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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大宋绍兴四年·大金天会十二年二月二十七日,晨,仙人关前,岭上金军四十余座垒若珠链的石堡——连珠寨,寨门大开,精锐尽出,分东西结万人阵,骑军在前,步军居后,甲亮兵寒,随麾鼓而动,缓缓逼近宋军第一道防线。
仙人关前第一隘内,黑压压一片影憧,大宋守兵只露盔目,居高临下,万箭待发,静候有如饥噬野兽的金军。
湛蓝的天,苍翠的山,惟独仙人关前是刺眼的灰白——一片寸草不生的平缓斜坡,这便是吴玠号称的“杀金坪”了,会如其名么?当日和尚原之战,以山谷叠连,路狭多石,马不能行,金军只好弃骑步战,而遭大败。今日杀金坪地势尚利骑战,吴玠只怕讨不了好去,他深信自己一定能破此坪,只是后果不堪想象:自己所走的每一步到底有没有踏在历史的脚印中?他既希望踏出又害怕踏出,真他娘的矛盾啊!
全副武装的他率部行在西阵之首,久违的战场气氛,令通身革甲的小飞兴奋地打着响鼻,他虽心里乱糟糟的,但全身的神经末梢亦开始活跃,不由扫了一眼列骑并进的部下,他们又有什么样的感觉?女真营将士自是惯经沙场,而初历实战的汉营儿郎会不会心颤手抖?他满意地看到一双双紧张而沉着的眼睛,悍义的海州子弟果然是当兵的好料。
金军进攻的鼓声响了,东西两阵的前锋立刻脱离大阵,往前冲去。同是重甲骑军,东阵的韩常部速度明显较他所部快——由圣骑兵演进的铁浮屠已发展成为金军最精锐的军种,作为大金东西两大主力的挞懒军团与兀术军团,都日趋倚重铁浮屠,并结合本军所长而各有特点,此次攻关,可以说是两军铁浮屠的一次角力。
催战的鼓声愈急,他举起手中棍,示意部下不要理会,昨日午后他曾与牛文秘密登山,以千里镜对宋军阵地作了一番深入观察,与牛文讨析后已有定计,他要以自己的方式完成晋入“不杀”境界后的第一次团队作战!初升的朝阳下,他所部铠甲远较韩常部鲜亮,却因前进速度缓慢给人以华而不实之感。
韩常一马当先,率部如潮水般卷上杀金坪。集女真勇士四大所长“精骑、坚忍、重铠、弓矢”于一身的大金铁浮屠兵,虽身披两重枪箭难透的数十斤铁甲,马亦革甲,如此负荷,常人当举步惟艰,而铁浮屠却能连续冲锋百多回合,更能于马上连发百箭而不手软,且箭箭不妄发,端的勇冠天下!
宋军弓手的射程向来弱于金军,铁浮屠乃欲施惯技,以一轮箭雨覆盖宋军阵壕,再踏平而过,却不想尚未进入百步射程之内,蓦然对面一旗擎起,宋军阵壕上冒出一排黑影,那面黄旗一挥,嗡地一片弓弦声,接着箭雨如蝗,迎面而及,竟远射至此!原来宋军弓手既弱,而以弩器发射,韩常部虽受先制,却仗重甲坚厚,一往无前。
只见那海啸般的箭雨袭至,将一群惊掠而过的斑斓林鸟撕得粉碎,韩常部铁骑便似被冰雹打的小草一般纷纷扑倒,原来宋军弩器不仅有射程达三百四十余步的单兵踏张弩——神臂弓,更有射程达千步的弩器之王——床弩,他在德安陈规处见识过这些两弓、三弓床子弩的厉害,不仅速度愈疾,可以连发,更有长若铁枪之箭,这哪里是箭雨,乃是箭雹了,只能抵御寻常枪箭的铁浮屠重甲如何承受,及身便贯穿而入。
东阵前锋——韩常部前仆后继之时,他率领的西阵前锋亦进入了同样的距离,迎接他们的是同样的骇人箭雹。
就在那无数支锋寒的箭矢张着舔血的利口尖啸而来的一瞬,他的胸口一冷一热,以己为圆心,灵知呼地往外扩散,再聚为一点,冲往一个虚空的界面,界面波然而破,然后身体轻盈欲飞,四肢力贯千斤,他在铺天盖地的杀气中晋入了混沌大法的中层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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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箭雹即将倾泻在大金西阵前锋之前的呼吸之间,这部铠甲鲜亮的铁浮屠上下将士整齐划一地用手自背后一抽,将背部的护甲抽出,变成了一具具盾牌,大金铁浮屠以背甲为盾——自此为始。
那大小呼啸的箭雹“咣咣嚓嚓”地撞上了这部铁浮屠,持续了足足一柱香的工夫,当宋军守兵以为该部金军十不存二而发出欢呼之际,他们惊奇地发现,该部几乎完好无损地穿过了箭雹,出现在第一隘前。
这处阵壕的宋军弩队连同护卫队眼见敌人有如神助,带着一片“缴械不杀”之声冲过来,骇然之下,惊惶后退,撤往第二隘。他早已暗中下令,敌逃莫追,遇有反抗者能伤则不杀,于是放跑了大半宋军,连降带捉了十多个腿慢者,毕竟要做样子给掠阵的撤离喝看。
原来他昨日用千里镜观察到宋军的战术布置之后,与牛文慎重讨析,想出破解之法:令抽调随军为匠的圣军秘士连夜改造将士背甲,使已经两重甲的铁浮屠在必要时变成三重甲增加防护力,再在人马护甲涂上一层豆油,箭矢及身便滑落而过,如此应对,他所部今日方不没前锋之责。
宋军第一道防线被打开了一道缺口,于是全线崩溃,退守第二隘,第二隘与第一隘之间的山坡愈陡,马不能行,金军步兵涌上,开始攻击。
金军中的步军编制,以汉人为主,作战全不靠步军,步军任务主要是运薪水、掘濠堑、张虚势、搬粮草而已。作战的步军,皆骑军弃马兵士,所以作战步兵一样具备骑兵的装备与战斗力,只是杀金坪第二隘更为艰险,宋军亦知其要,死战不退,那弩队迭射,矢下如雹,洞重甲于百步之外,金军死者层积,践踏而登,眼见半日下来,伤亡惨重,便鸣金收兵,整军待动。
他率部夺驻宋军阵壕便按兵不动,战场分工不同,适合步军作战时骑军自应靠后,除非主帅有令或他想贪功,其实他还真舍不得拿自己的嫡系去冒险,毕竟骑军的优势还是在马上。
夺第一隘之战,仅历时一个时辰不到,以两部铁浮屠不同的表现而竟,也可以说是今日的唯一战果,他所部由此信心大增。金兀术不知为何,只派小校前来传令嘉奖,却不亲自为他庆功,前后冷热不同,想是他将其爱将韩常比了下去,堕了兀术军团的威风。几天接触下来,他能感觉到这个大金第一猛将对军誉异乎寻常的珍惜与热爱,亦能感觉到其对撒离喝、挞懒等统军者的瞧不起,或许自己的表现教金兀术又爱又恨了吧。
倒是撒离喝赶来道贺,其作为西阵主帅因前锋立功而面上增光,于所夺宋军阵壕上驻马四视,得意道:“吾得之矣。”
二十八日一日平静,金军一反常态,没有发动进攻,而宋军亦不主动反击,驻守阵壕的他偷偷用千里镜观察对面宋军调度,却看不出什么名堂,心中隐隐生出不妙的感觉,只是这不妙的感觉对金还是对宋,一时不明。
他回头看看金军大营,金兀术要是派己部为步军进攻怎么办?不是没这个可能,昨天己部已经展示了强大的攻坚力,一旦战事不理想,金兀术虽然面子上不好看,却也会派出他这把尖刀。不知为什么,他从未想过金兀术会借刀杀人——借吴玠的手消灭自己这个异己,因为,金兀术是一个真正的军人!
“汪!汪——”陪牛文留在大营的大灰不知从哪钻出来,一头扑在浑身被铁甲裹得严严实实的他身上,他大乐,一见到大灰就忘却了烦心的事,它真是无言的知己。却见它嘴里咬了个东西,他忙掏出来,是个小油包——牛文捎来的信,打开一看,寥寥一行字——“完颜谷神携达凯已到大营督军”,心猛地一沉,原来不妙的感觉不对金也不对宋,是对自己!
与他灰暗的心情呼应,“啾”的一声,天空中传来奇异的鸟叫声,阵壕上的金军欢呼雀跃,他仰头望去,一只眼熟的大鸟在晴空盘旋,大灰如见故人地弹跳高吠,不是那与狼共舞一战中的神鹰是谁,定是随达凯前来助战的。
“达凯那鸟人来此做甚?”担任阵前副指挥的忽里赤闻讯赶来,一面恨恨地看着天上的女真战魂,忽里赤自在郡主亲兵营起就对达凯没有好感,现在更是恨屋及乌。他苦笑着将兀术令信递给忽里赤看,牛文陷于大营,只有和已能独挡一面的兄弟忽里赤商量了。
“甚么,明天不攻下第二隘就不能回撤?把我们儿郎当死士哩,定是达凯鸟人的主意。哥哥,找兀术理论去?”忽里赤阵脚大乱,嚷起来,周围兵士不由侧目,他忙将其掩口,扯入阵前指挥所——阵壕上的一处石垒小堡,以免扰了军心,这小子当真沉不住气,还商量什么,赶快直申己意。
屏去左右,他拉着忽里赤靠近观察口:“军令如山,便是达凯主意也改变不了,攻下第二隘并不难,关键是能不能守住它!你看第二隘上临仙人关,全在关城攻击力范围之内,即便攻克,除非再一口气攻下关城,否则,第二隘便是大金兵士的坟墓。我方明白吴氏兄弟的厉害之处:于仙人关下设杀金坪两隘,恰针对大金兵士坚忍耐战,层层设防,纵深守御,挫我锐气,竭我战力。当然,只要连续强攻,仙人关亦非铜墙铁壁。只是我们儿郎既打头阵,纵使以神奇军器辅攻,只怕未至关下,已损失过半,若谷神与达凯阻挠兀术增援,全军覆没也未必!”
忽里赤额出冷汗:“哥哥,这可如何是好?”
他强忍心中的担忧,作出镇定模样:“兄弟,哥哥既然带你们出来,就一定能带你们回去,我以千里镜来回观察过,第二隘上有一处破绽,便是前方偏北的石筑大箭楼,只要我部攻占此楼,则宋军关城守兵难奈我何,又可接应我部身后部队,任务便算完成,兀术自无话说,谷神与达凯亦找不到借口。你呆会儿先令一队儿郎护战马回大营留守,再自圣军中挑百名勇士,趁夜潜至那大箭楼下的山石中,如此如此……”
被他给了信心的忽里赤精神大振,出垒安排去了,他一屁股坐在充作凳子的大石上,不理在膝头绕来绕去的大灰,抱头苦思,不知道自己的计划可不可行,亦不知道自己是带着部下活着回去还是带着他们的尸体回去,到了残酷冷血、瞬息万变的战场上,他才忧虑对部下“不杀”的约束会不会成为勒向自己喉咙的套索!
二十九日——开战第三日,天刚蒙蒙亮,一身红袍分外耀眼的兀术单人匹马来到他的阵壕,正做进攻前准备的将士们纷纷起立行礼,眼里尽是惊奇,不晓得这位威震南北的四太子缘何屈驾降临,他赶紧迎上前,抚胸致敬:“末将参见四殿下!”
“明日,除下铠甲兜鍪!”兀术眼里掠过一丝复杂之色,他才见其红袍里亦不带甲,心中诧异不亚部下,却赶紧听令,兀术旋即哈哈大笑,“随某上仙人关,只我两个!怕也不怕?”
金兀术道出用意,他虽不明了,却豪气顿生,亦哈哈大笑:“走!”
温柔的阳光一寸寸地抚摸着这片宁静的山地,宋军阵地上全神戒备的兵士难以置信地看到一红一灰两条人影沿山坡爬上来,立即弓弩齐举,对准眼前不速之客。
两条人影进入弓弩最有效的杀伤范围方停下来,威傲的兀术难得殊荣地拉住他的手,蓦然一声长喝:“大金元帅左都监完颜宗弼携海州王明日请吴玠将军出来相见!”
兀术这一声如雷击空谷,激起漫山回响,震着对面的宋军兵士几欲握不住弓弩,完颜宗弼——可不是金兀术?被陕川百姓用来吓唬不听话小孩的大鞑子活生生立于面前,第二隘上的近万宋军全体大哗,早有一些兵士破口大骂:“金兀术,饿打死你个碎子儿!”
弓弦乱响,忍不住的苦大仇深者不等命令便出手放箭,原来大宋军中以陕西人最勇,如韩世忠、刘光世、张俊等大将都出自陕西,而吴玠军更是清一色的陕西兵,如今故乡家眷俱陷于兀术铁骑之下,如何不恨,若能射死金兀术,可是家仇国恨一并报了!
眼见一片箭雹飞来,赤手空拳的金兀术与他对视一眼,互有相较之意。好个兀术,屹立不动,魁梧的身躯稳扎如山,探手一抓,竟举起一块千斤巨石,挥舞空中,箭雹纷纷击在山石上,火花四溅,或折多弹,在其脚下堆成一堆。
同时晋入混沌状态的他,有心显耀,亦驻足不动,再度上演德安退匪的神奇避箭一幕:他的身体扭曲起来,像一个欢快跳动的乐符,以几乎不可能的速度和角度在骤密的箭雹中手舞足蹈,变成了箭的一员……
金军阵壕传出嚣谷的叫好,宋军守兵亦慑于二人表现,直觉再放箭等于长对方志气灭自己威风,箭雹渐稀,蓦然两声尖啸破空,两支银箭分别直取二人。
但见兀术手中巨石轰然破碎,一支银箭正中石心,仅余其块;他则一个狼狈滚翻,另一支银箭钉在他脚下的坡石,尽没剩羽。宋军士气大振,震天喝彩。金兀术与他面面相觑,什么人有如此惊人的箭力?
“儿郎们停射,大宋川陕宣抚司都统制吴玠、统制吴璘在此,兀术将军前来为何?”一面上书“吴”字的紫色大旗猎猎招展,两位铁面相若的乌甲宋将一齐出现在仙人关城头,手持长弓,遥声朗喝,正是吴氏兄弟。两边阵地一片安静,两军最高统帅以少有的方式在战场上相见了!
兀术眼露爱才之意,传声出去:“将军,赵氏已衰,不可扶持;若归我大金,当择善地百里而王之,循明日封海州王故事。”
他老脸一红,原来金兀术携他来此的用意在此,以他为榜样招降吴玠,未免心中老大不舒服,又想也不怪人家,自作自受而已。
模样年轻的宋将——吴璘发出轻蔑的笑声,比之沉毅的吴玠眼泡浮肿,眉眼如刃,不动声色地致谢:“吴某已事赵氏,不敢有贰。”
兀术爱才之色愈浓,不再多言,干脆利落道:“将军,既是如此,只有兵戎相见,告退!”
城头上,吴玠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对弟弟吴璘告戒:“这个明日,你绝对不可小觑,破第一隘者便是此子!儿郎们,备战!”
第七十二章天地英雄
一鼓响起,他立于阵壕前沿,身披两重铠甲,铁兜鍪下双眉皱起,形成两道深邃的三眼皮,朗目朦朦,蓦然回首:披上金甲的兀术,手握狼牙棒,在无数重甲步军的簇拥下重新出现了,这个时代注定的主角甫一登场,便引发数万金兵的激志山呼——“杀!”
山谷为之动摇,天地间的萧萧杀气呼之欲出,他眼神旋亮而利,落在金兀术身边的银甲小将身上,果然是达凯,其英俊依旧,惟面部阴气愈盛,不知大水法是否更上一层楼?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碰撞,交流着只有彼此才理解的复杂情感。
达凯,你今日也杀不了我的!他毅决举起手中金镶玉竹棍,咬着牙振臂高喝:“儿郎们,列阵出击!”
两千余海州戍军将士重装出壕,以他为首,枪棍如猬,结成一个若方若圆的怪阵,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向前推进。
他们缓慢沉实的脚步声和甲片交击的铠甲声在杀金坪上空回荡,对面第二隘的宋军一片安静,似乎并没有被金军的气势压倒。
他知道今日之战险恶莫测,因为不仅要面对前方的宋军,还要防备背后的冷箭,却还是对牛文、马绉与自己三人呕心研创的大阵有信心,此阵集前人所长,牛文曾为此秘密入川,临摹鱼腹江边诸葛亮八阵法,取其精髓,并结合女真防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