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饼子没有多久,孙家大哥就突然捂着肚子在地上打起滚来,脸上的表情痛苦已极,被吓坏了的孙家兄弟和白有才连忙去找郎中。随军郎中来了后只瞅了一眼就问道:“是不是吃土了?”
孙家老二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没有,没有吃土啊,是吃的饼子啊!”
“哦,知道了,”郎中怜悯地看了一眼还在挣扎的孙家大哥,他正被三兄弟死死地按在地上:“饿地太厉害了,胃口已经不行了,饼子把他肚子里面扎破了。”
三兄弟拼命按着地上地孙家大哥,后者还在剧烈地挣扎着。几次险些从兄弟们的手下摆脱出去:“那该怎么办哪?”
“给他一个痛快吧。”
最后,还是白有才狠了狠心,动手给了孙家大哥脑后一棍子,然后他们就把他埋到了挖好了地坟墓里……
崇祯二年闰四月二十三日,袁崇焕和皇太极开始议和已经三个月了,对东江镇的经济封锁还在持续。户部的官员登岛回来后报告说,作为东江镇本部所在地的东江岛也遭受着前所未有的饥荒,到处都是骨瘦如柴、面如土色的人,就连毛文龙亲兵的口粮配给都下降到了每月三斗。
袁崇焕再次向朝鲜强调,绝不许再提供给毛文龙粮食。朝鲜官员看到东江镇正在全面败退,朝鲜境内饿毙街头的东江官兵比比皆是。到闰四月底的时候,毛文龙终于再也坚持不住了,他下令东江军准备撤出朝鲜,自天启元年毛文龙帅二百士兵反攻辽东以来。这是东江镇第一次正式下令放弃辽东大陆。
白有才和孙二狗一左一右地夹着孙家老四行进着,在他们身后,上万东江官兵和百姓再也站不起来了。从宽甸到铁山,东江军士兵的坟墓和骨骸铺就了一条路标,指引着后续者继续向本部挣扎前进。
“坚持,坚持,我们马上就要到铁山了,到那里就有粮食了。”白有才和孙二狗一边架着老四把他拖着往前走,一边反复地给他打气:“我们这么远都走过来了,别在最后一步停下!”
闰四月二十四日。老四终于再也走不动了,白有才和孙二狗轮流背着他前进。很快这两个人也累得气喘吁吁。
“二哥、三哥,就在这把我埋了吧。”老四发出了含含糊糊的话语声。
“胡说!我们眼看就到铁山了,到了铁山就有粮食了。”
下午队伍行进到了距离铁山只有几里远的地方,孙二狗和白有才真的已经是精疲力竭了,老四也已经昏厥过去了。
“二哥啊,”白有才累得趴在地上直喘气,现在他的体能已经彻底垮了,每次背着人走不了几步就要停下来休息:“前面就是铁山了,我去领粮食。你在这里看着老四。”
“嗯,快去快回。”
“知道了。”
白有才鼓起余勇。晃晃悠悠地向着铁山方向走去。孙二狗抱着弟弟休息了一会儿,然后就起身去找水,他满满地盛了一大葫芦回来,把水小心地倒进了一个破碗里。跟着孙二狗就把弟弟的头放在自己的大腿上,把水碗抱在怀里想让它变得热一点。孙二狗琢磨着一会儿白有才要是又领回来饼子的话,就可以用这碗水把饼子泡软了再给弟弟吃。
孙二狗把衣服脱下来盖在弟弟身上,不时抬起头来眯着眼睛向西张望,突然他听见了一声轻轻的呼唤:“哥哥。”
“嗯,感觉好些了吗?”孙二狗低下头,轻轻抚摸着弟弟的额头。
“好些了。”老四的声音听起来大了不少,他的眼睛也又一次明亮起来,老四躺在哥哥腿上转动了一下颈部,迷惑地问道:“三哥呢,他干什么去了?我们快到铁山了么?”
孙二狗微笑了起来,这是苦尽甘来的微笑,其中散发着无尽的喜悦和骄傲……就在孙二狗正要告诉弟弟他们的苦难已经走到了尽头的时候、就在他正要和弟弟一起欢庆他们终于从死亡行军中挣扎出来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了一声疲惫低沉的喊声:“二哥!”
孙二狗闻声抬起头,白有才就两手空空地站在不远处,冲着他缓缓摇了摇头,脸色阴沉得可怕。
孙二狗脸色一滞,跟着就又恢复了正常。他低头微笑着对弟弟说道:“快了,我们很快就要到铁山了。”
“嗯……”孙家老四点点头,又闭上眼睡着了过去。
白有才慢慢踱到了孙家兄弟身边,他轻声说道:“我们继续背着他走,东江岛有船接我们上岛,那里有粮食。”
孙二狗还没有来得及回话,他们身边突然爆发出了一声凄惨的哀号,把两个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一个中年妇人抱着个少女拼命摇晃,接着又用力撕扯着自己头发。一个看上去是她丈夫的人站在妻子和女儿身边,一个接着一个地打着寒战。
“朝廷!”那个女人趴在地上用力地拍打着大地,直把两只手掌在土石上拍得血肉模糊:“朝廷是要饿死我们吗?”
她丈夫一言不发地蹲下把妻子抱在怀里,轻轻怕打着嚎啕大哭地女人。等白有才回过头来的时候,他看见孙二狗正在试弟弟地鼻息,接着又是脉搏,最后孙二狗轻轻拿衣服盖住了他四弟的脸庞,现在他也和白有才一样是孤身一人了。
孙二狗抬起头,盯着白有才的眼睛严肃地问道:“为什么?朝廷到底为什么要饿死我们?”
……
崇祯二年闰四月。毛文龙再三上书弹劾袁崇焕贪污东江军饷,并切断东江粮道。在他最后的一封控诉信里,毛文龙全面驳斥了文官对他的污蔑,首先是军饷问题:“其收本色一百二十万八千有奇,折色一百四十万一千三百余两。名实不相应!日夕借粥芶全性命。一切米豆布帛之类,不得不转贷四方之商贩,饷到而偿之,而岁饷竟无音耗!”
八年来拿一百四十万银子和百万石米,平均到每年只是给七千人的军饷和粮食,毛文龙争辩说,东江镇几十万军民拿七千兵的饷粮,根本就连吃都吃不饱,又怎么可能贪污?随后他又质问户部勘合兵员后只肯给东江镇半饷:“且一兵给月银一两四钱,米一斛。此定额也。乃计部有一军减半之说。臣以为同一士兵,而关宁与东江作两视。不知作何主见!?”
洋洋洒洒一份奏章中,毛文龙又尽情地喷发了一次怒火。最后他甚至把矛头指向了整个文官阶层,冲着崇祯皇帝怒吼道:“实在是文臣误国,而非臣误国;诸臣独计除臣,不计除奴,将江山而快私忿,操戈矛于同室。”
崇祯看完奏章后,就把这份奏章转给辽东都司府。让袁崇焕作出解释。
这个时候袁崇焕已经和皇太极进行了长达四个月的议和,还写信给兵部尚书王洽寻求支持:“关东款议,庙堂主张已有其人。文龙能协心一意,自当无嫌无猜;否则,斩其首,崇焕当效提刀之力……”
袁崇焕对毛文龙的指控先是故作惊讶一番,表示他根本不知道东江镇遇到困难了,还当着众人的面大言不惭地声称文官应该和武官通力合作。“文官不肯体恤武官,稍有不合,便思相中,成何体统。既乏饷,何不详来?”
当着中使和众人说完这段冠冕堂皇的话后,袁崇焕就命令把天津运来地粮饷拨十船发给来人,并写了一封亲笔信慰问毛文龙,还随船带犒赏银两,猪羊酒面之类。
除此以外,袁崇焕还公开上书为毛文龙请饷。因为东江镇这两年的军饷、军粮已经被袁崇焕贪污掉了,所以这次他要求皇帝再责令户部重新为东江镇凑十万两银子出来,这个条件被满足后,袁崇焕就向毛文龙发出邀请,约他到双岛讨论军饷问题。
在黄石原本的历史上,袁崇焕在杀了毛文龙后得意洋洋地吹嘘道,这番话、这批粮食以及其后的种种布置都是他迷惑毛文龙地计谋:“凡此,皆愚之也。”
……
崇祯二年五月二十日,辽阳。
莽古尔泰进来的时候,皇太极和阿敏正弯着腰细看地图,听到脚步后他抬起头看了一眼,跟着就直起腰来笑道:“五哥,今天不去打猎么?”
“这两天看你总也不出帐篷,就过来看看你。”莽古尔泰大步流星地走到皇太极身边,歪着脑袋也瞅了那地图几眼:“又在看这里,这叫什么地方来着?蓟门,对吧?”
“五哥好记性,正是明国的蓟镇。”
莽古尔泰留恋地看了一会儿地图,发出了一声深深的感慨声:“还是八弟你有办法,从今年正月到现在才几个月啊,我们大金的领土扩大了三倍。披甲兵也增加一倍还多。在战场上得不到地东西,竟然靠议和得到了!”
“东征朝鲜,西控蒙古,饮水不忘挖井人,大金之友袁崇焕。”在袁崇焕出任辽东巡抚前,后金被东江镇和蒙古各部压缩在辽中平原,而在袁崇焕当上蓟辽督师几个月后,后金军已经挫败朝鲜,和漠南蒙古会盟。把势力扩展到明朝的暨镇咽喉。阿敏阴阳怪气地说道:“三贝勒以后不要乱给袁崇焕起外号。唉,世上竟有这样的英雄豪杰,真让人悠然神往,恨不能与其把酒言欢。”
“你们确定要打蓟镇?”莽古尔泰仔细看了看地图。皇太极和阿敏在上面画了好几个圈圈点点,还重点标出了几条道路:“可是毛文龙虽然滚蛋了,但我们一走他说不定又会回来。”
“当然了,文龙也是我们的老朋友了,他那点小爱好我们谁还不知道啊?”阿敏悲哀地摇了摇头,拍了拍身边皇太极的肩膀:“可惜四贝勒有一个叫袁崇焕的好朋友,文龙他已经没有机会了。”
皇太极轻笑了一声:“出兵蓟镇,本来有四个难处:第一,漠南蒙古与我是敌非友。这个袁崇焕帮我们解决了,我们面前的路打开了;第二,蓟镇总兵赵率教是个硬汉,绝不会投降更不会逃跑。袁崇焕已经把他和他的四千家丁都调去山海关了,还把蓟镇剩下的兵力裁撤了三成,喜峰口一带已经形同虚设;第三,宁远总兵满桂颇有胆色,如果我们深入蓟镇,他可能从旁杀出切断我们的粮道和归路。现在袁崇焕已经把他踢去大同了,我们的侧翼安全了。”
皇太极伸手向着东江岛一指:“毛文龙在辽东历时三十年,其中有十一年都在和我们大金为难。他有三百族人死难,收聚了逃民数十万。战功最大、苦劳最重……这样的人如果不得善终,那么全明的将领,包括那个黄石在内,难道还会有人自信能得善终吗?”
万仞指峰能担否 第58节 勾结
崇祯二年九月,毛文龙做出了他在历史上最后一次警报。他直接向崇祯天子报告,说他已经探听到后金的行动计划,皇太极有意要从蓟门破口入关。毛文龙在奏章中还给出了具体的时间,他认为这次空前的入侵计划大概是在十月中旬左右。
毛文龙在奏章中把后金匪夷所思的计划再次归咎于袁崇焕对他的经济封锁、以及随之而来的东江镇瓦解。
无论是这个历史还是黄石原本的世界,在崇祯元年下半年,明廷都在议论是不是该把东江镇移镇盖州,是不是应该支援东江军直攻辽阳,这个时候后金正龟缩在辽中平原,大概绝对不会有人想到他们竟有一天能突袭关内。
可是袁崇焕开始议和仅仅数月后,东江镇就放弃了百分之九十九的陆地领土,几乎彻底丧失了牵制能力。而后金不出一兵、不发一矢,就夺回了东江镇无数烈士用鲜血换回来的土地,从东到西领土扩大了近三倍,披甲兵也翻了一番。
在历次给辽西的预警中,毛文龙对宁远之战的预测和后金实际出兵时间仅差了一天,宁锦之战则仅差了两天,这次毛文龙对蓟门有险的警报比真正遇险提早了五个月,是算命先生毛文龙一生中最超前的一次预言,不过也是他误差最大的一次。毛文龙预测的时间是十月中旬,而皇太极出兵破口的时间是十一月初二,前后差了有十几天之久。
毛文龙在他发出的最后一次警告中,竭尽全力地向崇祯天子呼吁,请求明廷停止对东江镇的经济封锁,让辽东子弟能够免于饥寒。毛文龙情辞恳切地向皇帝保证说,只要东江军能吃上饭,他们一定会为保卫国家出力的。和黄石原本的历史一样,文臣对毛文龙地这次警报嗤之以鼻,声称这不过是毛文龙讨饷的“故伎”罢了。
幸运、抑或者是大不幸?后金的战车正沿着毛文龙预言的轨道疾驰,五个月后皇太极在毛文龙预言的时间段里、在毛文龙预言的地点进行了第一次对大明腹地的入侵,毛帅虽然已经不在了,但明廷原本还是有机会作出针对性安排的。
幸运、抑或者是大不幸?正是毛文龙用毕生精力与之斗争的敌人,用实际行动证明了:毛文龙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在想着要警告他的祖国,还在想着要为国出力。当毛帅最痛恨的敌寇用蹂躏他祖国腹地的行为来证明他的忠诚时,一直被诬蔑、践踏、讽刺、侮辱的毛帅若是九泉之下有知,他是会痛哭还是会愤怒呢?
……
五月初五,东江岛。
毛文龙收到袁崇焕的信件后,立刻就准备动身离开东江镇本部,前往双岛为自己的部下们讨粮食。
毛承禄、孔有德等人闻讯急忙入大营。最近蒙古各部的谣言传得满天飞,从四月底、四月初开始,蒙古各部就不时有人在传说,皇太极给袁崇焕提出地议和条件中包括一条“以文龙首来,方可议和”。
见毛文龙仍要动身去双岛,孔有德焦急地说道:“义父,现在蒙古各部哄传,说袁大人要对您不利,以证明朝廷和建奴议和的决心。”
毛文龙一脸不以为然的神色。满不在乎地说道:“永诗你过虑了,议和这么大的事情,朝廷不点头,袁大人如何能做主?”
“伯父,”毛承禄是毛文龙身边最后一个活着的侄子了,他也发急道:“黄帅前不久还来了好几封密信,要伯父见袁崇焕的时候定要布置刀斧手,以备不测。”
“黄石还是那么荒唐。他一向敌视袁大人,这次估计又听到了什么风声,就担心起我来了。”毛文龙摇头大笑了几声。黄石不惮以最阴暗的想法揣摩袁崇焕的用心,这让毛文龙觉得有些过分了。所以黄石来的那几封信他和几个心腹看完后便都烧掉了,免得给黄石招惹是非。
“吾乃钦差平辽便宜行事挂先锋将军印东江总兵官,赐尚方宝剑、大明太保。”毛文龙说完后傲然抿一抿嘴,对孔有德和毛承禄说道:“我是钦差大臣、总兵官、平辽将军、太保,还有尚方宝剑,没有皇上首肯,谁敢动我一根毫毛?”
孔有德和毛承禄对视了一下,最后还是由孔有德喃喃地说道:“黄帅一次又一次地来信,还是小心一点吧。让袁大人来东江岛好了。”
“不行,这样说不定袁大人就又找到贪污我东江军饷的借口了。”毛文龙叹了口气。
黄石虽然有心帮助东江镇。但他还是没有胆子敢于明目张胆地从福宁镇拨给东江镇军粮。何况就算黄石肯拨,毛文龙还不敢要呢,两个军镇私下进行沟通,这世上决不会有任何一个皇帝能容忍的:“看看我们东江镇吧,每天都有人饿死,我一定要去双岛,我不能给袁大人贪污我们东江军饷的任何借口。”
崇祯二年五月二十五日,袁崇焕从宁远出发,浮海去双岛同毛文龙讨论有关军饷事宜。
在几天的会谈中,袁崇焕反复让毛文龙交出军权,但毛文龙却拒绝私下交出军权。毛文龙认为东江镇乃朝廷所有,他无权把军权私下交给某个人。
六月五日,袁崇焕进行突然袭击,痛斥毛文龙有十二项大罪:
第一、不肯让文官来管理东江镇的钱粮;
第二、八年来从来没有立过任何战功;
第三、奏章上的语气不够恭敬严谨等;
第四、八年来从来没有发给过士兵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