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然不明显——至少现在不会明白。”卡维希尔仿佛笑了笑,他伸出两根纤细修长的手指,轻轻的从瓶子下夹起片枯萎凋落的花瓣,夹在指尖,送到鼻子前嗅了嗅……
“看看这个地方……金色的墙壁,墙壁上那些金色的壁画,彩色的玻璃,还有那些浮雕……纯金的灯柱,最好的香料……”卡维希尔轻轻丢掉了那片花瓣:“可惜,表面上再奢华,却掩盖不住这里的那股衰老和腐朽的味道。是的……衰老和腐朽,仅仅是每次站在这里,我都仿佛感觉到这空气将我的肌肤和血肉一点一点的腐烂……一点一点的衰老。”卡维希尔说到这里,微笑看着自己的这个女弟子:“亲爱的,你觉得这里像什么?”
“……”女孩茫然地看着自己这位睿智的老师。
“坟墓,一个巨大的,装点得富丽堂皇的坟墓。”卡维希尔此刻的笑容有些阴沉的味道:“再富丽堂皇,可坟墓,终究只是坟墓。”
在书房里等候的时间似乎有些太久了,这个地方显得越来越阴冷——尽管外面是春天,但是在这个书房里,仿佛寒冬的气味还没有散去,女孩感觉到一股潮湿阴冷的味道。
终于,门外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那是坚硬的靴子践踏在更为坚硬的大理石地板上的声音。这声音,就如同这个宫殿一样,衰老,陈旧,而且……带着腐朽的气味!
康托斯大帝走进来的时候,他看上去满脸的焦躁,犹如一头愤怒的雄狮,砰的推开了门之后,带着一阵狂风大步走了进来。他看上去似乎很有精神,之前那幅病容早已经从他的脸上消失,脸色也红润了许多,只是那双眼睛……那双原本还偶尔流露出锋芒的眼睛,却反而越发的黯淡了,就如同狂风之中的两点小火苗,极力地挣扎着,散发着幻灭之前的最后的光辉。
“我需要时间!卡维希尔!时间!”骑枪大帝的声音不仅仅有焦躁,更似乎有些紧张和充满了神经质一样,他冲进书房之后就绕到了一张巨大的书桌后坐下,顺手用放在桌上的一柄匕首重重敲打桌面:“时间!卡维希尔!时间!我需要时间!这是我现在唯一需要的东西!!”
卡维希尔的表情,自从康托斯大帝走进书房的那一刻,就重新变得宠辱不惊和一如既往那样的平淡冷静高深莫测,他甚至连眉毛都完全垂了下去,听了这位帝国皇帝的话,卡维希尔拢着袖子,将双手缩进了袖子里,浅浅的一躬身。
“不,除了时间,您还需要一点点耐心,当然,如果您信仰坚定的话,您还需要神的保佑,因为那样会带来一点运气。”
“可我最需要的是时间!”康托斯大帝用力一拍桌子,咬牙切齿:“卡维希尔,我的身体很疼!每天晚上那剧烈的疼痛都要折磨我两个小时!我不知道我还有多少时间,我甚至怀疑,我能不能坚持到我们计划的那个时间!你就没有别的办法,能再争取一些时间吗?!”
“神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卡维希尔依然用那样慢吞吞的腔调缓缓道:“每个人的时间都是注定好了的,神不会少给你一刻钟,也同样不会多给你一刻钟,陛下。”
“见鬼。”骑枪大帝骂了一句:“我第一千次发誓,我讨厌你这种说话的方式。”
“哦,那么我说说好消息。”卡维希尔淡淡一笑:“好消息是,陛下,皇储殿下已经到达了鲁尔将军的军营之中,相信在罗德里亚骑兵兵团的军营里,是整个帝国最安全的地点了。而且鲁尔的忠心也值得您去信赖,相信以鲁尔将军的智慧和能力,他可以保护好皇储殿下的安危——哪怕出现最坏的情况下。”
“阿德里克呢,他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阿德里克先生已经控制了帝都西南部三个郡的地方守备军,一旦出现任何问题,他控制的三个地方守备军的旗团可以在十天内到达奥斯吉利亚。当然……前提是,亚美尼亚总督大人不做什么小动作。”
骑枪大帝的脸色有些难看:“亚美尼亚……那个该死的混蛋,他控制了矿区,就在帝都的西边,如同一把横在我脖子上的利刃。”
“很遗憾,陛下,我们暂时没有办法把那把刀怎么样。”卡维希尔笑了笑:“那么唯一的选择,就是将我们的脖子从刀刃下躲开——或者,让那柄刀在关键的时刻,动不起来。”
“你有了安排了么?”
卡维希尔这次沉默了下来,过了好久,他才点头:“如果亚美尼亚总督,在某个特殊的时刻忽然生了重病,或许能满足您的要求吧。”
康托斯安静了下来,他凝视着卡维希尔良久,才终于点了一下头,他的眼神多少有些古怪,不过这种眼神也就是瞬间的事情,随即老皇帝深吸了口气:“那么,让容克进来吧。”
容克走进书房的时候,这位暗夜羽林的死士首领,穿着一套软甲,全副武装,佩戴着长剑,走路的时候,他看上去就像是一个上紧了的发条,充满了力量和警惕。
唯一有些讽刺的是……这位容克先生,暗夜羽林的首领,皇帝最忠心的死士,实际上他并不能算是帝国的真正的军人,但是他的打扮和穿戴,却好像是一个真正的帝国将军。
当他站在书桌前的时候,容克的腰板挺得笔直,脸上带着一种死亡的沉寂味道,那双眼睛就如同黑夜里的猫头鹰一样。
“容克,告诉我,你愿意为我去死么?”皇帝直接冷冷的提出这么一个问题。
“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容克的回答仿佛毫无迟疑:“每一个暗夜羽林,都随时准备为您去死,陛下。”
皇帝深呼吸了一下,这次呼吸,仿佛将他全身的力气都呼出了身体外,他的脸色渐渐苍白起来,紧紧盯着容克。
“那么……就请你和你的人,为我去死一次吧!”
※※※
“噢!!”
夏亚的动作才慢了一点儿,立刻就有一团绿色的火苗窜上了他的屁股,强烈的灼烧疼痛让他顿时叫了出来,仿佛一只兔子一样可笑的跳起来老高。
“动作快一点,小子们!”梅林的声音,此刻在夏亚听来就好像一个标准的邪恶的老巫婆一样。
夏亚努力的将一架魔导炮又往前推了一点距离之后,终于怒道:“可以了吧!梅林!”
“是梅林‘大人’!”
随着梅林冷冷的声音,一道风刃犹如鞭子一般抽在了夏亚的身上,顿时他的衣服撕裂,清脆的“啪”的声音,他的背上立刻留下了一条白色的痕迹。
“哦,强悍的肉身。”梅林略微意外了一下,走到夏亚的身边,凑过鼻子嗅了嗅,冷笑道:“哼,你抹龙血?相信我,小子,如果你再惹怒我的话,龙血也保护不了你!”
夏亚只能咬牙继续用力推那架魔导炮……
“老爷,说实话,我真的觉得,之前我们不该骗她的。”多多罗也在夏亚的身边,他已经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一张脸涨的通红。
事实上,当夏亚最后告诉了梅林关于山涧下一切的发现之前,梅林发了一个誓,表示绝不伤害几个人的性命。
但是当夏亚说出发现之后,很显然,这种近在咫尺的“发现”激怒了梅林,而这个疯女人一旦被激怒……
※※※
“我是发过誓不杀你们,但是我没说放了你们!”梅林当时恨恨地盯着夏亚:“用魔法师的习惯来说,先生们,你们暂时被我‘征用’了!你们被我就地征用为我的仆人!至于征用的时间……那要看我的心情什么时候能够好起来,你明白了么!”
※※※
现在,夏亚和多多罗不得不在梅林的威逼之下,将一架散架的魔导炮从山涧下用树藤吊了上来,然后一点一点的推过来。
不过很遗憾的是,似乎这样的举动,还远远不能让梅林“心情好起来”。
梅林终于很快就把注意力集中在了那架魔导炮上,没有继续折磨夏亚的兴趣了。不过夏亚依然无奈的升了一堆火,同时给梅林准备晚餐。
只是在劈柴的时候,梅林仿佛是很讽刺的语气,说了一句:“看不出来,你劈柴的本事很不错,把木柴劈的这么漂亮,你是我生平见过的人之中排名第二的。”
“哦?”夏亚恨恨地咬牙:“还有人劈柴比我更快更好么?”
“当然……那是一个奇怪的家伙,喜欢水桶腰女人,而且喜欢咧嘴大笑和胡说八道。”
梅林很随意地说了这么一句,同时继续低头观察着魔导炮的架子上那些魔法纹路……
喜欢咧嘴大笑,喜欢胡说八道……同时,还喜欢水桶腰女人……并且很擅长劈柴?!
多多罗忽然忍不住对夏亚挤了挤眼睛:“老爷,我不得不说,其实这几个条件,你都很符合。”
夏亚忽然身体一抖,仿佛想到了什么,砰的一声将手里的一堆木柴丢在了地上,瞪着梅林:“喂,梅林,你说的那个人……”
啪!
又是一记风刃抽在了夏亚的大腿上,疼得他大叫一声原地跳了起来。
“是梅林‘大人’。”女巫的眼神冷漠。
“你说的那个家伙,长什么样子?”夏亚满怀期望。
“长什么样子?”梅林仿佛翻了翻眼睛:“一张嘴巴一个鼻子两只眼睛。”
好吧,这是废话……
不过梅林随即仿佛很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哦,那个家伙,他和我吹牛,说他拿着一把斧头,用豆腐雕出一朵菊花来,我和他为此而打过一次赌。”
夏亚的心陡然砰砰狂跳起来!
向老天发誓,夏亚已经隐隐的猜到了梅林说的那个人是谁了!!
这个世界上,除了他自己之外,还有哪个家伙是喜欢咧嘴大笑,喜欢胡说八道,同时还有着想通的恶劣的喜欢女人的标准?!
更宣称可以拿着斧头用一块豆腐雕出一朵菊花来?!
该死的!除了那个已经含笑九泉的老家伙!!
梅林忽然站了起来,仿佛回忆这件事情让她很不爽,她似乎有些恼火的样子:“我不喜欢回忆那个家伙,他是一个不讨人喜欢的混蛋,因为他打赌赢了我……哼,不过他是一个傻瓜,因为他从来没有找我兑现过他的赌注。哦,让我想想……啊,那个家伙武技不错,但是他用的武器很奇怪,就好像一个大叉子。”
夏亚笑了,他握住的火叉柄,将它从腰间的剑柄里拔了出来,对着梅林晃了两下。
“你说的叉子,是不是像这样的一把?”
梅林一看见这火叉,顿时一双眼睛都瞪圆了。
“哦!见鬼!干!”
这位女巫之王,居然说出了一句粗口。
第212章 红色圆桌
“老师,我认为陛下的情绪似乎有些失常。”
走出那座阴暗得过分的书房,雀斑女孩仿佛才松了口气,她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尊敬的老师,此刻卡维希尔却仿佛依然一脸的悠然,他甚至有闲暇的心情停下脚步去仔细观看皇宫里那些穿着金色甲胄的武士:“哦,这铠甲的样式好像是新的。”
“老师……我认为……”
女孩对于老师的态度有些不解,她脸上写满了担心。
“亲爱的。”卡维希尔收回了眼神,他看着自己的这位女弟子,确切地说,是最小的女弟子:“我今天带你来这里,是希望你明白接下来我们会面对什么样子的事情。”
“可是,陛下的情绪并不正常。”雀斑女孩坚持,她压低了声音,却依然坚定道:“不要在情绪失常的时候做出任何决定——这可是您曾经说过的。”
“是的。”卡维希尔忽然笑了笑,他身手抚摸了一下这个女孩的脸庞,他的眼神流露出一丝诡异,可是声音却温软柔和:“可是……如果那个决定,是我使他做出的呢?”
女孩不说话了。她努力地思索了一下,才品味出老师这句话的意思。
陛下的决定……老师诱导他做出的……那么……
“今天带你来到这里,目的只有一个。”卡维希尔收回了手,负在身后,悠悠地笑道:“只有一个目的,让你看看这里,看看这个地方,我只需要达到一个目的……让那位容克先生看到你,认识你,仅此而已。”
容克?那个暗夜御林的首领,那个全身充满了黑暗气息的家伙?
“老师……您到底在计划些什么?”女孩忽然心中生出了一股深深的恐惧来。
卡维希尔却似乎并不打算对自己的弟子说明一切,他抬头看了看天空:“你必须明白一件事情……我并不神,所以我不能保证我的每一个决定都是正确的,也不能保证我的每一个计划都会成功。事实上,这个帝国早在几十年前就该灭亡了!只不过,我们费尽了所有的办法才让它残喘到现在……而现在,是应该有一个结果的时候了,不管这个结果是好是坏。”
顿了顿,他的脸上才重新露出了那种不带半点烟火气的笑容,悠悠道:“嗯,外面的阳光还真不错,今天是个好天气。”
※※※
“今天是个好天气。”
康托斯大帝也站在书房的那个窗台上,他看着那朵正在凋零的花,又看了看窗外天空灿烂的阳光,老皇帝的眼神里充满了留恋的味道。
此刻这座阴森的书房里,只剩下了皇帝和另外一个人——准确的说是一个“影子”。
那个一向跟随在皇帝身边的,相貌平平无奇的中年人,依然如同一个站在阴影之中的影子一样,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就出现在了房间的角落里,身上不带半点活气,犹如一个幽灵一样,垂着手,垂着头,肃立在那儿。
“这么好的天气,却总是让我伤感,是不是所有快要死的人,都会有这样的感受?”康托斯大帝转过头来,忽然看向了那个影子:“我在问你问题。”
那个中年人才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看着皇帝,然后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摇了摇头,指着自己的嘴巴。
“哦,我好像又问错人了。”康托斯大帝仿佛笑了笑:“我又忘记了,不该问你这个不说话的家伙任何问题。可是……仅此一次,好么?查克,仅此一次。”
那个中年人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他好像很认真地思索着什么,考虑着什么。
康托斯大帝则继续缓缓道:“这是我最后的一个机会,也是我最后的一次举动。或许……也是这个帝国最后的一次机会了。我感觉到我的身体在腐朽,腐朽的速度越来越快。查克,我是一个好皇帝!我很清楚这点!我不贪婪女色,不酗酒,没有太多奢侈的喜好,我每天只休息八个小时,其他时间全部用来管理我的帝国!我年轻健康的岁月里,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在为这个帝国而奋战!我在战争之中流过血,受过伤!我的利剑杀死过敌人!敌人的剑上也曾留下过我的血迹!我不保证我是唯一一个做到这些的皇帝,但是我明白,能做到这些的皇帝并不多!!历史上,能做到这些的皇帝,都是一代明君,他们开创出了大好局面……可是在我这里……这么年来,情况依然没有好转!!”
老皇帝的脸色因为过于激动而有些病态的红晕,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呼吸急促:“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如果我出生在几百年前,我会成为创下一代伟业的传奇大帝!可是现在,我几乎半生的时间都在和那个该死的蛀虫对抗,都在不停的阻止它们抢走我的帝国——我的帝国!!!”
康托斯陛下的情绪终于从激动之中平复了一点,但是他的语气很眼神里,那一股无法描述的绝望,却一点一点地流露出来:“卡维希尔告诉过我答案:这些不是我的错……那个该死的特玛军区制存在了一百多年,而我不用对一百多年前的错误负责……可是,这个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