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御侧转过脸看他,笑得何其嚣张与自负:“你试试?我进来时是不想拆了你的殿,才请人带路的。”
“你——那你也不想知道怎么剥离那只眼睛咯?”龙王看着玄御走出殿外,忍不住提高声音,一唱三叹声情并茂,“可怜了那孩子,以后这一辈子就要顶着三只眼睛过咯——不过人类生命本来就短,倒也无所谓。”
“……”玄御的脚停住了。
“哎,算了,还想提醒你,那只眼睛会引起什么灾难呢,看来也只好作罢了。”龙王憋着笑,注视着殿外的玄御一点一点转过身子,那么缓慢的动作,隐隐散发出凌锐的气势来。龙王在人间混了好几百世,自然知道这种尖锐的感觉正是杀气的一种。
他眉开眼笑:“来吧来吧,别那么别扭,我还给你留着上好的酒呢。”
“你最好真的知道怎么剥离那只眼睛。”咬牙切齿地迈过门槛重新走进殿内,玄御凌厉的视线直照龙王肺腑。
“放心吧。至少知道的比你多。”终于又有八卦可以听,龙王满意地笼了手,笑得好像一只偷了腥的猫。
『24』
风十三躺在后山的半坡上晒肚皮,她懒洋洋地仰着头,偶尔眯起眼望望天空中明晃晃的太阳,然后翻个身寻找舒服的姿势。
午间阳光好的不行,她迷迷糊糊地只想睡觉,朦胧间风十三似乎听到音律,妩媚优雅地流泻一地,有清冷的歌声如水流一样漫上来,带着她无法停留地向前,行经越来越宽广的水面,一直延伸至浩瀚无际的大海。远处的海起伏到更宽广的世界,身下的土地于是无可留恋……
“你在干什么?!”有声音突兀地闯进来,截断了风十三可能的去路,惊怒的语调似乎在非常遥远的地方,却又在急速逼近着。
风十三觉得自己猛地从半空中落下来,跌回坚实的地面,心中无端生出一股失落感。
“快起来!”胸前的衣服被粗暴地揪紧了,风十三勉为其难地睁开眼,视野里是九尾放大的脸,一双金色眸子里的神情说不出是震惊还是愤怒,“起来!”
“……九尾?干嘛啊……”嘟囔着翻身坐起来,风十三望向他,“我在这睡觉也不行?”
“你干嘛跑到后山来睡觉——不对。”九尾似乎有些被气糊涂了,“你睡觉就睡觉唱什么歌啊!?”
“啊?”风十三愣住,“我睡觉了怎么唱歌,你听错了吧。”
“门都被你唱开了你还说我听错了?”九尾显然怒了,他一手指向虚空,“你自己看!”
“……我看不到。”风十三顺着他的手指望了一眼,一脸无辜地把脸扭回来,“前天玄御先生把这只眼睛封住以后我就又什么都看不见了。”
“……”九尾气的血都往头上涌,不知道是该去找玄御打一架,还是先揍一顿眼前这个睁着眼睛装无辜的祸害比较好,“你为什么要到后山来睡觉?”
“……其实也没打算睡觉的……”风十三在九尾凶恶的注视下声音越发底气不足,“今天中午跟小白她们吃完饭,回寝室的路上看到有个小孩在校园里穿来穿去,穿着很奇怪的衣服,就跟着他过来了……”风十三说到最后自动消音。
大概知道现在再怎么着急也没用,九尾松手放开她,曲腿坐下:“什么样的小孩?——先问下,你不是正太控吧?”
“我对比我小的没兴趣。”风十三皱下鼻子,对九尾居然深知人类语言的博大精深感到些微诧异,“那孩子跟柳叶差不多大小的样子,穿着一件短袍,赤足,棕发棕眼,整个人感觉很冷。”她点着下巴,“不是说他穿的少——是他整个人透着一股阴气,而且别人好像看不到他。”这才是让她在意的一点。
“要是跟柳叶差不多大小,就不是什么厉害的家伙。”九尾哧一声,旋即觉得不对,“你不是看不见么?怎么看得见他?”
“我也很奇怪,那孩子的存在感非常强烈,即使普通人也会觉得不太舒服——我一路跟过来就看到有几个学生因为他靠的太近而打喷嚏的。”
就像一个黑暗的核,周身被阴魂所附,缭绕着病气,气息中又带了酷烈的杀机,让风十三实在放心不下。
“我觉得柳叶跟他一比,根本是巨石和沙粒的差别。”风十三犹豫片刻,最后下了这么个定论。
九尾金色的眼睛略微睁大了:“听你这么形容,柳叶会伤心的。”
“总比送命好。”风十三顿了顿,“我当时没考虑太多,只想看看他到底从哪来的,就一直跟着到了后山,但在半山腰转眼他就不见了。”
“……于是你就躺下来睡觉?”九尾觉得这女人要不是神经太粗就是根本没大脑,“你就不怕那家伙来要你的命——如果他真有你形容得这么厉害的话。”
“耶,你在关心我吗?”风十三的胳膊支在自己腿上,反手托住下巴,侧过脸看身旁的人,纯黑的瞳孔折射出柔和的光,“不知怎么的,我最近突然觉得,也许我真变厉害了……所以就算不能制住他,也有能力暂时将他拘禁起来避免普通人受伤。”她微笑的样子让九尾想起窈窕,那种溶散于淡漠中的舍生赴死——明明很久前就已经模糊了的记忆,现在却突然清晰起来,他不由微微发怔。
“怎么,你不信我有这么厉害?”迎着九尾的视线,风十三嘴角的笑意扩大了,恶作剧般,“算了,我开玩笑呢。”
“别随便开这种玩笑。”九尾金茶色的凤眼拉直了,装腔作势一会,也笑了,“好吧,不管怎么说,你有这份心,玄御一定很欣慰。”
“……跟他有什么关系?”话题转换太快,风十三有点跟不上。
“他镇守此地,不就是为了保护人类免受灾害?现在又多了个人来帮他解决麻烦,他自然欣慰。”
“可是,玄御先生说,他是为了妖怪才镇守此地的。”风十三把视线投向红得耀眼的枫叶,“他不会说谎。”
九尾似乎觉得这个论调很新鲜,因此他低头琢磨了片刻,最后决定那只狼的思维一般人是理解不了的,所以干脆不管了。
“嘛,不管怎么说,看结果就知道了。”他笑笑,“现在重点不是这个。”
“哦?”
“现在要先把门关上。”九尾看着风十三茫然的眼神,好心地继续解释,“那门不到规定时间是不能开的,否则两界平衡会乱——不过现在既然你能唱歌了,想必关上它也轻而易举,还有四天,四天之后你再打开它吧。”九尾觉得像他这么奉公守法的妖怪真是不多见了啊不多见。
风十三脸上的茫然加深了:“……所以说,我根本没有唱歌啊!”
“……”九尾沉默,不死心地问了句,“真的没有?”
“当然,在你来之前,我一直在睡觉——啊,不过做梦倒是有梦到歌声。”
“……”玄御你怎么没告诉我这丫头有梦游的毛病……九尾捂住额头把脸转向另一侧恶狠狠地龇了龇牙,然后转回来,“不管怎么说,那门就是你唱开的。”
“不可能,我根本没有那么强的能力。”而且还在看不见的情况下。
深呼吸:“我说是就是,我亲眼所见亲耳所听!”
“……好吧,是就是。”风十三跟他懒得争,反正死猪不怕开水烫,“那现在怎么办?先说好我不觉得我有能力关上它。”
“你唱歌试试。”九尾不死心,“随便唱一个就行。”
“我……不太会唱歌。”风十三有点羞涩,她小时候还是很爱唱的,后来有人告诉她,她那么唱是跑调的,是五音不全,会被人笑话的,然后她就再也没唱过了。也因此她才不相信刚才梦里听见的清冷歌声是她做梦时唱出来的。
“……叫你唱你就唱那么多废话干什么!”九尾暴走了。
实力代表一切,风十三瑟缩下,看着公狐狸金茶色瞳孔中的瞳仁又压成一线,她决定不再刺激他,咽了下口水,张嘴。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九尾炸毛了。
“这是什么歌!”
“国歌。”风十三乌润的黑眸子看过来,“我没怎么听过流行歌曲,就这歌听得多,勉强能不唱跑调。”
“……你……好吧,你继续。”九尾的表情有点生不如死,全身像被抽了骨头一样颓丧下来。
……都这样了还继续?
风十三在肚子里骂他不死心,吞了口气地继续:“……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她发誓自己已经很努力地把每个字都唱在应该在的调上了,但九尾的面部扭曲程度似乎有点过于严重,她小心翼翼地闭上了嘴……
九尾不看她,伸出两根手指使劲按摩太阳穴,叹口气:“好吧,也许是我高估……”
“咦?”话还没说完,风十三突然打断他,她猛地摇晃下,随即抓紧身边的草根,“那个……你有没有感觉到?”
“什么?”九尾刚问出口,突然面色一整。
他们是席地而坐的,所以现在,半山腰的土地正在他们的屁股下震颤。
震幅并不很大,但那种频率和幅度让人有点心惊,就好像是什么蛰伏已久的东西慢慢醒过来了,正在地下试探周围的环境。
“是地震?”风十三的口气有些不确定,她望向远处的教学楼,楼很安静,午休时间没什么学生在楼里,也看不出教学楼有摇晃的迹象。
“你们人类一般形容这种状况,就是地震吧?”震幅减轻了,九尾站起来,顺手把风十三也从地上拉起来,“就震了几秒,暂时应该没事了。”
“暂时?”
“你以为能有多乐观?”没好气地白了风十三一眼,“那个门没到时间就开了,肯定有不少妖怪想提早出来,虽然暂时还有点结界拦着,但估计马上就不行了——你现在就开始祈祷刚才的地震跟这次开门没关系吧,要不等玄御回来就有你好看的了。”
虽然很郁闷,但九尾还是有点幸灾乐祸的心态,他瞄了一眼风十三:“你还不回去准备上课?——可恶为毛老子要帮玄御收拾这种烂摊子……”
九尾嘟囔着,向悬在半空中、风十三看不到的门飞去,同时不忘叫上几个垫背的,“落姬、柳叶,都过来吧,有活干了。”
『25』
风十三很纠结。
她坐在椅子上,心神不宁地瞪着讲台上的老师,一动不敢动。
黑板上几何函数的曲线都快画到墙上去了,她愣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她脑袋疼。
就好像有人拿接近零度的冰水直接泼她脑门一样,冰冷得跟针扎似的疼。
她不敢伸手去摸,唯恐摸到一只已经睁开的眼睛,然后自己再控制不住叫一声,整个教室就热闹了。
可这么一阵冷一阵疼地折腾,就算风十三再能忍也受不了,她慢慢弯腰把头抵在桌子上,觉得凉凉的桌面一阵温暖,她闭上眼,在心里喘着气地骂:口胡玄御先生你要封印也不封印得牢一点,现在是个人都知道窈窕被外界阴气蛊惑了要醒过来,封不牢还不赶紧回来……
她疼得脑子要坏掉了,还是不敢说自己的妈一句坏话,连想都不敢想。
她欠她的。
轻轻吸着气,风十三慢慢睁开自己的眼,视线也因为疼痛而模糊一片,本来预期只会看到一片棕色的桌面,没想到却看到了奇怪的东西——
风十三猛地坐直了!她的头因为这么剧烈的动作顿时疼得她想去撞墙。
她她她她眼花了?!刚才那一眼似乎直接望到了地底下……什么桌子椅子水泥板的地面都没有,只有黑黝黝的泥土和石块,还有……还有一个什么东西……
“风十三?”讲台上老师点她了,她撑着桌子站起来,抿了唇费力地笑,“老师。”
“你不舒服?”教数学课的老师是出了名善良温柔的女老师,她放下粉笔准备走下讲台,被坐在第一排乖巧好学的班长南门立拦住了。
“老师,风同学脸色很难看,我送她去医务室吧。”南门立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挂着正直温顺的笑,虽然在大家热烈暧昧的眼神中微微红了脸,还是坚持挡住年轻的女老师,没退开。
……风十三有点不知道该踹他还是拉着他一起奔命,脑袋更疼了……最终老师点点头,让他们出去了。
一路上风十三都处在一只手捂脸的完败状态,知道快到行政楼了,她才停下脚步:“行了,医务室没开门,去了也没用。”
南门立跟着停在她身边:“那你……”
“你能看见吧?“捧着脑袋小心翼翼腰杆笔直地坐在路边长凳上,她看他,“没吓着?”她指了指自己的额头,“这玩意睁开没?”
“……还好,只裂开一条小缝。”南门立踌躇下,“是怎么回事?今天中午缠上的?”
“上周春游回来就有了。”风十三懒得瞒他,“本来被玄御先生封掉了,不知怎么今天又开始折腾。”
“之前疼吗?”
“不疼,本来今天也不应该苏醒过来的……大概是阴气太重。”风十三只让手指动,“你看得到吗?四周有没有黑乎乎的气团什么的……我看不太清。”
“黑气什么的没看到,但是这两天天空的样子很奇怪,阴沉沉的,感觉很差。”风十三随着他的话非常缓慢地抬头,看了眼天空中明晃晃的太阳,把目光收回来,“嗯,的确不太好。”
“那现在怎么办?”
“我不知道——哇啊!”风十三坐着的长条椅轰然倒塌,她顺着惯性猛地往前一扑,一头栽倒地上磕得连骂人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是什么世道!九尾他们在干什么?!都一下午了还没弄好么?
居然、居然,又地震了。
真正的地震应该是什么情况?风十三没经历过,但好歹也知道该有树倒下来,地表会裂开,运气差点的整栋楼都会塌,至于是横着塌还是竖着挫就要看是怎么震了。
但现在是怎么回事?地面一直在颤,风十三打赌震幅不小,光看南门立扑在地上颤悠颤悠地被震得离她越来越远就知道了,可是四周建筑花草愣是一点被毁坏的迹象都没有。她忍着头疼伸出手扯住南门立的衣角,另一只手努力结印想说什么,突然一股极阴冷的气息猛地从头顶灌下全身,冷得她喉咙紧缩,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有什么……在她的头上——
风十三猛地闭眼:“眼若不眠,诸梦自除;心若不异,万法一如——破!”
她几乎发不出声,声音轻得好似猫叫,但她总算说出了言灵。于是刹那间严寒像雾一样弥漫开,有幽暗却持续不断的光自她的额头迸发。
血,一滴滴顺着鼻梁滑落。风十三知道自己这么莽撞地把玄御留下的封印解开不是什么好事,但她现在顾不了这么多,第三只眼睁开后她努力抬头,想看清刚才到底是什么压住她的头——
龙?!
大概因为血的缘故,风十三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在离她不远处盘旋着,那个影子有鹿一样的角,骆驼似的头,巨蛇一样的颈;它的爪像鹰,指像虎;但它身上却好似背了一个壳,整个体型庞大如龟。
风十三不知道这些是她看到的还是脑子里臆想的,她喘口气:“……窈窕,不是你吧?”
没有人回答她,仿佛没有尽头的震颤中只有风,在轻声叹息。
血流的有点狠了,她趴在地上抬手去擦,另一只手还紧紧揪着南门立的衣角。那个男孩子很安静,不知道是晕过去了还是怎样,风十三暂时没时间管他。
她的眼睛盯着地面,在她闭眼擦血再睁开的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