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尔麦实在和外界隔绝太久了。
废弃的长桌终于再一次派上了用场,这时候才显得这空荡荡的别墅也并非没有好处,如此众多的人,依旧容纳得下。
汉摩伯爵的别墅里面放置着三排长桌,长桌的两旁坐满了人,这即便对于好客的汉摩伯爵来说,也是绝无仅有的一次。
烧得很旺的壁炉,将别墅里面哄得暖洋洋,那一块块厚实的木材全都是两位力武士长老,刚刚从树林里面砍来的,那原本是一棵最上等的黄檀。
不知道哈里恩从哪户人家借来了几支烤叉,叉子上烧烤着的是一尺多长的白腹鮠,捕来这些鮠鱼的是西马尔和恩格哈。
这是系密特唯一能够想出用来招待众人的食物。
晚餐的食物并不丰富,只有三个菜肴。
前餐是用盐浸过的几片干肉,和涂抹上黄油的硬质干面包,那原本是系密特一行人的干粮。
然后是鲜美的鱼汤,这是恩格哈和卡奔两个人的杰作,鱼汤的味道甚至比昨天晚上的更好,显然他们对昨晚的晚餐做过了总结,因此鱼汤的水准有所提高。
至于主食,自然是烤鱼。
无论对于长途跋涉、历经艰险的系密特一行人,还是对于以块根为生很久的,居住在这里的人们来说,这些以往很难令他们看上眼的食物,此刻成为了难以忘怀的美味。
熊熊燃烧的壁炉驱散了寒冷,鲜美的鱼汤更是温暖了众人干涸的肠胃,汉摩伯爵的别墅一时之间恢复了往日的喧闹。
和系密特一桌的,除了这里的主人汉摩伯爵夫妻之外,就是往日他所熟悉的几户人家,令系密特感到意想不到的是,塞福利伯爵夫妻和小墨菲居然也在。
系密特原本以为,他们一家早已经丧生在魔族的手里。
因为他从这里逃亡出去的那一天,塞福利伯爵一家也已经准备好马车,他们家的马车就停在门口,按照汉摩伯爵所说的那样,上了马车的人,除了那些逃出去的之外,全都丧失了生命。
或许是因为劫后余生,就连这位往日最令他反感的女士,也显得不再特别令人厌恶了,至少系密特的感觉上确实如此。
“可以说是我们亲爱的小墨菲救了我们的命,那天魔族突然出现的时候,墨菲钻进了房子里面,现在想来那实在是太幸运了,毫无疑问那是唯一正确的选择。”塞福利伯爵说道。
“我可怜的父亲,没有想到他们反而还没有我们走运。”塞福利伯爵的年轻夫人悲伤地哭泣了起来。
在晚餐开始之前,系密特告诉了在场的那些人,哪些城市得以保存下来,在那些幸存城市的名单里面,没有那位女士的故乡。
同样的哭声也从其他的餐桌上响起。
“博罗伯爵、莫莱而伯爵、莱贝尔伯爵和西赛流伯爵还好吗?你们既然是一起逃出去的,肯定有所联系。”汉摩伯爵试图转移目标,他并不希望悲哀和忧伤毁了这好不容易的聚会。
“逃出去之后,莱贝尔伯爵一家就和我们失去了联系,不过其他人此刻都在拜尔克,应该算是非常不错吧。”系密特回答道。
系密特并不打算告诉其他人,莱贝尔伯爵已然去世,这里已经有太多的悲伤,他不想在其中再增加一分。
更何况,在他看来,莱贝尔伯爵的死亡完全是一种解脱。
老头虽然从奥尔麦逃了出来,但是他的心却随着儿子和媳妇的死亡,永远地埋葬在了这片森林之中。
“那么你为什么回来了?总不至于让你这样年纪的小孩充当向导吧。”汉摩伯爵问道,他感到奇怪很久了,他一开始就怀疑这支队伍与众不同。
“这三位想必是尊敬的圣堂武士,另外几位恐怕也不是普通人吧。”汉摩伯爵试探着问道。
事实上,他的眼睛一直盯着那位来自沙漠的咒法师,在这群人里面,这位咒法师毫无疑问显得最为显眼,也最为诡异。
“这位是恩格哈大魔法师,魔法协会八位理事之一,西马尔大魔法师,当代最年轻的大魔法师,卡奔祭司,曾经是罗维尔地区的大主教,芒德先生,真神莫拉的神官。”系密特一一介绍道。
系密特自己丝毫没有感到这些人的名头有多少值得惊奇,但是听到这些身分和头衔,在场的众人个个大吃一惊。
“系密特,想必这一次你们来到这里的使命极为重大。但是我无法理解,肩负如此重要的使命,为什么你会跟随一起?”汉摩伯爵愣了好一会儿之后继续问道。
“汉摩伯爵,有一件事情想必您不太清楚,在离开的这段时间里面,我有了一些变化,我已经不再是以前的我。”
系密特硬着头皮说道,他倒是想说出自己此刻的身分,但是令他感到怀疑的是,这些人是否会相信。
系密特相信答案十有八九是否定的,这些人几乎全都可以称得上是看着自己长大,他们肯定更愿意相信他们记忆之中的那个自己,而并非是从自己嘴里,或者从别人嘴里说出来的那个充满神奇的自己。
“看得出来,你好像长大懂事了许多,而且还变得深沉了起来。”汉摩伯爵点了点头说道。
和系密特同行的那几个人听到这番评论,忍不住在一旁流露出笑意,因为他们非常清楚,系密特所说的一些变化到底意味着什么。
对于汉摩伯爵的评语,系密特只好选择沉默。
幸好这个时候,那位年轻的塞福利伯爵夫人替系密特解了围,这位刚刚因为失去了父亲而感到悲伤的女士,开始为她年幼弟弟的未来感到忧虑。
“你们住在京城拜尔克将近一年,肯定结识了不少朋友吧,等到逃离出去之后,我们也要前往京城,到了那个时候,还请你引见一些认识的朋友。
“唉,如果父亲大人平安无事的话,那该有多好,他在京城之中交游广阔。”这位年轻的女士充满忧愁地说道。
“完全可以,事实上我打算介绍小墨菲认识一个和他同龄的朋友。”系密特耸了耸肩膀说道。
“对了,你们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你们此行的目的到底是为了什么?”
汉摩伯爵看了那位年轻的女士一眼,他非常不喜欢被别人扯开话题,特别是他非常感兴趣的话题。
系密特转过身来朝着恩格哈看了一眼,后者显然无动于衷。
“我们即将深入赫居山脉,目标是古雷特峰,那里就是魔族最初出现的地方,也是这场浩劫的根源。”
系密特最终决定和盘托出,反正就算不说,过几天众人也会知道。
听到这个消息,大多数人都大惊失色而停了下来,不过汉摩伯爵并不显得非常吃惊,事实上他原本就存在这样的猜想。
“这无疑是我所听到过最为疯狂的举动,进入魔族的巢穴?那里隐藏着成千上万的魔族,即便进入那片密林,在我看来也和送死没有什么两样。”
那位年轻的夫人惊叫着喊道,亲身经历过那地狱一般的场面,魔族的强悍和可怕早已经深深地印在了她的心灵深处。
“是啊,这实在太过冒险,系密特,我此刻再一次感到怀疑,你是如何加入到这个队伍之中?文思顿是否知道这件事情?你是否隐瞒着玲娣?”汉摩伯爵说道。
“你们对于这个家伙倒是非常了解,知道他胆大妄为。”坐在对面的恩格哈抓住机会,用揶揄的语调笑着说道。
系密特那一连串奇迹的开始,便是成功翻越奇斯拉特山脉,丹摩尔人大多数并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仅仅将这看作是奇迹之子与众不同的表现,只有魔法协会和圣堂武士知道其中的底细。
“看来让我给猜中了,亲爱的系密特,难道你不知道,这会令玲娣多么担忧和伤心?刚才你还说自己和以往已有所改变,但是现在在我看来,你仍旧是那个调皮捣蛋的惹祸精灵。”汉摩伯爵轻轻地叹息了一声说道。
能够忍住没有将嘴里的食物喷出来,恩格哈他们这群人确实称得上能力不凡,不过他们那一脸诡异的笑容,足以让在座的众人感到惊诧和犹疑。
而系密特则感到无奈。
除此之外,还有那么一丝小小的尴尬。
“您误会了,这个家伙所指的并非是这一次,而是我和文思顿他们刚刚从这里逃离出去的一段经历,我离开了玲娣姑姑,踏上了翻越奇斯拉特山脉前往蒙森特的路途。”系密特只能够解释道。
“蒙森特?对了,那是你的故乡,你回了一趟故乡,你的家人难道也迁往了拜尔克?”汉摩伯爵顺口问道。
“是的。”
系密特立刻答道,和刚才的问题比起来,这个问题很好回答。
“我记得你的哥哥塔特尼斯伯爵是蒙森特郡的守备,他竟然如此舍得这样难得的职位。不过,现在看来也很难说,能够保全性命,丢失一个职位也非常值得。”旁边那位年轻的夫人立时抛出自己的看法。
“真正高明的人物,自然与众不同,现在已经不再是塔特尼斯伯爵了,而是赫赫有名的塔特尼斯侯爵。”对面的恩格哈不以为然地说道。
“离开领地举家迁徙竟然还获得了晋升?系密特,你是否也已经获得了贵族头衔?”汉摩伯爵问道。
系密特点了点头。
“哇,你实在是太幸运了,你的领地是在哪里?在蒙森特还是拜尔克?对了,你的哥哥因为什么功勋而获得晋升?他想必担任非常重要的职位。”听到这样一说,那位年轻的夫人急切地询问起来。
对于身边这位年轻的女士,系密特实在是再熟悉不过,正因为如此,他任凭怎样询问,只是笑而不答。
坐在对面的卡奔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他看了一眼系密特,原本打算出口的话缩回来一半。
“唉——塔特尼斯家族,京城——啊——不,整个丹摩尔此刻最为显赫辉煌的名字,各位与世隔绝,自然不会知道詹姆斯七世陛下已然去世,原本的内阁和议院已然彻底解散,塔特尼斯侯爵已然是新任内阁总理大臣,与此同时还兼任财务大臣的职责。
“此刻的丹摩尔王朝,与其说是掌握在王室手中,还不如说由塔特尼斯家族代为管理。”
这个消息对于在场的各位显然拥有着绝对的震撼力,几乎每一个人都停止了动作,愣在那里。
第一个清醒过来的或许就是那位年轻的女士,只见她的眼神之中充满了异样的色彩。
看到此情此景,卡奔再一次叹息了一声。
他暗自苦笑,要知道他还没有说,眼前这个小孩的身分,如果塔特尼斯家族长子的身分令人感到震惊的话,那么这位奇迹一般的幼子就更难以形容了。
~第四章 人性的失落~
夜色下,系密特独自一个人漫步在墓地之中。
这座荒凉的墓地显得如此简陋,又有谁知道,此刻躺在这简陋无比的墓地里面的人,大多数生前拥有着显赫的名声。
系密特在寻找,寻找他一个他无法弥补的遗憾。
缓缓地走在墓地之中,系密特的目光扫过每一根刻有名字的木桩。
突然间他看到了一根木桩上写着雪娜的名字。
轻轻抚去积雪,系密特看到那作为墓碑的木桩旁边已然生长出一束雏菊。
看着那干瘪凋零的雏菊,他仿佛再一次看到了雪娜的身影,在跟随文思顿和玲娣生活的几年中,雪娜可以说是他最好的朋友,后来又成为了情人。
系密特忧伤地将他编织的一顶桂冠,轻轻挂在了木桩上面。
桂冠是用雪松的枝条编织的,他和雪娜经常带着这样的桂冠在河边散布,在山坡上嬉戏。
正当系密特沉浸于往日的回忆之中的时候,他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这并不是你的错,你用不着感到内疚。”
那是汉摩伯爵的声音。
系密特转过身来,他看到汉摩伯爵在哈里恩的搀扶下,颤巍巍地站立在那里,哈里恩的手里还拎着一张油灯,虽然有玻璃罩子罩着,但是在狂风吹拂下,油灯仍旧显得忽明忽暗。
系密特连忙展开真实幻影,将汉摩伯爵连同哈里恩一起笼罩了起来。
风停了,雪止住了,虽然对于魔法丝毫不精通,但是老人和他忠心的仆人仍旧能够感到如此明显的变化。
“啊——你说得不错,你确实变了许多,我实在没有想到你居然已经是一个魔法师了。”
汉摩伯爵赞叹道。
“这样冷的天气,您不该出来,如果有个意外闪失,我无法向伯爵夫人交代,如果您感到担忧,完全可以让我的同伴们来找我。”
系密特连忙说道。
“我既然能够猜到你在这里,就同样也知道,除了我没有其他人能够安慰你,别感到自责,这并非是你的错。”
汉摩伯爵轻轻地拍着系密特肩膀说道。
“不,当时我原本可以救她,她就在离开马车不远的地方,我知道我来得及救她。”系密特一边摇着头,一边哽咽地说道。
“人生的每一段经历,或许都包含着无数悔恨和无奈,如果对此太过于执着,人生将充满了痛苦和黑暗。”汉摩伯爵叹息道。
“汉摩伯爵,我永远都无法忘却雪娜最后那悲伤而又忧郁的眼神,这并非仅仅是因为私人的情感,也不仅仅只是因为感到太多亏欠。
“雪娜的遭遇让我第一次真正认识到这个世界。平心而论,这个世界令我感到无比的失望。
“您是否知道,就在马车甩开雪娜之后不久,在我们的马车旁边,伊尔维伯爵的马车突然车轴断裂倾侧翻倒,文思顿停下马车援救马车里面的伤员,侯爵本人当场死亡,不过伯爵夫人和她的孩子得以幸存。”系密特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站立在这位老人面前,系密特感到自己仿佛拥有了以往不曾有过的勇气,这番话一直都深藏在他的心底,因为系密特非常清楚,他拥有这样的想法,显然意味着对最亲近和尊敬的某个人存有批评的看法,那个人正是文思顿。
“伟大而又勇敢的行为,我为认识文思顿而感到自豪。”汉摩伯爵显然丝毫没有听出言下之意,他反倒赞叹道。
“我也是如此认为,不过当时的我却在想,既然能够救出伊尔维伯爵夫人和她的婴儿,为什么不带上雪娜?
“那要比救伊尔维伯爵夫人和她的孩子容易许多,甚至用不着冒险冲出马车,只要稍微停一下,或者放慢一下速度。”
系密特终于说出了那一直闷在自己心头的想法。
汉摩伯爵立刻哑口无言,一时之间他不知道如何去劝慰。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情让我无法明白。
“就在不久之前,京城里面发生了一场暴乱,暴乱的起因是我哥哥颁布了变革法令,法令的内容是取消贵族的领地、公职的授予不再以贵族头衔的高低来安排、取消贵族津贴、继承头衔者必须缴税。
“毫无疑问这些举措显然惹恼了许多人,这些人设计对付我的家人,其中也包括文思顿和玲娣。
“伊尔维伯爵夫人是知情者,她并没有事先提醒我们,反而设法将玲娣引诱了出来,让她置身于无比的屈辱和威胁之中。”
系密特用尽可能淡然的语调说起这件事情。
以往他并没有对伊尔维伯爵夫人存有任何敌意,但是这一次,当暴乱发生,当沙拉和玲娣再一次受到伤害,他第一次对那位夫人感到厌恶,不过当时的厌恶仅仅只是感到那位夫人不识时务。
但是没有想到,哥哥那范围广泛的审讯和拷问,居然引出了暴乱背后的一些内幕,最令系密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