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
一点也不错,她从未像刻下般狼狈、仓皇、失魂落魄、心痛如绞、了无生趣……
突然,一尊高大的身影映入她眼帘。
刹那间,皮埃罗热血上涌,激荡万分,以为是岳战心回意转,良心发现,在前面等着她。
随即,她便知认错人了。
对方赫然是乐王!
乐王倏地转身,月白色的儒服在烈风中猎猎作响,坟如雀卵的印堂闪闪发着橙光,两道目光闪电般射入皮埃罗的双眸中,似乎已洞悉了她的心灵。
皮埃罗素对乐王尊敬爱戴如慈父,当下悄悄抹干泪水,走近身去,强作笑颜,叫了声:“王爷!”
乐王道:“祢虽把泪珠擦去,可脸上泪痕犹在。”
皮埃罗脸上的笑容立时凝结,悲凄地道:“我……”
乐王道:“每天早上起来,祢纵然用水把满脸的泪痕拭尽,那也没有用,因为祢心中的伤痕依然存在。”
皮埃罗不愿谈论此事,道:“王爷,你如何到了这里?飞飞没与你一起来吗?”
乐王背负双手,道:“我是特意在这里等祢的。”
皮埃罗愕然道:“不知王爷有何赐教?”
乐王道:“把岳战忘掉吧!”
皮埃罗眼圈发红,垂下头去。
乐王道:“时间便是良剂,过了几个月,或是一年,两年,它便会把祢心中的创痕消弥无形。”
皮埃罗忍不住又溢出滴滴泪珠,泣声道:“王爷,你不知道,我已经情根深种……”
乐王悠然一笑,道:“那只是因为岳战在祢心目中的形象太伟大太崇高了,倘若他有一天从高峰中摔下来,变成世界上最丑陋最肮脏的人,祢便不会这么想了。”
皮埃罗大声道:“王爷,你知道你对岳战抱有成见,可你不该这么污辱他!”
乐王又笑了笑,道:“我污辱他?哈哈,简直是笑话!”
他的目光倏地紧紧盯视着皮埃罗,语音低沉有力:“皮埃罗,我一直把祢当作亲生女儿看待,是以今天特意予祢一个警告:速速远离岳战,免遭杀身之祸!”
皮埃罗只觉一股不平的怒火冲上心头,道:“王爷,实不相瞒,在我的心目中,你亦如父亲一般伟大慈祥,但是……我已经三十三岁了,应该明白自己该怎么说!就是我的父亲,我相信他也决计不会干涉女儿的感情!”
乐王眼里忽然涌上海一样的慈父深情,道:“孩子,祢务必要听我的,不要再与岳战有任何私下往来!那样,祢仍可独善身,不然,祢会后悔的!”
皮埃罗坚决地摇摇头,道:“我只不过喜欢岳战,岂会惹上杀身之祸?我看王爷多虑了。”
她忽地话锋一转,道:“王爷,我倒有良心相劝,不知你愿不愿听?”
乐王道:“请说。”
皮埃罗道:“你屡次与国王陛下唱对台戏,当心惹上杀身之祸的应该是自己!”
乐王冷冷一笑,道:“在我的眼里,陛下已与行尸走肉无异,何惧之有?”
皮埃罗厉声喝道:“王爷,不许你诅咒陛下!”
乐王丝毫不以为忤,道:“孩子,请给我一丝薄面,再三斟酌我说过的每一句话!”
皮埃罗道:“多谢了,王爷。”
乐王听她的语气,已知皮埃罗丝毫没有听入耳的意思,悲叹一声,不再赘语。
皮埃罗辞去。
乐王眺望着她远去的背影,不由滚掉下来串串泪珠,悲恸地自语:“机器国又损折一员大将了……”
~第四十九回皮埃罗之死~
岳战是太阳,而皮埃罗只不过小小的月亮,每日每夜都要跟着他旋转。
岳战是参天大树,而皮埃罗情愿做藤萝,永远攀附在他的身上。
皮埃罗虽对乐王的善意提醒大为感激,但一点不以为然,反更坚定了对“战郎”的爱意。
皮埃罗天生锲而不舍的性格,从原野返回无敌城,心中一直反复思索:“玉润妍早死去多年,我就不信战郎对她如此痴情!对前妻深情不忘,只是战郎的推托之辞罢了。他……他为什么会拒绝我呢?”
一个念头倏地跳跃而出:“莫非他有了私宠?虽然他始终没有桃色艳事传出,虽然陛下前日赏赐的三百名美女亦被他转嫁手下将士为妻,可他终究是有血有肉的男人,怎会对美女不动心?当然了,那些庸脂俗粉自不会放在他眼里。我……我何不去私窥战郎?”
皮埃罗的心扑通扑通狂跳起来,理智与情感不断交战:“皮埃罗呀皮埃罗,这可是个不道德的举止,万一让人察觉,看祢的脸朝哪放?但我若掌握了战郎的一些喜好,便更能取悦他、讨好他,直至打动他的心。假如我当真发现他有另一个女人,唉,不论她是谁,我均会自行退出,如乐王所言,彻底地忘掉战郎!”
百般交战,万般思量,一直过了数天,情感终于战胜了理智!
她决定入帅府偷窥岳战!
帅府警戒森严,她怎能进入呢?
可这难不倒皮埃罗。
当年初建无敌城时,出于种种原因,地下秘道纵横交错,虽然其后被封闭了不少,但相信还是留下了不少,说不定便有一条是通往帅府底下的。
岳战乃帝国人,后入机器,对这些事自不知悉,可至少铁无敌、穆希克德、乐王知道秘道所在。
这三人中,唯有穆希克德可以攻破!
皮埃罗主意打定,立即去找机器国军方元老、军事大臣穆希克德,向他摊牌。
穆希克德面上微微变色,道:“皮埃罗祢太放肆了,竟敢想利用秘道去偷窥岳元帅?决计不行!”
皮埃罗嫣然一笑,道:“为了爱情,随便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穆希克德沉声道:“许多年前,陛下便下旨严禁使用秘道,我怎敢抗旨?”
皮埃罗哼了一声,道:“陛下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他禁止别人使用秘道,自己却喜欢在里面奔来跑去,这不公平!”
穆希克德怒道:“皮埃罗祢不要命了,敢说这等大逆不道之言!”
皮埃罗道:“我说错了吗?若非利用秘道,陛下的耳目如何这般灵敏?”
穆希克德道:“这是国王的特权!若非如此,陛下如此洞奸防蚀。”
皮埃罗道:“你到底说不出通往帅府的秘道?”
穆希克德道:“恕难从命。”
皮埃罗急了,冲至长案前,鼻尖几乎碰着了穆希克德的鼻尖,激动地道:“军事大臣,你应该清楚,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阻止我对岳战的爱!你知道吗,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接着,她把如何引诱岳战不成,乐王又如何警告自己之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穆希克德呆了半晌,道:“皮埃罗,我和乐王一样,对你的关爱差不多,只不过是我的年纪,足以做祢的祖父了。听乐王的话,忘掉岳战。”
皮埃罗悲从中来,泪如雨下,道:“你道我不想忘掉他吗?可我忘不掉呀!实在没有法子,这才来求你帮忙。”
数十年来,穆希克德一直看着皮埃罗长大,见她如此伤心,心里也颇觉难过,道:“我也想帮祢,可我重责所在,无从帮起,还是那句话:重新爱上另一个男人吧!”
皮埃罗道:“岳战为何如此不近人情地狠心拒绝,军事大臣你难道便不觉得奇怪?”
穆希克德叹道:“感情上的事,是谁也说不清的。”
皮埃罗颤声道:“你是决计不帮我了?”
穆希克德点了一下头。
皮埃罗踉跄后退。
突然,脸上红潮一闪。
穆希克德大骇之下,急忙欺近身来,伸掌按住她肩头,以内力硬逼住皮埃罗意欲自绝心脉的内力,叫道:“孩子,祢何苦如此?”
皮埃罗口角溢出血来,凄然道:“如果得不到岳战,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军事大臣,现下你虽阻止可自杀,可你总不能永远跟着我。”
穆希克德看出皮埃罗已萌死志,倘非自己见机极快,已然救她不活,无奈之下,只得举手投降,苦笑道:“我说,我说!”
皮埃罗顿时如释重负,轻轻拭去唇角血丝,道:“我正洗耳恭听呢。”
穆希克德道:“我有一个条件:祢只能利用此秘道窥伺岳元帅的私人生活,不许用于他途,最多只能三次,而且不论结果如何,祢均不得再自寻短见!”
皮埃罗躬身道:“属下听令!”
穆希克德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已是皮埃罗第三个晚上由秘道潜入帅府,藏在岳战卧室的绝密之处了。
这个地点巧妙之极,几乎可以把卧室一览无余,但岳战若想发现她却非易事。
前两次,皮埃罗无功而返,无论她怎么观察,岳战都没有丝毫异常。
更重要的是,卧房里并无“情敌”!
皮埃罗向来是个遵诺守信之人,不论这次窥察结果如何,今后均绝不会再使用此秘道,也不会自杀,而是离开机器国,永不见岳战之面。
她早已潜用功力,闭绝所有生机,心跳、体温、脉搏、呼吸等等,一切都已停止,与死人无异,可胎息依然运转不息,延续着她的生命。
她为了避免眼光为岳战所感应,双目恰到好处地闭起,既可防止眼神外泄,又可观察事物。
黑暗、焦躁、刺激、惊喜、惶恐……
熟悉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岳战来了!
他真够辛苦的,现下已是寅时初,方回房休息。
岳战走入卧室,两名亲兵服侍他漱洗后,又把一口盛满热水的大木桶抬进屋来。
岳战笑道:“你们去休息吧,我自个儿洗澡便行了。”
亲兵道:“是,元帅。”
他们关了窗户,带上门,悄悄走了。
夜,忽然安静了下来。
皮埃罗的心不禁火热了起来,岳战竟然要在咫尺之外洗澡!
除去已死了十五年的丈夫,她从未见过第二个赤身裸体的男人,可现下却要见着了。
但见岳战走到桶前,以手指试了试水的温度,自言自语道:“好累啊,也该把这一身疲乏洗去了。”
皮埃罗暗想:“你若让我做你的妻子,刻下你便可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由我为你按摩,松活筋骨,保证比洗澡舒服有效得多了。”
岳战开始解卸衣甲……
皮埃罗忽感羞涩,紧紧闭起了眼睛。
过了一会,她忍不住好奇之心,又把眼睛睁了起来。
岳战的身上仅剩下一件短裤了。
皮埃罗霞烧双颊,暗骂自己不要脸,正欲再次闭眼之际,岳战的身上突然传出轻微的响声。
这绝非骨节轻响,而似金属在相互磨擦。
由于皮埃罗亦是从机器人进化而来,所以对这种声音并不陌生,不过经过多年苦练,全身上下已找不到一点金属,只是当潜运功力时,身体会硬逾金属而已。
岳战身上如何会发出这种声音?
皮埃罗凝神瞧去。
一个怪异而恐怖的景象出现了:岳战的头、手、足、胸、背、腹,腿,每一个部位都有一根根、一块块的金属从肌肉中硬生生“挤”了出来,奇怪的是并没有鲜血流出。
这些金属有点像人的骨骼,但又不太像,或长、或短、或直、或曲、或扁、或圆、闪烁着夺目的寒光。
岳战的脸上仍然带着微笑,瞬也不瞬地盯着自己不可思议的躯体。
皮埃罗见此情景,几乎晕了过去。
天哪!
岳战居然不是帝国人,而是货真价实、纯纯粹粹的机器人!
据皮埃罗所知,无论是铁无敌,还是乐王、穆希克德这等绝世高手,在进化成血肉之躯前,肌肉内亦混合着这些金属般的东西,但绝不能如岳战这样把它们“挤”出来。
说岳战是机器人,又有点不像机器人,称之为怪物倒贴切得多。
岳战以一个极端怪异的姿势盘膝坐下,深吐缓纳,良久,良久。
皮埃罗明白,他是在调息内息。
她甚至怀疑,像岳战这样的一个人,还能有内息吗?
待岳战起身,浑身的金属更光亮夺目。
伴着轻微的响起,那些金属又缓慢地缩了回去,严丝合缝,天衣无缝,一点看不出异状。
皮埃罗的心渐渐凉了!
她绝不会嫁给这个神秘、恐怖的机器人了,纵有人拿刀架在她脖子上也不行!
岳战有点自恋似地拍拍自己的肌肉,忽然把短裤褪了下来。
没等羞涩涌上皮埃罗的心头,她的眼睛忽而瞪得大大的,充满了震骇、惶怖,霎时如堕冰窟,浑身的血液一下子凝结成冰块了!
这一刹那,她竟如死了一般!
接下来,岳战是如何洗澡的,皮埃罗一概不知,她恍如做了一场可怕的噩梦,大汗淋淋,痛不欲生,惊惧莫名,同时又明白自己仍未清醒过来。
时光似亿万年一般漫长……
岳战终于上床,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皮埃罗以十二万分小心地离开秘道。
确定岳战再也听不到声音时,她忍不住呻吟一声,瘫软在潮湿的地上。
一切都太可怕,太不可思议了!
皮埃罗心里叫道:“我不能被吓倒,我要出去,把看见的情景都告诉军事大臣!”
她咬紧牙关,勉力爬起,快速行走。
终于出了秘道。
她虚脱一般躺了下来。
星空那么壮丽,感人。
皮埃罗却觉得冷飕飕的,想起岳战褪下短裤时的情景,胃里倒江倒海,把所有东西都吐了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经冷风一吹,她神志清楚了许多。
皮埃罗心想:“军事大臣的府第离这儿比较远,我应火速禀告陛下才对,放眼机器,唯陛下有能力查知这一真相,并且预防不测的变化!”
一念至此,展开身形,朝无敌府飞掠。
纵在此刻,皮埃罗依然耳听八方,眼观六路,假若岳战追来,她便得以死相搏。
巍峨、肃穆的无敌府现在眼前。
身周没有任何异样。
皮埃罗长松了一口气,对迎上来的禁军首领说,她有急事面奏国王。
禁军首领不敢怠慢,匆匆入内,很快走了出来,道:“陛下正与众位大人在铿锵殿议事,不过,他闻知皮准将求见,请祢立即进去。”
皮埃罗道:“谢谢!”
大步奔入。
禁军首领吞咽了一口馋液,心想:“皮埃罗今晚是怎么了?头发散乱,神色苍白慌张,衣服更似被汗水湿透,紧紧贴在身上,使得……嘿嘿,老子算是大饱眼福了。”
铿锵殿灯烛辉煌。
果如禁军首领所说,铁无敌正与数百位大臣聚在一起,谈笑风生。
谁都看得出来,他们非是开玩笑,而是以轻松愉快的语气商议国家大政。
皮埃罗心生惭愧:“一夜都快过去了,陛下以万乘之尊,依然为国操劳,而我这些日子却为私情所惑……”
铁无敌抬起头来,笑望走近的皮埃罗,道:“皮准军,休得客气,坐啊。”
众大臣的目光一齐聚集在皮埃罗身上,均不明白她为何变得如此狼狈。
皮埃罗心想我要说的可是个石破天惊的秘密,暂时不宜让众位大人知晓,勉强笑道:“你们……你们在谈些什么呢,这样高兴?”
铁无敌道:“我们正在谈论如何治理昔日的帝国土地。皮准军,不知祢有何急事要禀奏?”
皮埃罗躬身道:“臣下有个不情之请。”
铁无敌道:“说吧。”
皮埃罗道:“因事非寻常,臣下希望能单独面奏。”
铁无敌指了指众位大臣,道:“他们皆是本国王的心腹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