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谢恩起身。
僵弃疾在位之时,威信素著,深受群臣、百姓拥戴,此刻众人见他能说话,无不激动已极,在他们的心目中,他仍然是崇高无上的总理,绝对没有第二人可以替代。
即使羽太子没有身置嫌疑之地,众人也不会奉他为有名无实的总理了。
这一下羽太子始料不及,霎时间头脑一片空白,过了很久神志才恢复清醒:“父亲若下令将我处死,我……我只有拼命了!”
僵弃疾以充满感激的目光望着我,道:“岳公子,你可以把我放下来了。”
我抱紧僵弃疾,使得他双足缓缓着地,道:“你可要小心了。”
僵弃疾现下的体质,虽比常人还差着一些,但终究可以站稳,迎视着众人热切期盼的目光,然后又紧盯羽太子,道:“羽儿,你还有何话说?”
羽太子自知众怒难犯,额头冷汗直冒,结结巴巴地道:“父亲,我……
你……”
四太子道:“敢问父亲:适才岳钝说羽太子下毒害你,可有此事?”
四下里鸦雀无声。
众人都明白,只要僵弃疾点一下头,或是轻轻说个“是”字,便等于宣判了羽太子的死刑。
僵弃疾望着面色惨白、呆若木鸡的羽太子,心中忽生不忍,毕竟,他是自己的长子,有道是“养不教,父之过”,羽太子之所以有今天的骄横歹毒、六情不认,自己难辞其咎,不疾不徐地道:“这件事不忙着说,刻下最要紧的莫过于确定和哪个国家结盟。”
羽太子悬起的心石终于落肚,看来父亲并无杀己之意,事情又有了转机。
我向僵弃疾躬身一礼,道:“僵总理,我恳请你放了机器使团成员,我们立即离开尸国。”
僵弃疾微笑道:“你为什么急着走?”
我想:“你已决定和帝国结盟,我还留在这里作甚?”
蓦然,远处一人替我作了回答:“他若不走,尸体便得永远留在尸国!”
我大步走出宫外,在僵弃疾的示意下,无一人阻拦。
不知何时,灿烂的阳光已经不见,太阳尽为厚重的乌云所掩没。
人人都感觉到了风中慑人的寒意。
我强抑愤怒,道:“费萨尔?”
费萨尔清朗的声音远远传来:“僵总理终肯出来主持朝政,实乃可喜可贺。日不落帝国使团正使公主香格里拉以及副使费萨尔求见总理。”
当下有卫士搬了张大椅放在宫外,僵弃疾在椅上坐了,哼了一声,道:“请他们过来。”
内侍传出话去。
时间不大,清雅若仙的香格里拉、杀气腾腾的费萨尔一前一后走了过来。
我大瞪着两眼,直直盯在香格里拉身上,她走到哪里,我的目光便跟到哪里。
香格里拉的目光只和我极其短暂地接触了片刻,迅速避开,面色嫣红。
香格里拉、费萨尔向僵弃疾行了礼,退往一旁。
费萨尔手按剑柄,目若利刃,道:“岳钝,你干嘛像条狗似地盯着公主?没想到你非但是逆臣贼子,还是好色之徒!”
我自知太过唐突,也不理会费萨尔之言极其无礼,面上泛红,讪讪地不知如何措词。
羽太子见费萨尔的话语充满了挑衅意味,心中大喜:“费萨尔若能杀死岳钝,无论怎样,尸国都脱不了干系。那时我再巧妙地利用时局,说不定仍可重登总理宝座。”
但他转念一想,随即泄了气:“费萨尔或可杀死岳钝,岳钝早葬身山水关了!费萨尔连‘太空热弹球’这样宝物都献了出来,可见已黔驴技穷。”
香格里拉心中不住叫道:“香格里拉,此时此刻祢务必要冷静下来,不能因儿女私情误了父皇交办的大事。”
她强摄心神,道:“僵总理,在你归隐期间,羽太子已与帝国订下盟约,你英明大略,审时度势,想必亦会支持这个盟约吧?”
僵弃疾静寂一会,把众人的心神都吸引了过来,说道:“羽太子和祢订下的盟约起不了任何效用。”
我心神大震,不敢置信地望着僵弃疾。
僵弃疾冲着我微微一笑,道:“岳公子,刚才我说和帝国结盟,只是试试你的诚意而已。其实就算机器不与我联盟,我亦要誓与帝国周旋到底!”
向来坚持尸国和机器结盟的大臣及众将士闻听此言,尽皆轰然叫好。
香格里拉似乎早料知僵弃疾会这么说,道:“难道僵总理要撕毁盟约?”
僵弃疾淡淡地道:“与祢订约的只是羽太子,并非尸国总理,这一点我务须提醒公主殿下。”
香格里拉点点头,道:“总理既然这么决定,小女子再不敢饶舌。”
眼见机器、尸国结盟已成大局,她竟然没有一点以动听的言辞打动僵弃疾的意思,包括我和僵弃疾在内,无不大感意外。
只有费萨尔一人明白香格里拉的意思,他的嘴角浮现出冷酷诡秘的笑容。
香格里拉缓缓转过身来,目光望着我,在她的眼里我已完全变成陌生人,道:“岳钝,你我的私怨,现在应该有一个了断了!”
我万没料到香格里拉会把矛头指向自己,吃吃地道:“我……我们有什么私怨?”
香格里拉冷冰冰地道:“你背叛帝国、私通并逼死我贴身侍女桃花,难道不是私怨?”
我见她的脸若凝霜,眼里更迸现出凛冽杀气,大为惶恐:“刚才公主乍然见到我,似乎余情未了,情意绵绵,怎么很快就变了?”
香格里拉步步紧逼:“你怎么不说话了?”
忽然,夜月从虚空中现出身来,几乎在场之人都吓了一跳,只有香格里拉、费萨尔镇定若恒。
夜月柳眉倒竖,凤目圆瞪,道:“香格里拉,祢早应该明白岳钝绝不会私通并逼死桃花;至于岳家父子为何背叛帝国,祢为何不去问祢的父亲?祢今天竟然说出这番话来,枉自岳钝深爱祢一场!”
她近几天虽然情绪不大稳定,但对我仍然关切无比,当我被召入总理府,想象我即将与香格里拉见面,自怨自怜,伤心不已。
其后,“太空热弹球”内虽发生大爆炸,但声音丝毫没有外泄,夜月和其他人一样,并没有听到。
再过一刻,尸国精锐部队强攻宾馆,使团成员一半战死,一半遭擒。
夜月这才发现不妙,仗着隐身之术,潜入总理府,终于看到我被困一只透明大球内。
她为避免惊动卫士,依然隐身,对准大球施以最凌厉的攻击,或设法开门,可没有一点效果。
在后来的十几天内,夜月曾以神秘的方法联系他人,可惜无果而终。
当她再次潜入总理府,正看到香格里拉、费萨尔走到我身边。
看到香格里拉盛气凌人的模样,夜月再也忍耐不住,现身斥责。
香格里拉仿佛呆了呆,喃喃自语道:“岳钝深爱我一场?我……”
随即,她又恢复杀气严霜的模样,不屑地瞥着夜月,道:“祢便是隐身族的夜月?”
夜月点点头,挺起胸膛,道:“我已是岳钝最爱的女子了。”
香格里拉心灵深处涌上一阵强烈的悸痛,道:“祢是不是她的妻子,与我无关。”
夜月自觉和香格里拉相比,没有她那么华贵典雅,没有她那么气派非凡,与生俱来的女人天性,使得她对香格里拉充满了醋意,道:“祢嘴里说无关,其实心中却嫉恨之极,祢虽然爱上了岳钝,但你根本不配做他的妻子,祢黑白不分、颠倒是非……”
香格里拉娇躯剧颤,怒叱道:“住口!”
夜月笑盈盈地道:“莫非祢被我命中要害,恼羞成怒了?”
我越听越不对头,赶快拉过夜月,低声道:“祢少说两句行不行?”
夜月倍觉委屈,泪珠在眼眶中急剧打转,道:“我好心帮你,你反帮她说话!我……我再也不理你了!”猛一跺足,身形刹那间“消失不见”。
大多尸人首次见识隐身族人的神出鬼没,尽皆骇然。
我黯然神伤地道:“公主,我和祢之间根本没有一点怨仇,又何来了断私怨?”
香格里拉道:“现下你我便来决战一场,倘若你赢了,你我之间的私人仇怨一笔勾销,我立即率领使团回国。”
众人立时哗然。
我连连摇手,道:“不!公主,我怎能和祢交手?绝对不行!”
香格里拉道:“你瞧不起我?”
我道:“不,不是。”
香格里拉道:“那你就得跟我打。”
我道:“不打。”
香格里拉辞锋迫人,直把我往绝路上逼:“你若不打,你得撕毁和尸国的盟约。”
我苦笑道:“这……这怎么行?”
香格里拉道:“那咱们这一仗是打定了。”
她环视众人,说道:“我知道你们都认为我不是岳钝手,可我乃史无前例、独步古今的日不落帝国独尊大帝之女,岳钝虽厉害,我还没有放在眼里哩。”
她面色从容,语带不屑,众人听了,均觉香格里拉所说未尝没有道理。
岳钝武功再高,也绝对比不上独尊大帝。
香格里拉虽一向藉藉无名,但此次率使团来尸国,本身已证明了独尊大帝对她的信任及器重,最大的可能是香格里拉已从父亲处学得了盖世武功。
我实在没有退路了,为难地道:“公主,祢何必……何必要逼我?”
香格里拉脸上忽然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道:“岳钝,你再听一句话,听完之后,你假如仍然坚持不跟我决战,那也由得你。”
我想:“不论祢说什么,我都不与祢交手。祢若硬来,我逃开便了。”
打定主意,我点了点头。
香格里拉轻移莲步,款款靠近我,那股熟悉而幽雅的体香霎时包围了我。
她以只有我一人能听得到的语音道:“岳公子,其实我绝不愿意与你动手,你一定要把我打败,那样便显得我尽了最大努力,返回帝国后容易交差,父亲也不会重责我了。”
我不由愕然,暗恨公主对我一往深情,怎会计较什么纯属子虚乌有的私怨?我太愚蠢了,竟未能及时体会她的良苦用心?
香格里拉倏地退后,道:“岳钝,现下你可愿意与我交战,一决私怨?”
我赶紧点头,道:“愿意,愿意!”
众人无不大为奇怪,想不出香格里拉到底跟我说了什么话,竟使我的态度刹那间发出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香格里拉道:“那么我便亮兵刃了!”探手取出一只精致漂亮的线包。
打开线包,她以美玉般的手指绕起了一根长长的黑线,右手大拇指、食指夹起了一枚雪亮的绣花针。
她的姿势是那么的优雅,动作是那么地舒缓,脸上的神情是那么的专注,仿佛她取的不是针、线,而是世上最宝贵的物事。
若换作其他人,旁观之人早看得不耐烦,大声鼓噪,可现下却没有一个人出声。
香格里拉小心翼翼地藏好线包,道:“小女子一旦与人交手,下手绝不容情,针线无眼,请各位自重!”
最后“重”字说完,她满头乌发无风自扬,绺绺发丝绕过脸颊、眉目,妙目中精光隐现,使得她不再是一个人人心仪的美女,像煞了降临人世的杀神。
天空乌云疾走。
气氛异常压抑。
僵弃疾面色凝重,道:“岳公子,你若不愿和香格里拉决战,本总理可以担保,绝对没有人能够伤害得了你。”
人人都听得出来,僵弃疾已与我站在同一阵线,共同面对敌人。
无人认为僵弃疾在说大话,事实上,他若下令把我保护起来,仅在场的数千精锐战士,便没有人能讨得了好去。
除非独尊大帝亲至。
显然,香格里拉远远不及独尊大帝。
我诚挚地道:“谢谢僵总理,不过这一战我是非打不可的。”
僵弃疾叹了口气,道:“那你便小心了。”
刹那间,众人远远撤后。
偌大的空地,只剩下了我和香格里拉。
香格里拉道:“岳钝,你以前是用刀的,刻下是否需要借一把来?”
僵直叫道:“岳公子,你要不要刀?”
我暗忖:“刀剑无情,倘若我收手不住,伤了公主,那可噬脐莫及了。”说道:“我用双手接公主的高招好了。”
香格里拉的语音如同寒冰一般从她的朱唇玉齿里迸激出来:“看招!”
话落招至。
黑线化作惊虹,射至我胸口,出招之快、准、狠、稳,实出乎所有人意料。
同一时间,香格里拉身上散发出排山倒海般的杀气,功力稍弱之人顿感呼吸不畅,心内悸慌。
我料知香格里拉虽不会真下杀手,但为了像模像样,能够骗过众人、尤其是僵弃疾、费萨尔、羽太子、僵直等高手的眼睛,必会使出全身解数,只有在关键时刻佯装不敌,让我大获全胜。
而我也只有“使出全力”,才能让这场决战变得精彩纷呈、扣人心弦。
我不敢怠慢,身形一飞冲天,高度约有五十几丈。
当初我坠落解家庄“眩晕院”地底,练成圣经功夫,犹如新婚之夜的新郎,劲力弥漫,不知收控,一下子飞起千丈之高,那才当真是惊世骇俗,几同神人。
现在圣经功力大多存于我体内,我虽得父亲传授导气运力的法门,但正如他所说,我只能使出十之一二功夫,即使如此,飞高三四百丈丝毫不成问题。
五十几丈对我来讲,简直是小儿科。
可众尸国战士已觉不可思议,掌声如雷。
香格里拉一声娇叱,如影随形般追至,黑线“嗖”地绕了个圈子,对准我脖颈缠来。
未等我作出反应,她右指一弹,那枚绣花针脱手射出,挟着海啸般的风声疾刺咽喉。
我暗吃一惊,方才明白香格里拉已非昔日阿蒙,若不打起精神应付,很可能被她误杀,当下双掌虚拍,身子再次快速无比地升起两百丈。
针、线立时落空。
众人之中,只有费萨尔见过我这等身手,僵弃疾、羽太子等人目睹之下,爆发出江翻海沸般的喝彩声。
香格里拉纤手一招,绣花针若有灵性地自行飞回她两指之间,待得我落下地来,黑线纵横挥舞,仿佛一块块、一团团、一根根的乌云,亲密而又残忍地缠绕着我,绣花针则化作了乌云中的闪电,倏隐倏现,防不胜防。
空中密云不雨,闷雷阵阵。
暴风雨即将来临。
数千人在这样的一种气氛下,再来观看我和香格里拉的恶战,那种惊心动魄、目不暇接的感觉格外强烈。
直撄其锋的我,更是手忙脚乱,好在我身法快捷,每每于生死一线间避过。
黑线化作的乌云愈积愈厚,愈积愈多,已与天空的乌云连接到了一起。
哪是真的乌云,哪是假的乌云,已没有几个人能分辨得清楚。
明亮至使人目盲的电光闪烁来去,有时真的有电光袭到我脸前,我居然错疑是香格里拉的绣花针。
我有二三十次险些丧命,心中惶惧,身不由己增加功力,屡次化险为夷。
在死神威胁下,我体内真气流转不息,由我的指间发出,一层又一层地环绕着全身上下每一寸地方。
“嘣”!
我一掌挥出,黑线断折。
漫天乌云猝然消失,唯有真正的乌云仍滚滚不绝,仿佛要压到人的头顶上。
香格里拉一声闷哼,樱口一张,接连吐出两口殷红的血。
就在我和香格里拉的身形交错而过的瞬息间,香格里拉压低声音道:“你再把我的针弹飞,便可获胜了。?
手拈绣花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