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爬上小坡,望见两条溪流中间座落着一个不大不小的村子,二无与里昂就在坡顶远望下面。
“罗宾,”二无头也不抬,“你来得很及时,先看看。”
整个村落的人都聚集在一个场子中,情绪激动,一些在大声叫骂,一些跪着大哭,场子正中大约有五十个亮银甲骑士护着的地上盖着白布的十三个担架。
我走过去,与二无并肩而立:“什么事?”
“这个村子昨天晚上还有一百二十八户,四百七十九个人,现在还有四百二十四个。”
“里昂,记住,直接说重点。”
“有二十一个被‘乌猛’杀了,其他走的,是去作证去了。”二无带着欣赏的口气道:“设这个局的,真是个人才。”
“今天凌晨,‘乌猛’城主散步至此,见一少女在水中出浴,色心大起,正欲强迫时却被少女二哥看见,她二哥大声叫骂,‘乌猛’于是杀人灭口,很巧的是,盟国议事会的元老,刹紫国右丞叶林梗和拜阗的议事元老,拜阗平民兄弟会长科亚与布尔克派去迎接的皇家骑士团的一个百人队偏离了预定路程,拐了个弯,到了这个偏僻的小山村。于是,‘乌猛’连杀人灭口也干不下去了,落荒而逃。”
我眼睛微合,乌猛大哥的处境危险了。乌猛大哥不喜欢惊动使团的人,只在使团开拔行路前才走出帐篷,这下,连能证明他不在双溪村的人都没有。
“怎么证明是乌猛做的?用幻术谁都可以变个样子。”
“人可以用幻术变化外形,但是变不了习惯。罗宾,你不是战士,所以不知道:强的武士,斗气都有特定的使用方法。就像人的手指,手指有些看来一样,但指纹却是不同的,要仿冒别人的斗气使用,比他强上一倍都不一定成功。‘乌猛’杀人逃走时所使用斗气的方法,已经被几个足以作证的人看见了。平民兄弟会长的几个朋友,都是非常有名望的战士,最老的那个矮人族的战士,还经历过上次大战。”
“所以他们说乌猛与逃走的人斗气使用一样的话,大多数人都会相信?”
“对。”
商盟十五国,每国只有三个议事会元老,是各国政治的核心人物,怎么会到这个偏僻的山村?“那两个元老不会是无意中到的这里吧?”
“当然不是,三十五年前,叶林梗前去投靠亲戚,路上遭遇强盗,行囊被洗劫一空。走到双溪村的时候,又饥又渴,是一家人给了他顿饱饭吃,又送了他几件换洗的衣服,几个赶路的大饼。叶林梗一直提起,说这家人对他有大恩。”
“出事的那家人就是帮过叶林梗的?”
“那家人现在只剩下二个,当年帮过叶林梗的那个老头阮大和他的孙女、阮雀。时间,地点、人物选得这么好,安排得紧紧相扣,一个环节出错都没这么完美的结果,可惜啊,可惜,我手下没有这样的人才!”
“你的打算?”
“形势变化的很快,我们与乌猛本是互相呼应,我所做的既不能彻底激怒布尔克让他把注意全放到我们身上,又要让他觉得与乌猛有勾结的土匪始终是个隐患,留下乌猛来吸引我们。”二无冷笑道:“罗宾,你听到的对他的评价怎么样?”
“评价很高。吟游诗人还专门为他谱了一篇新歌,说布尔克·奈萨·卡罗门是甘洛最近四百年里首屈一指的明君。民众认为他爱民如子,官吏歌颂他体恤下情,甘洛的将士遵照他的策略行军作战,对蜥蜴国叛军连战连捷,称赞他重现祖先雄风。”
“你的评价?”
“我不是甘洛人,但他与乌猛大哥敌对。乌猛大哥是什么人,我很清楚。”
“所以,你只是尽力帮乌猛避开与他的冲突?”
里昂咬着牙根道:“可是,布尔克,他来自魔界!”
“哦?”
“罗宾,没有你的帮助,我照样要把甘洛复国!”二无的声音立刻阴沉起来:“我知道你怀疑,你看我的脸是不是很有味道?”
这张脸确实很有味道,我只好答:“是。”
“你能想像,我曾是英俊非凡的,让少女心醉的吗?这张脸变成这样,却是我亲手雕刻的!”二无用手摸摸他的脸,哈哈大笑。
“二哥,你为什么要……”里昂从来没有听二无讲过他自己相貌的变化的原因,现在听二无这样说,比我还惊讶。
“自从布尔克一来,父王就开始训练我忍受痛苦的能力。一到晚上,父王就用辣椒水浸泡后的藤鞭,如同对付世代死敌一样疯狂地抽打我。在打完后,我奄奄一息时,父王却跪在地上,流着泪让我原谅他。我知道他那样做必有原因,也知道他对我的爱,但仇恨照样在我心中扎了根!
“要让人意志坚定,爱和仇恨无疑都最有力的,所以,我不仅学会了忍受痛苦,意志也日渐坚强。一年过去,爱和仇恨在我心中争斗,剿灭了那个以前只知道枕在女人怀里纵情酒色的浪子。父王真是高瞻远瞩,没有他赐于我的磨练,布尔克带给我的痛苦,恐怕一分钟都熬不下去。”
二无眼中渐渐地不再那么冷漠,加上了对过去的缅怀:“布尔克喜欢用别人最注重的去打击他。当时,我是甘洛的风流浪子,最注重的就是自己的相貌。
“二年前,秋季出猎前夜,父王叫我带人趁此出猎离开,用他暗中布置的人去培养忠于我的势力。我对父亲恨之如骨,做梦都在想颠覆他,有机会当然不愿错过,但又不放心父王选定的侍卫。我让侍卫分头跑开,去引开可能出现的追兵,自己孤身逃入雨林。布尔克与一个黑暗祭师在雨林中等着我。”
二无岩石般的脸庞不自觉抽动:“根本就没有反抗的余地,你可以想像我当时的绝望,我用无数最恶毒的话语诅咒父王设下的这个圈套。布尔克站在旁边,对我恶毒的咒骂非常满意,微笑着说出了两个选择:一个是死,另一个就是毁灭掉自己最注重的。他扔下一把漆黑的刀,让我把脸上的肉一块块割下来。
“我犹豫了很久,才摸上刀柄。刀比烧红的烙铁都还烫,摸上去后,手就不再被我控制,刀上有股可怕的力量牵引着手割着脸。你们体会过刀切开身上的肌肤,而伤口在刀往外拔前已愈合的感觉没有?那痛苦能驱走任何意识和理智,我变成了一条疯狗,产生了一条疯狗才会有的想法。我在地上滚来滚去,把脸贴在地面上拼命的磨,想钻入地下避开,但那刀照样切开泥土割着血肉模糊的面颊。布尔克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把几句话直接凿进我那完全被痛苦占据的心中,说:‘你每割一刀,脸上就会重新长出一块,就算你晕过去,手中的刀依旧会向你脸上挥舞,给你的灵魂注入痛苦,因此,我亲爱的兄弟,你有机会细细体会这动人的感觉,应该感到荣幸。’
“我醒来时,身边围着密密麻麻的苍蝇嗡嗡乱舞,脸上被恶心腐臭的黄红浓水浸泡着,蛆和蚂蟥贪婪地在脸上爬来爬去,吮吸血液。那种恶臭能把十几天前吃的饭都呕吐出来,而每呼吸一口,都得经受那股恶臭。幸运的是那把刀已经从手中落下,是一个亡灵法师对我在那种痛下持续号叫的灵魂感兴趣,救了我。
“他要我自愿献上灵魂,充当亡灵国的死亡骑士。”二无嘴边露出自嘲的笑容说:“这就是力量强大的好处,只给别人自愿的机会。”
“我用自己的灵魂换得了亡灵国对我暗中的支持,他们改变了我,让我一夜间拥有了一个死亡骑士的力量。亡灵国提供不限量的金钱任我使用,让我招募部下,所招募的人,无论生死都属于亡灵国;提供情报,让我能避开黑暗祭师。但有个前提,他们不愿意因我与魔界发生冲突。”
里昂抱怨着说:“二哥,既然钱多得是,那你为什么不招募真正的武士?”
“三弟,你一直在抱怨我不招募真正的勇士,只是招募些强盗。你想过没有,我们在甘洛人心中是什么?复国的王子?除了我们知道自己是,别人都把我们当匪徒!我只能用金钱去赏赐手下,用死亡来约束他们。真正的武士?”
二无轻蔑地冷嗤一声:“嘿,他们更加看重‘荣誉’,只要他们为布尔克效力,很容易得到千万人群涌上街头迎接他们,为他们欢呼,还有少女献上的鲜花。就是死亡,也来得晚些。而为我效力,就算有了钱,名誉上是匪军,没地方花,也不容易留下命去花。你认为他们不清楚这些吗?”
“罗宾,你看最近这百年来,是不是英才辈出?”
“是的。”我了解的人,可以说个个都有希望在史书上写下显赫的名字。这在历史上,也只在一种情况下才发生,就在大战来临前。
暴雨来临前,会有不同寻常的征兆。这世界,或许也快面临一场席卷天地的暴风雨,飓风已然吹起。
“我本来的打算是耐心等待,只要议事会前,布尔克有一次疏于防范的机会,就刺杀他。当然,刺杀了这样‘深得民心’的国王,就算人民真的相信我是二王子,也不会容许我登上王位。里昂就是我们的人选。要获得民众的信任,也需要有份量的大臣来证实,乌猛以前是父王的近卫长,可以说看着我们长大,由他来证明里昂是幼时失踪的三王子,最合适不过。”
“现在,布尔克身边的黑暗祭师已经离开王宫,它为我而来。”二无稳如山岳的眼神,在提到黑暗祭师时,也有了摇晃,但嘴角却浮现出与之相反的顽强的笑容:“机会终于出现,能刺杀布尔克的就只有你了。我尽力拖住那个黑暗祭师。”
黑暗祭师!我不自觉地将拳捏响:“我和二个魔导士与一个黑暗祭师碰过面,那次,我们连半点胜机都没有。”
二无:“我知道,亡灵国的联络者也告诉过我,就算十个死亡骑士,也不一定能战胜一个黑暗祭师。”
二无虽然强,但面对黑暗祭师,能逃开的机会不多。
“二哥,我们一起与追你的黑暗祭师一战,我们也有胜机的。”
二无摇头:“那只是胜机,就算集合我们所有的力量,我们的胜算也不高。要当心那个能仿冒乌猛的人,能这样将乌猛的斗气使用模仿得一模一样,实力不会比黑暗祭师弱多少。罗宾,你的时间也不多,另一个黑暗祭师已快到了,布尔克这么快对付乌猛,就是因为他有恃无恐!这次,黑暗祭师好像能捕捉到我体外的气息,所以,没走一步多余的路。我手下报讯虽快,也只能为我争取最多一天半的时间。我必须带走暴风雪,靠她的斗气掩藏行踪。你需要的情报,由里昂传给你。”
“不论成败,什么地方见你?”
“议事会前一晚七点,弯刀酒店。”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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