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斋冷笑道:“你好大的动静,来便罢了,何必还要拿着这样的一个破鼓张扬?还以为自己是那台上的戏子,吆喝着请人看戏不成?”巨黑鬼怒道:“你要骂我倒也罢了,何必说我这宝贝大鼓的坏话,我岂能饶你。”
看它一双牛眼乱转,忽然笑道:“你越是不爱听我这鼓声,我越是要你天天听它。必定要教你一日不听,便心中焦躁,一日不闻,便痛苦不堪。妙哉妙哉!今日收了你五个人来,回到洞府之后,更要开行耍乐一番。”
茶斋道:“你不住在这七郎祠么?”巨黑鬼呸道:“大爷虽然是恶鬼,却也是那有品有性的鬼爷。这七郎祠有什么好的,风雨不蔽、寒暑不抗,哪里住得舒服?你且听好了,我住在离此二百里外的天鼓大洞,那里富丽堂皇,果真是温柔乡里、乐理福地,便是比起你人间的皇帝老儿的宫殿也不遑多让。”
茶斋道:“既是如此,你何必到此作恶,还要将本地的护佑神君赶走?”巨黑鬼微微一愕,道:“你是半仙,我还以为能通晓一些事理,不想也是一个糊涂之极的混人。也罢,懒得与你多说,你道我作恶便作恶好了,那里听说过鬼做善事的?至于我抢夺了七郎祠,皆因这厮到处诋毁于我,以为我整日里拿着大鼓无所事事、游手好闲,我一气之下,便给他一些教训罢了。他何时说我鼓声好听,我便何时将这七郎祠还他。”
第二卷 剑气纵横
第一章 犀牛巨鬼
杨起看巨黑鬼说得洋洋得意,讲述到高兴之余,手脚举动反倒无比轻微,竟似怕将那大鼓敲坏一般,只用一双大手轻轻抚摸鼓面,便似看着自己甚爱的宝贝一般,又是好笑又是好气,不觉与秦缨、黄松面面相觑。暗道:“暂不论此鬼如何喜好鼓乐,且看他强要别人颂扬,非要说他击打的一手天籁好鼓,便能够知道他的鼓艺究竟如何了。若是不顺从他的意思,说道那鼓声甚是难听,他便要占着人家的屋子,自己不住也不教别人来住,果然是个无赖鬼。”
秦缨看得院中有些兰花看得甚是清淡素雅,心中颇为嗟叹,轻声道:“想必哪一些就是能医治鬼伤的含羞兰花了。可惜此花虽然美丽芬芳,却被这一个粗弊鲁莽的恶鬼霸占,实在可惜。”
马夫闻言,心念一动,拉过杨起一旁,喃喃道:“小兄弟,这般纠缠下去不是办法,好歹先将这含羞兰花拿到手里再说。”杨起愕然道:“这个轻重缓急的道理我自然能够分辨得清楚,只是它若那么好说话,肯将院中的兰花送你,便不是大恶鬼了。难道你还有别的法子不成?”
马夫微微一笑,附耳如此如此。杨起闻言一惊,待再要听将下去,不由眉飞色舞,连连夸赞称好。秦缨与黄松看得蹊跷,方要询问,却见马夫脸色一变,大声道:“这巨黑鬼本就打得一手好鼓,你看它不顺眼,便连实话也不肯说了么?”秦缨二人甚是诧异,暗道:“他们本就谈得好好的,如何说翻脸就翻脸了?”
那巨黑鬼正与茶斋辨论,听得马夫此言,不由一怔,继而喜道:“原来此处还是有得一个知音的。”杨起顿足叫道:“他那鼓声狗屁不通,不过是胡乱敲打一通罢了。莫要听它说道什么宫商角徵羽五大音律,只是诈骗胡闹的招数罢了,天下之大,也只有你才偏偏相信于它。”巨黑鬼气得满脸通红,急切间便要发作。
马夫冷笑一声,哼道:“我是一个赶马车的粗人,哪里懂得着许多的道理?好听便是好听,不好听便是不好听。”巨黑鬼哈哈笑道:“不错,不错,听着悦耳便是好鼓,听着难受那自然就是不济了。”这一笑声如洪雷,震得众人双耳嗡嗡作响。
杨起怒道:“你现在才承认自己是个粗人么?也罢,既然如此,我便不再与你争论,便是分出一个输赢,其实也是徒费口舌罢了。”便见马夫一两步便挑出那圈子,讥讽道:“你比我多读了几年书,好歹是个雅人。我虽然不识得甚么诗书礼乐,却也知晓听鼓赏花的道理。我这便回家去买两盆幽香兰花,再请两个有名的鼓乐师父击鼓,岂不正是人生的一大快事。”
秦缨与黄松看他离了圈子,径直往那巨黑鬼走去,大是焦急,跌足道:“不过是些小小的争吵罢了,何必如此当真,快快拉他回来。”杨起冷哼一声,只是不肯,看得黄松有些按耐不住,心中一惊,便慌忙将他拉住,满脸肃容道:“他自去看他的知音,你何必前去阻碍?你若是拉他回来,我们兄弟便也没有得做了。”黄松略一迟疑,便看马夫已然走到了巨黑鬼面前,茶斋看得真切,微微一笑,也不阻拦。
那巨黑鬼看马夫走到跟前,甚是诧异,不及说话,那马夫躬身一礼,道:“你的鼓声很好,可我家有老小,也不能时刻跟随一旁倾听欣赏。只好就此回去自吹自擂一番,虽是不如你敲得雅准,但若是配上一两盆兰花,自然也是其乐融融。”
巨黑鬼大是欢喜,笑道:“既然都是好鼓的同道,彼此心心相印,便是在哪里相闻相听也是一样的。”看马夫转身要走,忽然想起一念,慌忙将他喝住,道:“你好不愚钝,这黑夜之中,要到哪里去买兰花?你看我这院中兰花不少,你随意采摘一些回去便是。”
马夫只是不肯,逼得急了,道:“君子不夺人所爱,你的兰花虽好,我却要不得。”巨黑鬼颇为恼怒,大声道:“老子就好打鼓,何曾喜欢过这什么兰花来着?你此时如若执意不肯采摘一些,我是断然不会放你出去的。”便看马夫勉为其难地摘了几朵含羞兰花下来,放在一个竹篮之内。
巨黑鬼急道:“你既是粗人,如何采花便同斯文人一般,难道学人家大姑娘绣花么?这含羞兰花有三叶的、五叶的,还有七叶和九叶的,你每样都多采一些,花浓花香不同,听起鼓来感觉也是各有奇妙才是。”看马夫果真将一篮子都乘装得满满的,不由开怀大笑,又送他走出院子,连道走好。
马夫暗道侥幸,心中又惊又喜、又疑又惑,勉强走将几步,已然是一头的冷汗。待过了山道的弯口,料想巨黑鬼再也不能看见,拎着兰花篮子撒退便跑,再也不敢回头观看。杨起心中大是惊疑,忖道:“看这巨黑鬼也是性情之鬼,颇有冲天的豪气,如何会是一个害了不少人命的恶鬼?”秦缨与黄松也觉得这巨黑鬼颇是有趣,不由扑哧一笑,神情也是轻松释然了许多。
茶斋看它如此作为,不由哭笑不得,叫道:“你既非伯牙,他也并非子期。何必如此惺惺相惜,反倒叫人肉麻寒碜。”巨黑鬼大是恼怒,喝道:“你这半仙不肯读书,便连英雄相惜的道理也不懂得么?却不知九重天上的神仙是否都如你这般无知,若然真是如此,三界为他们所控岂非大大的糟糕。”不待茶斋说话,便看他从腰间抽出一根绳索,便如青蛇一般吐信张舌。
茶斋看得真切,不由惊道:“你一个孤魂野鬼,如何会有这等鬼器。绳索吐信,已然活物,看见得你能耐不小。”巨黑鬼尚不及回答,便听得秦缨咦道:“人人都说恶鬼是阴气不散所聚,根本看不得一丝一毫的影子。可是你们看它在月光之下,依旧黑影晃动,岂不大是大是奇怪?”
黄松半日不语,只是默默观看,忽然一拍脑袋,道:“是了,我看这恶鬼便觉得颇为眼熟,这时方才想起,它正与前面党家洼的镇山山神旁的大力犀牛神像有几分相似。他手中的绳索不会也是那犀牛的地牢大绳么?”杨起二人恍然大悟,皆道:“不错,真是那被人涂抹得漆黑的犀牛石像了。”
茶斋看得巨黑鬼脸色一变,不觉哈哈大笑,道:“亏我还是地上半仙,若非这几个娃娃提醒,还识不得你的底细。你本该是孤魂野鬼,地府不纳、黄泉不留,白天歇息于草支树洞之中,只能乘夜在地上四处游荡作恶。后来不知你得了什么机缘,竟能附身在石像之上,既然得了形体,便不惧日光,就是大白日也敢显形了。”
杨起道:“他附在石头犀牛身上,便不怕山神和那大力犀牛前来索取报复么?”茶斋嘿嘿一笑,道:“所以我才说道这铁鸡镇的居民何等愚昧?此地的山神和他的左右侍从我都颇为熟悉,又有哪一个长得像凡人所雕刻得那般模样?既然不像,那么花费了许多银子做出的石像便不会被神祗认可,终究还是无主的死物罢了。它拿一个死物,哪里会得罪山神土地?”
继而道:“你手上的大绳虽然几可乱真,但毕竟不是或阳或阴修炼之物,不过却是以鬼力灌于泥塑所成罢了,这等伪物,如何能够敌我?”更不搭话,双袖一展,便看身後生出了许多的绸缎彩带,飞舞腾荡,照着它便卷将了过去。
巨黑鬼冷笑道:“你休要小觑于我,这吐信绳索虽然是伪物,威力却与真宝无异。你用这些花里胡哨的带子缚我,不啻于白日做梦了。”一槌击下,大鼓震响过处,掀起层层风涛气浪,竟将茶斋的带子吃得散落飘零,尽皆往后垂去。
茶斋不慌不忙,大声道:“白日当然做不得梦,只是此时天色已晚,做梦岂非正好?”口中念念有词,便看彩带顿时化成数条黄金大龙,张牙舞爪便往它身上抓去。杨起三人看得心花怒放,啧啧称赞道:“不想龙都是这等样子,今日却是大开眼界了。”
巨黑鬼骇然道:“你这地仙果真有些本事,毕竟与以前那些道士和尚大不相同。”此言一出,却激得茶斋暴跳如雷,吼道:“他们便是懂得一些法术,不过也是寻常的凡人罢了,如何敢与我这半仙之体相提并论?”胸中气愤之极,大喝一声,道:“此时不长,更待何时?”便看黄金大龙瞬间又庞大了几分,声威赫然,更添了许多的雄伟气势。
第二章 桃木剑
巨黑鬼大叫不妙,跳上黑云躲闪。可惜它虽是快捷,却抵不过那几条黄金大龙的迅悍,一个猛子扎去,黑云就如破布一般被打得四散五落。茶斋待它落地,不肯教他喘息,手臂一挥,大龙狂吼一声,张开血盆大口便咬。巨黑鬼不及躲闪,慌忙往地上趴倒,接连几个翻滚,好歹留下了一条性命。
茶斋厉声道:“你再去躲闪,也是枉然。”便看巨黑鬼将手中的大绳抛出,也变出许多的黑色巨蟒,引着黄金大龙噬咬。茶斋摇头叹道:“果然还是鬼心不死,你这巨蟒虽然凶狠,但充其量不过是条小龙罢了,既然如此,小龙看见大龙岂能抗拒?”话音才落,便见那条大绳顿成几截,跌落地上。又因其中鬼力消散,复归泥土,现出了原形。
巨黑鬼不怒反笑,道:“好厉害,好过瘾,你再看看我这番本领如何?”便看他肚腹突然膨胀,哇的一声,口中吐出了许多黑团。便看这些黑团在地上翻滚,尽皆幻成小鬼,张牙舞爪,朝着茶斋便冲将了过来。
茶斋早有准备,黄金大龙依旧晃动不止,巨黑鬼大声叫道:“如此过去岂非送死,你们便不能机巧一些么?”那些小鬼皆道:“正是这般方才有趣。”不肯听它号令,到了大龙的跟前,搂抱啃咬,惹得上面尽皆一片污秽。
这肮脏之物最是仙家的法术的忌讳,便看那几条黄金大龙萎靡不振,停在地上安歇。茶斋叹道:“再要你们争斗下去,实在为难了。也罢,你们还是回来吧。”一声“赦归”,大龙无踪无影,地上只见得几条先前的彩带。
小鬼犹嫌不足,彼此闹哼一番,便围着茶斋跳起舞蹈,便似取笑讥讽一般。那巨黑鬼跌足叫道:“这个地上的半仙有得几分能耐,你们若是一味小觑,只怕稍时吃着苦头,便是窜逃也来不及的。”
秦缨看着越加糊涂,道:“这些小鬼不都是从它的肚子里面跳出来的么?为何似乎都不肯听话?”杨起见众小鬼神情甚是得意嚣张,不由叹道:“想必是以前的和尚道士太弱,每每被它们欺侮打骂,时日一久,便是真正有些能耐的法师来到此地,也不被它们放在眼里了。”话音方落,看得一两个小鬼往圈子撞来,吱牙咧嘴,好不可怕。
杨起慌道:“先前换那盔甲枪支之时,我那降妖的桃木剑扔在了红鼠长老的城墙之上,后来走得急切,一时竟忘了将它取回。你们既然还有这木剑,便该早早拿在手上护持才是。”黄松急道:“桃木剑只可降妖,难道还能驱鬼么?”
杨起道:“驱得,驱得。”便见小鬼飞身扑将过来,缩身蹲伏便要躲闪。却听得哇呀几声,原来是圈子上的驱鬼粉平空拉起一围透明护罩,小鬼不慎接触,便如火灼一般,叫嚷着往后逃去。
有那几个胆大鲁莽的,看着同伴吃亏却依旧不肯死心,一路小跑着跳越过来,整个身子贴在了护罩之上,顿时哀号鬼嚎,被烧成了黑炭,再受夜风一吹,瞬间灰飞烟灭,从此没有了踪影。
那里小鬼闹腾得真欢,巨黑鬼却不知从哪里又招来了一片黑云,先将那大鼓扔将了上去,一个身子努力攀爬,好歹坐在了上面。小鬼相互叫嚷,突然双臂尽皆暴长,十指如钢刃利爪一般往茶斋身上刮去。茶斋哈哈大笑,身形一晃,便见一股浓烟升起,呛得众小鬼咳嗽不已。待烟雾消散,茶斋已然失了踪影,不知所去。
秦缨慌道:“这老头儿眼看打架不过,便扔下我们逃了。”杨起看见众小鬼欢呼雀跃,好不欢喜的模样,也是心惊肉跳,暗暗叫苦,忖道:“此刻小鬼暂且不说,若是那巨黑鬼冲过来寻衅报复,这个圈子怎能抵挡得住?”心念一动,不觉往那黑云瞥去,却见巨黑鬼满脸焦急,正在对着下面的小鬼叫嚷什么。
只是小鬼开心之极,喧闹吼叫,反倒将它的声音给淹没了。巨黑鬼甚是无奈,一手不断往地上点去,偏偏也不能被小鬼看见。杨起大是诧异,便顺着它指点的方向看去,见地上一块小石头之上,隐约坐着一个不足二寸的小人儿,翘腿斜卧,甚是惬意,不由哑然失笑,道:“这大仙人又变成原来的模样了。既然如此,他便该将铁塔唤出,我们尽皆躲在里面藏身,岂不比在这圈子了安然了许多?”秦缨与黄松受他提醒,看得茶斋便在小鬼脚下徘徊,心中方才稍安。
众小鬼回过神来,先是大惊,继而大喜,便如踩踏爬虫一般,许多鬼脚尽皆往茶斋跺去。茶斋便如跳蚤一般,腾空而起,每跳得高了一分,便又长大一分,待他重新落地,又同常人一般大小了。
秦缨急道:“你变大变小,难道是与这些小鬼玩耍么?此时你元气想必也恢复得差不多了,既有撒豆成兵之术,何不与那什么《鬼谷仙桥兵书》一道显现一些能耐?”她性子最急,眼见茶斋四处跳跃躲闪,便如被众家小鬼追逐得狼狈不堪,心中气性浮躁,哪里还能够按捺得住。
那巨黑鬼听得真切,不由冷笑道:“你懂得豆兵之术么?不过只是一些黄豆的幻象罢了,如何能与我的小鬼打斗争先?儿郎们,拿出你们的威风,下手也切莫留情,便叫这老儿与黄豆们好好看看你们的厉害。”他说得昂然,却始终不肯跳下地来,依旧攀附这黑云晃游不止。
茶斋笑道:“你有如此豪情,也算是一个鬼杰。”方才撒出一些黄豆,尚不及幻成豆兵形状,便看巨黑鬼脸有促狭之色,单手一槌敲将大鼓,轰隆震天之际黄豆纷纷跌到。
杨起惊道:“这便是兵可半渡而击之的道理了。黄豆尚变未变之时,既不能攻伐,又不可防御,定然最是脆弱无力。如此情形之下,如何受得了它这般的捉弄偷袭?”话音才落,看巨黑鬼张开口舌,便见地上一阵狂风,好一番吸云纳气。
众小鬼努力攀石抓地,尽皆吼叫不已。偶尔一两个抓得不甚牢靠的,便看莫名飞起,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