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哈哈大笑,揶揄道:“好一个伶牙利齿的女娃娃,只是你用这小小计谋之前,也该问问我为何离开五殿阎罗大殿,却跑到这荒山野岭、瘴气弥漫之地?难不成以为与他们一样,嫌弃地府的阴暗憋闭,便窜掇到这沉石河畔、翠竹峰上赏月踏青么?”
杨起闻言,心念一动,与祁恬面面相觑,讶然道:“莫非也是为了白冥而来?”听李牧细细相说原委,原来他果真是奉了那十殿阎王的十道阴旨,前来捉拿鬼太子及白冥一帮叛魂,竭尽全力避免开创阴世亡魂却能阳间屠城的先例。若是不得阻止,其时必定三界大乱,阴阳不分,神鬼交恶,重现混沌初始。
杨起与祁恬大是骇然,暗道:“不想这鬼太子胡为,却能扰乱天地秩序、混淆乾坤清明。所谓平阳郡大劫,不过是三界巨厄的一个开端罢了。”
他二人心神不宁,却见远处月下隐约飞来一只蝙蝠,落在李牧一侧,化做一个青面獠牙的大鬼。
李牧道:“敌方动静如何?”那大鬼半膝跪下,拱手道:“禀将军,鬼太子方才又引着一彪军马归来,前后约有三百余人,只是细细打量之下,却不似我等地府亡族的魂魄,颇有一些迥异。末将跟窥良久,见那兵卒背上皆有魔礼青的刺印,只怕尽是这数十年里被魔家兄弟掳掠而去的鬼民,被威吓之下投军所募。”
李牧脸色一变,沉声道:“如何又来了这一支鬼卒,只是那鬼太子哪里来得这般本事,竟连魔家兄弟也肯与他联袂,公然与地府为难?”
大鬼道:“末将窃听得鬼太子与那白冥交谈,多次提及一个名讳,似是唤作什么三眼魔君,便是此人牵线搭桥,替鬼太子广为筹募。”
李牧恍然大悟,道:“他既然唤作三眼魔君,想必与魔礼青都是化外魔山之人,彼此同胞,自然好相商说话了。”
杨起心中一凛,忖道:“说来说去,但凡有着大阴谋的所在,必能窥见这黎锦的踪迹。”想起秦缨,不觉有些警醒,暗道:“她已然是那三眼魔头的心腹,我们的修为日益渐进,偏偏她的法力也是更加恶毒阴辣。若是在此地遇上她,可要小心应付才是。莫要顾念旧情反被她乘隙取了性命,一切皆待到得那辉照山再作道理不迟。”心念虽然如是,但虑及或和秦缨交手,到时俱是努力拼搏、不能相让退缩,哪里还有半分故人情意,竟是难掩一丝惆怅。
第十六章
李牧道:“你可采得白冥与鬼太子的模样么?”大鬼笑道:“幸不辱使命。”从怀中掏出一把扇子,轻轻晃动起来。那扇子本是妇人用来的扑萤罗扇,最是轻巧雅致,若是合意,更显妇人婀娜窈窕。这大鬼虎背熊腰,臂膀粗圆,轻轻摇动,甚是滑稽。
杨起尚能忍耐,却听得扑哧一声,祁恬弯腰捧腹,不禁哈哈大笑。那大鬼是个极其腼腆之鬼,顿时羞臊得满脸通红,喃喃道:“这宝物虽好,却每每叫我难堪。以后少不得拍拍黑白无常的马屁,便是在鬼卒军中,也能谋得另外一份更好的差事,断然不再被人讥笑。”口中虽然唠叨,手臂却是没有丝毫的停歇,渐渐在空中扇出一面镜子,似水波荡漾,能够窥得其中的景象。
李牧道:“此扇为四重天小碧瑶宫的幼兰大叶所制,可映照影像,三日不灭。虽是纯阳之物,但阳气不能外泄,是以阴司也能用得。若是用了七重天大碧瑶宫的成兰大叶,那更是清晰无比,便如身临其境一般,其形象可存得三月。”听得杨起二人称羡不已。
见镜中一个满脸虬髯的将军,双目神炯,体态魁梧,极其雄壮威风。杨起与祁恬面面相觑,讶然道:“这便是无敌大将军、武安君白起么?果真是神威无比的大丈夫。”看他边上一人,年约不过二十余岁,玉带蟒袍,想必就是那鬼太子了。祁恬看得分明,咦道:“他如何与那平阳郡的王爷长得颇有几分相似?”稍时风镜弥合,一切影像尽皆不复。
李牧将大鬼打发,依旧往峰下看去。杨起道:“李将军,这峰下凹处就是小乌巢么,为何不曾看见丝毫的恶倪端,哪里去寻白冥的身影?”
李牧道:“天下武人剑不离身,这武安君却大是不同。若是情势松缓,他绝不配剑,以为不过是炫耀招摇将军的威风罢了。若是思虑战事,则手凝剑柄,轻易不会松开。你二人方才也看得真切。”
杨起惊道:“他那左手始终按于腰间的剑柄之上,莫非是已然发现了地府的追兵不成?”李牧叹道:“白起是用兵的大才,胆大猛辣却又不失谨慎谋划。他知悉追兵已至,便将一众属下用那鬼遁之法尽皆隐匿,莫说肉眼凡目不能辨识,我们若无法宝辅器,要窥其下落也是极难。”祁恬道:“我看你一人,难不成也把手下的军卒如此藏伏了么?”
李牧笑道:“敌若匿形我却彰显,不过取死耳,正是兵家的大忌。我已悉然知晓他的兵力,他便是鬼遁,不过是遮掩位置罢了。我也用鬼遁之法,却是将实力与部属尽皆藏匿。”看祁恬欲言又止,叹道:“虚虚实实,不定变幻,本是谋兵伐军之术。小娃娃,你莫非又要说我们勾心斗角不成?”
祁恬大是愕然,待听得明白,颇受委曲,将嘴一撅,便要生气,嗫嚅道:“我何曾说过这等不好听的言语,不过是你妄加臆测,自己心中虚惶罢了。”继而眼睛一转,笑道:“老人家,鬼太子尚且能得魔将相助,你这堂堂地府的朝廷大军,难道没有援军么?”
李牧哈哈大笑,道:“想必白起的探子也得了一些讯息,终究隐瞒不得,便告诉你们也无妨。”杨起急道:“若是涉及密要军机,还是不说的好。”祁恬却是不依不饶,道:“李将军说道不碍事,你偏偏要提及什么禁忌,难道药铺的伙计还比他老人家更高明么?”杨起噎然,一时哑口无言。
李牧指将前面的两座山峰,道:“那里尚是各安了一彪人马,为首的将军一个唤作廉颇,亦是我的前辈同襟,另外一人则唤作王翦,本是我阳间的对头敌手,却是大秦的中流砥柱。若是如此说来,今夜两秦两赵相聚,也是天意使然,造化弄人了。”他说话轻缓,一字一句皆是轻描淡写,神情平然之极。
杨起却是欢喜不尽,拍掌笑道:“甚好,甚好,不想这平阳郡外、小乌巢内,战国的四大名将都逢遇齐全了。妙哉!妙哉!”祁恬看他眉飞色舞,努力按捺兴奋之情,心中大是不然,忖道:“不过是看见以前打仗杀人颇为有名的几个莽夫野人罢了,何必这样开心畅怀?”
忽听得一声巨响,对面山峰之上飞起冲天烟雾,五色火焰冲天而去,转瞬化做一条大龙,扭转身躯,径直往峰下小乌巢卷去。
李牧惊道:“王翦将军如何按捺不得,引兵下峰去了。”便听空中有人叫道:“将军,王翦军后陡现魔家兄弟兵马,再也隐匿不得,无奈之下,只好先行动手。”
李牧脸色一变,道:“是魔礼青、魔礼红么?他二人的青云剑、混元伞甚是厉害,王翦手中的龙舌枪虽然也是稀罕的宝物,但未必能够以一敌二。若是那魔礼海、魔礼寿也从化外魔山赶来,四弦琵琶和花狐貂齐齐祭出,只怕果真会被他们扭转乾坤,破坏三界大统。”便见瞒天乌云翻滚,引雷轰鸣,双方鬼遁之术皆不能继续,山峰之上与那小乌巢之下的鬼卒尽皆现形,呐喊着便要厮杀在一起。
李牧双手一展,掌上托出一柄千斩刀,道:“小娃娃,如今魔界插手,我等地府官兵大意不得,皆要全力与之死战。那白冥武功之高、法力之强,绝非你等能够轻易想象。不妨找个隐秘之地躲藏,带战事宁息,再作道理不迟。”唤出一匹黑印角兽,跨上飞空而去,急往王翦处救援。
祁恬身后竹林涌出许多鬼兵,刀枪齐举,尽皆叫道:“愿随将军干戈,拼死效命。”便看阴雾缭绕,无数厉魍恶魉翻滚而出,祁恬唬得魂飞魄散,拼命往杨起怀中躲去,偶尔一瞥,见串串鬼火,闻声声哀号,不禁心胆俱裂,浑身如康筛一般颤抖不已。杨起也是心惊肉跳,一时动弹不得。
他二人一个不敢睁眼,只恐鬼魅弥乱,终究晃失了自己的心神,一个虽是双目圆睁,却茫然无措,看那双方黑麾招展,顿时风起云涌,阴兵披坚执锐,恨不得啖人血肉,横刀飞舞、短枪没胸。
鬼卒俱是各色狰狞,阴恻恻争夺性命,果真是草木动容,天地失色。李牧部下为峰下射出的无数鬼矢所阻,依旧不肯后退,尽皆咬牙切齿,努力往下冲去。
杨起惊道:“这等恶勇,想必天兵神将也不过如此。”祁恬惶然道:“只是却未曾这般夺人心魄,叫人无限胆寒。”话音方落,听得脚下一声动静,低头观看,原来是李牧部下的一位执旗小校正被阴矢射中胸口,再也把持不住,一个身子瘫在地上,犹自紧握麾杆,不肯放之落倒。
祁恬便如泥塑铁浇一般,浑身木然,好半日动弹得一些,方才颤声道:“你没事吧?”那鬼卒仰头看来,微微一笑,却从嘴边开裂起来,瞬间崩成许多碎块,与那泥土相触,便看化成屡屡阴黑恻寒之气。祁恬啊呀一声,几乎便要晕倒,双目泪水盈盈,就要哭将起来。
杨起四顾愕然,蓦然道:“此时不能停歇,好容易到得此地,若是不能盗得白冥的两件宝贝,终究还是后患无穷。”从肩上解下隐身披风,束在背上,将祁恬揽在怀里,拥着她便往峰下小乌巢之地跑去。祁恬此时心神大乱,早已手足无措,乖乖随他奔跑,便是路上的磕绊泥泞,也是没有半句抱怨,果真是再也顾将不得了。
二人东躲西闪,径直冲到峰下,寻着一块大石遮蔽歇息,俱是气喘吁吁,大汗淋漓。祁恬跑得半日,浑身气血上涌,渐渐将身上的阴寒之气冲淡,神志渐渐清明。
惊醒之下,只觉得自己倚在杨起怀中,大是羞涩赧然,便要搡他。孰料才要伸手,只觉双肩已被杨起按住,心中不由怦怦乱跳,方待佯嗔喝斥,已然被他推隔了开来。祁恬哭笑不得,旋即又有些羞恼,忖道:“只有我来推你,如何你却推我,反倒是我粘贴着你一般。”
她张口便要嗔怪,却被杨起嘘声止住,讶然道:“这是什么动静?”祁恬暗道:“你又想要顾左右而言他么?我却偏偏不受你的骗惑。”却看他抬头往天上望去,神情大是骇然。
祁恬最是活泼好动之人,见杨起如此举止,虽是一味认定他在有意装神弄鬼,毕竟按捺不得好奇,便往天上瞧去,一瞥之下,便见无数火团如雨而下,不由惊道:“这是什么?”他二人皆已食得敖劫龙珠,见识也是大不相同,看那火团惨绿魅息,俱是面面相觑,骇然道:“莫非是能够销魂蚀魄的鬼跌雨?”
杨起不及思忖,重又将那隐身披风挂上,撑于头顶遮蔽,看祁恬犹自木然呆愕,急道:“你还不靠过来么?”祁恬被他大声呼喝,唬了一跳,便将一个身子紧紧依偎,哪里还有其他的什么多余心思。便听空中之响愈来愈近,二人苦道:“此雨能够销散魂魄,势必也能腐烂骨肉,却不知这披风能不能遮挡掩护?”
不多时,便听外面鬼哭神嚎,哀号之声绵隔不断。只是这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瞬消失不见,环峰山谷之上,再现黑月阴云。双方鬼卒虽受伤损,但尚能战斗,彼此凝目仇视,默然半晌,忽又大喝一声,重又刀枪并举,杀在一处。
杨起看得前面一顶金耄帐蓬,喜道:“不想被那鬼跌雨清洗,竟将那大帅的所在匿踪暴露了出来。”不敢怠慢,一人执匕,一人引弓,依旧用那隐身披风遮掩,不多时到了帐蓬跟前。二人吸将一口长气,努力平复心神,蹑手蹑脚,悄悄潜了进去。四处张望,竟是空无一人,不由极尽莫名。
二人将披风除下,小心探窥揣看,只见帐内收拾得颇为齐整干净。帐后帅座之前,虎皮地毯铺地,尽现森然威风,前面一张红木宽案,上面摆放着一张羊皮地图,正中赫然“平阳”二字。其中郡王府所在,被一处朱笔圈画,甚是醒目。
杨起道:“所谓擒贼先擒王,这一队鬼卒入城,若是先将平阳郡的王爷捉住,群龙无首之下,军心必定大乱,既不能再战,自然满城皆惟降服归顺了。”
祁恬道:“莫非那鬼太子一心屠城,难道还会有意受降纳俘么?岂非大旗一掩,呼喝这许多的凶恶阴兵冲过去肆意屠杀便是了。”杨起受她一问,不禁哑然,讪讪笑道:“我也只是胡乱猜测、张口说说罢了。这王府朱圈,或许只是他们随意一画。”
祁恬斜眼一瞥,嘴唇撅起,喃喃道:“那白冥既然是无敌将军,一生从未打过败仗,想必作战部属也是严谨慎微得紧,难不成还会胡乱使性,在地图上乱摸乱划,形同小孩儿的家家不成?”
杨起咳嗽一声,转过身去,忖道:“也不知哪里又曾得罪她了?看她火气不小,此刻还是稍事安静、莫要说话为妙。”祁恬看他颇为狼狈,心中却是得意。原来她心神平复之后,犹然惦记着适才杨起怀中的被他推搡,暗道:“你驳了我女儿家的矜持,我也要羞臊一番你那男儿的颜面,如此方才显得平正公道。”
却听见黑耄帐外有人叫道:“此刻李牧与那王翦正与魔礼青、魔礼红厮杀,尚有廉颇一路按捺不发。敌不动,我亦不动,且静观其变才是。”
另一人语气颇是慌张,急道:“若是被那廉颇抢了先机,那可如何是好?”先前那人哼道:“你既然奉我为将,便该诚心诚意地相信我的能耐,如此喋喋不休,实在叫人烦恼。”二人大惊,忖道:“莫非是白冥与那鬼太子回来了?”拾起披风覆盖,躲在帐后一处帷幕之畔,俱是惊疑不定。
第十七章 神枪战魔君
第七章 神枪战魔君
他二人先前从那蝙蝠鬼探的扇镜之中窥看得白冥的模样,将他与鬼太子撩帐而进,其威猛凛然的气势更是甚然浓烈,不禁心中惶恐,彼此蓦然相视,尽皆无息无语。
杨起忖道:“昔日甚是欢喜听那李宝说书,他也颇为擅长讲述豪客列传,其中说得最好的一节便是荆轲刺秦的事迹。听闻燕太子丹在易水河边设宴为那荆轲饯行之后,要其带上三物。一者便是红木大匣,内殓樊于期的人头,以博赢政信任之需。
二者袖中尚有燕国的督亢地图一幅,图中藏匿锋锐匕首,匕上淬毒,以取赢政性命之用,若能斫中,断难活命。三者便是以无畏彪悍的助手相佐,终于寻获得十三岁的勇士秦舞阳跟随,名为随伺之人,实则见机行事,谋夺秦王人头。
我听他说道秦舞阳进入咸阳宫殿之后,看两侧禁卫军士凶悍,执戈握戟,如睥睨天下英雄之状,竟然不能自持,悠悠然失魂落魄,双股抖颤不已之时,心中犹自好笑,以为舞阳勇士,不过是浪得虚名罢了,如何会被大秦的寻常兵卒唬吓得如此狼狈?今日身处白冥军帐,方知当日的讥讽评议,皆是小儿无知狂妄之言,哪里能够真正洞悉其中的厉害?实在是大无道理、极其荒谬。”
再看祁恬,也是眉头紧蹙,疑惧之间,更是连大气也不敢轻轻呼喘一口。她那身子只往杨起依偎,贴合得甚是紧密,只恐稍有不慎,从那披风之下露出一个脚头,或是飘出一角衣褶,被白冥和鬼太子瞧见,岂非正是天大的灾祸?
白起神情颇为不悦,道:“这打仗作战之事,殿下本就外行。所谓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你还是少加干涉的好。”鬼太子脸色青白不定,甚是难堪,却不敢出言辩驳,唯恐哪一句话不合,触了白起的逆鳞忌讳,暴跳愤怒之余拂袖而去,那可是大大的不妙。
他看白起犹自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