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婧衣不舍地收回目光,瞥了他一眼道,“我以前一直以为大夏皇帝是胸怀宽广的人,原来是个心眼儿比针尖还小的人。”
她不能回去,难道连看都不能看,想都不能想了?
“你这样的人,不值得朕胸怀宽广。”夏候彻负手走在前面,冷声哼道。
凤婧衣懒得同他争辩,跟着他下了城墙,关内城中的灯火已经次第而亮,因着最近正是南方的花朝节期,夜里的城内很是热闹,有穿着盛装的一行人在鼓乐中缓缓而来,街上的行人纷纷退到了街欣赏。
夏候彻并不感兴趣,因着大夏将士驻扎在靠北面的平面,所以必须要穿过这条街道,这会被人占了路,他皱着眉头便要让人清理闲杂人等回营。
凤婧衣笑着一把拉开住他,说道,“看一看有什么关系。”
她似乎已经好多年没看到花朝节的热闹了,金陵每到春天的花朝节期,城中经常就会有这样的热闹,很是热闹。
祭花神表演走在最前的一群稚气孩子,手脚上都绑着铃铛,蹦蹦跳跳地发出悦耳的银铃声,很是娇憨可爱,中间是妙龄少女各自手中捧着各种花,和着银铃声吟唱着南方祭花神的民谣,再后面是变戏法的面具人,每个人都会从手中变出各种的花送给路人。
凤婧衣含笑看着热闹,喃喃说道,“每年金陵的花朝节期比这更热闹,每多大的家族或是商家都会请人祭花神,我和凤景小时候为了领到吃的东西经常就会去参加……”
夏候彻闻言侧头望向她,看到她眉眼间荡起的温柔笑意,紧抿着唇沉默了。
他想,她回忆里那个是应该是很快乐的时光。
可是,那个时候幽居在长春宫的小屋里的他,从来不知道快乐是什么,他只是每天祈祷,天不要下雪,冬天能早点过去,嬷嬷能不要忘了给他送吃的过来。
再后来遇到了皇兄,他不用再一个人趴在窗外每天不断地等着天亮等着天黑,他学会了很多东西,那时候……应该是所谓了快乐和喜乐吧。
再之后,他离开了长春宫,离开了大夏皇宫,在沙场上一次次死里逢生,一次次打下胜仗,到最后他君临天下做了大夏的九五之尊,他却从来不知道快乐是什么滋味。
他以为,他的一生会那样孤独的出生,孤独地成长,到最后孤独地死去。
直到,他身边的这个女人却成了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部分,纵使到头来是残忍的欺骗,他也认了。
可是,让他那样深深爱上的她,心里装的却是另一个男人。
不过,他的心里不是容她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既然招惹了他,这一辈子就休想再甩掉她。
载歌载舞的一行人行至他们跟前,变戏法的人变了一束玉兰递给她,凤婧衣望了望边上的夏候彻,见她没有反对才伸手接了过去。
直到热闹散去,凤婧衣低头闻了闻花香,道,“小时候住的别苑里很荒芜,但只有园子里的一株玉兰每年都会开花,花一开了整个家里都是花香弥漫……”
她说完,侧头望了望他,问道,“你喜欢什么花?”
“都不喜欢。”夏候彻道。
花是美,但太柔弱,禁不起暴风雨雪便零落成泥,他不喜欢这种虚有其表的东西,同样也不喜欢这样虚有其表的女人。
也是如此,后宫里的女子再美却也从来没有哪一个让他放在心上,可是她不一样,她有一个不同于她们的灵魂,可他却又说不出这种不同在哪里。
只是,这个说不清的东西,总是牵绊着他的心。
“果真是个无趣的男人。”凤婧衣说罢,先行自己朝着军营的方向走去。
无趣?
夏候彻皱了皱眉,姓萧的比他有趣在哪里?
他沉着脸举步跟了过去,冷冷地瞥了一眼她手中的玉兰花,蓦然想起先前她几番收在身边的绣着玉兰花的荷包,心头火气渐升,“扔了。”
凤婧衣停下脚步,侧头瞪着他道,“夏候彻你又发什么疯?”
“朕说让你扔了。”夏候彻眉目冷沉道。
他一想到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就在玉霞关外虎视眈眈,心中便恨意难平。
“我若不愿意呢。”她扬眉直视着他的眼睛,冷冷嘲弄道,“再把我鞭打一顿,也对,这半个月的都欠着呢,你想现在给补上吗?”
夏候彻咬了咬牙,拂袖而去走在前面,冷冷道,“把她押回去。”
话音一落,后面的两名侍卫架着她便跟着往军营的方向去。
夏候彻前脚进了王帐,她后脚就被押着推了进去,侍卫悄然退了出去。
凤婧衣望了望坐在桌案后看地图的人,在最远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低眉瞧着一路带回来的花,方才给她花的人是公子宸,她在她手上写了两个字。
花上。
她借着,帐内的火光这才看着,玉兰花上拿针刺了字,如果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两军交战,玉霞关口。
公子宸是要等两军交战之际,在玉霞关动手救她,那里是大夏防守最严密,但却也是离南唐最近的地方。
只要萧昱他们进攻猛烈,让大夏的兵马疲于应付,她们就有机会。
不过,唯一难对付的,就是她身边这个阴魂不散的夏候彻。
她看完了上面的字,低着头将花一朵一朵的撕成了碎片,以防再被人瞧出上面的异样来。
从回来到用晚膳,再到夜深人静,两个人再没有说一句话。
夜静更深,万籁俱寂。
帐内的灯火已熄,夏候彻已经躺在床上就寝,她坐到了夏候彻先前坐的桌边趴在桌上,可家国如今只在一墙之隔的外面,她又如何能安然入眠。
不知从何方传出来了笛声,依稀是她熟悉的曲调,这是……萧昱的笛声。
她一向不擅音律,只会吹笛,可会的曲子却只有她此刻听到的这一曲,是他曾经教过她很多遍的长相思。
可是,笛声怎么会这么近?
她起身,快步而出,掀开帐帘四下寻找着笛声的方向,渐渐才听得出笛声是来自玉霞关外,只是吹笛之人凝聚内力,才使笛声传入了关内。
王帐之内,根本不曾入眠的夏候彻看着起身急切奔出帐外的人,亦猜出了这笛声缘自何人。
他看着月下之下映在帐上的影子,静静地坐在榻上却没有勇气出去,他怕这一出去再看到她对那个人的满眼相思,会发疯地杀了她。
凤婧衣,你想回去和他再续前缘,下辈子吧。
——
突然想起了之前有人说过的一句话。
心碎成了饺子馅儿,蘸得都是醋啊,皇桑,你蘸了吗?
☆、一寸爱恨一寸痴12
玉霞关外,凤景在彭城巡视完军务才知萧昱独自一人去了玉霞关的方向,连忙带着人一路寻来,果真看到月下独立吹笛的人。
他下了马,牵着缰绳走近站在他的身旁遥遥望着月色笼罩下的玉霞关,一双眼睛早已褪去了年少的稚气,出口的话满是坚决。
“我们一定会救回皇姐的!”
萧昱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吹着笛子,望着远远的玉霞关。
当初,也是因为他从这里离去,才与她擦肩而过蹉跎至今,让她去了那个人的身边旄。
他怨不得任何人,因为选择是他自己做的。
可是,哪个男人会容忍自己心爱的女人夜夜与另一个男人同床共枕,纵然嫉恨得快要疯狂,他也只能忍下。
莫说夏候彻不会放过他,他此生也决计不会放过他,大夏与北汉永世不可共存崛。
可是,他的阿婧,还是当初一心爱着他的阿婧吗?
他感觉得到,这三年的分离并不只是时光的流逝,还有一些重要的东西也在悄然改变。
不过,好在她快要回来了,他们还有一生的时间去找回那些错失的时光。
凤景侧头望了望沉默不语的人,暗自发誓道:一定要救皇姐回来,一定要让皇姐和萧大哥在一起。
这世上,只有他才是能给皇姐幸福的人。
直到天色将明,城外的笛音方止。
凤婧衣站在帐外,转身望着静垂的帐帘却僵着手半晌才掀开帘子进去,帐内的还躺在床上,似乎并未醒来。
她回到椅子上坐下,侧头望着榻上静静沉睡的人,一颗心莫名的沉闷。
她想回去南唐,凤景在那里等着她,萧昱在那里等着她,她的朋友们她的子民都在等着她,只有那里才是她梦中的乐土。
她不知道如今自己对于萧昱到底是什么样的情感,她只知道,他不负她,她此生也决计不会再离开他。
青湮曾说,梦境是最真实的心事。
她想起那个温暖幸福的梦,难道她的心底如那个梦境中一样爱上了这个她本该敌视的男人吗?
不过,是不是都已经不再重要,她绝对不可能为了他而背弃南唐的一切,辜负那么多等待她帮助她的人。
梦境终归是梦境,梦里的一切再好也只是个梦,他们都是活在现实的世界,他们之间隔着太多无法逾越的鸿渊,她要离开大夏回到南唐,要么死在这玉霞关,这是于所有人都最好的结果。
她爱过他吗?
她不知道,只是想到从此以后他真的孤独一个人,想到那个长春宫的阴暗房中独自长大的少年,她的心会疼。
她将他身边的人都给除掉,让他身边真的只剩下她了,却又残忍的离开他,让他变成真真正正的孤家寡人。
半晌,夏候彻睁开眼,一侧头正对上她望过来的目光,只是那一双眼睛去沉黯如幽冷的深海。
凤婧衣默然转过头,收回了目光,淡声道,“你醒了。”
夏候彻起身下榻,穿上了外袍,自己理好了床榻,似乎已经是在军中多年的习惯了。
他自己洗漱完了,便掀帐让人准备了早膳送过来,用膳之时说道,“既然打赌要公平,朕会给你公平。”
凤婧衣闻言望向他,并没有问什么。
“玉霞关每天的兵马换防都会不同,近日还在布置关外防务,朕会让你都看一看。”夏候彻冷声说道。
她愣了愣,虽然觉得有些怪异,但还是默然地点了点头。
两人用了午膳,夏候彻又带带着她在军营里里外外走了一圈,然后才去往玉霞关上去看关外布置的防守。
自玉霞关门往外数丈都在布置,埋着几丈长的铁钎,整整一大片在阳光下闪着寒光,冷锐慑人。
方湛带着副将过来,抱拳道,“末将参见皇上。”
夏候彻微微点了点头,示意他免礼,“什么时候能布置完。”
“明天。”方湛说着,抬手指了指道,“南唐皇帝身边有一条巨蟒很是难缠,当初彭城就是吃了它的亏,所以末将在这道机关外,让人挖了几丈宽的陷马道,下面一样埋铁刺,上面填以洒了雄黄酒和驱蛇粉的干柴草,如果那巨蟒先来攻城,点燃陷马道里的柴草,他就无法再靠近,箭机营再见机行事,应该能阻挡它。”
夏候彻望了望外面,甚是满意,“你做的很好。”
方湛望了望外面正在加紧布置的将士,又远远望了望彭城的方向,说道,“南唐皇帝真的会答应拿粮草来交换吗?”
说话,并没有顾忌站在一旁的凤婧衣。
虽然军中其它人还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但夏候彻身边的亲信侍卫已经向他说起过,再一想到大哥方潜的死,和百鬼密林被人识破的事,对于这个女人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
若非碍于圣驾,他又岂会容她活着站在这里。
凤婧衣望着城外正在布置的阵地,不由发愁地皱起了眉头,这样的阵法无疑会阻挠住南唐兵马靠近玉霞关,如果南唐兵马没有攻到关门口,公子宸他们即便下了手,能冲出玉霞关,只怕还没到南唐的就会被遍布的箭机营乱箭射杀。
“当然不会。”夏候彻冷声道。
凤婧衣费了两年功夫才把大夏粮仓掏空,不惜在她身边拖延时间,就为了等到大夏粮仓空虚的这一天,萧昱和凤景知道她不可能轻易放人,又怎么可能轻易把粮仓给他,让大夏有再反过来对付他们的力气。
“那……”方湛说着,不由瞥了一眼一旁的凤婧衣。
夏候彻知道他要问什么,坦言道,“不过既然答应了,后天就去会会他们,你安排随行护驾的人。”
“是。”方湛回话道。
夏候彻侧头望了她一眼,淡声道,“方将军,无事你下去吧。”
方湛抱拳行礼,带着人先下了城墙。
夏候彻负手望向彭城的方向,语声冷淡,“后天他们就要来了,你可想好要怎么逃回去了?”
凤婧衣四下望了望,望下城下那一片锐利的钢钎地,叹道,“我想,我无路可走了。”
她想不出,起码到现在这一刻她还没有绝对把握能逃出去的办法,莫说这关内还有数十万的兵马,就算所有营救她的人连手对付他也不一定能有胜算。
“是吗?”他薄唇勾起一丝冷笑,对她的话似信非信的样子。
凤婧衣没有等他起身,便自己朝着下城墙的方向而去,一边走一边暗自猜测着,夏候彻看样子是真打算带他出城去和凤景他们碰面的,但肯定双方都是各有目的的,只是夏候彻想要做些什么,她一时半会儿还摸不透。
也正因为这份摸不透,才更让她担心到时候会出现她不能阻止的意外。
以她对公子宸的了解,再加上对目前玉霞关的推算,公子宸极有可能选择在他们打开城门出城的时候那个时候动手。
他们混迹在城内,而现在城内的百姓是不能出城的,如果城门不开他们动手只会成为瓮中之鳖,所以只会在南唐兵马赶来,城门打开的那个时候动手。
青湮和公子宸会联手牵制夏候彻,沐烟会去对付方湛,其它的人会用来对付其它人以及守让她上马逃出城,与前来玉霞关的凤景和萧昱汇合。
可是这样的冒险,恐怕就算她能逃出去,以夏候彻的手段,只怕她们一个也回不去。
不行,她得尽快想出更周全的办法来才行。
回了军营,她又被重重守卫看押在了王帐,夏候彻又去与众将领商议战略计划去了,直到日暮黄昏才回来。
她正在给手上的伤口换药包扎,抬眼看了一眼回来的人,垂下头继续忙活自己的。
夏候彻坐回桌后,看着她上完药,又是用手又是用嘴别扭的打结却结终没有起身过去帮忙。
晚膳过后,玉霞关外又传来昨夜一样的笛声,夏候彻手中的笔倾刻的折为两断,沉声喝道,“来人!”
王帐外的侍卫,闻声连忙赶了进来,扶剑跪地道,“皇上有何吩咐?”
“带箭机营的人出关,朕不想再听到这声音。”夏候彻面目冷沉地喝道。
“是。”侍卫领命,连忙退出了王帐前去箭机营传令。
凤婧衣不由震了震,拿着书的手不安地颤了颤,却始终沉默着没有说话。
她当然相信,凭箭机营的人过去根本奈何不了萧昱,可是此刻夏候彻的神情和反应却让她有些害怕。
“你在担心什么,担心你的旧情人?”夏候彻冷笑问道。
凤婧衣垂下眼帘,并没有跟他搭话。
过了不多久,笛声止了。
侍卫和箭机营的统领在夏候彻就寝前在帐外回报,道,“禀皇上,末将等无能,未能伏诛吹笛的人。”
“下去吧。”夏候彻并没有怪罪,他自己也知道凭他们的本事根本不是那个人的对手。
帐外的两人跪安离去,帐内又是死一般的沉寂。
夏候彻望着对面椅子上心绪难宁的人,起身走了过去站在她面前,缓缓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微微眯着地眼睛打量着她,冷笑哼道,“长公主真是魅力不浅,如今残花败柳之躯竟还能让鸿宣太子这般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