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候彻继续忙着批阅折子,见她半晌一动不动不说话,侧头问道,“累了?”
她慌乱地点了点头。
他伸手按着她的头靠在自己身上,道,“那你先眯一会儿。”
凤婧衣没有拒绝,靠在了他的身上,独属于他的气息笼罩而来,随着她的呼吸进入她的胸腔,带起无尽沉重的钝痛。
初春的阳光透过窗纸照进来,榻上显得明亮又温暖,让人有些懒洋洋的。
夏候彻停下笔侧头望了望靠在自己身上睡去的人,薄唇勾起温柔的弧度,这样真好啊。
时光静好,他心爱的女子在他的身边,他这一生再没有比此刻更幸福的时候了。
可是,他不曾想到,这份他梦寐以求的幸福已经摇摇欲坠,很快就将崩塌得粉身碎骨。
暮色降临,孙平带着宫人进来掌灯,夏候彻刚刚批完一桌堆积的折子,侧头望了望学熟睡着的人,起身将她从榻上抱到了床上放着。
孙平带着宫人收拾着已经批完的折子,拿到那封没有标明所属何部的折子不由翻开瞧了一眼,连忙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皇上,这个……”
这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怎么把这样的东西送到这里来了,怕是皇上已经看到了。
夏候彻伸手拿了过去,淡淡道,“你们下去吧。”
孙平见他没有怪罪,连忙带着宫人将已经批完的折子搬了出去,悄然退出了内殿。
夏候彻在床边坐了下来,打开折子看着上面一个个自己费尽心思想出来的名字,眼底不由泛起沉痛之意,最终敛目又将它合上了。
他侧头望了望床上睡着的女人,伸手将手中之物伸在烛火上点燃,看着它一点一点化为灰烬。
这东西留着也是徒添伤心,不如这样烧了干净吧。
半晌,他脱了外袍在她外侧躺了下来,许是因着最近一直不曾好好休息,一上眼睛便沉沉睡去,连她醒了都不曾发觉。
凤婧衣望着近在咫尺面容,刚毅分明的轮廓,英挺飞扬的眉宇,无不透着帝王之尊的霸气深沉。
她伸手抚上他薄削的唇,不是都说薄唇的男人最是薄情,为什么偏偏他就不是呢?
沁芳准备好了晚膳,掀帐进来看着两人都躺在床上,以为都睡着了便准备出去。
“沁芳?”凤婧衣抬头唤道。“主子,你醒了,晚膳好了,要起来用吗?”沁芳走近床边,低声问道。
凤婧衣拿开夏候彻圈在腰际的手臂,轻手轻脚地下了床,跟着她出了帷帐去用晚膳。
孙平正带着王太医候在外面,见她出来便让人上前请脉诊断,因着她刚刚大病初愈,为免再发生什么意外,他嘱咐了太医院还是早晚过来请脉,直到她身体痊愈,这也是圣意默许了的。
太医诊断完,嘱咐了几句起居饮食上的事情便跪安了。
夏候彻尚在熟睡,她便没有叫他起来用晚膳,只是吩咐沁芳让厨房里备着,等他睡醒了再送过来。
“沁芳,明天去一趟雅风堂,问一下苏姐姐什么时候有空请她一起赏花。”凤婧衣一边用膳,一边道。
梦境终究是梦境,既然回到了现实,她就要面对现实中的一切,继续在她自己的路上走下去。
沁芳望了望她,应道,“奴婢明天过去。”
凤婧衣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用了晚膳独自回了内室去。
夏候彻还熟睡着,她却已然了无睡意,坐在床边望着榻上还放着的锦盒,一颗心百转千回。
不知不觉坐了许久,夏候彻似是察觉到了怀中空了,伸手往里侧摸了摸,而后睁开眼睛望了望,转过头才看到她正坐在床边。
他坐起身,自她身后将她整个人拥在怀中,在侧脸吻了吻道,“什么时辰了?”
“快到三更了。”凤婧衣侧了头说道。
夏候彻头搁在她肩头,似还有些朦胧未醒,“用晚膳了吗?”
“臣妾用过了,让厨房给皇上留着了,我让沁芳送进来。”凤婧衣道。
夏候彻拉住欲要起身的她,道,“罢了,朕不怎么想吃。”
凤婧衣侧头望了望他,一语不发地坐在床边,任由身后的男人缠在自己身上。
“最近前朝的事比较多,朕可能好一段时间不能陪在你身边了,不过午膳和晚膳时辰一定还是会过来的。”夏候彻叹息着咕哝道。
好不容易等到她醒了,他却又忙得没时间陪伴他。
“前朝正事要紧,皇上不必顾及臣妾。”她温声淡笑道。
夏候彻在她耳边厮磨着,低声道,“你好好把身体养好,朕也就安心了。”
“嗯。”她应声道。
他见他答应的这般乖巧,伸臂将她整个人抱上床放着,一手撑着头侧躺着,说道,“素素,朕还欠你一场婚礼。”
凤婧衣闻言抬眸望向他,有些不解的疑惑。
“虽然你在朕身边也有好些时日了,可是这女儿家总归是希望自己能有风光出嫁的时候,等册封的时候朕补给你。”他薄唇噙着笑意说道。
“皇上不必如此……”凤婧衣望着他,心中仿佛压着一块巨石,每一下的呼吸都让她不顺畅。
“朕也想像民间那些百姓夫妻一样,娶回自己心爱的女人,虽然有些晚,但总要办一回。”夏候彻笑语道。
凤婧衣知道自己拗不过他,沉默着没有再说话。
他想了想,又问道,“素素,你先前那个梦里,还梦到了什么,给朕说说。”
他相信那是个好梦,所以才更想知道她梦中到底有些什么人,什么事。
她怔怔地望了他一会儿,敛目道,“记不清楚了。”
夏候彻剑眉一挑,却又不好冲她发火。
半晌见她不说话,低头在她唇上印上一吻,低喃道,“你醒来的时候,跟朕说的话,再说一遍听听。”
一想起那一刻,他眉眼间都洋溢起笑意,感觉自己像掉到了蜜罐里一样甜。
凤婧衣闭着眼睛,佯装睡着了。
夏候彻摸了摸她的脸,道,“素素?”
她一动不动地躺着,始终没有回应他的话。
若非是从那个梦中惊醒,她想她这一生也不可能对他说出那样的话来。
夏候彻几番也没有得逞,便也就放弃了,躺在她身侧闭上眼睛继续入眠。
次日午后,阳光正好。
苏妙风知道夏候彻一向会留在东暖阁用午膳,她便在过了午膳之后才过来的,进了内殿看着懒洋洋窝在榻上的人走近道。
“钰妹妹可算是醒来了?”
凤婧衣抬眼望向进来的人,清晰地看到了对方笑容中不同以往的疏离。
“苏姐姐过来了,沁芳看茶。”
苏妙风在榻边坐下,打量了一番她清瘦不少的身形道,“这一病,又清减了许多。”
此番,自己在再坐在这个人面前,怎么也是无法如同以往那般无所顾忌的。
自这个人入宫以来,不仅夺去了宫中众多女子的圣宠,更在背后一手操纵前朝后宫无数人的生死起伏,她相信这其中,有她,也有苏家。
也许,因为她并不曾威胁到她,所以才在所有人都成为她的目标之时,自己躲过了一劫。
否则,她真的她们很多人一样,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凤婧衣接过沁芳端来的茶,递给对面的人道,“苏姐姐,喝茶。”
苏妙风含笑接了过去,低眉抿了一口道,“今个儿太阳正好,只是钰妹妹你大病初愈,能出去吗?”
“都睡了好些天了,也该出去晒晒太阳。”凤婧衣笑语道。
“也好。”苏妙风点了点头。
凤婧衣起身下榻,道,“等我换身衣服。”
“好。”
凤婧衣取了衣物到屏风后更衣去了,沁芳带着几名宫人收拾着宫内的东西,走近榻边道,“贵嫔娘娘,请把里面那个盒子递给奴婢。”
苏妙风闻声望了望里侧,这才看到榻上还放着一个盒子,连忙给了她拿了递过去,沁芳听到有宫人闹出动静不由回头去望了望。
这一望,便将东西接偏了,锦盒掉到地上,盒中的皇后凤印也跟着滚了出来。
苏妙风看着滚落到脚边的东西难掩震惊,“这是……”
沁芳面色如常的捡起,检查并无损坏连忙收进了锦盒里,道,“这是先前娘娘生辰的时候,皇上送过来的,还有那边柜子里还有一大堆呢。”
苏妙风怔怔地瞧着沁芳拿走的东西,夏候彻早将皇后凤印送到了她的手里,这是她不曾想到的。
去年,皇上在碧花亭给钰妃过生辰,宫里也都是知道的,她不曾想到那个时候他竟已经将凤印送给了她。换言之,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有了打算要立她为后的。
也就是说,即便皇后没有谋害皇嗣,夏候彻也是打定了主意要废后另立的,而他打定主意要另立的人……却是她。
夏候彻啊夏候彻,你到底对她痴迷到了什么地步。
凤婧衣默然站在屏风后面,透过缝隙看着苏妙风的反应,让她看到皇后凤印,无非是想暗示她,皇后之位她唾手可得,她苏妙风根本不是她的威胁,她也不必费心来防备她。
对于苏妙风,她从来没想过视她为敌,可若在这最后的关头她出手阻碍她回国之路,她也只能不顾往日情份与她一搏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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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会儿,凤婧衣换了身轻便的裙衫从屏风后出来,瞧见榻上还有些怔然出神的人不由笑道,“苏姐姐怎么了?”
苏妙风回过神来,笑了笑道,“刚才不小心看到了这里的皇后凤印。”
凤婧衣莞尔一笑,并没有说什么。
沁芳上前帮她将头发绾起,取了披风给她系上道,“主子,好了。”
“苏姐姐,我们走吧。”凤婧衣上前道燧。
苏妙风默然与她一道出了东暖阁,去了御花园赏花。
春光明媚,百花竞相盛放,她却哪里有那个赏花的心情。
“皇上已将凤印交给了钰妹妹,不知何时行册封之礼?”她侧头望了望身旁的人,问道昶。
大夏正与南唐交战,大夏皇帝却将册立南唐的长公主为后,这着实是天大的讽刺。
凤婧衣沉默着,眉宇间蔓延上几分愁绪,许久之后才道,“大约还要些时日。”
“钰妹妹是有福之人,既得皇上一心宠爱,又将问鼎凤位,放眼天下怕也找不出比妹妹再幸运的人了。”苏妙风笑语说道。
凤婧衣默然地笑了笑,道,“不管妹妹成为什么,苏姐姐还是苏姐姐,虽然相识时日不久,但这份姐妹情谊总不能断了。”
苏妙风闻言笑了笑,似是有些意外。
她懂她的言下之意,可是面对这样一个有野心又有心机的女子,面对皇上一番深情她都可信口谎言,面对自己的亲生骨肉都能利用的人,更何况是她这么个不相干的人。
纵使她口口声声不会与她为敌,但她又如何敢放心去相信这样一个人。
以前,她听人说起南唐长公主之时,心中是有敬意的。
因为,她做了世间很多女子做不到,也不敢做的事,她敬佩她有那样魄力和手段。
可是如今,她这样活生生地站在她的面前,她心中更多的地却是惧意,她怕一个不小心,就会成为她手中的棋子,被她操控生死。
凤婧衣对于她的沉默一时有些摸不准,她不是苏妙风,自然也无法猜测她心里到底是在想着什么。
以她的聪慧应当是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可若她还是有着她自己的打算,她也不可能与她摊开了说。
不知不觉,两人猜了大半个园子,沁芳道,“主子,再过去就到百兽园了。”
凤婧衣闻言望向苏妙风道,“我们进去看看吧,入宫这么久,我都还没进这百兽园。”
百兽园养得是些珍禽奇兽,供宫中的人观赏,相当于一个皇家动物园。
“好。”苏妙风点了点头,没有拒绝她的提意。
“娘娘,那里有好多鸟。”绿袖欣喜的叫道。
几人前往,看到园中挂满了笼中,每只笼中都是毛色新奇的珍禽。
“主子你看,那里面是彩雀。”沁芳欣喜地说道。
凤婧衣淡笑,走近道,“没想到在这里还能看到它。”
彩雀毛色鲜艳,却大多只是生活在南唐一带的温暖之地。
沁芳在笼子外逗弄了半晌,笼中的彩雀却动也没动。
“主子,它好像有些病恹恹的样子。”
“这是前几日刚刚从南方送进宫里的,可能一时还不能适应盛京这边,这几日喂食它也不怎么吃,过些日子估计就好了。”百兽园的宫人过来说道。
凤婧衣默然看了半晌,伸手打开了笼子将里面的彩雀抓了出来,小小的鸟儿蜷在她的手里转着小脑袋望了望周围。
她伸手摸了摸彩雀身上的羽毛,而后高高伸起手,道,“回家去吧,小家伙。”
彩雀得以自由,振翅飞上了南方的高空。
“钰妃娘娘……”百兽园的宫人惊呼道。
凤婧衣淡笑,有些落寞的帐然,“这里再好,终究不是它的归宿之地,让它回它该去的地方吧。”
可是,她又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回到她该去的地方。
苏妙风默然望了望她,看来要回去的不仅是那只是彩雀,还有她。
不过,她那样的女子注定翱翔九天的鸾凤,而不是笼中的金丝雀,那个人给的一切怕也终究是留不住她的。
她突然间,有些为夏候彻而感到悲哀,他那样深深爱上这个女子,掏心掏肺的宠着她,恨不得最好的一切都给她,可她的心却从来不在他的身上。
“只是,可惜了这些天她们一番的悉心照料了。”她叹道。
这话是在说那彩雀,同样亦是在说给她这个想要离去的人。
“它习惯了生活在南方,留在这里迟早会死。”凤婧衣望着远方的天际,喃喃说道。
苏妙风无声叹息,没有再与她辩解什么。
她一心只为南唐,可是面对一个九五之尊那样的宠爱,她真的就不曾有一刻动过真心吗?
她不知道这个答案,也无法去知道那个答案。
“好了,时辰不早了,我们回去吧。”凤婧衣侧头望向苏妙风笑语说道。
她该说的都已经说过了,只看她自己怎么想怎么做了。
“嗯。”苏妙风应声,一行人离开百兽园。
她跟着回了东暖阁,坐了半个时辰便向她告辞了。
现在的她们,已然没有了那么多可说的话。
沁芳送走了静贵嫔,回来望向榻上忧心忡忡地人问道,“主子,静贵嫔会明白主子你的意思吗?”
凤婧衣叹了叹气,道,“我不知道。”
苏妙风一向心思藏得深,纵然在她入宫以来也对她颇为照顾,但也是她早看出了夏候彻对她的宠爱非同一般,所以早早选择了正确的位置自保。
不过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让她开始起疑了,否则她不会无缘无故去追查墨嫣的事。
“主子该说的也都向她说了,以防万一还是要防范点。”沁芳道。
这好不容易过关斩将熬到了今天,眼看着归国之期将近,若是在这个时候却因为苏妙风出了差子,那可就太划不来了。
凤婧衣敛目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大夏朝堂上下现在因为前线的粮草紧缺和四个粮仓的亏空忙得焦头烂额,她要回国的日子也在一天一天的逼近。
一直以来都盼着离开这里,如今这一天越来越近了,她却没有重获自由的轻松,反而是满压抑的沉重,而这份心情她却无法诉说。不能跟沁芳说,更不能跟夏候彻说,只有悄然自己压在心头。
晚膳的时候,孙平过来说夏候彻有事过不来,她便独自用了晚膳,直到深夜她都就寝了,夏候彻方才回来,脱了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