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算准日子,视察回来刚赶上沉璧生产,她帮人是帮人,但绝不想丢下沉璧一个人去生。
但是计划没有变化快,日子未到,沉璧胎动明显,恐会提前生产,急让她赶回。
幸亏汤河这边也没有什么大问题,她费心交代事情便飞身扑返,人在半途,听到林太医诞下皇孙的消息。
她心中不分男女一般疼爱,但却替太女可惜,这若是皇孙女,定然会是太女日后登基的重要筹码。
但就在她即将赶到京城时,最新的消息已经变成:皇孙薨了,下手之人正是前去探望的贤皇女皇君。
卷三:转 唯此情义两不堪1
大雨就那样毫无征兆的下了起来。
乌云堆积在天际,天黑得就像深夜,建筑物里的灯火显得特别的遥远和温暖。
“大人,大人……”紧随着太傅的随从唤着没有了声音,雨水从她张开的口里灌了进去,堵住了她要说的话……而大人根本就没有要回头的意思。
这时候要劝说她停歇,实在不可能。
城门还有不到半个时辰就要关了,能赶得及么?
笑笑浑身都湿透了。虽然穿着蓑衣,雨水还是沿着领子灌进去,她能感觉到就连衣服紧贴在身上,就像多了一层沉重湿冷的皮肤。眼睛睁不开,视线一片模糊,根本就是靠直觉操控着马匹的方向。
自己的骑术不错,她有点欣慰的想,虽然不想别人想那样用来上阵杀敌,但是在关键时刻能派上用场已经很足够了。
远远的见到座黑压压的东西,跟乌云不一样的是那上面有红色的光亮,那就是城墙了,红色的是风灯。天太黑了,守城的士兵点燃了风灯,在她看来,那就是对她的指引。
精神一振,她挥鞭催马,骤然加速,飞快的往城门冲去。
守城的官兵正在抱怨这鬼天气,看着附近都没有人,正打算关上城门。就在费力把厚重的城门推到一半时,突然听到一声霹雳一般的声音:“等一下!住手!”
恰好一道闪电劈下,天地间像被劈裂了,在那亮光中晃了下,众人呆怔时,一匹快马飞快的从半闭的城门中飞驰冲入,马蹄带起的泥点子溅了大家一头一脸。
“哎,停停……!”
她们还没有来得及盘查呢。
第二匹第三匹……也来了。
“快让开!”
饶是吸取了上次的经验,急急跳开,让过马蹄溅起的泥水,但就此一脚踩进水坑的也不少。
“欺负人哪这是!”有人生气的大叫:“进城要盘查!盘查!”
“啪”的一声,一块平平的东西被掷到了地上,是名刺。白银打成巴掌大小的名刺,当朝殿阁大学士,太女太傅的名刺。
守城的官兵们半晌回过神来,“这是出事了么……?太傅这么急……”
“……要打仗了么?”
“啐,大学士是文官……”
“大学士好像去治河了……这么大的雨,定是发水了……”
笑笑的马在空无人影的街道上狂奔,远远的瞧见自己府邸门前的灯火,再近点便见到灯是握在一个人手上的,她的眼睛不争气的模糊了一片。
她冲到跟前猛勒住马,那个人受惊一般往后退了退,随即飞快的贴上来拿伞遮住几乎是滚下来的她。
“你这傻瓜!我都穿着蓑衣呢……反正都湿了,搭上你不合算。”笑笑埋怨着把伞往烟岚头上推,一面扔下马缰就大步往门里走。
穿过院子,走上曲廊,便见一大一小在廊上来来回回的乱转。
听到脚步声,两个都停了脚步,接着……笑笑忙道:“别,别扑上来,我身上湿!”
丹麒奔了两步站定了,想说话又咬着了嘴唇,眼睛不安的乱转,欲言又止。
小碧羽飞快跑过来,一把搂住她的腿:“娘……娘……我有妹妹了……妹妹……”
“沉璧他生了?”她瞪大眼睛。
“还……没……”丹麒眼睛里露出一丝古怪的神色,“一天一夜了……”他猛的咬住嘴唇,脸色变白了。
“我赶回来就没事的……”笑笑心直往下沉,仍不得不安慰他。
“他不让我们进去……只等着你……”丹麒的眼睛忽然泛起泪光,等她经过,一把抓住她的袖子:“你,你要救他……自己一个人生孩子……好痛……好孤独……那时没有他……我……我就生不下来了……”
“我知道了,你别担心!”笑笑握了他的手一会儿,放开,“我马上去,有我在,他不会有事!”
她举步往沉璧的房间走去,越走越快,最后简直是飞奔起来,身后抖落一滩滩的水迹。
烟岚放下竹伞,慢慢走过来,抱起了见到爹伤心一脸无措的小碧羽。
“烟岚,你说,你说,他为什么不让我们帮他……”丹麒终于哭了起来。当年妻主不在身旁,虽然有沉璧烟岚两人陪着,但如身处孤岛那种恐惧绝望是他永远也无法忘记的,现在沉璧把自己独自锁起来,连他们都不见,他担心得心都要碎了。
沉璧人不多话,冷冷淡淡,跟他的性子一点不投合,他开始还以为别人瞧自己不起,这个从大侍升上来的爷,地位再低微不过了,不知踩了什么狗屎运,小悦还先让他进门,排在自己前头!他竟敢就瞧不起他了!
这份偏心他一直都介意,是以平日跟烟岚亲近,跟沉璧是存了心病,招呼也很少打的。所以上次他生产,小悦不在身边,他不知多怕,怕这人会害了自己的孩子。
这个人懂医术,还是连林太医都佩服的国手,要害死个把人还不容易?他在宫廷里长到十六岁,什么样的肮脏手段不知道!
他那时疼得以为自己快要死了,心中充满了绝望,虽然死死撑着,最后还是不支晕迷了过去。他在晕迷中,残余的知觉还在不住埋怨着自己,他怎么能这样晕过去,让别人对自己的孩子为所欲为,他恐惧得心尖都在打颤,但就是没有力气撑开眼皮。
但当他再睁开眼睛时,见到的却是一双凝视着他黑玉一般明凝的眼睛,在那之前,他从没有对视过这双眼睛,从不知道他的眼睛原来长得这么美。
沉璧见他醒来,好像猜到他想些什么,很快的抱来了一个孩子,放在他面前让他瞧,“是男孩,很健康……”
他瞧瞧那皱巴巴的红皮猴子一般的小孩,皱了皱眉头,然后便见到他眼里温和的笑意,像是静谧湖面一波波泛起的涟漪。
“你要抱抱他吗?”
“不要了,我……还没有力气,怕摔着他。”他听到自己语气里有着不习惯的温柔,像是被面前这个人传染了一般。
“你抱着他就好,你,是他的三爹爹……”
说完这话,他如释重负的笑了,信任是突如其来的,这个人,他觉得可以信任他一辈子。
“轰……”又一个滚雷炸了下来。
他猛的一抖,握紧了拳头,盯着走廊深处,那自小悦踹开冲进去后就又被紧紧锁起来的门。
“你要好起来啊,父子平安……你要生个女儿,我,我也不介意!”
“别担心,很快就没事了,很快……”抱着碧羽的烟岚瞧着檐下不绝淌下的雨水,眼睛里面是黝黝的黑。
卷三:转 唯此情义两不堪2
笑笑在紧闭的门外叫了两声,里面没有人应。她提起脚来,猛的踹开了门。
破门声让床上的人震了震,那放下来的布幕后面传出了一个声音:“小姐……把门锁上。”
笑笑在那一刻,泪花直冒。
他的声音,还是那么镇定,虽然……有点虚弱。
她连忙把门关上,给踹断了的门闩……她推过旁边的面盆架子,抵在门后。地上放了一个木盆,还有架在炉子上不停加热的一壶热水,房间里门窗紧闭,水蒸气让空气非常潮湿。
她一边大步往床走去,一面扯下身上的蓑衣斗笠丢在地上,把湿透的外衣也脱了,踢掉鞋子,走过去拉开帘子。
“沉璧,我在这里……”她低声说,听见自己的声音发抖。
“小姐……”沉璧的声音有种说不出的惊惶与哀伤。
“我在这里,你不必怕。”她努力镇定,“你的医术高明,你教我……怎样做?”
帘子里头,沉璧背对着外面侧躺着,蜷成一个球,姿势很吃力,现在还像发冷一般微微颤抖着。
她伸出手,搭在他肩膀上,“不怕,我在这里。”
“小姐……我……”被扳过身子来的沉璧竟是满脸的泪水。
笑笑还没有来得及从这打击中恢复过来,立即又陷入了另一个打击。
沉璧颤颤的拉开他的衣襟,他的怀里,贴肉的地方,护着一个小小的通红的紧闭着眼睛的婴孩!
“你……你这不是好端端的生了么。”
沉璧脸色惨白,嘴唇颤颤的说不出一个字来,他把衣服拉开一点……笑笑觉得头一晕,他的肚子还是高高隆起……他盯着笑笑,眼泪一颗颗滴在孩子脸上。那孩子却睡得死过去一般,一点动静也没有。
“这……这是……?”
“扑”的一声,笑笑腿一软,坐在了床下的踏板上。
“小姐,沉璧……沉璧……对您不起……这是林太医的孩子……”
这……太女的孩子不是死了么?这可是当今皇孙啊!
沉璧泪水纵横,身子轻轻颤抖:“林太医把他托了给我……我没有办法不管……”
“别,别哭……”笑笑深深吸气,勉强镇定下来,“你别激动,慢慢说……我不怪你……”
她顺手拿起床头搭着的毛巾,凑到沉璧脸上擦着他的泪,沉璧的身体一直在微微颤抖,她自己的手也在抖,想了想,凑过去往他脸上亲了一口。
沉璧浑身一震,吃惊的看着小姐。
笑笑连忙挤出笑来,“没事没事……我现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后面有很多人撑腰,你不用怕,真的,不怕!”
沉璧垂下眼睛,低声道:“太女的皇孙夭折了,大家都说是贤皇女王君去探望的时候下手害死的……这是大家都在说的事情……贤皇女和她的王君都被囚禁了……皇上正在查这事……我正担心林太医不知多难过……昨天入黑时,他突然让人找我去……我虽然身子不便,但到底相交一场……从偏门进去……可是没有见到人……有个宫侍给了我一个包袱就急匆匆把我送走了……包袱里面就是他……没有气了……”
“这是怎么回事?林太医是让你救他的孩子吗?可人死不能复生!”
“不,不是……”沉璧抬起眼睛瞧了笑笑一眼,“他……还能活……”
“什,什么!”
“皇孙只是……吃了一种药……假死……两天内用金针刺穴……他会活的……”
这话即便是一向沉稳的沉璧说出来,也是结结巴巴的中断了好几次才接得上去。
笑笑勉强控制着自己的面部表情,但心里早就打翻了一锅粥。
林太医最擅长的就是针灸之术,这金针刺穴当年还是他教沉璧的,他明明可以救自己的孩子,但他没有,而是交给了沉璧……他不是不想救,而是不能救!
现在都说杀人的是贤皇女王君,贤皇女也受到了牵连关押,宁君掌管后宫,出了这样的丑事,他也脱不了关系……这一切的根源都是在于太女的儿子被害死。
若是皇孙未死……
但他确实未死,而且不能在宫内施救,这是不是就说明……
她闭了闭眼睛,“这,是什么药?宫里人怎么会用?”
“这是……离魂散……”沉璧身体又轻轻的颤抖起来,他紧咬着嘴唇,眼里泪光浮现。
“请你告诉我,你要相信我,我要知道一切真相,才好帮……他。”
沉璧浑身一抖,下定决心般道,“小姐,自您去了汤河治水,我见过林太医一面。他找我要了几样珍稀药材,其中……紫檀芝,观音莲……就是配这……必要的。”
笑笑闭上眼睛,脸色苍白,久久不语。
沉璧含泪道:“沉璧知道……此事……牵连过大……可是……可是……沉璧不知道……”
笑笑想起龙舟赛那晚太女邀宴,林太医不请自来还递条子,当时他的神情忧郁绝望……他是向她求助啊!
也就是说,太女那时已经开始策划这件事情了。
她觉得浑身冰寒。
林太医即便不知道详情,但定然已有所感,他是怀着怎样的绝望来向自己求助?又是抱着怎样痛苦的心情给自己递上那杯谢媒酒?
“……也知你向来讨厌这些,这回就不必劳你脏手了。”
可是害的是你亲生的孩子啊!莲生,你又是抱持着何种心情能这般云淡风清的说出这样的话?
她跌坐床前,紧紧按着胸口,只觉万箭穿心。
沉璧紧紧的把婴儿贴在心口,那僵冷的小小的身体被他捂得已带了温度,可他见到小姐痛苦的模样,却觉得自己的身体在一点点的凉下去。
一种深沉绵延的痛苦从身体深处,渐渐往四肢百骸蔓延而去,令到他的身体不受控制的一直颤抖,像风里的枯叶子,打着摆,跌跌撞撞,翻翻滚滚,就是落不下地。
不知过了多久,小姐像是苏醒过来一般,慢慢的抬起头来,带着跋涉了千山万水那般的累,慢慢的,然而坚定的说:“救了他吧……总是性命啊……”
“小姐……”沉璧泪水满脸,浑身打战,突然间就泣不成声。
“别,别……”笑笑伸手搂住他,“别怕……再大的事情有我扛着……我知道,你想救他不是……我……欠了林太医的……救他吧……没事……”
“是……是……小姐……”
沉璧颤抖着从褥子下面摸出一个锦缎包包,打开来,里面是一排大小不一的金针。他的泪,落在金针上,垫在下面的胭脂色锦缎洇成了一朵朵樱桃红。
“别哭了……你要刺穴啊……手可不能抖啊……要是刺偏了……他变成了猴子怎么办?”笑笑故作轻松的说着玩笑话,试图化解这凝重的气氛。
救活了皇孙,就等于背叛了太女,等于留下了一个让人攻击她的话柄。
她是谁?
她是同盟者,自己的上司,自己的靠山,自己的朋友,她们曾生死与共,曾舍命相救,曾共同面对最大的困难……可她现在要背叛她了。
是为了什么呢?
是为了对林太医的内疚?不,不是!
是为了对这种阴谋诡计的抗议?不,也不是!
是为了给自己在日后留条退路?不,更不是!
她没有想那么多,又或许想得太多,根本无法一时间理清。只有一个想法在心里,凌驾于一切之上的,让她忽略了其他种种的。
她只是想,保留这个孩子,就如同保留这世间的最后一点纯粹,他是无辜的,保留他,就是保留了自己最后残余的一点良心。
沉璧泪水不绝,但他拈针的手却惊人的稳定,再不见一丝颤抖。
他蕴泪的黑眸紧紧的盯了笑笑一眼,然后,毫不迟疑的,针落。
金针在片刻间依序刺入了小孩的四肢,背、胸,脖颈……
笑笑虽然不擅针灸,但她也学过一些医术入门,见到这些金针入穴不过半分,随即拔出,下手很轻,不像是解这种能致人假死的凶猛药效的手法。
她略一思索,站起来走到窗前,听着外面大雨的声音,半晌叹道:“沉璧,你是早就救过他来了对不?”
沉璧浑身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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