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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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陵旧事- 第7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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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石棂,花架后闪出个人来,行了个礼,淡笑道:“皇上正在跟大理寺卿聊着,太傅稍后再进吧。”

    此人正是甄绣,当日笑笑回京,她恰逢外派,近日方才返京。笑笑却碍着非常之事,非常处境,不曾与她打招呼。不想三年来首次单独会面,竟是在这御花园中。

    士别三年,今日的她稳稳当当升作了个三品侍郎。

    笑笑瞧着长高了,有威严了的好友,抿了抿嘴,一拳擂在她肩膀上。

    甄绣不避不让,承了这一拳,龇牙咧嘴的皱了下眉头,脸上却笑开了。

    两人什么都没有说,就此擦身而过,心里却都暖融融的像喝了杯浓浓的酽茶。

    笑笑在御书房外面等了一会儿,便见乔珏独自走了出来。

    略略皱了眉头,不知为何,此人最近每次见面,总是不快乐。

    大理寺卿像是没有看到太傅,直接就从她身边走过,深紫色的官服下摆轻扬,笑笑却总是觉得那是月白色的,不禁回头去看。

    乔珏直直往前走,那群候着的官员突然都围了上来,有袖手让道儿的,问好的,点头哈腰的,搭讪的,各种媚态各具一格,难以尽述。

    笑笑深深吸了口气,转过头来,内务总管余芳正微笑看她,见她回神,行礼道:“太傅大人,皇上有请。”

    她整整袍子,昂起头,迈着四方步踏入御书房。

    这些官员都是最懂风向的人,她们已经完全把自己忽略掉了,急着去讨好掌管刑狱的大理寺卿,看来,皇上已经准备去做那件事了。

    一时间,她的心里不辨悲喜。

    图穷匕见,这一日来得还真是快呢。

    

卷三:转 力挽狂澜一线天3

    当日,关于太傅从御书房退场的版本有两个。

    一说,太傅出来时面如金纸,脚步踉跄,挣扎两步后便由宫侍扶持方能出宫。

    另一说,太傅出来时神清气爽,面带笑容,兴奋过度以致不曾留意足下,一脚踏空摔伤了腿,由两名宫侍扶持退场。

    太傅与皇上在御书房密谈一事真相如何,已是无人得知,但太傅由宫侍搀扶退场,随即出宫后立刻回府,不曾再步出府门一步却是不争的事实。

    这种表现似乎更符合于前一种猜测,太傅受到了某种打击,是以闭门不出。

    事实上,学士府内的家主,很忙。

    笑笑一回家,便把官服脱了,换上一身普通衣裳,在府里钻来钻去,一时松土,一时剪枝,一时糊窗纸,忙得不亦乐乎。

    烟岚听得仆人禀告,出来看时,见到小姐站在水阁中,满手泥土,正瞧着荷花池出神。

    此际夕阳半落,远处彩霞满天,温暖的淡金色映得碧波粼粼,整个荷池生机盎然。池中莲叶田田,近处湖面几无空隙,远处水面却宛若一面明镜。荷花自密密的叶片中挤出头来,或婉约含苞,或灿烂盛放,清风徐来,香气四溢。

    小姐临池而立,夕阳光线淡淡照着她的脸,微眯的眼中,点点光亮若倒映在海面的星光,若隐若现,浮浮沉沉。眉头微蹙着,嘴角平缓着,侧面看去,将逝的阳光轻轻点染了她的眼睫。

    这是……?

    原来那张狡黠而生动的脸,侧面竟然也可以是这般忧郁而深邃的。

    这一刻,常悦留给旁人的印象是如此简单而又鲜明:一袭半旧布衣,有些凌乱的发型,敛尽跳脱张扬之后只余潭水般的沉寂。

    旁边一个小仆手里拿着绞好的毛巾,痴痴的瞧着他的主人,丢失了上前的勇气,耳根红通通的。

    他听到脚步声,见到是烟岚,惊慌的要行礼。

    烟岚接了他手里的毛巾,——被那孩子生生握得热了的,打着手势让他先走。悄然到旁边的水盆过了一遍,绞得半干,过去轻轻的印在小姐脸颊上。

    笑笑吃惊,一转脸,两人打个照面。

    烟岚吓了一大跳,小姐眼眶泛红,眼内泪光莹然。他忙别过脸去,装作看不见。

    笑笑却若无其事的接了他手里的毛巾,自己擦着。

    瞧着印在雪白毛巾上的黑印子,红了脸,忙在池子里净了手。一面笑着说:“一下午我干了不少活呢,出了一身汗,体力劳动其实很不错。”

    烟岚想想说:“小姐下次也要叫上我,我也劳动下筋骨。”

    “下次再说,现在先陪我坐坐。”

    两人坐在水阁里,静静的瞧着夕阳最后的光线一点点的沉没,天空变成混沌紫。

    “烟岚,你看到什么?”

    “烟岚看到满池的荷花。”

    “你想到什么没有?”

    “荷花鲜美,荷叶清香,现在正是荷花开得最好的时节,再过几个月,就会凋落,那时就是收莲子的时候了。”

    笑笑沉默了一阵,幽幽道:“你见到了荷花的美,荷叶的茂密,可我却想到它们的根……藕节都长在淤泥里的……对了,你说,这叶子和花明明都是钻出淤泥长出来的,怎地都如此鲜亮,不见一点污迹?”

    烟岚微楞。

    半晌道:“那应当是它们长出来的时候已在池水里洗干净了。”

    “染脏了真的可以洗干净么?”

    烟岚盯着远处一团小小的白色,他记得那是一朵半开的白莲,茎特别的幼细,风吹过的时候便会摇摇欲坠,现在都隐在暮色里了,看不清楚,但是那团白影还是不住晃晃的摇,他知道,风又吹过了荷池。

    “可以的,不然又何来这满池的光洁鲜亮呢?”他柔声反问。

    话声刚落,忽然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他讶然。

    “就让我抱一下,一下就好。”

    朦胧中,有一种柔软的感觉,有一种温暖的温度,有一种有力的声音,通过这个紧密的拥抱,源源传了过来。

    烟岚乖乖靠着小姐的肩膀,鼻端涌进熟悉的气味,睁眼一片玫瑰紫,心跳很清晰。

    那个人的声音好像是晚风吹来的,不集中精神去听,就会像风一样吹过去,抓不住。

    “我现在知道了,在这里要心狠手辣才能活下去……可是……如果我变得这般卑鄙……那时……那时……你们还会不会爱我……?”

    烟岚脑子里“嗡”的一声,如此失措的小姐。

    怎能想到一直蓬勃如烟火的她会如此迷失,怎会料到无惧生死的她会孩子一般的脆弱、无助。

    他被惊到了。

    随即却是庆幸。

    庆幸在她最脆弱难过的时刻,他在她身边。

    他慢慢抬起手,怀住小姐,紧紧的反抱着他,试图驱散她的不安和恐惧。

    “不会的……无论小姐变成怎样……烟岚永远都不会讨厌小姐的……不会的……小姐永远是烟岚最重要的人……最喜欢的人……比世上所有人加起来都要重要……烟岚可以不爱自己……但是不能不爱小姐……”

    他平静的慢慢说出,一字字都在黑暗中清晰无比。

    他的眼神闪闪发亮,盯着多看几眼,仿佛就会被吸进去,令人眩晕。

    笑笑紧紧的抱着他,热烈的亲吻着他,他就像是这世上剩余的唯一珍宝,她要把他揉进骨子里去。

    “说……你永远不会离开我。”

    “烟岚……永远不会离开小姐。”

    “永远不会讨厌我,无论我做了什么事……都不能讨厌我。”

    “烟岚……永远不会讨厌小姐……无论小姐做了什么事……烟岚都会喜欢的。”

    “傻瓜……你这傻瓜……我有什么……值得你们……这样的信任呢?”

    “值得的……永远都……”

    远在自己察觉倒以前,就陷进去了,等到发觉以后,这种信赖已经变得呼吸一样自然……哪里还会计较值得不值得……就算是独自步入黑暗之中,独自面对恐怖的深渊,独自泡沫一般消失……只要有过这么一刻……一切一切都是值得的。

    烟岚悄悄下床,穿上外衣。

    小姐睡熟了,黑黑的头发遮住了半边脸,却遮不住长长的睫毛。

    那么长而浓密的睫毛,平时让眯眯眼显得更小,怎么睁也睁不大,现在完全覆盖下来,却显得脸是那样的干净清秀。

    他心里一颤,拉过被子给她盖上。

    晚饭什么都没有吃,直接从水榭就到这里来了。剧烈运动最是消耗体力,她饿着肚子竟然也能熟睡,真有那么累么?

    以前不曾有过如此强烈被需要的时候,好像要把他拆了吞进肚子里去,颠倒缠绵了好几回,现在身子还有点发软……小姐,看来真的是很彷徨,很无助呢。

    他轻轻步出外间,拉开梳妆桌的抽屉。最里面的箱型首饰盒放着最贵重的饰物。他把盒子捧出来,打开最底层的暗格,里面有个翠玉的瓶子。小心的旋开瓶盖,里面是一些白色的粉末。

    他倾了些在手心上,缓缓送到嘴边,忽然动作停顿了。

    透过窗子可以清晰的看到夜空,星子光芒被风吹动,忽闪忽闪的,脆弱而又顽强,有点像……她的眼睛。

    “烟岚……”里屋突然传出迷迷糊糊的声音。

    他手一颤,粉末随风而散。

    急急把瓶子往盒子里一塞,回道:“小姐,我在这里。”

    “我饿死了,你饿不饿?”

    “烟岚,烟岚马上让下人准备膳食。”

    “你多穿件衣服……”

    说着这话的人拎着件长袍走出来,却见外面坐着的人影已经不见了。还没完全合拢的的首饰盒半塞进抽屉里,一些细小的粉末薄薄的从盒里漏了出来。

    她顺手沾了一些,送进嘴里,若有所思的咂了咂味道,晃晃的自己回了里屋。

    烟岚催着仆人拎着饭盒子回来,赶得有点急,额上晶晶的冒了层细汗。回来先喊了一声,小姐在里屋应的,他松了口气。再一眼,瞟到自己随便推进抽屉的首饰盒没有动过的迹象,放下半颗心来。

    定神指挥着仆人把食物一样样摆好,又打发他先走,等下再来收。冷不防小姐一下扑出来,往他耳朵就是一口,“你盒子里面那些是什么粉?”

    还是被见到了,他的心一下子拎得老高,几乎便要“砰”的一下摔个四分五裂,期期艾艾道:“那……那是……”

    “是珍珠粉吧?”往他脸上吧嗒就是一口:“难怪我家烟岚皮肤总白白嫩嫩的,能掐出水来。”

    “呃……是,是珍珠粉……”

    “不过珍珠粉性寒凉,不能多吃,你以后不要吃太多。有言在先,可不是我小气。”

    “烟岚……晓得了。”

    如此这般应着,心是完全放了下来,却不知为何,像在水里晃着,浮浮沉沉的没了着落。

    笑笑丝毫没有看出来的样子,坐在桌旁,开始据桌大嚼,一面还连连叫他过来吃。

    这一刻,她又恢复成以前的自己。

    烟岚瞧着瞧着,嘴角渐渐的也带了笑。

    “我脸上有花么?你净看着我笑。”

    “小姐现在高兴了,烟岚就放心了。”

    “对不起,刚才让你担心了。”

    “小姐没有对不起我,只是希望小姐别把事情都憋着,只让自己难过,那样烟岚反倒更担心。”

    “其实也没有什么事,就是……皇上遇到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说他是太女的爹……”

    话未说完,烟岚手里调羹舀着的一个丸子“咚”的一声掉进汤里,溅了一脸水。

    “莫怕莫怕,你安心吧。”笑笑撩起衣角就给他擦,“这是根本没有可能的事对不?”

    “可是……那个男人怎么敢这么说。”

    “他的脚踝上有跟太女一模一样的莲花胎记。”

    “……皇上……她信么?”

    “嘿嘿,你放心吧。”

    笑笑仍是满不在乎,“皇上当然是不信,但是那些小人谗言惑上,皇上为了打那些人嘴巴,打算让太女跟那人滴血验亲而已。”

    “……”烟岚想说什么,却给自己呛到了,咳个不住,苍白的脸因为急咳泛起了两团酡红。

    “别急嘛,放心好了,我保证没事。”

    笑笑揽着他,轻拍他的背给他顺气。

    “你要是怕,要不……先到兰陵去……”

    “不,不……烟岚不去……咳咳……不怕……”

    “不去就不去,别急……”笑笑淡定的说:“会没事的,相信我。这是她们最后一招了,过了这槛,就会平安无事。无论怎么样,我都不会让大家有事,太女也会没事的,相信我。”

    烟岚咳得无力,软弱的靠在小姐怀里,听着这样的话,毫无根据只是一味让人相信的话,他却毫无理由的相信了。

    他的眸子因为猛烈的咳嗽蕴了泪,更蓝更亮,傍晚时在荷池旁边被小姐紧拥时泛起的复杂感觉又像潮水一般涨了起来。

    他开始迷迷糊糊的领悟过来,这种感觉,似乎叫做,安心。

    

卷三:转 力挽狂澜一线天4

    滴血验亲无论在那个朝代来说,都不是一件体面事。

    当日,百官云集大殿,各怀心思,都埋首候着这一“盛事”。

    笑笑穿戴整齐,站在文官之列第三位,瞧瞧的打量着众人神色。

    前头站着的是两个亲王,朝中并无办事实职,但挂个虚衔,平日都是少有上朝的,今日出现在此,是纯来作个见证。

    这两人一个是中年贵妇,一个是华发老妪,身上穿的也并非官服,而是皇家大祭时的礼服。贵妇是宝亲王,样子和蔼可亲,只是颧骨下方蓦然下陷,带了些孤削之色。老妪是华亲王,老则老矣,腰杆仍是挺得笔直,手里拄着一根紫檀杖,紫中透乌,被摸索得油光淋淋。此杖据说是先皇所赐,委华亲王维护皇家徳仪所用,于皇室子弟的德行操持方面,具有至高无上的权威。

    换句话说,若是太女被验出血统不纯,华亲王完全可以依仗紫檀杖当堂打死驱逐不须负上任何责任。

    站在笑笑后面的是大理寺卿乔珏,今日之事由其与礼部尚书,加上笑笑这太女太傅三人共同主持。

    礼部尚书出现在这里,完全是那日笑笑在御书房跟隽宗密谈的结果。

    当日隽宗收了那神秘男子回宫,本想先捂着秘密查探,不料消息竟然迅速走漏。百官的奏折如雪片般飞来,都是在谈论此事,舆论一边倒,都说太女身份可疑,应该立刻露面辟谣。

    然这等天家大事怎可儿戏。

    隽宗称病罢朝,想静候风波平息。

    但明显此事幕后推手不吃这拖字诀,一再鼓吹朝中各种势力向皇帝施压。当日隽宗召见太傅,便是事态已不得再延的结果。

    笑笑对此早作准备,顺水推舟赞同皇上让太女滴血验亲。但因此事无论真伪,都于皇室颜面有损,遂再进辞,道可以凤女之血镇魇辟邪为由,那男子是妖孽转世,须得以凤女之血镇之。若能镇压,则天下太平,若不能镇伏,须得将那男子斩于午门且以高僧设道场作七七四十九天渡化,方能解这魇降。

    此话的潜台词就是,如果两人血液相融,即是妖孽被镇压同化了,但这证明了太女的身份有异,这等事情不宜张扬,须得暗地处置。如果两人血液不融,说明两人并无关系,那男子犯了诬蔑罪,正好借机将他杀了灭口。

    隽宗采纳她的建议,择日让太女作凤血镇魇之法。

    既然是用这个理由,主管朝廷中的礼仪、祭祀、宴餐、贡举的礼部尚书自然得出来参一分子。笑笑身为太女太傅,自然也得出来主持。至于大理寺卿也参一脚,应是被别有用心的人推了出来,表面上大理寺卿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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