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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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陵旧事- 第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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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让她们铭刻于心,对她们的好,会记得,对她们的伤害,也会记得。

    舟过水无痕,人过,痕迹在心。

    笑笑坐在车里,见到一双双企盼的眼神,渐渐红了眼眶。

    人生如转蓬,幽欢不易逢。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一路出了城,意外的还有人候在那里。苗人们抬了大坛的酒大块的烧肉在道旁送行。

    笑笑下马干尽三碗,钟仪早被众人缠得水泄不通,那架势竟不像是送行,竟是要把她生生绑上苗寨。

    笑笑不能见死不救,只得示意她几个亲兵上去解围。

    钟仪得脱,即刻上马扬鞭立求脱身。旁边树林里忽然鸣镝声响,一支响箭呜呜飞来,射向钟仪后心。

    笑笑哎哟一声,却见钟仪回身一捞,接住那箭,箭杆上取下个东西,然后抽出弓来,信手把箭射回原处。

    那箭箭头损了,触到树干便往下掉,有人伸手一把接了,呆呆的远远瞧着钟仪,正是曾说要委身于她的苗家少年。

    钟仪头也不回,先自扬鞭去了。

    众人出城二十里,于茶棚歇息。前方有马车辘辘而来,停在棚前。赶车人跟一个兵士说了几句,笑笑一眼瞧见,脸色变了变,忙走了过去,跟着更进了车厢。

    过了片刻,太傅神色古怪的钻了出来,在众人目视之下,扶着一个娇怯怯的美男子上了自己的大车,再命起行。

    钟仪来敲车窗子:“这次没有丢东西了?”

    “有!不过那个人是你。”

    原本打算三位夫君全送往兰陵让娬王照顾,烟岚却自行折返,独自伴小姐回京。

    永景三十一年四月,殿阁大学士、太女太傅,正一品常悦,返调抵京。

    

卷三:转 煮豆燃萁千条计4

    殿阁大学士重返朝堂,四周目光复杂。

    她的位置在文官之首,众矢之的。第一天,没有人出列来弹劾她,只感受到无数锐利的目光如针刺在背。

    难受啊难受啊,比较起现在,她宁愿一辈子外放。不像现在,被装进一个密闭的玻璃罩里面,准备了食物和水还有外表的光鲜,然后灌进可供呼吸的限量氧气,丢到这华丽簇拥的荒原上,让一堆狼,每天呲牙咧嘴的倒计时。

    第一日复出上朝发生的事情就很大条。

    内阁学士从一品乔珏,调大理寺,署理大理寺正卿。

    虽是同级调配,但是却从内阁直接划了去管刑狱,倒显得是为了给这回京的殿阁大学士让路一般。

    笑笑忍不住又拿眼去瞟乔珏,后者却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眼神沉静如水,只是以前让人如沐春风的那种温和感觉已经被一种清冷之气取代了。

    她记得乔珏上次离开豳州时说的话,本以为是想把自己参下来,却不料想错了,人家自己跑路,这谜团真是难解。

    退朝时,笑笑一直跟着乔珏,有不少官员上前跟乔珏打招呼,见到她蹙在后面,都像见了瘟神似的纷纷走避开去。

    乔珏在墙根处站定了,回身淡淡扫了她一眼。

    墙根处阴暗,她见到乔珏的脸在阴暗处却丝毫不显黯淡,凉凉淡淡的好像白玉一样,嵌在脸上的一双的眼睛分外的晶亮。

    乔珏就定定的站在那里,眼神亮亮的静待她开口。

    她呆看着此人,不知怎地,千言万语都出不了口。

    “太傅,你有何指教?”

    “你……”

    上次你是在给我警告,是为我好对不对?

    “为何……”

    为何不跟我明说,自己担待了那些?

    她每说一个字,眼瞧着乔珏的眼神又幽深了些,黑黝黝的深不见底,她好不容易想到的些主意都变得七零八落,拼都拼不起来了。

    好半天,她猛的一敲自己脑袋,叫道:“我今天有空,去你府上喝酒行不?”

    “常太傅,今天恐怕是不行。”

    不知什么时候从哪里冒出来的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椭圆脸,修眉单凤眼,原本非常端庄的脸上现在多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怎么看怎么像是在幸灾乐祸。

    “皇上有请太傅到御书房觐见。”

    乔珏淡淡道:“太傅若有要事商议,只恐酒宴间措词不便。”

    笑笑不知为何乔珏忽然撇得如此清,傻傻的又道:“不是跟你谈公事。”

    乔珏道:“珏今授为大理寺卿,当推情定法,忌结朋党,务求明允,方当重任。珏为求不负皇恩,请太傅收回好意。”

    这竟是说,我现在要秉公办事,你有公事就明着谈,私事就不必麻烦我了,把门户封得死紧。

    笑笑呆了片刻,苦笑道:“我明白了,那祝你不负圣明,万载流芳。”

    通红了脸,转身跟着来人去了。

    笑笑跟着内务总管余芳到了御书房,隽宗也不跟她废话,只道:“朕今日想去瞧瞧太女,你陪我一道去吧。”

    跟着隽宗便到永宁宫。

    这里是一处荒凉的偏宫,不知多久没有修缮过了,顶上的琉璃瓦都长了草。朱漆半剥落的宫门紧闭,院内大树久未修剪,枝叶漫出墙来,遮天蔽日,不漏阳光,阴沉沉的院落越显颓败。

    这里曾荒废了十年以上,太女被丢到这里来之前才打扫过,之后居住数月来,正门均不开启,一切用度递入,监视的人换班进出,均是走的偏门。大院正门久未开启,黄铜钥匙插入时转动不顺,发出格格的声音。大门缓缓洞开之时,里面正在打扫庭院的宫侍露出惊讶的神色,柱帚木立。待知道是皇帝亲临时,惊惶得忙扔了扫帚口称万岁趴伏在地上。

    隽宗只摆着手,跟着内务总管余芳一路往里走。

    穿过阴暗的走廊,到了一间花格子窗的书房前面,慕容媗正端坐在桌前凝神写着些什么。

    内务总管大声道:“皇上驾到。”

    慕容媗背脊一抖,仍镇定的搁好笔,离座整理下衣服,方才盈盈拜倒:“儿臣叩见母皇。”

    “起来吧。”

    笑笑上前一步,向太女行礼:“微臣参见太女。”

    慕容媗早上前双手扶住:“使不得,我是戴罪之身,怎当太傅这等大礼。”

    隽宗淡淡道:“有什么当不得的,你还是太女嘛。”

    笑笑忙跟太女打眼色,要她松手让自己把礼行全了。

    慕容媗却像没有看见一样,仍是架住她的手不愿放,说道:“皇上,莫道我现在是戴罪之身,还是承蒙皇上的恩泽,得以苟活荣养。便是以前,太傅为我师尊,怎有师傅向弟子行大礼之理。”

    笑笑听她这么一说,想起当年自己到御书房跟太女同读,竟真恃熟卖熟,从来没有行过大礼的,现在想来,自己真是天真得可耻。莲生不是不在意,而是刻意的体谅,还不让自己知道。如今过往逝如烟云,她才会过意来,不禁心中一酸。

    隽宗闻言,也不说话,自顾抬步到桌前,拈起墨迹未干的纸,瞧了几眼,见上面写的是一笔清拔的柳体:

    “枝头生晓寒,惊湍激前后。横笛斜吹雨,长啸对高柳。清欢信可尚,散吏亦何有。幽云澹徘徊,白鹭飞左右。始知物外情,簪绂同刍狗。”

    隽宗瞥了慕容媗一眼,淡淡道:“原本担心你不惯,现在看来,还是自得其乐的。”

    慕容媗垂目道:“回皇上,皇上让儿臣在此思过,儿臣谨遵圣嘱,日日三省其身,渐知世间万物皆有其道,如百川汇流,人力所为极其有限。知天命,顺天道,方是应了世间之法,若逞一人之野心蛮力,强夺妄求,反倒会碍了天下。”

    笑笑站在一旁,见到太女身上穿的是极简朴的一件湖水色袍子,半新不旧的,却浆洗得极其干尽,头上没有戴平日的切云冠,用同色的巾帕笼着,垂手恭敬的站在皇上面前,肩背瘦削见骨却显得刚强,微垂的脸,颜色有些苍白,藏在秀眉重睫下的眼神却仍是端庄平静。此刻侃侃而谈,神情淡泊下隐隐光华,正是雪后的白梅,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

    隽宗听罢太女所言,不置可否,转向笑笑,“太傅觉得太女此言如何?”

    笑笑道:“心远地自偏,太女深得其中三昧,这等心境,非经历过大起大落者不能体会。太女若能够达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乐天知命荣辱不惊,便离贤人仁者的境界不远了。”

    隽宗不置可否:“心远地自偏,照你这么说,朕这般安排,便属多余?”

    笑笑忙道:“皇上这般安排,好比给佛祖一棵菩提树,给达摩老祖一面墙,是一种教化,一场契机。”

    这话说得两人都是一愣。

    太女听得太傅如此不遗余力的在敲锣打鼓,眉尖不由人觉的蹙了一下

    隔了一阵,隽宗却摇头笑道:“你这张利嘴,真是气煞人了。”

    这么一笑,室内气氛便和。

    隽宗自跟太女款款问到起居饮食,笑笑识趣的在旁边扮背景。

    这般看来,情形还不算太坏,隽宗今日此来,纯粹是表示关心的慰问来的,不然,太女每日动作都被记下起居注,哪里需要她亲口问呢。

    问毕起居,两人之间已隐隐有了种融洽之意,太女趁机拿了些平日的练习功课让皇上看,隽宗看得凤颜大悦,很是欢喜。

    离开之时,隽宗虽没说些什么,但关切之意已很是明显,让人看到希望之光。

    太女恭送众人出去,待皇上踏出院门,太女忽地抬起一直埋下的脸,看着笑笑,沉静的眼神里有些什么盈盈欲出,接着便是淡淡一笑。

    这一笑,宛如云破月出,又似风过云停,眼睛里面的感情又似感激又似宽慰又似抱歉又似了然,复杂之处难以尽表,但诸般繁复之下却只余一泓清泉,那便是百折不能夺其志的一种刚韧,在在告诉眼前人,云破月出,风过云停,毋用担心。

    笑笑不敢多看,低下头,急急跨出院门,脚迈出门槛落地之时,似是一脚踩在自己心上。

    莲生,再坚持一下,这鬼地方关你不住的。我便是拼命,也要想法把你弄出来。

    忽然觉得不对,猛一抬头,隽宗住了脚,站在前方盯着她看。

    “太傅,你可是在怨朕的心肠太硬?”

    “不是,臣只是在擅自揣测皇上的想法而已。”

    你不是心肠硬,你是心太偏!

    “说来听听?”

    “微臣不敢。”

    “啐,你还有不敢的!朕答应你,今日之言绝不追究便是,朕要听实话!”

    “皇上,微臣只是在想什么是权力而已。以皇上之尊,当然是权倾天下,这是绝对的权力,但是若轮到人心,拥有绝对的权力还不够,还需要相对的权力。”

    “哦?”

    “当一个人犯了罪,皇上依法判死她,这其实不叫权力,这叫伸张义理。反倒是一个人犯了错,皇上可以判她死,也可以不判,于是赦免了她,这才叫权力!”

    隽宗沉吟了一会儿,道:“常悦,你陪我到外面走走吧。”

    皇帝轻叹:“你往日在京,我多少还有个朋友,能聊聊天,说几句体己话。如今你人是回来了,人却生分了,奉承话儿一套套的,面上看去是长进了,思量起来真是没意思透了。”

    这一刻,她忽然又恢复了以前对彼此的称呼。

    可是,彼此的关系怎么可能回到从前!

    笑笑默默埋下头去,再抬起时,已是满脸兴奋。

    “别的我不会,玩就最拿手。三年没有回来,京城的繁华玩乐处我是一刻都没有忘。你要忘忧,跟着我准没错!”

    

卷三:转 力挽狂澜一线天1

    回来的时候,天异常的黑。

    就像某皇刚才的脸。

    笑笑坐在轿子上,忍气吞声,度日如年。可怜的轿夫在听到她第九十九声叹息后,终于失了前蹄,前面那位整只脚踩进坑里,闪了脚,不能再走。

    她叹了第一百口气,步出轿子,将身上所有的银子摸出来交给两位轿夫,掸掸袍子,以潇洒的姿态表现心中的不在乎,以平复轿夫们内疚的心灵。

    其实走得很艰难。

    天太黑,月亮不知躲到哪里去了,尤其这路又不比豳州的平坦。

    幸好过了这条街就是家了。

    经过乔珏的府邸前,她稍微放慢了脚步,瞧了瞧门廊下晃晃的灯笼,最后还是走了过去。

    那些灯笼照亮了一截前路,但也只是一截而已。

    再度步入黑暗时,空气中响起一阵急促的扑翅声,有团黑影凶猛的向她扑来。

    她伸手就挡,那黑影在空中灵活的闪避,拐弯,原本要抓官帽的爪子改为抓住了肩膀的衣服,猛地撕开一道口子,顺便挥翅扇了人脸一把,急促的升到半空,一边盘旋,一边得意的鸣叫。

    笑笑手摸着脸,反倒笑了起来。

    笑得越来越大声,越来越急促,像是被点了笑穴,身不由己,又似洪水缺堤,一发不可收拾。但这笑声却殊无喜悦之意,听来只让人觉得汗毛倒竖,浑身不畅。

    头顶盘旋的鹰已被这可怕的笑声惊得呆住,忘了拍翅,几乎没一头撞在人家院墙上,如果能瞧见脸色,定然是发青的。

    那人好不容易笑毕,伸手捞起袍子,小快步的往府邸跑去。到了府门,稍稍犹豫了一下,找到静僻处,目视四周,确定以后,后退几步,小跑加速,跳起翻墙。

    她轻巧的落入院中,经过水阁,进了园子,穿过栽了绿竹芭蕉的前庭,渐渐便见到耐寒厅内烛光灼亮,人影摇曳。

    定神瞧了一会儿,确定两个人影是一直隔着桌子规规矩矩的坐着的,方才咳嗽一声,堆起笑容,推门进去。

    隔桌而坐的两人,一个是烟岚,另一人正是飞鹰将军安苇。

    两人看见帽子歪了,官服破了,脸上还肿起一条红印的太傅大人踏入,都被吓了一跳。如此狼狈的样子,却笑得像是捡到了金子,不,她自己就笑得像金子一样发光。

    走到桌前,瞧见两人酒杯半空,提起壶来,都斟满了,举起烟岚的杯来,笑道:“将军久见了,怎么今年来得这么晚,真是盼死我了。嗯,这杯先饮为敬。”

    举杯来一口闷了,还把杯底亮了亮。

    安苇不禁纳闷。

    前两年都是她送那牵机的解药来,为的是顺道到扶凤寻那英伟男子,可她每次到豳州,此人都未曾给过她好脸色,好像防贼一样防止她接近丽雅努一丈以内,若是问到旁人讯息,必定是黑着脸一百个不知道一千个不知道。今日到她府邸,趁着她人不在,方能好好的跟丽雅努叙叙旧。

    不料放在外面把风的鹰竟然没来报讯,此人便突然回来了。

    本想这小气鬼定然会打翻了醋坛子,正等着那电闪雷鸣呢,不料竟是笑容可掬有如和春四月天,可这笑容却总令人觉得难以消受。

    安苇喝了酒,觉得背脊毛毛的,一阵凉一阵热。

    烟岚坐在旁边,见到小姐如此形状,也是吓得脸色发白。

    今日是小姐回京后头一日上朝,被皇上留得这么晚才放回,不知受了多少闲气,这一身狼狈样也是看着就是吃亏样,怎么现在却是一副笑脸。

    仔细看看……他侍奉小姐多年,对她几乎比自己还要熟悉,这种笑脸实在夸张,嘴角要扯到耳朵底下,眼底处却有森森寒意……莫不是被打击得狠了,物极必反么?

    他慌得站起来道:“小姐,夜深了,莫要喝了。”便拿手先去抢了桌上的酒瓶。

    笑笑把杯子放下,敛了笑,换了副正经模样:“安将军,以往我多有得罪,实在是办事不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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