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跟苗人的战争,不起硝烟,恩威并施,巡抚大人一方赢得很彻底。
头人当场宰了副手,脸带羞愧的要走,巡抚大人忙令人抬着黄金相送。
这些钱是赔偿也好,是借给你们修建苗寨的也罢,都是为了大家能过得好些,汉人跟苗人原本就是一家,都是邻居,何必这么生隙。
头人最后神色复杂的离去,她承诺,有她在生一日,山上的苗人永远不会主动跟汉人生怨。
她的儿子跟着母亲走,不时回头瞧着钟仪,不住嘴跟她母亲说些什么,最后他娘不耐烦,揪着耳朵扯走了。
巡抚大人看得有趣,不住在钟参领耳边吱吱喳喳:“你昨天真的跟人家约会了吧?”
“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咦,那小帅哥好像对你有意思哎,你觉得怎么样啊?”
“你不说话是不是说明你心虚?”
忽然间,已走远的那群人忽然一乱,那个少年飞一般的奔回来,热情的眼神直直盯着钟仪,喘着气说着不大熟练的汉语:“我……不走……跟着你……”
头人满脸怒色的回转叱责他,他一下子躲在钟仪背后,大声的回了一句苗语。
头人脸色一白,咆哮着冲过来抓他。
少年绕着钟仪,把她当掩护物来躲,头人气得喘吁吁的,却也不时抬眼瞧着钟仪脸上的表情。
笑笑早闪到安全地带看众人捉迷藏,觉得相当有趣,只恨听不懂苗人在说些什么,咧了个嘴只在傻笑。
忽然钟仪伸手招她,她只笑着摇头。钟仪忽然睁眼瞪她一眼,眼神锐利得刀子似的不在说,似乎还隐隐有着威胁之意。
笑笑打个冷战,只好蹭过去拉边架。
挨近了还没开口,钟仪一伸手,把她扯过来,胳膊搭在她肩膀,扣住不让她缩,不想此人发作起来倒是力大无穷。
她嘴里流利的说了一句苗语。
还在追逐的母子顿时愣住,像是被施了定身法。
钟仪淡淡的没有表情,一句多余的话也不再说。
过了半晌,两母子讪讪的都退了。
走得远了,那少年兀自回头来瞧,眼神甚是幽怨,钟仪还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没有瞧他。
众人终于都是走个精光,钟仪方放了笑笑,不管笑笑一再追问发生了什么事,只打着呵欠去睡觉。
笑笑抓了旁边的人来问,一个个都说不会听苗语。
最后教她抓住一个送酒菜上来的本地兵。
那小兵犹豫着说,那少年说的是,他爱上了这个汉人,要跟着她一辈子,不回山上去了。
这苗家少年可真大胆!笑笑听得大乐,连连问,那后来呢,后来钟参领怎么说的?
小兵的脸一下子白了,只是摇头说听不清楚,死也不肯透露一丝来。
钟仪那厮的嘴从来密不透风,想撬开来是件难事,过不多久,笑笑也就把这悬案给忘了。
卷三:转 砚中血影动龙蛇1
到了三月,豳州的雪都化了。
光秃秃的枝头冒出一个个嫩芽,地上茸茸的长了一层绿草。登高一望,天地间都像被蘸了清灵嫩绿的大笔刷过,再拿清水一喷,空濛中透出灵秀雅致来。
笑笑这日一早就起床,上蹿下跳的没半分安生。一会儿说琉璃灯太重,还是换纱灯的,一会儿又说鹅黄色的坐垫不够喜庆,换粉色的。府邸里面一队小厮丫头跟着进进出出,一串子人都忙得人仰马翻。
终是将前两天已经布置好的,又从头改换了一遍,方换上衣服,兴冲冲的往城门来了。
这城内经数月修整,不但旧貌换新颜,贯穿城中的要道更拓宽数丈,已见着了气派。两边铺店堂肆都是新建起来的,虽则大部分还是关门闭户,还没赶得及开张,但已可见异日繁华。
笑笑的车子方望到城门,斜刺里也来了一辆车,却是两匹神骏无比的四蹄踏雪,马颈挂着核桃大的一串鎏金铃铛,叮铃铃的昭显富贵。
那车往笑笑的车子一靠,赶车的马夫已道:“是金小姐的车子。”
“得,不用停,继续往前赶。”笑笑一掀帘,隔窗笑道:“百季,找我有事?”
那边车帘也是一揭,露出金百季那张娇滴滴的瓜子脸来,嘴角翘着,道:“我知道大人的家眷今日进城,按咱们姐妹情分,姐夫们远道而来,在门口下车,断无不见之礼。我做妹子的,连忙赶来迎接了。”
一边说一边又让开半边身子,露出原本挡着,坐在旁边的一个美貌少年来,笑道:“这是我最小的夫君,蒲柳之姿,难得还认得些礼节,都说没有见过京城来的贵公子,今日特地带来见见世面,往后两家走动的时候也好少些拘谨。”
笑笑一眼瞧过,见到那少年长得杏眼桃靥,很是美貌,一双清水眸子毫不避人,你看他,他也直瞪着你,看来是个大胆的,还带着种自得的倨傲。
看来金百季斗阔比不过自己,这次是带美人来炫耀了。抿嘴一笑,道:“这主意不错,就怕我的人远道而来,人生地不熟的,呆不惯。现下有人带着最好,先趁今日里亲近亲近。”
一路说话,马车不停,只一路往前直直而驶。
片刻到了城门,将车子往一边停了,看着时间还早,又跟金百季东一句西一句的扯着。
转眼到了午间时分,还是没有见人。
笑笑不禁急了,绕着车子走来走去,百爪挠心似的,脖子都伸长了两分。
金百季见着好笑,让她去旁边酒楼用膳。笑笑却说若是这一走了,人却来了那怎么办。
金百季听得直瞪眼,这人的胡闹贪玩,精明糊涂她都一一见过,就是没有见过她还有这一面。
忍不住便要劝,说女子怎可如此惯着夫君,这般纵容,总有天会妻纲不振,让他们爬上头来。
笑笑要听不听,心不在焉,金百季一番苦口婆心都撞铁板上了,还遭了身边人几番白眼。
最后终于醒悟过来,也不劝了,叫自己手下人到城里有名的酒楼要了一席酒菜,让送过来,又在城门旁边搭了凉棚,就在城门口吃午饭了。
两人连金百季那小夫,在凉棚里用酒菜。吃了半个时辰,人还没见。巡抚大人已经两眼有点发直了,脖子一直往后扭,看样子恨不得亲自打马出门去看。
金百季乐了,说不如下棋来等。
这两人一般臭棋,可金百季比笑笑还更要逊些,下个十盘总会输个七盘。眼见今日巡抚大人心不在焉,还不是报仇的好时机。
果然某人眼中不辨黑白,随手应子,一副任人蹂躏的样子。金百季喜心翻倒,越下越起劲,恨不得那些人今天都赶不来更好。
待到夕阳徐落,天边都染上了玫瑰紫,金百季便唤人在棚子里升上十二盏羽纱灯,挑灯夜战。
待到天将黑定,前头忽然有一骑飞驰过来,棚子前滚鞍下马,进禀道:“大人,诸位爷的车子到了。”
众人还未答话,“咻”的一声,棋盘对面的人已经不见了。
远处果有隐隐车声传来。
巡抚大人翻身上马,一支箭一般冲了出去。过了片刻伴着一辆乌蓬大车一起回来,一路上鸡啄米一般碎碎念,早把旁人忘个精光。
金百季沉住气,跟小夫上了车,缀在后面。
到了巡抚府前,巡抚大人下马,张开臂候在车门前边。过一阵,抱下一个锦衣少年,脸色不佳,腹部微隆,五官却真是漂亮,手臂绕过巡抚大人的头颈,乖乖的偎在大人怀里,眉眼隐隐带着喜悦。
只一晃眼,巡抚大人打横抱着他,飞一般奔回宅子里去了。
跟着车厢里又下来一个,这个长得娇媚得一朵花似的,府前挂着的重纱灯照下来,晃晃的像是从画像里走出来的人物。
他下了车,略略望了眼金百季她们的车子,视线没有停留,回身扶着车里另一个人下车。这一位长得很是清秀,一眼看去也没有什么惊艳的感觉,但一眼看过还想再看,跟先一人站在一起,竟是他比较吸引视线。
还是最后下来那个走在前头,身姿有点晃,好像右脚不太灵便,可那姿态是不可多得的,竟让人觉得那是另一种好看。
两人一前一后往宅子走去。
金百季跟她小夫正躲在车子里偷看,少年人眼神好,看得清清楚楚,虽然心气高,可这三人无论姿势模样都是世间少有的,难得还都归在一起,不到他不服气。正想开口赞一下,突然见到旁边妻主眼神发直,看得痴了。
他心头泛酸,正要讪讪的说两句。车外眼见两人要进门了,走在前面那人忽然回头往车子盯了一眼,那双眼睛清澈得就像含冰的流泉一样。他跟后面跟着那个说了几句,自己一个人进门去了。
跟着后面那个便回身走至车前,想是要请人进去坐坐,他眉头微有忧色,脸上却挂上了笑,作好了招呼客人的准备。
旁边金百季忽然一迭声催道:“快回快回,我们不进去了。”
马夫得主人命令,连忙策动马匹,一辆大车在人家府门前转了个身,即刻离去。
烟岚站在府前石阶下,看见那明明是跟着小姐来的车子忽然掉头而去,连个招呼也不打,觉得无礼,却也不放在心上,惦着晕车的丹麒,便静静回转去了。
笑笑将丹麒放在床上,转身要拿东西,丹麒扣着她只是不放。
“我不走,乖,放手。”往他的手拍了又拍。
方是放了,看了看他的样子,摇摇头,一转身,绞好的热毛巾已递了过来。笑笑接了,轻轻替他擦脸,瞧着那张巴掌大的小脸都瘦得起来棱角,动作越发轻柔。
丹麒定定的看着她,眼睛眨也不眨,泪水却不合时宜的流了下来。
笑笑有些吃惊,却还是一言不发的帮他擦干净了。
把毛巾丢进盆子,让那小厮放下盆出去。房门也掩上了。
方低声问他:“怎么了?身子不舒服?还是,有不顺心的事?”
她接他时,知道他受了颠簸,今日吐了几次,偏又不肯停下多歇息,一路干熬着来的,心早就疼来。
现在见他脸色好转,却又流起泪来,往日知他好强,便是再苦也不会服个软的,现在这般莫不是心里有事?
心里实是担忧他说有人欺负他。
丹麒却只是摇头说:“没有,他们都对我很好。”
“只是……”他抬起脸直直的瞧着她,“有三个多月没见你了。”眼圈说着红了,强自埋下头去。
咬了一会儿嘴唇,忍不住又说:“可你根本都没想着人,来封信也只是随随便便提两句!”说完觉得不大好,可到底委屈,顾不得就一股脑儿倒出来:“每次都是先问候他们,提也不要提我,一句话也不跟我说!”
“可我明明每次都有问候你的呀。”
“哼,你问的是我的女儿,不是我!”
笑笑看着他气得鼓鼓的脸,呆了半晌,喷的笑了,“孩子还不是在你肚子里么,问候她跟问候你有什么区别?”
“就是不一样,就是不一样!”丹麒见这人讲不通,气恨得眼睛又蒙上了一层泪雾,咬着嘴拧过头去,好半晌道:“我就知道,要是没有这个孩子,你也不会……”忽然打个冷战,闭上嘴不肯再说。
笑笑才知道他的心病一直没放下,囤到今日,还有越囤越大的迹象。不想这鲁莽天真的少年钻起牛角尖来一点不比别人逊色。
她也不说话,自顾绞了毛巾来给丹麒擦身,先擦了脖子,再顺着衣领探进去。
丹麒推了几下,也没什么用劲,后来便背转身,闭上眼睛赌气不要理她。
感觉到小悦的手拿着热毛巾,一点点温柔的在身体上拭过,原本充满着怨气强硬起来的一颗心,慢慢的一丝丝软了下来。
偷偷的睁眼去瞧她,小悦却垂着眼,抿着嘴,很认真的替他擦身,一句话也不说。他看着看着,不禁就痴了去。
以后还会有这样的场景吗?自己爱着的人守在自己身边细心的呵护自己……他忽然觉得以前吃的那些苦都不成为苦,都是甜的。
“小丹,你最喜欢什么动物?”
丹麒不禁瞪大眼睛,明显的呆住了,不知道怎么回答。
笑笑笑了笑:“连这个也不知道?”
把手里的毛巾往盆里一丢,水溅了些出来,青石砖的地,漫漫的渗进去。
“是我吧?”
丹麒觉得她的笑像有股魔力似的,眯眯的眼神像无底洞,把他魂魄一直往里拖。傻傻的也听不大清楚,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笑笑一把抓住他的手,他下意识的挣了挣,似乎想抽出去,却抽不动。傻乎乎的问:“做什么?”
笑笑心里在狂翻白眼,做什么?
这人的脑袋是浆糊灌的?她开始替自己的后代担忧了。
她不说话,凑过去,一下就亲在他唇上。
丹麒还是木木的,好像被吓傻了似的,后来回过神来,忽然拿手就推,笑笑哪里肯放,只是狠咬,带了些恨他糊涂的惩罚心理。
因为激动,估计是太用力了,嘴里感觉到了一点血腥味,她忙放开他,睁眼看了过去。
丹麒也睁着扑闪扑闪的眼睛瞧过来,那眼睛里面有太多的东西,有疑惑,也有激动,还有些小心翼翼的害羞,甚至还可以捕捉到一丝委屈。也是,他妻主看来是狗转生的,一下子就把他的嘴唇给咬破了。
带了点怜惜,笑笑又吻了过去,这次动作温柔下来,轻轻舔着他的伤口,等他放松下来,轻轻撬开牙关,和他的舌头玩起游戏。
终于他的手慢慢的贴上了笑笑的腰,也不知吻了过了多久,笑笑睁开了眼睛,看见他紧闭着的眼睛,浓密的睫毛上面扑着一层晶莹的粉末儿。忍不住又把他的眼睫舔了一遍,看着那张小脸都红得发亮了。
“以后再胡思乱想,我就生气了。我对你的心你现在还摸不着么?竟然还跟自己的孩子吃醋,你真是要气死我啊!”
说着真的有点生气了,松开他,坐起身来。丹麒却一只手搭过来,捏住她腕子,死死的盯着她看,“你不是又在哄我吧?”
笑笑瞪了瞪眼,伸手在他大腿上用力拧了一把,丹麒疼得猛咧嘴。
“你睡醒了没?”
“疼死我了,你做什么?”
“谁叫你整天梦游似的……”
“我哪里有梦游……不过你再拧我一下,还是觉得在做梦。”
笑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心里却一阵甜意,这小孩有时还是蛮可爱的。
“你刚说最喜欢的是我,永远记住就行了,一路抱着这个心往前走,不要四处乱看。”
“我是又有什么用,你又不是。”
“谁说我不是?”
“这么说,你也是?”他盯着她问。
“那当然。你、沉璧、烟岚,还有……”她按了按心脏,压下去一阵隐隐疼痛的感觉,“你们都是我最重要的人,少了你们任何一个,我的生命都不再完整。我都为你们操碎了心,你还有心去想些有的没的,还吃自己孩子的醋……”
她仰天长叹,“人生真是无奈啊。”
丹麒委屈了,“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我怎么知道,害我……”
“害你怎样了?”
丹麒不语,忽然仰起身来抱住笑笑的头,把她的脸埋在自己胸前,紧紧的压着……
笑笑叫道:“小心压着孩子……”
丹麒慢慢松开她,瞧着她老半天,哭出来似的叫:“小悦……”那一声叫唤又是喜悦又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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