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方才死死抱住她胳膊,不让她离开,现在反倒放开了她,惴惴不安的扯着衣带,好像做错事的孩子,脸一阵青一阵白,眼圈发红,看上去好像也想哭了。
烟岚早就在旁边擦眼泪了,哭道:“小姐,您别气坏了身体啊……烟岚……烟岚是骗了大家……殿下不肯谅解,那也是……应当的……小姐不要急坏了身体呀!”
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笑笑好不容易把沙子弄出了眼睛,眨了眨眼,开始明白过来,这两个男人,怕自己哭!
对哦,君行那时也怕自己哭,差点忘了,面前这两个,虽然一个娇弱点,一个长不大,但到底是男的呀。
不是说,女人的眼泪是对男人的必杀技么,一定是这样!
笑笑立刻为自己掌握了调和家庭的法宝而兴奋不已,也不管这两个怕她哭的出发点是不是跟君行的一样,连忙顺着杆子往上爬,遮住眼睛,抽抽噎噎的说:“我就是难过……明明是一家人……偏偏要互相怀疑……呜呜呜……”
眼缝里瞧瞧他两人吓得脸色发白,手脚都不知往哪放,顿觉得计,再接再厉。
“呜呜呜……你们一点面子都不给我……骗的骗……骂的骂……一个个都不听话……要是我这次真的给你们气死了……只留下你们两个……看你们还吵不吵……闹不闹……呃……”
不知是否这么说话实在别扭,不够真心真意发自肺腑,又或者是她装哭的演技久未磨练退步了,讲到最后一句的时候,竟然咬住了自己的舌头。
疼得她浑身一抽,一股腥味,她皱眉吐在袖子上,打算继续讲。
忽然间,一条人影一闪,躲在一旁拭泪的烟岚猛地扑了过来,一把抓住她的袖子,身子发起抖来,颤声道:“小姐,您,您吐血了!”
这话一说,丹麒的脸变成了一张白纸,拧身过来一把抱住她,勒得她都要断气了,嘴里一迭声的嚷:“小悦,不要,不要!”
呃?
吐血的效果好像比流泪更好哦。
笑笑忙放软了身体,干脆整个人靠在丹麒身上,有气无力的说:“我掉下来的时候受了重伤……以前被宁君打了那一杖原本就好没完全……咳咳……现在是……旧病复发……还吐血了……看来命不久长矣……你们两个……若是……咳咳……能让我安心几天……我此生……才算无憾……”
两个哭得泪人一般,哪里还顾得上去斗气吵架,只是拼命的点头,此起彼伏的,都赶得上上了发条的机器了。
笑笑“奄奄一息”的把他们两个的手抓在一起,让他们握住,满脸“沉痛不舍”之色,一字字说出凄绝的话语:“你们……不能让我……留下遗憾……一定要……要好好相处……啊……”
头一歪,晕倒,高潮!
有人悲恸痛哭,拼命的摇她,“小悦……不要啊……你快醒醒……”
有人起劲劝阻:“殿下,您别摇了,小姐现在受伤了,您会让她加重伤情的。”
不错不错,烟岚你做得很好,再摇下去我真的会晕了。
“她……她是不是会死?我……不要啊……烟岚……我好害怕……”
“殿下……不要这样……小姐她……不会抛下我们的……”
“只要她能活着……我再也不跟她生气了……她……她是不是还在怪我……她,她怎么还不醒?她会不会永远不醒了?”
“殿下,小姐她是累了……您别吵……她会醒的……您别难过啊……小姐看到您这样……她也会难过的……”
现在这是哪种情况?
不过是装受伤而已,怎么有人会立即联想到自己永远醒不来,快死了上面来?
笑笑满头黑线。
人家坠崖会遇高人寻宝藏得秘笈,怎么她就这么倒霉,拖家带口的还得应付大小老公的家庭内战,幸亏她临急自悟了乾坤大挪移外加七伤拳,好歹算是转移了人家的注意力,防止矛盾进一步激化。
不过很显然那两位是被君主在上的思想教育得太好了,才会被妻主突如其来的眼泪攻势吓坏,产生了罪该万死万死莫赎的心理。又被她危在旦夕的言论惊倒,连殉死的心都有了,哪里还有心情去计较其他,才会让她给一举攻陷了。
这些,跟她心里所想的用示弱换来怜惜,明显是南辕北辙的,亏她还自以为是的以为找到了一条驯夫秘技。
不过,虽然彼此的想法都错了,可是因为都抱着对对方的一腔真情,反而负负得正,殊途同归,终至是让她给镇压了下来。
而以她的气质而言,可能毕生都与威严二字无缘,能够误打误撞的抱着这样一条来治家,且过后无往而不利,对她来说,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但对于日后为她立传作记的史学家或者文学家来说,却是又一条无法琢磨的怪道——自出机纾,示弱驭夫,可是得自毁长城修栈道之味?
回到当下,这半天下来,可把她累得够呛,现在虽然两人不安,但到底情势往好的方面发展,于团结有利。她渐渐放下心来,竟然就在两人又哭又劝的另一种扯蛋中,带着自嘲又有些微内疚的心情坠入了梦乡。
于是,伤心欲绝的某人,按倷着担忧不住劝慰的某人,在发现晕迷过去的某人忽然发出了两声低低的鼻鼾声之后,空前默契的同时陷入了沉默之中。
卷三:转 医君愁肠梦里温1
不知是否老天爷看笑笑装病辛苦,有心要帮她,又或是见她信口开河,拿自己身家性命行骗,对神灵不敬,要惩罚她,总之这一场觉睡下来,她还真的病倒了。
体表发烫,神智迷糊,脸颊烧得红红的,醒来不到一刻钟马上就会继续晕睡。
丹麒是个没有经验的,自然担心得要死。烟岚好歹侍候过她几年,虽然不懂医术,可是总觉得不大像小姐说的内伤复发,看上去倒像是感染了风寒发热。
但他回想起小姐曾为他喝了牵机酒,虽然他自己没事,可沉璧常说各人体质不同,所以方子是活的,医理也是活的。他就怕是小姐忧心过度加上受气劳累,引致毒发。
这么一想,他倒是不急了,想着反正要跟小姐同生共死的,如果真的迈不过这个坎,他也跟着一起走好了,所以反倒镇静自若起来。
丹麒见到他不骄不躁,开始还忍不住刺他几句,可他自己一副急躁的性子,加上也没干过什么粗活细活,腿又不能动,再嘴硬,里里外外还不是得依仗烟岚一个人。
不到半天,他也说不下去了,自己生着闷气,怨自己不争气。
再后来,见到烟岚确实比自己稳妥得多,且现在只他一个轻便人,要害死自己两个还不是方便的很,渐渐的,心结也就慢慢松了。
他性子虽骄,却非是不讲道理,瞅见烟岚支着单薄的身体忙进忙出,脸色一直不好,倒也不由开始担心他,不时开口让他歇歇让他吃东西,当然是用命令的口气。
烟岚开始时总是拒绝,他原本就是心思重,一会儿怕食物不够,一会儿担心没人找到他们,根本吃不下。也不敢歇下手来,只怕一歇下来就会让自己想到不好的事情。
给丹麒说了几次,渐渐不耐,便哑着嗓子说:“谢殿下关心,可烟岚现在还有事忙,恐怕顾不上这些,请殿下先歇息吧。”
丹麒知道他是不肯听了,便冷笑一声道:“你倒有那么大的脸,以为我是关心你!告诉你,我才不关心你呢,不过怕你撑不住也倒了下去,我找谁来侍候小悦!”
烟岚一听,气得手直抖,原本拿着布蘸了酒正在给小姐擦身体,现下手攥着布抖得不行。到底气不过,把布往地上一放,人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拿起块饼子就拼命干啃起来。
他咬了几口,噎得自己眼泪汪汪,又不敢浪费清水,只好含了一腮慢慢用唾液化了去,一点点的咽下去。喉咙火烧火燎的,胸口又糙又刺像塞满了沙子。
他擦了擦眼泪,一回头,呆住了。
丹麒捡了他的那块破布,侧了不方便的身体,替他做着做了一半的工作。他的动作很别扭,到底是不敢挪动腿,扭着腰,却很轻很细致,小心翼翼的,好像怕大力些就会擦破了小姐的皮。
“你看,这种活我也会做。”丹麒头也不抬,“又不是没了你不行,你就不兴慢慢吃么,跟饿狗似的,说你是个王爷,谁信!”
“我本来就没想当什么王爷,我只想在小姐身边,侍候她一辈子。”
烟岚走过来,拿了他手上的布,继续自己擦着。
丹麒挪正了腰,觉得酸,扶着自己转了两下。
“你现在都是她的人了,还是正夫,现在还说这风凉话有什么意思。”丹麒觉得自己信口说出的话很酸,可他不是故意的,他就是这样想。
有点嫉妒,也有点害怕。
就算自己肯做小的,母皇也一定不肯。小悦现在跟若曦的皇室联姻了,母皇不会敢动她,可她若是不肯让他下嫁……小悦原本就嫌他性子不好,又是一向怕母皇的,这下可就更不会要他了。
他觉得鼻子一阵发酸,赶忙仰起头来,背脊紧贴在粗糙的岩壁上,觉得硌得慌。
“你还不知道吧?”
烟岚知道他那点儿心思,原本还记着他为难自己,想多瞒他几天,但他看不得他这样子。平时张牙舞爪的人,脆弱起来特别的恐怖,就像原本盎然的生命力一下子都从身体里剥离出去,只余下一个空空的躯壳,里面充满了绝望的空气。
于是他告诉他了。
“小姐打算按我们若曦国的规矩来,入门来的爷不分大小尊卑,只按入门先后排坐序,大家以后彼此都称爷,地位都平等。”
丹麒瞪大眼睛:“竟然有这样的,那我不是……?”
忽然刹住了嘴,脸猛的红了。
烟岚“扑哧”一笑,点头道:“您是慕容三爷。”
“那你是烟……二爷?”
烟岚微笑道:“我的姓在若曦语里面是光亮的意思,读音就念谢。”
“谢二爷!”
烟岚掩着嘴,笑应道:“哎。”
丹麒见他笑,才回过味来,顿时脸一直红到脖子去了。不过一直压在心头的大石终于是放下了,人眼见又生机勃勃起来。
他内心深处,对烟岚的欺骗怨怪在其次,嫉妒才是主要的。
他想着小悦当日抬出任君行来,其实就是为了不愿娶他。可到了若曦一趟,却娶了烟岚,明显是厚此薄彼。
他现在知道了这重关系,才知道小悦当日不是胡乱搪塞他的,烟岚也没有霸占了正夫的位置,更大的好处是,按这种规矩来,他自己就不算当了小爷,母皇该当便会肯了。
再加上小悦现在也不是一介白丁了,她娶了若曦的王爷,成了若曦的国戚,母皇就算冲着笼络若曦国也会让他下嫁的。
这种种关节他自己就算想破头也想不出周全的法子,却让烟岚轻轻一句给全摆平了,顿时对烟岚生出感激之情来。
他原本毛躁的性子就跟烟岚那温婉的性子互补,现在因着这重关系,更觉得比以前亲厚几分。现在看着他是一点也不觉得别扭了。只觉得烟岚性子好,对他又忍让,简直比自己的姐姐更有耐心,排在他前面,服气得很。
突发奇想,竟然提出要认烟岚做哥哥来。
烟岚很是吃惊,初时只是推托,当不过丹麒执拗。
丹麒的性子是见风是风见雨是雨,吃鸡蛋马上要见黄的,真要想去做什么事情,千般盘算万种心思,就是撞上南墙也绝不会回头。
当下说两人结拜,日后共处一门,只有更添亲密,不但可以亲上加亲,对两国的交好更有好处,还可以同负荣辱,互相担待。
到了最后,连从市井间听到的那些粗豪女子平时结拜挂在嘴头的什么“不求同月同日生,但求同月同日死”也搬了出来。
烟岚无奈,又想别人若这样说,可能还有别的想法,但说的人若是心高气傲又单纯的皇子殿下,那是绝无虚假发自赤诚的了。他也暗自感动,终于应了。
丹麒大喜,挣扎着要起来跪。
烟岚只道非常时期一切从简,让他伸直了伤腿,半跪坐着。
拿了酒来,自己跪在他旁边。
丹麒见过别人结拜,便依着回忆,拣几句热血沸腾的誓言给背了出来。
烟岚也跟着他念了一遍。
这两人中烟岚比丹麒长了一年,便为兄,丹麒为弟。
两人发罢誓,烟岚拔开皮袋子的塞子,喝了一口酒,转手递给丹麒。
丹麒接来也是满满灌了一口。他掂着人家的粗豪姿势,难得今日有机会模仿,便学了个神韵十足,喝一口酒倒撒了一多半在衣服上,还仰头叹道:“好酒,好酒,人生能得一好兄弟,此生足矣。”
烟岚见他坐姿古怪,配着这般神情语气只觉十分滑稽,在旁边早就笑翻了。
忽然有人迷迷糊糊的说话:“你们……做什么这样开心啊?”
却是笑笑被吵醒了。她睁着朦朦胧胧的眼睛,说:“渴。”
丹麒连忙把手里的皮袋子凑到她嘴边。
烟岚正要劝阻,却见小姐一气咕噜噜的灌了半袋子,哪里阻得住。
直到袋子空了大半,她才放开袋口,打了个嗝,话都没说,埋头又睡了去。
烟岚见到小姐不辨味道,把酒当水喝,这病想是又重了几分,一颗心又拎到了喉咙口。
丹麒却喜道:“小悦能喝下东西,比昨天不吃不喝的好得多了,烟岚,她是不是快好了?”
烟岚愁肠百结,却也不得不附和道:“那是当然了。”
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一直是那种昏沉的天色,小姐弄的剑,反光孤零零的映在石壁上,令人心生凄凉。
不过这次却是烟岚过虑了。
笑笑的身体确实在康复中,她喝了酒,晚上又出了身热汗,热度便退了下来,只是因为醉酒,仍旧迷糊,体温也仍然显高。
她醉得迷迷糊糊,觉得周围多了人声,又有人搬动她的身体,她都觉得是在做梦。
后来听到有人争吵,一个熟悉的名字蓦地钻进她耳朵里,一个激灵,酒醒了大半,睁眼道:“怎么了?”
正在争执的三人突然听到她说话,吓了一大跳。
一人猛绕过拦阻的两人,抢到她面前,大声叫道:“太傅,你快去瞧瞧沉璧公子吧,他不好了!”
这人发髻松散,衣衫凌乱,眼有红色,满脸憔悴,正是押送官郑捷。
笑笑被她一吓,剩余的酒意都退个干净,猛的坐起身来。
卷三:转 医君愁肠梦里温2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笑笑一把抓住郑捷的手,“他不是还留在贺泽的么?你把他怎样了?”
郑捷觉得手腕像被匝了道铁钳,她也不挣,直视着她。
“殿下派人来传信,让留在贺泽的人先走,沉璧公子不肯。他那样机敏的人,知道肯定出事了,就坚持要到这边来。有春和公子帮他,我的人……拦不住。”
“接着又收到你娶了若曦小王爷的事情,沉璧公子反倒就不往前走了,他身子本来就不好,耽了一晚,病看着就更严重了。”
“谁知你又在回来途中出了事……”
她难过的低下头去,“沉璧公子吵着要去救你,他平时那么沉静的人,疯起来真是不得了……大家在上面挖,他也拼命的要帮忙,铲子都拿不起来,就用手……还是春和公子把他制住,可他的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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