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都调了出来。她略翻了翻,将静影当时填的住址记在心上,嘴里淡淡道声:“都是身家清白。”便将宗卷还了。
也怕这般大摇大摆出门会让人见着,找了处僻静地,提气翻墙而出,直奔城东苦水巷而去。
卷一:起 安知我有不平色2
笑笑出了王府,一路问来,终寻到那苦水巷。
只见巷墙斑驳,地面湿潮,巷子里头的房子一间比一间颓废。想到静影进王府前就住在这种地方,心里不禁有点难过。
静影留下的住址是这巷子里头第十五家,她正一间间数去,突然前头一户木门一响,有个壮实女子撞了出来,后头却又扑出一个满面病容的单薄女子,一把拽住前面那人的胳膊,求道:“大娘,那钱关系着柳儿性命,不能给你的。”
那壮实女子不耐,直起眉毛道:“谁不知道你家柳儿被王府的三小姐选进房里,可是攀了高枝了,还差我这点儿房租吗?”
单薄女子苦苦求道:“这钱是柳儿的,我把他送进王府已是大大对他不起,怎能还用他的卖身钱来偿债。只求大娘你宽限些时日,等我身体好些了,自会去筹钱给你。这些个银两是万万不能给你的。”
大娘想要甩开她的手,不料对方虽然人单力弱,却抓得甚紧,竟是几将浑身力气都使在一对手上,她挣之不脱,不禁恼怒道:“柳儿明明已是三小姐的人了,怎地还这般小气。当初怎不听老娘的话,左右是个卖烧火棍的,凭他相貌,到了柳坊怕不挣到现下十倍的钱银,还省的为着这几月房租絮絮叨叨!”
那单薄女子一听,眼睛瞪圆,叫道:“大娘,你怎可这般污辱柳儿!我,我萧琳虽是无用之人,也不得任你这般欺侮,我,我与你拼了!”一头往那壮实大娘怀里撞来。
大娘一看,恶向胆边生,伸腿就踹。腿抬到一半,突然浑身一麻,软软的使不出劲来。教那萧琳兜胸一撞,顿时仰面摔倒,哇哇叫了起来。
笑笑踏前一步,伸脚一踹,直把她那肥硕身躯踢得滚到墙角,又痛又吓,捂住胸口,瞪着一双圆圆的牛眼,话也说不出来了。
笑笑沉着脸道:“就算是讨债,没见过你嘴这么贱的,真想把你那张鸟嘴用线给缝起来。”
大娘一听,唬得伸手捂住自己的嘴,眼珠直转,尽是惶惑。方才笑笑那一脚踹的她浑身发软,知道这不起眼的少女不好惹,立即就当上了缩头乌龟。
那萧琳反倒为她求情:“这田大娘是屋主,我最近因为身染微恙,不得去摆摊卖字,欠了她三个月房租,这事原也怨不得她。”
笑笑斜眼看见那大娘已偷偷爬起来想逃,也不想跟她纠缠,便装看不见。拉着萧琳进房低声问道:“你那柳儿呢?”
萧琳一听,脸色一变:“你是谁?”
“我问你,他今天是不是来找过你了?”
萧琳支吾不答。
笑笑急了:“我就是王府三小姐,他偷跑出来,若是被我母王得知,他只有死路一条。”
萧琳顿时脸色煞白,张嘴想说些什么,突然捂住心口,扯风箱一般喘了起来。
笑笑无法,只得扶她到炕上坐了,运气输入她背心穴道替她顺气。过了一阵,萧琳方才止住喘,呼啦一下给跪上了:“三小姐,柳儿他还小,不懂事,请您大人有大量,饶他一命。”
“我出来找他就是为了救他啊,快告诉他到哪儿去了。”
萧琳眼圈都红了:“今日他确实来过找我,还留下几两银子,跟着他的还有两个有钱人家的仆人。他说这是三小姐让他来送银子的,但是我怎么看都觉得那两人不像王府中人,不敢用他的银子。他临走时一步三回头的说让我保重,让我不要牵挂他,好好把身体养好……难不成,他存了玉碎的心肠?”越想越是害怕,抓住笑笑的衣袖只哭,求她去救人。
笑笑听她这么一说,心越发沉了下去,知道这静影应该是狠下心把自己给卖了,由买主押着来见妻主最后一面的。可是卖给了什么人那是一点线索都没有。
她心内焦急,面子上仍不得不安慰萧琳,只说必然会寻他回来,又再三保证不会为难于他。
当下离开萧家,出了苦水巷,当真是头绪纷乱,不知如何是好。
盲头苍蝇一般在街上转了两圈,想起卖人不是那般容易的,应到贩场问问。急急走了半条街,前面突然一阵纷乱,几个人追着一个从远处奔过,前头被追那个穿的虽不是王府侍从的衣服,可是身影侧面却肖似静影。
笑笑“哎哟”一声,忙冲过去看,跑了两步,听到“扑通”一声有人落水,那群追人的女仆叫了起来:“跳河啦,这小子跳河啦!”
笑笑心内一沉,冲去一瞧,只见河里一个蓝衣少年在水面扑腾,青白的脸色,绝望而愤懑的眼,不是静影却又是谁。
此刻深秋,河水颇凉。众仆嫌水深且冷,都不愿下去救他,只寻了些竹竿来递下河让他抓着。
静影泡在河中,又冷又怕,俊美的脸上已无人色,眼神却仍是倔强,人家递竹竿过来他就拼命推开,手足乱挥,很快便沉了下去。
笑笑反手脱下外衣,又把中衣也剥了,剩下件贴身罗衫,下面是件小衣,只觉还是不大满意,嫌那束缚过多,伸手扯住袖子一抖,把两个袖子卸了下来,露出白生生的两截手臂,再弯身卸下鞋袜,方才稍觉满意。
当朝穿衣强调不露形体,无论男女服装,都宽松肥大。无论穿短衣还是长衣,只要露出体肤,便在不雅禁止之列。
笑笑打扮虽非华贵异常,但举手投足自有大家之气,不料竟突然站在河边三两下把自己几乎剥光,顿时看得旁人目瞪口呆,一片哗然。
笑笑却旁若无人,站着挥臂踢腿做了几个旁人看来不堪入目的热身动作,便在众人侧目中一头扎入河中。
她知道自己泳术并不高明,水中救人更是头一遭,是以准备十足方才敢跳下河去。
众人惊呼声中,她憋气钻入水里,一手摸着了静影便扯他上水。不料静影迷迷糊糊中乱踢乱抓,力气颇大,一把将她手打开去。
她暗惊自己大意,这溺水之人但凡碰到些什么无不死死抱住的,是以有经验不足的救人者反被扯着同溺的,这静影却是一心寻死,是以反倒打开了她的手。
她沉住气,再度接近,这次自背后一把匝着他脖子,不使他手足触到自己,匝着便往水面升去。静影应是喝了不少水,现也迷迷糊糊的,这次也不怎么挣扎,软软的任她拖了上来。
她匝着静影冒出水面,透了口气,单手双足划水游到岸边,到底不习惯,河水又冷,只觉花了九牛二虎之力,靠岸时已是手足发软。喘了口气,用力将静影往岸上推。突然头上伸出对手来,抓住静影双臂,将他提了上岸。
笑笑举头一望,见到一张静美如玉的俊面,不禁喜道:“君行!”
笑容突然一凝,自己偷偷溜出来找静影的事情还是教这管家知道了!
不过幸好是他,不是旁人。
复又笑开了。
这人就是有种安稳人心的力量,见着他就让人心定。
任君行此刻却脸寒如水,他双目原本细长斜挑,此刻略略皱眉眯眼,眼神更是幽深锋利。接了静影顺手搁在岸上,却伸手给她,沉声道:“快上来!”
笑笑将手递他掌中,他握紧在岸上一扯,笑笑另一手按在岸上使力,将身体提出。
人刚脱出水面,眼前一花,一件长袍兜头扑来,一下子将身体罩个严实。
君行脸色很是难看,身上只穿月白中衣,却是将长袍脱了给她。
“你是王府小姐,当众坦露身体,成何体统!”
“那个,我的衣服在那边。”
“众目睽睽之下你还想当众更衣?”
“……”
笑笑自己心虚,也不敢接口,裹好袍子,蹲下身照看静影。
静影脸色惨白,双目紧闭,气息微弱。
笑笑伸手往他胸腹处使力一按,他“哇”的一声吐出口清水来,人依旧晕迷不醒。
笑笑想了想,伸手捏住他鼻子,深吸了口气,便想俯下身给他做人工呼吸,突然头皮一阵剧痛,辫子被君行扯得笔直,不教她的头落下。
“你,你……”君行一张俊脸涨得通红,平日的镇定神色都不知飞到哪里去了。“你怎么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
这日他在府中撞着无头苍蝇一般乱转的景明,见他还如初进门那般慌失,便叫住温言说了两句,又道若是教小姐知道你这般乱走,只怕不会高兴。不料景明急急道:“三小姐说她正在生病呢。”
君行立知内房有事。拉住景明到无人处,低声问道:“三小姐不在书斋吗?”
景明知道自己说漏了嘴,涨红了脸不作声。
君行心中一沉:“难道三小姐不在府中?”
景明被他一言道破,他心性透明不善作伪,又觉得君行平素亲厚,扯住他袖子摇了两摇,眼圈一红道:“小姐出府去救静影去了,管家哥哥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君行点头:“放心吧,我决计不会告诉旁人。”
他知道静影来历,辞了景明便急到管事房,果然三小姐曾来调过卷宗。
此事非同小可,王府纪律严明,若三小姐处理不当教娬王得知,不单静影小命不保,连这新来的小主子也会受到牵连。当下急急往苦水巷来。
他跟笑笑倒真是前后脚到,在萧琳处知道三小姐刚走,忙急忙追来。他知此事已难以挽回,只想拉住三小姐,不致事情越弄越糟。
不想方到巷口,听得有人奔走相告说有人跳河自尽,不祥之感骤生,冲去之时,远远只见河边一人正脱去衣衫下裳,身姿清瘦,纤腰一握,乌辫垂腰,不是王府三小姐却是谁。
他还道这三小姐江湖中长大的,于这平素节礼不甚在意的,只在心里暗暗叫苦,暗暗祷告千万不要有人认出她是王府小姐。
跑到跟前,突然见到那人轻轻松松卸下两个袖子,露出虽瘦却能无骨的一双玉臂,复又弯身脱下鞋袜,露出白生生一对玉足。他只觉得“轰”的一声,浑身的血一下子全涌上脑门,眼前发黑,几乎一头撅倒。
到他回过神来,三小姐已跳下河去了。
他急忙抢到河畔,夹在一堆大呼小叫的男人女人中间,见到三小姐在河中浮沉,瘦弱弱的手臂奋力挣扎,左耳听到的是“世风日下道德沦亡”的谴责,右耳听到的是“不知是谁家的小姐这般情性,一见自家男人遇险便奋不顾身,真是情圣,不知是哪家男儿有这等福气入她房中”。
他脸上阵红阵白,一时想掩面而逃,一时又想跳下去帮忙,羞愧跟担心同时翻腾,竟不曾想过他真要这么转身走了,根本没有人知道他曾出现过。
待见到三小姐摇摇晃晃载浮载沉的终于把手搭上岸,他的大脑已是一片空白,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再让人笑他的小姐。
伸手把外袍宽了搭在臂上,再接上静影。伸手给那人时,只觉无数双眼睛盯在他身上都要穿出千百个洞来,待得那只冻得冰冷的小手触到掌心,那一股冰凌凌的寒直戳入心,方才自那浑浑噩噩的滚热中觉出猛的一醒,适才浑身的麻木顿时一丝丝都龟裂了。
倒抽一口凉气,镇定下来,一把把那人拉出水,臂间外袍已同时展开,从头到脚包个严实,一颗快要跳出喉咙的心方才摇摇晃晃落了下来。
不料心还未落到实处,那人竟然惊世骇俗的当众俯身想行那房内亲密之事,他一把揪住,只觉头顶一个接一个霹雳的接着打,已是连句话都说不完整的,蓦地耳朵里却又钻进一句。
“他呼吸不畅需要度气嘛。”
笑笑无辜的说:“要不……你来!”心里念叨十遍:我不是耽美狼我不是耽美狼我真的不是耽美狼!
看到那人笑得暧昧,君行一张脸红得要滴出血来,只恨不得将这人打晕了一把抱走,省的在此丢人。半晌方迸出一句:“你这人怎地毫无半分廉耻之心!”
笑笑奇道:“救人便须度气,你不让我来,我便让你来,这关廉耻什么事了?”
难道他竟看穿了我想看美男接吻的心思?
“你……”
忽然地上静影呻吟一声,恰恰醒了过来。
君行转去扶了,只觉脸上热烫得都要冒出烟来,胸口闷痛想要吐血。
他一向涵养极好的,任王府管家这两年来,更是见了世面,上次动气都不知是何年何月的事情了。不料此刻竟突然气成这样。他向来自负心思清明,处事果决的,此刻却一片混乱,几乎难以自持,只得借着静影醒来之机生生压下狼狈。
卷一:起 安知我有不平色3
静影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他的主子,王府三小姐。
饶是他素日练就一张利嘴一副厚脸皮,此刻也恨不得自己已是死人,省的现下这般羞愧,只比死更难受。
旁边突地冒出几个人来,大大咧咧的说:“这位小姐舍身救下这小贱人,这边先谢谢啦。”
两个人伸出手来便扯静影的胳膊,君行挥手一格。笑笑在旁边道:“真没见过有人道谢也这般没有诚意的,至少也得告诉我你家主子是谁,打算怎么谢我,对吧?”
领头的彪悍女人嘿嘿一笑,“我家主子就是西南王世女,咱们这次是随娥王到此拜访娬王的,她两人关系铁着呢。这小子是咱们出公差时遇着的,虽然没有经过贩场,但可是盖了手印画了押的,手续最是清楚不过。”
这领头的女人看似粗鲁,语气也咄咄逼人,可三言两语之间便把自家主子跟此地大王的关系扯近,将私下买人的事实合理化,将利害关系剖析得清清楚楚。
言辞间意思很是明白,这是咱世女要的人,依足规矩买回来的。而且西南王是什么人,是这地头大王的好友,皇帝也要给三分薄面的人。你若是明白了就抱着个“谢”字乖乖的滚开,别在这里碍眼了!
静影忽然叫道:“小姐,静影是被迫卖身的。妻主病重,我,我私自出府探望于她,不料这几个恶仆把我拦住,要强行带走。我力不能拒,只能撒谎说自己急需银两,将自己卖与她们,又求她们让我见妻主最后一面。静影是迫不得已,若是被她们强抢而去,不但清白被污,更是陷身泥沼连个泡儿都冒不出的。小的一条贱命失了事少,却是无端做了不忠不义背信违德之辈,便是下到那阴曹地府也是窝着一腔憋屈气,死不瞑目。请小姐为静影作主,还我身家清白。”
重重磕下头去,直起身来便红了眼目,含着两泡眼泪死死瞪着那几个女人。
笑笑转首看向君行。
君行知道这西南王母女素性荒淫霸道,这西南王世女赵姜尤其恶名昭著,在她家地头不知害了多少良家男儿。此际借着母王前来兰陵探访之机,将魔掌伸了过来,私下遣人猎艳这样的事情也不是不可能的。
当下便向笑笑点了点头,示意这静影之话有八分可信。
领头那仆自怀中掏出张纸,冷笑着说:“你这小贱人倒牙尖嘴利,原来是人家的逃宠。我也不管你是谁家跑出来的,这卖身契上面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咱们是真金白银把你买下的,银子还在你的妻主那里放着。你一人卖了两家,若是告到官府,是杀头的罪。要不就乖乖跟咱们走了,要不就公堂上见!”
静影脸色煞白,脸上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