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就是一颗洋葱嘛,为了让你安心,也作为对你的补偿,我豁出去了,花再多的钱也给你弄来。
话说回来,我也很久没有尝到洋葱炒牛肉的味道了。
被那久违的滋味勾去了心神,暂时抛开眼前的险恶环境,沉浸在上辈子美好回忆中的笑笑,好像已经忘记了洋葱在面前这人心中的代表意义。
她完全没有注意到烟岚唇角那一点点一点点好像被春风催开那样的笑容,渐渐的吹干了他眼角的泪花。
卷一:起 不堪惆怅不堪陈3
夜幕低垂,兰陵王府燃起了灯。
从高处看下,重楼迭翠,光影玲珑,令满天繁星也失了颜色。
君行坐在涵碧楼屋顶,瞰望着他在此生长了十四年的王府,视线远远的铺开去。亭台楼阁、一草一木,似一幅蜿蜒的长卷,近处清晰细微,远处的晕在一片浓雾中,看不清楚,于他心里却自有丘壑。
他看了很久,直到什么都只剩了轮廓了,才从琉璃屋顶上一跃而下。
小姐现在应该正在江畔等他,他这次怕要让她空等了。
他疾步穿过重重庭院,萦绕在身侧的只有风,还有从遥远时空中传来的桂花酒味。
心里忽然有几分后悔,他从来没有醉过。
活得过于拘谨沉着,有些时候也是一种遗憾。
他敲响了娬王的书房门。
兰陵娬见到他,有几分惊讶,问道:“西南王世女的下落可有头绪?还是,悦儿又有什么事?”
他纳头跪倒:“娬王,君行鲁莽,闯出弥天大祸,特前来请罪。”
将今日之事和盘托出。
兰陵娬初时听得脸色铁青,跟着越发阴沉,到君行说罢,竟是久久不语。
娬王不语,君行也不作声,只是垂头跪着,眼睛盯着膝前三寸一块巴掌大地面。
兰陵娬缓缓问道:“那丫头现在哪里?”她的语气冷而沉,不带一丝感情。
君行道:“小姐已经离城。”他对娬王第一次说了谎。
“她丢下了你?”兰陵娬双目圆睁。
“是我骗她先走。”他发觉不妙,谎越扯越大。
“你为何不跟她走?”
“我不愿随她过颠沛流离的生活。”他横下心来。
“放屁!”兰陵娬发怒了,挥手将几面的东西全扫了下地,一盏茶盅摔得粉碎,茶水溅了一地。
君行咬咬牙,“小姐身具济世经纬之才,君行不愿看她就此埋没。且遁迹山林,不思报国,也非君行所愿。”
“说得很好。但你替她顶罪,替她死了,到死还要瞒着她,这就是你所愿了?”
君行神色不变:“君行不过是一介草民,又是男儿之身,若不是得娬王与小姐赏识,早已流落不知所处。以君行一命换得小姐及王府平安,君行甘愿。”
兰陵娬静了半晌,道:“你起来吧。”
君行站起,立在桌旁。
兰陵娬道:“记得你头一次来王府那时才三岁,却已学会走路两年有余。你娘那时不让你在地面爬动,常抱着你骑马奔驰,又常放你爬窗格子,是以你十个月上头便会摇摇摆摆的走路,你娘还特地到我主帅营帐炫耀一番。”
“那时你头次来到王府,人小腿短,跑得却是欢快,也不怕迷路,竟似上辈子就来过这儿似的。你娘那时戏言:不定她儿子便是该跟王府的人结缘。
“不料她一语成谶。跟我戌边多年,没有死在沙场之上,却是随我回京述职时,死在敌国刺客的刺杀之下。那时刺客的目标是我,她却替我挡了一劫,虽身中两箭仍伤了一贼,追击一里多,血溅长街。”
兰陵娬缓缓闭目,那位她亲逾手足的部下,当日她襟袍上那一朵朵血色花朵,这么久了,她还是闭上眼睛就能看见那刺目形状,嗅到那阵阵腥味。
半晌,她睁开眼来:“她临终将你托付于我,那时我已决定,你并非我兰陵娬子侄,但是与我子女同等的重要。”
“有我兰陵娬一天,便不会教别人伤害你分毫!”
她凤目圆睁:“你竟在我兰陵娬面前请死,你小窥了我!”
君行心中激荡,不能应声。
兰陵娬冷笑道:“兰陵悦这招釜底抽薪使得不错,但她如此下法,往后只得偏安一隅,此后藏头缩尾做人,有何意味!怎当我落这一子——断!”
棋从断处生。这是常说的围棋棋语。一子下去,对方棋成了两块,纷纭复杂的棋局就此产生。要拼要斗要生存,皆由此一子起。
“皇上近年缠绵病榻,朝中拥太女与拥贤皇女两派纷争渐剧,想必皇上也不喜见到宁君的西南一脉势力坐大。我这便连夜上京,即以西南王世女调戏王府家眷之由反参她一本,若对上皇上心思,必可藉此事落个说法,更可借机一挫宁君势力。”
“只是若皇上放不下宁君,此行便有凶险,须得先应以万全之策。”
说罢,兰陵娬注视着君行:“你可明白?”
君行听得兰陵娬说出如此慷慨凛冽的一番话,早就心里翻腾。
娬王自称伤病让出边关主帅之位回封地休养以来,一直颇为保守。与朝中重臣只是保持不远不近的关系,平日也无甚动作,只是种花驯鸟,偶尔练习骑射也不过是在王府里的骑射练习场中。平日宾客往来,谈的也是风花雪月,不议朝政的。
不料她身处江湖,心怀朝堂。已有数年不曾到京城,却于朝堂事态了然于胸。此刻一怒亮剑,竟是锋芒夺目。
他非是不擅审时度势之人,娬王这招果然老辣,实在比他跟小姐想的法子要安全十倍,也出气十倍。
只是……
他清楚娬王所说的万全之策是什么,那是他的名节啊。
娬王与西南王尽管力敌,但若想扳倒她,须得师出有名,而这名,只能是娬王的房内人。
他知道,这法子可保众人周全且将伤害减到最低,可是只要他这一点头,此后他与那人就……
兰陵娬凝视着他,缓缓道:“你可听过鹰的故事?”
“鹰最长可活七十岁,是寿命最长的鸟儿,然而四十岁时,它必须作出事关生死的抉择:接受自己老去的事实,任由自己的爪与喙慢慢老化,失去捕食能力而走向死亡;或者是选择一段痛苦过程以获得新生:它要在一处孤崖上呆上数月,将自己钝掉的爪子在岩石上磨,直至磨平;用喙啄击地面直至脱落,持续数月的煎熬之后,新爪和新喙将从伤口长出,鹰便可展翅,再搏击长空三十年……”
“你是我的孩子,我不会逼你。要为了保存名节而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赴死,还是活着,等待更多的可能,你自己抉择吧!”
君行沉默片刻,人生若是一局棋,他不希望这便是他与她的终局。
心里瞬间有了决断。
翻身拜下:“任君行拜见妻主,愿随娬王再入一局。”
笑笑在船上自黄昏等至入黑,心里渐渐不安。但想君行可能是责任心过剩,未将王府内事务结完,好歹还是耐下了性子。
只是随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她终是坐不住了,也不怕被人瞧见,跳上岸来伸长脖子等着。
这么一等,还真让她听到了车马之声。
浓浓夜色中,一辆马车正向江边驶来。
她暗想:难道君行竟准备了这么多要逃亡的东西,需要拿马车来装载么?唉,果然不愧是管家,有点婆妈!
嘴角却已不禁微翘了起来。
不料到了近处一看,那赶车的人竟是春和,她大吃一惊,这!
不一刻,马车已到面前,春和吁了一声,停住马车。看也不看她一眼,翻身下马,自去打开了车厢门。
车厢门一开,一个人猛的跳了下来,落地不稳,一个趔蹶,未等站定,张开双臂小鸟一般往她扑来,嘴里还大声叫着:“小姐,小姐!”声震江面,却是景明。
笑笑连忙闪过一旁,景明扑了个空,叫道:“小姐,你怎么可以丢下景明!”
笑笑脸红,支支吾吾说:“没有……不是……”瞪着眼睛看着人一个个从马车上下来。
景明后面是烟岚,他的眼睛红肿得像核桃一样,哀怨的瞧着她,一句话也不说,眼神却尽是痛苦忧伤。
跟着下车的是沉璧,这么暗的环境中看来,他的脸好像白色的花朵,他还是那么平静,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坦然的看了她一眼。
忽然间,她的失措、惊慌、焦急都在这平静的一瞥里得到了舒解。
算了,既然都跟来了,那么,就一起走吧。
反正,自己也舍不得。
一直郁闷在心的那块大石挪开,她长长透了口气。
“好吧,是你们要跟来的,不许喊苦喊累。小姐这次不是去郊游,是出逃,你们知道吗?”
出乎意料,没有人理她,更别提齐声响亮的应她一句“是”了。
真是……没面子啊。
她灰溜溜的走到车厢前,微带撒娇的语气:“君行,你看哪,一出了王府他们就不听我的话了。”
车厢里没有人应声。
她把头往里面张了张,猛地跳上车,又钻出来,里里外外,左左右右转了几圈,脸色变得很难看了:“君行呢?”
四人都没有看她,也没有应声。
风在江面上呼呼的吹着,笑笑的心一点一点的沉下去。
忽然间,她冲到马车前面,伸手抓住车辕用力一掰,拳头粗细的木条应手而断,她翻身上马,圈马回头便想走。
眼前人影一晃,春和已拦在马前。
“你让开!”
春和不语,只张开双臂昂首而立,一副你可以从我尸体上踏过去的模样。
笑笑气恼:“我教你武功不是为了你今日拦我的!”
春和道:“是为了小姐不再做错事的。”
“你!”
正在僵持不下,远处蹄声响起,夜色中隐见一骑飞驰而来。
笑笑喜道:“是君行来了,我就知道他一定会来的!”
那一骑越来越近,马背乘客身形瘦小,不可能是君行,笑笑眼睛越瞪越大。
那马驰到跟前,勒定停住。甄绣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喘了口气,叫道:“小姐!幸好你还没走!”
“没等到君行我是不会走的。”这明明是秘密逃亡好不好,怎么好像全都知道了。她也翻身下马,“你怎么也来了。”
提到君行,甄绣哑了口,默默把一样东西放到笑笑手里。
笑笑难以置信的低头看着自己手心里那个晶莹的,红得像血的小东西。半晌,她缓缓抬头:“他……不会来了是吗?”
甄绣狠了狠心:“任管家不会来了,他刚被娬王聘为侧君,现在跟娬王已经在上京的路上了,她们要赶在西南王察觉之前参她一本。”
笑笑脸色煞白,双唇褪尽血色,抖颤了一会儿,突然叫道:“他是不肯咽下这口气吗,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他嫌我不能保护他,他……!”
甄绣一阵难过,终于还是低声道:“小姐是庶出,得罪的是西南王世女,会落个以下犯上的罪名的。”
笑笑青灰的嘴唇抖颤着,惨白的双颊涌上可疑的血色,握紧珊瑚玦的手爆出青筋,瞳仁亮晃晃的,仿佛两支要射出去的火箭,炯炯的盯着远方。
就在下一个瞬间,火箭失去了它的目标,坠落在黑暗之中。她仰身翻倒,倚在春和怀里。
甄绣眼圈早已红了,叹道:“快上船吧,娬王让你们好好看着小姐,别让她做傻事。快走吧,不要等她醒了。”
说毕摸出一个木盒给沉璧。
沉璧道:“君行已经有安排了。”
甄绣道:“这是娬王给的,你们替小姐收好,不要让她吃苦。”说着垂泪道:“小姐进王府还不到半年呢,都没有享过几天的福……这段日子来,我和巧文在小姐身边就像姐妹一样,没想到这就要分离了……”
沉璧一阵沉默,不想看甄绣落泪,自转首去看滔滔江水。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今日别离的是你,不定明日便轮到了自己。
笑笑醒来时,见到的是舱中一盏晃晃的船灯,灯下四个少年静默着,见到她醒来,都看着她,眼眸里是无尽的黑夜。
春和坐得最远,靠近舱口的位置,长腿伸长着,有种平日未曾见过的洒脱之意;沉璧坐得略远,他淡淡的瞧着她,目光一贯沉静没有情绪,她却对他觉得一阵愧疚;坐在旁边是抱着双膝的景明,他把下巴搁在膝盖上,乌溜溜的眼珠搜寻着她脸上的表情,努力的闭上自己的嘴;另外一边是烟岚,他坐得端端正正的,腰挺得直直的,纸板一样,然而他的表情最多,笑笑觉得他的眼神里满是哀伤、心痛还有……怜悯。
她居然被一个境遇比自己坏上十倍的人怜悯!
她在众人注视下默然半晌,木然开口问道:“现在我们是到哪儿?”
“京城。”沉璧安静的回答。
笑笑蓦然抬眼看他,他的脸没有表情,然而眼神却一股了然。
没错,即使赶不及,她还是要去看看的,怎么都要去看看的。
她垂下头,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来:“过去我无论到哪里去,君行总是可以找到我,只是这次……他找不到我了,也不会再来找我了。”
春和转头看着滔滔逝水,手里捻着的一根小木棍断成两截;沉璧的指甲掐到了手心的肉里,却不觉得痛;景明扁了嘴,可怜巴巴的看着她的小姐。
烟岚这时没有看别的人,他怕别人说他从那种地方出来,怕他有不规矩的地方让别人看不起他,笑话他,可是他现在看到小姐这样,突然什么都忘了。
他什么都忘了,只记得一句话。
他突然抓住了小姐的手,鼓起勇气说:“小姐,任,任公子是因为烟岚才不能来的,烟岚知道自己连任公子一根指头都比不上,可是,可是……烟岚愿意把自己一辈子都赔给小姐,做牛做马,唱歌讲笑话……只要小姐不嫌弃,烟岚赔你一辈子……”
三人一齐侧目,这个只会哭哭啼啼的男人,这个从那种地方捡回来的男人,这个连累的大家的人,竟然……
笑笑呆呆看着他,看到他紧张得失去血色的脸,似乎随时想晕倒的表情,又缓缓低头瞧着他抓住自己的手。
她的头久久没有抬起来,过了片刻,一颗,两颗……晶莹的水珠不住的砸了下来,沿着两人的手滚落船底,慢慢湮开,随风化去。
卷二:承 临溪邀月糊涂计1
正当七月酷暑,庭外芭蕉叶垂海棠怒放绿荫如盖,蝉鸣如潮,铺满天地。
大皇子寝宫内大块的青白石板铺地,室角镇着冰桶,旁边赤金猊兽冉冉吐香。
一领大红绣花氅被自卧榻垂下地来,绣着云纹团的锦幔将里面卧着的人遮得严实。一根鲜红绒线从锦幔缝隙中穿出,拈在坐于榻前三尺的一个年轻男子三指之间。
这男子长得松柏之姿,一领玄色缂丝鹭鸶六品官服更衬得他眉目有青崖之峻。他拈住红线,眉头轻皱,正自沉吟。
锦幔内那人叹了口气,道:“林太医,我是否已经病入膏肓,药石无灵,才令你如此为难?”
太医林月溪略略犹豫,道:“殿下见笑了。”
“那你为何委顿难决?”
榻上那人见林月溪不语,叹得更是夸张:“我就知道,定已是时日无多。我这几天来,吃又吃不下,睡也睡不好,心坎这里闷闷塞塞的老是有东西堵住。还有,以前我喜欢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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