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笑这么近的看见他蕴泪的眸子,碧青碧青的,像浸在清泉里的宝石,把她的样子照得清清楚楚的,不禁楞了楞。
她看了一会儿,转头去看头顶光秃秃的树枝,又去看头顶一朵云都没有的晴空。
轻轻说:“没事了,别担心。你很快就可以回家去了。”
心里想:这院子灰扑扑的,一点颜色也没有,难看死了。
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语气里的温柔。
过了一阵,她有点心烦意乱起来。房里的君行弄好久了,她想放下烟岚,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可帮忙的,她不放心留下他跟个死人单独在一起。
突然怀里的烟岚啊的一声,颤声道:“这,这是什么?”
低头一看,原来自己戴着的那个吉蒂猫的坠子从领子里掉了出来,正在烟岚面前晃来晃来。
“啊,这个啊,是只猫,吉蒂猫。”笑笑烦忧暂减,有点得意:“这还是我画下来让朋友做的。”
烟岚眼珠不错的盯着那个金坠子,脸上的表情很是奇怪,阴晴不定,眨眼的功夫已经换了几种表情。
笑笑觉得他这副样子实在可爱,便说:“你喜欢吗?我送给你!”一面说一面从脖子上把绳子解下来。
烟岚忙说:“不,不要……”
笑笑已替他套上了:“也不是很贵的东西,我还可以再找朋友做。这回都是我连累了你,要不是我无意中扯上了你,你也不会受苦,还差点送命。这个……虽然不算什么,就当是我小小的补偿吧。”
烟岚从包裹着的衣服中伸出手来,怯怯的摸着那个坠子,眼眸里泪光盈盈。
从来没有人送他这样贵重的东西,还是真心实意的,对他一点无所求的。
他也不是喜欢这个东西,只是觉得惊讶,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样式,一眼看上去还以为是个佛像,可是根本不是,更像只兽类。
突然他脑内一道闪电劈过。
兽头人身……
他很小就被拐卖出来,几番辗转到了中土,途中被灌了好几次药,被醉月楼的鸳老板买进来时已经把以前的事情忘光了。
随后在醉月楼过了几年安稳日子,他的脑里就有了一点对往事的记忆,都是些碎片,凑不齐全的。也不是一次涌现的,而是见了某些事某些人,一个契机,就蹦出来一片。
刚才他突然想到兽头人身,心里就蹦出来一个碎片。
曾经有人给他算命,说他命里有劫,而给他带来劫数也给他解了劫数的人就是他命中注定要相守的人,还说那个人信奉的东西跟这个世上的人都不大一样。她信奉的神有人的身体,但是却长着野兽的头颅。
他摩挲着手里的金坠子,脸色渐渐发白。
给他带来劫数也给他解了劫数的……相守一生的……
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初次见面,她的眼眸里写着对他的赞叹。她扶住摔下楼梯的他,那么近,却那么守礼,一点便宜也不沾他的。
可是这样一个人,却满口的淫词浪语,跟那两个老淫虫相谈甚欢。她的语气里,天下的男子都是给她来玩弄的,她一点也没有怜惜之心。
她明明好像花丛老手,可是却中了春药的毒,世女说她还是处子……那么,那么她怎么懂得那么些龌龊东西?
她明明不会怜惜男人,可是却又闯来把他救了,还,为他杀了人……
她杀了人还可以若无其事的想出法子来毁尸灭迹,还可以随随便便的将身上的东西送给别人讨人家欢心……她究竟是有心还是没有心的一个人?
她还说有其他人在她面前自尽……她救他,也就跟救那个其他人一样?
她救他是不是就是想要他?
还有,她昨晚随口吟了一句很美的诗,把他点了出来,她是否以前就已经留意了他,特地为他写了这诗?
他痴痴的看着那金猫坠子,宝石一样的眸子漾漾的,心都不知丢在哪里了。
这时君行布置好了,出来跟笑笑一同离开。
刚踏出院门,横刺里冲过个人来,张开双手拦个正着。却是醉月楼的金鸳。
笑笑跟君行对看一眼,笑笑道:“你来得正好,我把烟岚救了出来,你这就把他带回去吧。”
金鸳不接,叹道:“外头的人都知道西南王世女今早冲进我醉月楼,把烟岚架出去,再也没回去过。你现在把人放倒了,连岚儿也给带走了,可教我怎么办呢?”
笑笑道:“鸳老板说笑了,我怎么把人放倒了,这烟岚不是要还给你么,我没有说带他走。”
金鸳冷笑不语,只盯着君行,却见他身上一袭青袍染上了血迹,是刚才抱赵姜尸体的时候弄上去的。
君行道:“你不必管那么多,我们会烧了这处院子。你若怕麻烦,快散了楼里众人,远远逃吧。”
金鸳不肯让开,道:“这起火的事情一个活人都没赔上,单就烧死个世女,是个明眼人都瞒不过。到头来小姐少爷是有人护着的,倒是我这等苦命的贱民逃哪里去呢。”
言下之意,竟是要多放个人跟着陪葬,而这个人自然就是众目睽睽下被世女掳走的烟岚了。
笑笑听得心里一寒,真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这鸳老板看似疼得烟岚什么似的,现在为了自己,却毫不犹豫的要把他给烧了。
忽然觉得怀里的烟岚有些动静,低头一看,烟岚一张脸煞白煞白的,碧青双瞳雾蒙蒙的,满是恐惧和绝望。下唇血痂未干,又咬上了。抖成片枯叶一般,却一句求饶的话儿也没说,还是方才那副认命的表情。
笑笑最看不得人受尽委屈还逆来顺受的样子,抱着他的手臂紧了紧,仰脸只道:“这烟岚还是你自小养大的呢,倒真忍得下心。告诉你,这人我既然救了,就绝不会再放他去死!你要烧便烧别的人,我不会把他留给你。不过我话可说在前头,若是你烧了人,还是瞒不过,这好几条送在你手里的人命哪,到时看你到了阎王爷跟前还好意思说什么话!”
金鸳瞄着她,等她骂完了,眉毛一舒,笑道:“好啊,等你的就是这句话!”
笑笑不解:“怎么啦?”
“你以为我要你把烟岚给烧了呀?烟岚是个好孩子,我好歹也养了他七年,这七年来,你问问他我可有一点亏待他。我是把他当我的弟弟来养的。我刚才说那话就是想试试你对我家烟岚的心。”
笑笑一呆:“我只是不想他无辜被烧死,你可千万别误会我存了什么心!”
金鸳笑道:“烟岚现在跟世女搭上关系,这醉月楼是回不得了,既然两位想着烧屋逃跑,我就把烟岚托付给你们吧。”
笑笑急道:“不成,不成!”
她只想跟君行两个人逃跑,多一个人就多一分累赘,也多一分危险。
金鸳冷笑道:“不成也得成!这祸是因你而起的,你总得替烟岚担上责任。若是你怕任公子吃醋,可以到个安全地方再放下他,可若是因为留下他而死在西南王手上,嘿嘿,你自己方才说的,有那么一天,看你到了阎王爷跟前还好意思说什么话!”
这番话说得好不老辣,笑笑张口结舌,无法反驳。
金鸳走到一旁,拎了两个小厮过来,往地上一扔。道:“这两个是这里的小仆,丢进去一起烧了吧,正好灭口!”
笑笑看着缩成一团的两个小厮,心里不忍,脸上神色不定。
君行一见就知道她的心思,走过去道:“跟他们无关的就不要再害了,也是人命一条。”
“可是……”
“能否瞒过,看的是天意,我们但求无愧于心便是。”
一锤定音。
君行对那两个小厮道:“我现下放了你们,但你们得立誓不得将今日的事情透露出去,也不得说你们见过我们。”
金鸳在一旁只是冷笑,也不说话。
君行给了那两个小厮一些银子,遣走他们,又将身上的银票尽数掏了出来。正好昨天王府有笔采办的款子,他今日顺手带了出来,约有三百余两,也不暇去数,一把塞给了金鸳。
将他拉到一边,低声嘱咐了如何遣散楼里人的步骤。
金鸳原本对这年岁比他小上几年的人一脸不屑,渐渐听得惊奇,眼睛里多了几分佩服。
随即三人上了金鸳的马车,直到僻静处方放下三人。金鸳回去安排楼里事务,君行让笑笑和烟岚留下等,自己去另外安排车马来接。
笑笑用外袍裹着烟岚,在水田陇头的一棵树下席地坐了,她总是觉得这烟岚娇怯,怕他害怕又怕他冷,是以一直抱着。
现在静下来便觉得手中袍子有点潮,看见烟岚的脸一直湿着,便温言劝慰道:“别怕,你身上的都是皮肉伤,忍忍。我房里有人医术很好的,回去府里就让他给你治。”
过了半晌,觉得更湿了,烟岚的眼泪好像小泉一样不住往下淌。
“都让你忍忍了。”笑笑最怕男人掉眼泪。
烟岚一吓,又去咬嘴唇了。
笑笑皱眉,偏偏没有带手帕,就把衣角撕下一块来团成一团递到他嘴边:“要咬就咬这个,别咬嘴了,你长得好看,搞破相了就可惜了。”
烟岚脸上飞起一道红晕,过了半晌,颤声道:“小姐……不嫌弃……烟岚已经是……残破之身了么?”
笑笑一愣,听见个“残”字,脑里闪过沉璧的身影来,心里突然一道异样的感觉一晃而过,随口应道:“你这算什么残破啊,你是好好的一个人。”
烟岚脸更红了,低声说:“可是我被她们捆着玩弄……我……身子被她们看去了……还摸了……小姐也不……嫌弃么?”
笑笑一怔,终于听懂了他的意思。这是哪儿跟哪儿啊,正想解释我救你不是看上你,而是……
低头看见烟岚死死的盯着自己,血肉模糊的唇轻抖着,随着自己的沉默,眼神里那点火苗儿一点点的微弱下去的神气,那一套男女平等的理论便说不出口来。
喉咙里咕咚一声,吞了口口水,只得点了点头。
烟岚眼里那点火苗顿时“啪”的一下炸得那个叫闪亮,红晕满脸,一脸都是难以置信的狂喜。
笑笑只觉得头疼,她不想依附别人,也受不了别人这样的依附,尤其想要依附她的人还是个男子。她承认,自己还是很保守的,就是受不了男子娇滴滴的反要女子呵护的样子。
不幸掉到这个女尊世界,风气使然,她虽然看不惯,但还是勉强接受,毕竟那是人家自己选择的活法,只是这种活法要扯到自己身上,非要跟自己拉上关系,那可是敬谢不敏了。
是以,来这里都十一年了,除了她爹,她唯一看上眼,记在心,能接受的也就一个任君行。
至于其他男子,她能收到羽翼下的都尽量鼓励他们发展自己的本性,鼓励人性大解放,至于假如有日她放他们走了,是否会被这世界视为异类,那却没考虑到那么长远了。
现在莫名其妙又捡了个麻烦回来,而且还是这个社会奴化的典型产物。笑笑揉额角,开始对人家进行思想启蒙。
“烟岚啊,其实人活着呢只能靠自己,不要想着去依靠别人。而且无论别人怎么看低你的身份,你只要自己看得起自己就好了。人贵自立,只有自己先看得起自己,人家才会尊重你。”
烟岚渐渐脸色发白:“小姐可是打算让烟岚从此自生自灭?”
确实是有这个打算啦。笑笑被人一言道破,尴尬的干笑了两声,继续说道:“你现在被欺负了,身上还带着伤,也不必急在一时。而且你长得好看,又懂琴棋书画,往后大有发展空间,外面天高海阔,只要有真材实料,不愁……喂喂,你别吓我,别晕哪!”
启蒙失败!
卷一:起 不堪惆怅不堪陈1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还有一小节……偶特意分开的==b
这一大章会虐,
怕虐的大人们请等三天再来,
从第二卷进入……
抱歉,鞠躬~笑笑在君行帮助下,带着烟岚悄悄回到万碧园,将他交给沉璧照料,同时心虚的瞄瞄三侍的表情。
春和盯了烟岚娇艳的脸好一会儿,才转头瞪了她一眼。
笑笑急忙抬头看屋梁。她发觉自己越来越怕春和了,他已经不是那个被她聘来时会脸红有点自卑的少年。虽然他现在长得帅了自信了,也替他高兴,可是……她偶尔也觉得人不会长大该多好。
景明眼睛睁得大大的瞧着烟岚,眼圈一点点红了,眨巴眨巴眼睛,看过来,脸开始皱了起来,张大嘴……笑笑竖起一根指头,严肃的说:“我最讨厌男人哭!”
“呃?”景明的表情明显被吓了回去,但是随即更扩大开来,涨红了脸指着烟岚叫道:“那么,他,他,他怎么可以哭!”
晕过去的烟岚苍白的脸上犹带泪痕,看上去像朵刚被雨打过的海棠。
笑笑叹了口气:“他又不是我的人,他哭不哭就不是我能管得了的。”
一句不是我的人,景明的神色怔忡,看看小姐又看看那个男人,一时也决定不了是不是还要哭下去。
沉璧脸上一如往日的平静,只是脸色更苍白了些,显得眼神更深更黑,神情却有种空洞感。他淡淡道:“小姐,还有你们两位,先回避吧,我来给他上药。”
笑笑觉得自己一定是好久没有认真注意沉璧的脸了,他好像突然憔悴了下去。别人都在长大,可是,他却像在小回去似的。
她出房门前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那么瘦,她相信如果抱他一下,那件蓝布的衣服下面一定可以摸到一根根的肋骨。
他刚被她要过来的时候好像曾经胖了些的,是什么时候开始瘦回去的呢?
如果可以,她真希望能认真监督他吃东西休息,看着他胖起来,但是现在,她知道再也没有机会了。
笑笑一进房间就撑不住了,一张脸都垮了下来。她靠在关上的门上发了半天呆,才慢慢走到桌子旁。
她跟君行约好晚上出逃,现在还得好好处理些事情。
她把自己关在房里写信。
写给娬王的,略略交代了事情经过,然后大力检讨女儿不孝。她真是觉得这次连累了她,还辜负了她对她成相入将的期望,她真真是对不起她。言辞诚恳,字字锥心,她平生第一次写字写得想哭,娬王是她在这个世界最对不起的人。
写给甄绣、萧琳两个朋友的,也不是很轻松。参加科举的事情,自己要提前缺席了,预祝她们金榜提名,叱咤风云。心头突然晃过一个宛如春风的笑颜,略走了神,加上一句:“若是有日乔状元问起,就说笑笑去青崖放鹿了,朝堂之约,来日方长。”
写给三侍的,春和跟景明两人下笔很快。
笑笑觉得春和能力已经足够自立,不必操心,当日他也说过自己不需要的时候他自会离开的话,是以就寥寥数语,一笔带过。
景明像是个小弟弟,很是依赖自己,她既要哄他,又不能留给他太多的希望,婉转又婉转,希望他能看懂。
最后轮到沉璧,她提起笔来,半天没能下笔。墨水从笔尖滴下,脏了一张纸。
她搁了笔,开了房门,想出去走走,却看见院子里有个人正朝这边缓缓走来。
他走得很慢,因为他的脚不是很灵便,可是那缓缓的姿势却如风行水上,带着一种飘渺感。他缓缓的穿过庭院,院子里光秃秃的树杈,天空黯淡的云朵,静止的青石桌,好像水彩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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