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他们那么亲密无间。四年前,他从未想过他和她会分开。
当年,方静言为什么要那么对他?
为什么,那么突然地疏远,比陌生人还要冷漠。
当时留下的痛,至今还在挣扎。
也曾想要忘却,他叶子航离了谁还活不下去吗?
能活下去,却活的不是他想要的滋味。
心里缺了一块,很大很重要的一块。
心若是不完整了,人又怎么能活的完整?
方静言专心致志地消灭着砂锅里的炖雪梨,热热的梨汁喝下去,胃里暖暖的,额上不觉都出了细汗。抬头轻舒一口气,却对上叶子航正盯着她看的漆黑瞳仁。
两个人同时红了脸,转开目光。
气氛开始变的微微尴尬。都想到了过去,想到了四年前的变故,想到了四年时光的距离,都有感叹,都有唏嘘。
叶子航转身离开阳台,方静言立刻觉得失落,乱想着他不想和我呆在一起,是不是觉得我很烦?正自我折磨着,叶子航却又回来了。抱了厚厚的书在她身边坐下,看书前伸手试了试砂锅的温度,觉得不那么烫了,便问:“嫌不嫌凉?热一下好吗?”
“不用,不用!现在吃正好!”方静言连忙伸勺子往嘴里送,“很好吃!真的很好吃!”
叶子航嘴角微微一翘,笑道:“真的吗?会不会药味太浓?”
方静言摇了摇头,“不会,我……我喜欢。”
叶子航望着她,静默了半晌,有些艰涩地开口道:“你现在……现在又理我了?”
方静言含着勺子,久久未曾放下。
四年了,她已远比当年成熟,不论是思想还是心态。
“那时,是我不好,对不起。”
叶子航喉咙一紧,只觉得心中满是酸涩。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他与她莫名其妙地就这样交错而过。
“为什么呢?那时为什么突然拒我于千里之外?”这个问题纠缠了他很久,当时还以为是因为庄远,后来仔细想想,觉得原因一定不会这么简单,只是方静言不说,他再聪明也想不通。
方静言抿了嘴不说话,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心里头的那个结,她自己还没有完全解开。
梨子已经吃完,方静言捧起小砂锅将里面的汤汁喝了下去。
叶子航在静默中将小桌收拾了送回厨房。
方静言转头望着他已经很挺拔的背影,渐渐漫溢起来的水雾将视线变的模糊。
重又将头抵在包了胖猫的小毯子上,让那绵软的织物将水雾一点点吸下去。
叶子航拧了热毛巾出来,见她弓着背伏在膝上,黑发从两肩处向前滑落,露出纤细又苍白的颈项。
“擦擦脸吧。”将热毛巾送到她手边。
方静言抬起头,只是眼睑还垂着。接过毛巾仔细擦了脸和手,低声说:“谢谢。”
叶子航搬了椅子坐在她身边,将厚书翻开读起来。方静言也将唐诗三百首重新打开。
巧的很,再次打开,跃入眼帘的还是那一首陆游的《临安春雨初霁》。
世味年来薄似纱,谁令骑马客京华。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
素衣莫起风尘叹,犹及清明可到家。
何时才能听得春雨声?方静言用手指轻轻摩挲泛着浅黄的纸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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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在外面游荡了一天的叶爸叶妈终于回到家。叶妈轻手轻脚地开了门,躲在门缝后面看屋里的情况,又竖着耳朵听了好一会儿,皱着眉对叶爸说:“老叶,怎么没一点儿动静啊?”
“兴许是出去了?”
“不会,言言吹不得风,子航知道的。”
“进去吧,你这样偷偷摸摸哪里像回家,倒像做贼似的。”叶爸笑着伸手推开门。
“唉唉!我说你轻一点儿!”叶妈扯着他的胳膊一起进了门。
站在客厅里一看,阳台上夕阳的余光里坐着两个孩子。
叶子航看书看的早已入了神,眉头微微皱着,右手握着笔不时在书的空白处写着什么。方静言也捧着一本书,只是那目光并未停在书上,却是一时望着窗外枯枯的梧桐树枝,一时又偷偷飘到叶子航身上。
叶妈捂着嘴偷笑不已,看来过不了多久就可以打电话给方妈报两个别扭小孩和好的喜讯了。
晚上睡觉前,叶子航又给方静言炖了一只雪梨。叶妈见他在厨房里又是削梨又是看火,兴奋的回房就给方妈打电话。
“静言妈,告诉你一天大的好消息啊!两小家伙终于有起色了!”
“啊?子航已经回来了?”
“恩恩!昨天夜里回来的!对静言可好呢,见她病了心疼的很,还亲自炖梨子汤给言言喝!”
“真的啊!还是子航乖!那言言呐?她有什么反应?”
“我今天发现言言有偷偷看子航,子航盯着她看,她还会脸红。估计俩孩子快开窍了。”
“老天保佑吧!可别再瞎折腾了。”
“是啊,都是二十几岁的人了,也不是真的小孩子。从小这么手牵手长大的,是人都知道俩人是一对儿!偏要闹什么别扭,看把我们给折腾的!”
“言言的嫁妆我都备好了,去年把她奶奶给的好几件老款金饰送银楼给改了,重做了一套新样的首饰,那是她奶奶留给她的,有情份的。”
“我这儿也备了不少件呐,叶家的那些老东西,样子虽是过时,却是祖上留下的,也是情份。”
“等子航硕士毕业就让他们结婚吧,我就怕夜长梦多,这四年过的是心惊胆颤,生怕他们谁哪天领了个男朋友或是女朋友回家来。”
“我也是啊,子航我倒不担心,他心眼儿里只容得下言言一个。我就怕言言被别人追走了,我们子航有时太闷,痛了都不肯说的。”
“子航这孩子,那么聪明的,偏对言言死心眼儿,是我们言言的福气。”
“言言妈,等他们结婚了就让住家里吧,以后你们也是要搬回来的,咱们两家变一家,还住这小院里,多好啊!”
“好啊,楼上的阳台打通了,连门都不用出就可以来来往往。以后咱俩一起带孙子,啧啧,想想都觉得美!”
“呵呵,我想让他们生两个,一儿一女才好。一个长的像子航,一个长的像静言……言言妈,我看不必等子航硕士毕业了,顺利的话明年就让他们结吧,拖来拖去有什么意思啊!”
“也是啊,子航毕竟在B市上学,两人不能天天在一块儿,怕夜长梦多。”
……
……
叶妈和方妈还在煲着电话粥,叶爸听的直摇头。
女人啊,实在是想象力丰富的生物。这边才刚刚有冰冻消融的迹象,那边她们已经开始讨论抱孙子的事了。
虽然很无聊,却也很可爱。
******
第二天,叶爸和叶妈真的去上班了,家里又只剩叶子航和方静言。
和前一天没什么不同,叶子航小心照顾着方静言,而后抱着书在她身边很投入地看着。方静言则继续她的古代文学深造,细细品读着唐诗和宋词。两人都没再提那个会让彼此沉默的话题。
就这样,时光一天又一天地流逝。周五那天,下了微雨,失去阳光的阳台有些湿冷。
叶子航要将方静言挪到厅里去,方静言不肯,她有些兴奋地对叶子航说,她要听雨。
叶子航没说什么,只是拖出一只大箱子在里面翻找起来。
“找什么呢?”方静言好奇地问。
“小瓷炉。”叶子航记得叶妈是将炉子收在这箱子里的。将掏出的杂物放在椅子上,果然箱底里压着米黄色的小瓷炉,边上还搁了一盒木炭。
“厅里已经开了空调,我不冷的。”方静言看了那炉子就想起童年的寒假,她和青青趴在炉火边,叶了航给她们念童话故事。
“厅太大,空调也不那么足。还是升起来的好。”叶子航将瓷器和木炭一起拎着去了厨房。
方静言在从箱子里翻出来的杂物中看到一本影集,便伸手取出来翻看。
第一张,便是她和叶子航。
两人站在雪地里,中间是嘴巴红红的小雪人。白雪落在他们小小的身子上,把他们也变成了小雪人。
叶子航将起好的炉子拎到阳台上,放在方静言脚边。
“叶子航……那时,我们好小啊!”方静言禁不住对着照片发出感叹。
叶子航弯腰看她手中的影集,看了一会儿,脸上的表情也变的异常柔软起来。
拉了椅子靠近她身边坐下,叶子航说:“你那时连铁锹都拿不动,还要抢着去铲雪。”
方静言笑着往后翻去,影集里的小孩子渐渐长大了,从差不多一般高,到她站在叶子航身边只能及他的肩膀。
“你看,这张里面是绣球呢!”
“唔,它趴在你自行车篓子里睡着,我给它拍的。”
“原来它那时候就已经这么胖了啊!”
“它一直都那么胖。”
“喵——”绣球不满地在火炉边发出一声猫叫,这是人生攻击啊!不对,是猫生攻击!
“这张是我和青青!唉呀,青青今年应该上高三了吧!”
“恩。现在学习自觉多了。”
“好几年没见到她了,该长成个大姑娘了!呵呵!”
叶子航看了她一眼,心想,好几年没见,你也长成个大姑娘了。
方静言又往后翻了一页,笑容忽然僵硬,愣愣地盯着一张照片。
是她和丹丹。
那年春游,名花湖畔,她让叶子航为她俩拍的。
湖水在春风中微澜,两人眼神中满是笑意,湖水一般清甜的笑容。
再也见不到了。
叶子航见她盯了那照片,心中也钝钝地痛了起来。
方静言对丹丹,他怎会不知。
恨不能一颗花生都要分着吃的好朋友。
那样一个让方静言付出全部友情的女孩子,走了。
似乎就是在她走后,所有的一切都变了,变故来的如此之快,让他措手不及。
“静言,我对不起丹丹……”叶子般轻轻说。
方静言犹如遭到雷击般猛地抬起头,瞪大了眼睛望着他,握着相册的手都不由自主颤抖起来。
叶子航以为她是因为思念丹丹才有如此反应,叹了口气,望着相片慢慢说道:“我曾答应她要好好照顾你……没想到,从她走后,我们竟然形同陌路。”
方静言刚才只是犹如遭了雷击,此刻却是晴天霹雳,十二级台风外加冰雹暴雨一齐劈头盖脸地袭来。
“你……你说什么?”她喉咙干涩的几乎挤不出话语。
叶子航见她失态,心中怜惜,柔了声说:“我答应她要好好照顾你,却没做到。我对不起丹丹。”
“她……她什么时候……对你说的?”方静言脑门上薄薄皮肤下青色的血管都突突跳了起来。
“静言,你怎么了?别激动!”叶子航要起身拿水给她喝,却被一把拉住。
“她……她什么时候对你说的?”
“就在手术前一天。可能那时她已经知道自己手术风险很大。特意来找了我,跟我说要好好照顾你,因为你看起来聪明,有时却单纯的很,又滥好人……”
叶子航没有说下去,因为方静言已经捧着相册嚎啕大哭起来。
“丹丹!丹丹啊!”她把照片上笑的灿烂的好友压在胸前,恨不能要揉到心里去。眼泪哗哗地淌着,与窗外的雨声混成一片。
“静言……”叶子航的心被她哭的乱成一片,终于忍不住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小楼一夜听春雨。
静言,曾经一起的春天,你陪我听过雨。
现在是冬天,雨有些冷,没有春雨那么温柔。
静言,不要听冬天的雨,冬天的雨,它会让人伤心。
静言,我舍不得你,丹丹舍不得你。
听雨(三)
方静言在叶子航怀里呜呜咽咽哭个不停,叶子航紧紧搂着她在怀中,渐渐觉得胸口都已有了凉凉的湿意。
“静言,别哭了。”他伸手抹着方静言脸上的泪水说:“丹丹现在一定很好,很快乐。如果知道你还在为她伤心,她也会伤心。”
“我以为……”方静言抽噎着用手揪着叶子航湿湿的衣襟说:“我原以为……”
“你以为什么呢?”叶子航伸手轻抚着她的头发。
方静言仰起哭的皱成一团的小脸,断断续续地说:“其……实,其实那天丹丹去……去找你……我……我看见了……”
叶子航抚在她发际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他顿了几秒钟,平声说:“那么,你看见丹丹找我,就以为……”
话还没说完,方静言就又哇哇大哭起来。
叶子航脑袋是多聪明的,立刻就想通了其中关节。这么一想通,心里多年的惑是解开了,可这答案却让他的心又恼又伤。他恼方静言不问青红皂白,看了什么就自以为地去胡乱猜想。他伤方静言竟然可以说断就断,把他抛在一旁。就算丹丹喜欢他又怎么样?难道丹丹喜欢他,她就要拱手把他送人吗?他们这么多年在一起的情份,都可以这样轻易地一刀斩断?
“方静言,你的心还真是狠!”叶子航咬着牙,用力捧住方静言的脸。
方静言强睁开被眼泪糊住的双眼,朦胧地看见叶子航冷冷的脸,心想,完了!我都说出来了,他一定气死了。看他这样子,一定是气的要命了!
方静言这么想着,觉得叶子航一定会生气不理她,眼泪更加大颗地往上涌。干脆闭上眼睛拼了命地哭,直哭的天地变色,肝肠寸断。忽然觉得唇上一暖,呜咽被堵在了喉咙里。猛地睁开泪眼,只看到叶子航长长的眉毛和俊挺的鼻梁。
方静言先是呆了,也忘了哭,脑子里一片空白。而后终于回过神来,想要伸手推开叶子航,却发现身子因为之前哭的耗尽力气,软绵绵的,连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两人终于分开时,方静言呆愣愣地睁大眼睛,红润的嘴唇微张着,一副完全石化的样子。
叶子航重又低下头轻轻吻了她一下。
方静言这次却反应很快地跳了起来,一手捂着嘴,一手指着叶子航,急喘道:“叶……叶子航!你……你欺负我!!!”
叶子航的脸其实比方静言红的更厉害,但他声音却镇定的出奇,“是你先欺负我的,得赔偿。”
方静言气的坐在椅子上跺脚,“你胡说!胡说!我从来没……没亲过你!你!你!你!……”
“你把我给扔了,这难道还不算是最厉害的欺负?”叶子航攥了她的手,用鼻尖抵住她的鼻尖。
方静言吓的连连后退,叶子航却一直跟进。最后,方静言急的没办法,咚——一声用脑门把叶子航撞了开去。
“唉哟——好疼啊!”方静言捂着脑袋呻吟。
叶子航顾不上自己也被撞红的脑门,只伸手护了她的额头,心疼地说:“笨蛋!干嘛用自己脑袋撞?不会用书砸吗?”
方静言瞥了他一眼,伸手把椅边的唐诗三百首给砸他头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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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妈晚上回家,只用了两眼,立刻就发现两个别扭小孩有什么地方不对了。静言眼睛肿的厉害,一看就是哭过。子航头上红红一块印子,像是被砸出来的。她在心底暗叫,不好!难道是子航太喜欢静言了,忍不住,等不到静言答应就要用强的?唉呀呀,这孩子平时看起来那么斯文冷静的,怎么……怎么会这样呢?叶妈心里乱成一团,两个孩子都很平静地说话吃饭,一点破绽都没有,她在一边虽然急,却没法子开口问。
吃完晚饭,方静言去洗澡,叶子航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叶妈拎了包花生坐到叶子航身边,说:“子航,帮妈妈剥花生,明天早上用香菜切碎了拌上小豆干,过小米粥吃。”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