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一动,冲过去拉开他手,果然,他手上的不就是婚礼那天他给我的金戒指,我按下珠子,凤口的针没了。
“你…”我如被雷击,颤声问他:“什么时候刺进去的?真的没有解药可解?”
他默默点头:“想不到这样精巧的宝物,竟是为我自己准备的。”
我在他身边跪了下来,也许他害了我一辈子,也许他不过是个冷酷自负的男人,可我还是佩服他骨子里的那股傲气,没有人能比他更像是尊贵皇族。
“相信我,颜夕,”他牢牢抓住我手,嘴里已不断有血水涌出:“人生本是寂寞如雪,我们所有的不过是我们自己,其实这也是我一直希望你明白的事情。”
他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脸孔呈现灰白色。死亡夺走了他摄人的美貌,连同他那恼人的无情。
我伸手紧紧抱住他,泪如泉涌,泣不成声,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一个人就这样去了,虽然我曾迷恋过他,也曾恨毒了他,可现在只余下痛苦与悲伤。第 22 章
侍他的身体渐渐冷去,我叫来夏伯,我们把他安放在书房的软榻上。
“你走吧,”夏伯说:“剩下的事由我来办。”又走到书房一角,拿来一样东西:“王爷说,这是给你的。”
我接过,那是一轴长卷,我认得,这是他曾经给我画的像,他只给我画过这一副像。我并不打开看,直接将它就着蜡烛点燃,烧了。
斯人已去,凭留这画做什么,所有的恩怨都要走的,何必再这么牵牵拌拌的不肯丢开。
走出了王府,漫无目地的走回街上,已是深夜,不知不觉又回到公主府门口,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想起佐尔最后对我说的话,我停住。
我在门槛旁坐了下来,天空中又渐渐下起雨来,我却早已没有了泪,原来生命不过就是这样的东西,任是再多的光彩照人,风华绝代,死可以带走一切。
黑暗中,我想起了莎丹,这个晚上她一定是睡不着的,可惜我没有帮助她完成心愿,但我真是佩服她的勇气,虽然小候爷是那么一个自私的男人,她也愿意忘掉公主的身份,到门外去等着已被贬为庶民的他,想要亲口告诉他愿意和他在一起。比起她,我又算得了什么?一直以来,我都是错了呢,这么斤斤计较的,步步为营的防着佐尔,可他到底并没有骗过我什么,我不该因为他的迁让,去把别人的帐算在他头上。
谁又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呢?也许他终会负我,可是现在,我已愿意再试一次。
我坐在地上,只觉浑身寒冷,连里袍大约都已湿透,可是我的心却又热了起来,我要在这里,等着,天马上会亮的,我要给他一个惊喜,还有还有,我也要问他一句话:“你愿不愿意再和我在一起”,别忘了,千万要温柔地对他说:“我们再也不吵架了”。相信一定能再次能看到他那双含笑的紫眸。
慢慢地,我沉沉睡去,睡梦中仿佛有人抱住我,有一张暖暖的大毡子裹着,还有火热的木炭炉在身边‘吡吡’地燃了起来,真暖和呀,我在梦里微微笑了,天快亮了,很快他就会看到我,他会好好保护我的。
又一次张开眼来,发现自己果然在一间暖和的房子里,软毡、炭炉都是真实的,我抬起头,迎面看到那双关心的眼睛,眼珠却是黑的,他竟是金越。
“颜夕,”他皱眉:“你怎么了,发着烧昏倒在公主府外,是不是那个佐尔做的?”
我呆住,苦笑,这个大好人,这次真是帮了个不大不小的倒忙。
“是不是他做的,”他怒,忿忿不平:“他怎么能这么对你,在这种鬼天气,把你赶出门外。幸亏我路过,把你接回府里。”
“讨…,”我忍不由想骂他,一转念,又把话生生吞了回去:“半夜三更你在街上做什么?”
他叹气,侧过头去:“那天晚上平安候去了,我是从他府里赶回来的。”
我沉默下来,当然,他虽然被贬为平民,仍是皇室血统,自然是要报官的。
“你不要难过,”他还不知道我已去过王府,安慰我:“他走得很平静,并没有什么痛苦,只是御医查不出死因,只能说是猝死的。”
他们当然查不出,那根刺已随血液流入心脏,伤口也早已愈合,我想这样也好,猝死总比自尽来得体面,这是他最后的尊严。
“我睡了多久了?现在是什么时候?”我突然想起自己的事来。
“你睡了二天二夜了,是因为受了风寒发烧,”他不忍:“这几天你一直没醒过,还不断说着胡话。”
我苦笑,可真是能病,以前受再大的伤也能眼睁睁的挺着,昏也昏不过去,谁知一场雨就倒下了。
我挣扎起身。他忙上来按住我:“你身体还没好呢,这么早起来做什么”。
“金越,”我喘着气道:“谢谢你救了我,不过我恐怕还是要到公主府里去一趟,我有事没有办。”
“你再去做什么?”他奇怪:“你不知道,昨天早上公主府的人都收拾东西走了,佐尔带着莎丹公主回了西域。”
我睁大了眼,总算听清楚他说得是什么了,突觉眼前一黑,人软了下去。
“颜夕,”他大急,抢上来:“你怎么了?”
我只觉耳边轰鸣,脑中一片空白,他竟走了!
“怎么回事,”他疑心起来:“是不是有什么隐情?你不是和他吵翻了么?”
我流下泪来,却又摇头:“没有,没什么,走了也好。”怎么能告诉他这件事呢,他原是一片好心,这只能怪我命不好,既然上天注定如此,人又能改变些什么,说清楚不过是徒惹他内疚罢了。
嘴里这么说着,我却再也忍不住,伏身抱着枕头失声痛哭出来,原来用不着等到死,人也就能分离。
这场病养了近一个月,我才能够下地,金越和延平公主天天来看我,延平公主宛若是一个真正的贤妻,虽然她不很明白我同金越的关系,但她懂得爱屋及乌,看到她,我很替金越高兴。
“谢谢你的照顾,”我对她说:“可是我还是要走的,我的病已经好了。”
“你住着无妨,”她柔声道:“金越说你无亲无故的,要是没地方去,可以在府里住下。”
“不,我有地方去,”我叹:“我要去西域。”
“西域?”她奇怪:“那么远的路,那里有你的亲人?”
“是,”我说,我要去西域,告诉佐尔那句话。
一转眼,金越走了过来,我忙向他笑:“我要去和玫雪与苏住在一起。”
他微微点头,宛若深情地看着他,目光里全是敬慕与深情。
我又笑:“我今天就走。”
金越送我出城,一路上,人来人往,我们却有些沉默。
“你与佐尔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仍没明白:“为什么他要把你赶出门外?”
“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的,”我叹笑,不欲再提这件事:“金越,延平公主很好,你应该知足了。”
他不说话,可点了点头。
“你们一定会有很多可爱的孩子,”我笑,打了他一拳:“公主是个贤妻良母,你小子有后福了。”
“你们俩倒是很开心呀,”突然,一个冷冷的声音在身后响了起来。
我们同时停步,回头,又同时瞪大了眼睛。
那一个叉着腰冷笑的男子,有一双晶莹的紫眸,和一弯嘴角上翘的菱唇,不是佐尔是谁?
“这几天你都死到哪里去了,”他怒视着金越,又瞪我:“知不知道我找你找得快疯了,如果要是在沙漠,我准又会以为你遇着沙暴死了呢”,复喝:“你跟他在一起干什么?”
我呆住,喜不自禁,再也不管许多,突然冲了上去抱住他,吊在他身上再也不肯下来。
“你这是做什么?”他大吃一惊:“你这个女人,又在玩什么花招了。”
我不待他说完,已松手下来,一手指着他鼻子:“少废话,我跟你走,我们不吵架了,如果你要有第二个女人,我就一剑杀了你。”话一说完,又扑回去,抱着他的脖子又哭又笑起来。
他完全愣住,抱着我不知所措,又看了看旁边一样傻傻呆住的金越,苦笑:“有没有人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些话又是个什么意思?”
金越到底是个聪明人,他摸了摸鼻子,回头走了。
这天晚上,我们在已是人去楼空的公主府中看月。
“我以为你回了西域呢,”我叹气坐在院子的花坛上:“真的以为你走了。”
“我已经走了,可又回来了,”他也在我身边坐了下来,又转头凝视我,恨恨道:“颜夕,想离开我,没那么容易,我偏要留在这里看着你,这辈子你都别想逃脱了去。”
我不觉莞尔,可怜的佐尔,他仍是不能咽下这口气呢,想来男人大都如此,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是甩不开。老天可怜,可也就是为了这个念头,我终于还是见到了他。
对着一轮圆润的明月,我仰起头,笑出声来。番外篇
我是子王身边的一名小小侍女,我的祖祖辈辈都是他府里的家奴。
当子王成亲时,我只十四岁,新来的子王妃需要贴身侍女,母亲把我带来府中,希望能被选上。
众人都觉得她可笑,我太小了,又是出了名的老实,府里面面俱到的女奴太多,他们说,这算是痴心妄想。
我缩在人群里,抖抖地不敢上前,绾新一把把我拖了过去,推在第一排,他是府里的管事,脾气是很硬的,我知道他素来很喜欢我,这样做,无非是为了能给我些机会。
我低着头,不敢向前看,每个人都想做王妃的心腹,总以为这样就是出人头地了,可是家奴终归是家奴,照我看来原都是一样的。
“叫你们来,是要寻一个能贴身服侍王妃的人,”绾新在训话:“被选中后,府里的杂事可一概不管,只负责王妃的日常起居,要记住了,必须是跟随左右一步不离的。”
众人俱喜,不用干活?这可是个好差事,每个人都仰起笑脸,希望王妃可以看见,又有些特别伶俐的,已拍着胸脯为自己说话了。
我很无聊,母亲本不该把我送来,我只是低着头,想着什么时候可以回去。
忽然,听得一个清丽的声音问:“这个孩子也是来备选的么?怎么不抬起头来?”
我还没搞清原由,已被绾新一把捉起下巴,抬起对着眼前的女人。
我盯着她,不由暗暗呼出口气来,那可真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女人,她的眉稍高高挑起,眼里俱是笑意,可她的脸上并没有笑容,双唇间似语还休。
她也看着我,眼里的笑意更深。
“说话呀,”绾新急,又推我:“把名字告诉王妃,说说你会些什么?”
我嚅嚅地有些尴尬,半天,才挤出一句:“我叫毕珠,我会干活。”
身边众人俱大笑起来,母亲也在后面不远处,她定已是急出汗来了。
那女子也笑了,她的笑容似清风拂过大地,叫人看了说不出的舒畅,她说:“很好,这个孩子很实在,我喜欢。”
我完全被她的笑容镇住,甚至还没有想到这一刻,我已是被选中。
子王是个非常威武的男人,我只在远远看到过他几眼,以前有很多时候他都不在府里,他喜欢去中原。
中原是个遥远的地方,我知道自己一辈子不可能去哪里,但我好奇,听说那里富饶繁华,有着西域所没有的精致与优雅,而新来的王妃,她就是个中原人。
“没人的时候就叫我颜夕吧”,她把我带到房中,微笑:“王妃的称呼我听不惯,你是我的贴身侍女,我希望你能叫我的名字。”
我又一次呆住,这不好吧,如果被绾新听到,是要挨鞭子的。
“怕什么,”她过来抚我的脸:“这是我说的,谁敢再多理论”,又笑:“你这孩子,长得倒好,还真不像是个下人的样子。”
我脸红了,如果有她一半的美丽我就很知足了,其实自第一眼看到她,我已深深为她迷住。
不知何时,子王已走了进来,拥住她:“还喜欢这里么?想不到你挑了个孩子服侍你。”
她含笑,眼里有着一抹狡黠:“她已不是孩子了,我喜欢她是因为她有慧根。”
子王奇怪,开始仔细看我,被他那样英俊的男人认真凝看还真是叫人有些害羞,我不由低下头去。
王妃突笑:“不要在我面前这样看别的女人,难道你没有见过我吃醋的样子?”
耳听得子王哈哈大笑起来,我不敢再抬头,忙走了出去,他们这是很明显地在打情骂俏,我虽然笨,也知道应该避开了。
晚上,我服侍她沐浴,脱下里袍后,我吃惊地发现,她的身上竟有处长长的伤疤,斜斜地霸在肩上,似一道翎翅的痕。
“可怕么?”她笑了,并不违避什么:“毕珠,相信我,每个人都会有伤疤的,不过有的人是长在身上,有的人却是长在心里。”她轻轻抚摸着那道痕,像是在抚着一个孩子:“我倒情愿可以这样随时看到回忆与伤疤,而不是在夜里独自心痛。”
我只觉心头一热,忙又低下头去,她一定是吃了很多的苦,不过我相信她仍是幸运的,因为有子王那么地深爱着她。
王的宫殿离子王府不远,里面充盈着各国的美女,母亲说以前子王也有很多的女人,王常常会把宫里新到的美女送些给他。可自从王妃来后,这些女人都消失了。王很奇怪,故意又要送些过来,但子王总是一再拒绝。
他们也算是非常恩爱的夫妻了,当然他们会吵架,吵起来也真是惊天动地。这次不知为了什么事,二人争得脸也红了,子王怒冲冲跑去了宫中,我不敢怠慢,奔去房间看王妃。
“没有什么,”她向我疲惫地笑:“要知道有时嫁人还不如攻城,千万别以为进城了就是一了百了的事,这当中可真是后患无穷,”
第二天子王还没回府,王就赏来了二名美女,一名是从波斯寻来的,另一名是西夏国的,王妃不动声色谢恩收下,又安置了房间,吩咐仆人不许轻言。
回了房间,她从橱里取出一柄长剑,我大惊,上前欲抢,她笑着止住了:“毕珠,我不是要寻短见,只是请你把它挂在我房间门口。”
我百思不得其解,可还是依言做了,长剑在门框上闪闪发光,我怕自己会一夜都睡不着,候在门旁不敢走开。
“怕什么?”她不在乎,又问:“毕珠?你多大了?可有十五了?”
“明年十五岁了,”我说。
“在你们这,十六岁的女孩子就可嫁人了吧?”
“是,”。
“你订亲了?”
“是”我低下头来,对门的路辟西和我门当户对,母亲说这会是一门好亲事。
“你可是喜欢那个人?”
“喜欢?”我迷茫,小时候我同他一起打过沙仗,挤过牛乳,我认识他十三年了,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这算不算是喜欢?
“你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呢?”
我头低得更低了,这话听来真是新鲜。
“你真是有福气呢”她叹气:“还记得上个月,我几天都没有回府么?”
“记得,”我怎么会忘记,上个月她一连失踪了几天,子王也不见了,回来时,子王抱着她,她昏了过去。
“我认识的一个最美丽的女子死了,是难产的,孩子和她都没有活下来,大概是因为年纪太大了。”她的眼神呆滞下来:”她死后,我在她身边坐了一天一夜,我想,原来这世上真没有神仙眷侣的,太深情的夫妻会遭天谴。“
我不知所措地看着她,这段日子她是那么的容易伤心,果然,她落下泪来:“我不想再去看苏了,看到他那个样子我会疯掉。”我忙把手巾递了上去:“王妃,别难过。”其实我并不很明白她到底在说什么。
“这一辈子他是完了,”她并不接过,只流泪自道:“可是这一辈子还长着呢,怎么能说完就完了呢?人总要活下去的,我也想死过,可到底不是那么容易呢。”
我不说话了,突然间我明白了,她只是想有人听她说话。
“我还认识了一个人,”她自言自语接道:“他说:‘人生本是寂寞如雪的,我们所有的不过是我们自己’,可他也死了,他死的那天,我才想清楚过来,原来,这一生我们总得要求些什么,名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