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是别管我了,先把苏与玫雪带走,我们四个人一起走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那你回去做什么?”他终于问了出来:“去与柳若坚拼个玉石俱焚?”
“哪里话?”我又拾起筷来:“我本是从那里出来的,自然要回到那里去,你是知道我与他之间的所有瓜葛的,我想他不会过分为难我。”
他闷住,目光闪烁:“你是在生气么?究竟为了什么?我已经在想办法,你为什么又想要放弃了?”
“不要想得太多了,”我反过来劝他:“并不是任何事都要有原因的,这种结局对我们四个人来说也许是最好的。”
“肯定不是为了林铃儿的事,”他仍不肯罢休:“也不会是真的被我的话得罪了,究竟什么事使你仍心存芥蒂?”
他对什么事都是一清二楚的,我不由叹气,心存芥蒂?他只猜对了一半,我们之间的芥蒂实是太多了,小候爷是一个,莲卿是一个,林铃儿也是一个,虽然昨天我仍在劝自己,莲卿的事本不能怪他,我离开他三年,这三年里他总不成去当和尚,我几乎已是决定了跟他走的,可就是在刚才,我却又突然明白了回来,真的不是为了什么人或者什么事,我所洞悉的,是自己不可能永远这样轻松地站在他身边,谈笑间打发掉一个又一个的莲卿和林铃儿,总有一天我会老了累了,再也笑不动了,等到那时再多的伤心恐怕也是无用,人应该见好就收。
“绮丽,”苏也看出事态不妙:“你突然间为何如此,现在不要轻易做决定。”
“不用劝我,这事就这么定了,”我一口一口慢慢地吃着,然而所有的饭菜都堵在胸口,闷涨得难受:“你们三个人走吧,我自会回王府请罪。”
沈昀暴怒,伸手,将一块东西重重丢到我面前桌上,那是一块令牌,上面刻着只麒麟,这本是专属我的,记得离开王府时曾交还了小候爷,再一次见到它,回想起那个曾经持令含笑的女孩子,竟是永远一去不返了,我轻轻取来抚摸,如同又抚到了那个笑语流动的影子,不由低下头去将它贴在面上。
“你这个无情无义的女人,”沈昀咬牙切齿,一字一字道:“真是活该一辈子倒霉运。”
他转身冲了出去。
苏悲哀地看着我,玫雪紧紧拉住他手。
“你们为什么还不走,”我放下令牌,又取回碗筷:“他大概已经去见小候爷,你们也可以准备动身去西域了。”
“我们陪你,”他毫不犹豫说:“直到确定你没事了,我们再走。”
“恐怕没有这么简单呀,”我说:“就算我肯,小候爷也不会肯的,你们还是别多事了,再说你又怎么知道我会有事?苏,你了解我,我是很会见风使舵的一个人,放心,我自有法子哄得小候爷原宥于我,对付男人,我还是有几招的。”
这么说着,我突然觉得好笑,忍不住直声大笑起来,可是声音干涩粗哑,自己也觉得难听,苏再也听不下去,返身与玫雪走了。
我复又放下碗来,紧紧抱住双臂,终于,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爱惜地拥紧自己,或许,这一辈子能最后陪在我身边的,也只有我自己了。
我想苏与沈昀总有一天会想通的,谁又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呢,倒不是我莫名其妙的多疑善变,不过这些年一路坎坷走来,并没有人在身后扶着护着,我所能懂得的,就是万事但求自保,可是如果真的保全不了,那就做到至少不要再去连累别人。
再回候王府已是深夜,小候爷居然独自在大厅里等我,透过厅中通透的烛光,他优雅地笑容是如此不真实,当中隔着的几年仿佛都只是一场梦,我一步步向他走去,身上只觉软软的,如果就能这么走回十几岁也未尝不是件好事,虽然人痴心些,蠢样些,毕竟心还是热的。如今我却是没有心了。
“你到底回来了,”他的脸上看不一丝异样,亲昵地上前将我额前碎发抚整,恍惚间是回到了以往那些个日夜,他的手指常会划过我如花的笑容,只是今天我虽然仍在笑着,却笑得冷淡。
他微微皱起眉来。
我不由想起那些在风尘里浸染过的女子,只几年便变了模样,依旧一样的轮廓,可眼角眉稍俱带着风霜,通常这个时候她的生涯已经完了,因为男人不喜欢女人沧桑,虽然可以平添些许风情,但毕竟少了更多可以逗弄的情趣,太洞悉世情的女子反而最会扰人兴致,此刻,我倒是希望他也是这么看待我的。
他伸手温柔地拥住我,手臂犹如那日在浴池中一样,如蛇般缠上我的身体:“颜夕,你终是要回到我身边来的,我们又可以在一起了。”
我倒没有挣脱,只深深凝视着他的眼睛,那样幽邃深沉的瞳仁,令我回想起沈昀经过修饰的眼珠,亦是这样的一种深不可测,叫人委实难以捉摸,可是当除下水晶片之后,他的眼睛却是流光闪动的,随着心情的变化,如紫霞般绚丽多情,一念至此,我禁不住轻轻叹了口气,小侯爷是没有戴水晶片的——他是真的没有感情。
他的动作忽停了下来,滞住。
“看来你真是变了很多”终于,他收回了手去,推开我:“你已不是从前的颜夕,我说得对不对?至少,现在你已决心不再做回以前的那个自己了。”
我说:“王爷英明。”
“好,连称呼都改了,”他冷笑:“看来你是立意要与我撇清了。”手又伸了过来,这一次,握住了我的咽喉。
我只觉颈间一紧,却连手指也没有动一动,道:“王爷终于下定决心了么?王爷向来不是个肯迁就的人,这次命颜夕回来,原不是只为了要见我一面吧。”
他微笑起来:“阿夕,我真是喜欢你,一直以来全府上下就数你最明白我的心思。”
“王爷是放不下沈昀的身份吧,”我淡淡接道:“他到底是什么来历?为什么目的在你手下藏身良久?身边又怎么会有那么多的人手物力?恐怕王爷到现在还是没有把握猜透他吧?”
他的神情严肃起来,心里有鬼的人总是放不开的,我忍不住出言讥讽:“王爷喜欢放一批人出去办事,再去找另一批人来管着他们,可是王爷,第二批人你也还是不能信的,王府里杀手家奴这么多,只怪是王爷不肯相信人,所以排场越做越大,耳目混杂,到底是不安全,难免要出漏洞,颜夕说得可是?”
“住嘴”,他大怒,另一手“啪”地在我脸上掴了一记。
我毫不在意,这几天我已习惯如此,脸上不由微笑起来,若不是我说到了他痛处,他又怎会如此失态,其实大多数时候,掌掴与骂人一样,只因先自虚了,才要故作声势地先发制人,说到底,不过是在给自己壮胆罢了。
“王爷现在连女人也打了?”我悠悠道:“看来不光是颜夕,王爷也真是变了不少呢。”
他盯着我看了很久,半天,才吐出句话来:“颜夕,我真是低估了你。”
我不客气地回瞪着他,他当然会低估我,长久以来他已习惯我对他的深情,对于他我不过是个死心踏地的女孩子,跟前跟后地为他奔劳,他又怎么会把我放在眼里。
“我猜你是不会告诉我沈昀的来历罢,”瞬息间他已恢复了常态:“我也是了解你的,你肯回来是不想牵连他与江枫。”他冷冷道:“颜夕,现在你人虽是回来了,心只怕还在沈昀身上。”
“也许”,我道,他也猜对了一半,我的心还在我的身上,只是他已是不能猜透了。
从前是因为我爱他,才会把所有的想法让他知道,如今对他的这扇门已经关了,对于我,他不过是个路外人,他又怎还能希望像以前那样堂尔皇然地登堂入室呢。
他不语,手上却在加力,慢慢间我已呼吸困难,脑中渐渐空白,就这样死了也好,一了百了,可我又知道他不会下手,心头的疑问没有解开,他是不会舍得杀了我的。
他猛地松手,将我推倒在地上。
“想这么死了,没这么容易!”他喝:“我偏要留着你。”
“你给我老老实实呆在府里”,他背过脸去:“等我有了功夫再找来你。”
对,我喉口痛得直流泪,嘴边却仍带着嘲意——留下来好,留下来说不定还能吊条大鱼呢。自古心机千变万化,算到了底,还不是为了这‘目的’二个字。
第 17 章
我被安置在原先住的房间里,自我走后那里并没有再进过人,房里所有的东西也都没有动过,他早就算准了总有一天我依旧还会回来,不过他没有算到的是,再回来的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人了。
房里服侍我的女孩子也没有换,换的是她的脸色,对于一个不得意的人,能看到的大约也就是这几种脸色了,我笑笑,经过这一段日子,我是什么都能想得很通。
于是索性借机安心的养伤,他当然不会放过我,既然前面的路总要走过去的,何不走得轻松些。
一连过了十几天,才有人来带我去见他,在那个烟气氤氲的浴池边,我可是有些悲哀,他是了解我的,对付我大概只有用这软的一套,但毕竟还是不够明白。
“你大概没有忘记这个地方吧,”他轻袍缓带,正舒适地坐在一张虎皮椅中:“颜夕,你从什么地方离开的我,我还得在什么地方把你引回来。”
“王爷过于自信了,”我笑笑:“如今的颜夕走到了哪里,连自己也不是很明白的。”
“以前总是觉得你太蠢,可现在我又觉得你过于精明。”
“那是一定的,想来王爷永远不可能满意颜夕,这是我们无缘了。”
“你已经真正长大了,”他叹气:“我是希望你能变得成熟,可到了这一步,我又有些后悔。”
“恐怕是因为王爷已经不能掌控我所致,如果我还听话,就算已经变成了个妖物,王爷还是会喜欢的。”
“你还以为自己不是个妖物”,他终于沉下脸来,喝:“有哪个女人像你这样,铜墙铁壁,刀剑不入,简直不是个女人。”
“那也是因为王爷不需要我是个女人,”我亦毫不留情,顶了回去:“颜夕是王爷一手栽培出来的,如今这样的颜夕也是王爷的作品,这是‘果’,不是‘因’”。
他止声,半晌,冷笑:“是什么时候起你学会了用这样的口气跟我说话,”又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真以为我不会动你?”
“你当然可以动我,”我叹:“颜夕的心几年前就死在沙漠里了,现在站在这里的,只留下身体,如果王爷愿意,今天就可以把它挫骨扬灰。”
他眯起眼来,静静的看着我,他的乌黑的瞳仁中有一丝丝的寒星,又像是一种冰魄银针的暗器,我见过的,那是四川唐门的传家暗器,只得一指甲的长短,却能在瞬间叫人浑声瘫软,任敌人鱼肉。我倒不害怕,既然回来了,就该把所有的话都说出来,管它后来是生,是死,仰或是生不如死。
“好,好,好”他竟突然笑了起来:“你越是这样,我倒越是要看看你怎么跟我斗。”
我被他笑得一阵毛骨悚然,不知他又要动什么脑筋。不同于金越或沈昀,对付他,每次我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只要略有闪失,便会万劫不复。
转眼间,他又换上了副悠闲的表情:“颜夕呀颜夕,你以为死不松口我就拿你没办法了?虽然你心太软脾气又太硬,实在不是块间隙的料,但却是只最好的饵,在你的身上,我还是颇能引到些大鱼的,金越是一条,沈昀也是一条,只要你活着,我就能把他挖出来除去,试问我又怎么能舍得杀了你?”他微笑着站了起来:“你在西域与柳藏书相处得很不错吧。”
我一惊,他连这个也知道了。
“你想用我把沈昀引出来?”我怒:“王爷真是太高估我了,我与沈昀已经闹翻,他也回了西域,就算你把我押到城门口斩了,他也未必会来救人。”
“我怎么会舍得杀你”他愈发得意起来:“你倒是很有人缘,我这个表弟可是既温文又痴心,自西域一别,他一直在找你呢,现在我若把你送了去,你说,他可会有多么感激我?”
“王爷是开玩笑罢,”我的一颗心直直沉了下去,有些喘不过气来,仍强自镇定:“一个女人如果不愿意,她就是个死人,这点王爷又怎么会不懂?相信柳世子也不会是个强人所难的人。”
“我当然懂这个道理,”他浅笑着,走到我面前:“软红醉可是件好东西,对不对,颜夕,你是尝过这个滋味的,那天喝了交杯酒,等药性一发作,生米煮成了熟饭,剩下的一切恐怕就不关我的事了。”
我脑中轰然如天崩地裂,灯光下他依旧俊美高贵,笑容可掬,可此刻在我眼里却与一只魔鬼无异,勃然大怒中,一掌劈了过去:“柳若坚,你竟敢如此。”另一手已暗暗抓住早藏在怀里的钗子,翻腕奋力往喉间刺去,我的武功不可能是他的对手,但要杀自己应该不难,可才一使力,便只觉得浑身软软的,一口气提不上来,那只握钗的手在半路便被他捉进手心。
“想死,可没有这么容易呢,”他轻笑着,抓住我的手绕在身后:“这几日身体调养得不错吗?是不是浑身功力使不出来呀?”,一手又抚上了我脸:“本来你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除了我身边是哪都不能去,可既然你这么倔强向外,我只好忍痛割爱,再一次把你送了走”他说着说着,得意的‘咯咯’笑了起来:“放心,你好歹也是我府里出去的人,就算做不成世子妃,侧妃总还是可以的,那一日我定会为你大摆宴席。再退一万步说,就算那天沈昀不来,我只当是爱惜表弟,君子有成人之美,好在虽然你不是个听话的家奴,却是一份很体面的礼物呢。”
说来也可笑,这次婚礼定在了三月初八,距离我第一次出嫁金越,正好隔了五年。
在此之前,我自然是被严严地看守着,小候爷又差人特制了药水,弄得我整日柔柔弱弱,几如废人。这些日子中,他倒是每天来看我。
我依在榻上,眼见他容光焕发地坐在一边,手里端着盛满美酒的玉杯。
“阿夕,你在西域有没有想过我,”他微笑着,柔声道:“难得我们又见了面,何不把在西域的经历拿出来聊聊。”
我冷冷地怒视他,根本不愿答理,但凡我还有一点力气,早与他拼个鱼死网破了。
他只作不见,仍自接道:“那天晚上是沈昀带你走的吧,我猜想他早就对你动了心,而且他有足够的胆量。只是你如何又到了西域呢?难道不成也是他把你带过去的?”
我毫不动心,他这是在套我的话。
“想不到最后你竟然会看上他,”他紧盯着我:“我手下的人回报说你们这几日在客栈里打情骂俏,可要好得紧呢。”
我的心中一阵牵动,记起他那些个嬉笑怒骂的面孔,不由神色黯然起来,想不到我们在别人眼里的样子竟是打情骂俏,现在想来,他一字一句虽然极尽冷嘲热讽,却又充满着关心,另有一层柔情蜜意裹在里头。
“你这是在想他么?”他冷笑:“此人真是大不简单,居然得到了我们颜夕姑娘的青睐,不过我怕他却是无福消受了。”
我暗暗叹息,轻轻别过头去,不是他没福,是我没福气,不配得到安定的生活。
“给我回过头来,”他叱,一手捏住我下颌,硬是别到他面前:“颜夕,时日不多,你当真没有话要对我说了?”
我静静地看着他,不过五年,他在我眼里已是变得完全陌生,不!是我原先并不十分了解他呢,虽然一直他就是个喜欢夺权弄势的人,如今更是贪心不足,添上了不择手段及阴狠毒辣,我只愿从来没有认识过他。
“为什么你总是不明白,”他换了付口气,松了手:“颜夕,你总是不肯将眼光放得远些,过于拘泥于凡俗的条律,我早说过你是个有野性的女子,我是希望你能够永远陪在我身边的。”
我怒极反笑,他大约还不死心,以为我对他余情未了。
他也不恼,忽靠近过来将我拥在怀里:“这次再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