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沉吟-卿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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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沉吟-卿妃- 第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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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看!你们都睁开眼看看!”凌准拍案痛骂,“这一百一十二本奏章说的都是华族如何欺男霸女,如何掠地占田!”他从袖中抽出一块厚厚麻布,扔到老三的脸上,“这是西北万县的千人血书,说的是你的母族如何欺压百姓!”
  凌淮然心跳一滞,额上浮起冷汗。
  “这仅仅是孤回朝那天看到的,还有多少是你们私自扣下、秘密销毁的?”凌准切齿发音,其声沉沉,仿若从胸间发出,“嗯!”重重拍案,惊的殿外内侍个个发颤。
  “儿臣(儿臣、儿臣)知罪。”
  青王喘着粗气,手掌不稳地端起茶盏:“三日了!”他抿了口茶,润了润嗓子,“各州县书簿、行人已罢官三日了!”
  此言一出,老三和老七精亮双目,齐齐瞪向面色如常的凌翼然。
  书簿乃是低层文秘官,同京师的文书院一样,承担着起草文书与整理文案的工作。而行人则是往来于都城与州县之间,传递奏章的小吏。这两个官职看似轻微,甚至没有品级,实际却搭起了王国政通的骨架,可谓官小却责大。
  而书簿、行人罢官,反映到京师的便是奏章骤减,小九他不可能一无所知!两人忿忿而视,凌翼然撇了撇嘴,无辜地看向他们:“此事已在第一时间禀明父王,翼然并无丝毫隐瞒。”言下之意,找人算帐别找他,冲着那位去吧。
  谁敢怪那位?想掉脑袋不是!老三和老七被骂的七荤八素,闷声不响地再次趴下。
  “哼,哼。”凌准的鼻翼不时扇出冷息,整个人散发出煞人戾气。
  真是如跪针毡,如临深渊。难兄难弟凝神屏息,衣衫已被冷汗浸湿。
  直到两腿麻木,两人忽听一声叹息:“淮然、彻然,你们先退下吧。”
  捡回了遗落的心跳,老三和老七暗叹一口,颤颤站起:“儿臣(儿臣)告退。”
  他们强作姿态,互不相让地走出御书房。不似凌淮然疾步前冲,凌彻然留了个心眼,放慢脚步,竖耳倾听殿内的动静。
  “混帐东西!”只听杯盏砸落,凌准怒声再起,“就一个文书院都管不好!翼然你太令孤失望了!”
  好,很好。凌彻然勾起嘴角,脚步重归轻快,优哉游哉地向前走去:看来父王只是震怒于寒族罢官,并不是真心责怪啊。
  呵呵,他面上带着笑,走在冬阳轻暖的廊下。忽地只见内侍长抱着拂尘慌慌张张地跑来,还不待他出言讯问便闪入御书房。何事如此惊慌?凌彻然皱起了淡淡的眉。
  “什么?!”青王啪地站起,怒目看向气息未定的得显,“你,再说一遍。”
  王上是真的怒了,跟随他数十载的内侍长颤颤地低下头:“青穹殿口角引发百官群架,文书院编修谢林因体弱终不敌众人拳脚,被活活打死了……”
  “咳……咳咳……”凌准掩住双唇,身体剧烈颤动。温热甜腥喷喉而出,染的手掌一片粘腻。他生怕病态被凌翼然发觉,仓皇俯视。却见地上那人并未抬首,只是那么安静地跪着。
  得显掏出绢帕为王擦拭手掌,而后又向后退去:在宫里殴杀大臣,这分明就是无视王威,怪不得君上如此忿恨。
  终于死了么?在人所不见的那处,微笑在凌翼然优美的唇畔飞扬。父王啊,您看清了么?华族的真面目。为了他们自身的得失,甚至可以无视您的权威啊。儿臣布了这个局,就是想为您擦亮双眼,猛虎不可卧于塌下。今日他们能杀了您的臣,明日就能夺了您的命。您看清了么?谢林的血把您浇醒了么?
  那日他将各地小吏罢官一事呈上,为的是试探。若父王当即拍案,下令彻查此事,那便说明了父王对华族还是忌惮的、还是倚重的。若忍下不动、有意放之,那便说明父王已动了心思,想要借此大做文章,以弱华族势力。
  事实证明,父王选了后者。而他只是添了把柴,将大火燃的更热些罢了。烧的越旺,也就越有利于寒族出身的他。
  凌准不是傻子,喘了一会,终于明白了。他老目猛瞪,看向俯首不语的儿子。半晌,迸出大笑:“好啊!好啊!”
  这一笑,笑的得显丈二了:这……唱的是哪出?刚才明明还是龙颜大怒……
  “小九啊。”青王围着凌翼然绕了个圈,“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嗯?”语调中竟有几分惺惺相惜之感。
  “儿臣驽钝。”凌翼然的身体俯的更低。
  “哼!”青王重重吐气,震的胡须微颤,“装傻!死小子!”
  他一脚踢向凌翼然的后背,惊的得显倒抽一口凉气:九殿下不会……不会被踢傻了吧。得显好心地俯下身,想要将凌翼然扶起。却见那双微挑的黑瞳溢出浓浓笑意,优美的唇线弯弯勾起。
  这……这……又唱的是哪出?可怜的内侍长再次丈二了。
  “父王英明。”凌翼然转过身,半跪着仰视凌准,“天重元年大兴书院,天重三年力排众议开寒族科举、赐予官职。天重五年初涉文书院,揽各地寒族才子入都参政。天重十年颁布畅言令,市井小民皆可言论政事。天重十二年削减商税,兴洋洲为商贾重地……”他深深一揖,沉声道,“父王之深谋远虑,让翼然为之折服。”
  很受用,这样的溢美真的很受用啊。凌准含笑视下,这么多年了,他细细考量、精心策划,只有这个儿子从点点政令中猜出了他的心思。暖儿,暖儿,凌准心中涌起热流,你给孤生了个好儿子啊。对不起,孤不能实践那份诺言了。小九他更适合这王宫,更适合这……
  按捺心中的欢喜,凌准想到了一个问题,他微拢眉头,沉声道:“只是,还缺了一样啊。”他又何尝不想拔掉心头刺,一扫二十年来的憋屈。只是寒族的爆发,还不足以震慑自震朝以来就横霸神鲲的华族势力。还缺,还缺……
  “天重我王,国运隆昌。”
  脚下那人忽地开口,凌准暗叹视下:此儿类我,果知孤之忧怀。
  凌翼然笑容漾深,俊眸满溢着势在必得的神采:“父王乃是天授之君,天时必助!”
  凌准虚起双目,探究睨视:原来这孩子耍的不是单臂拳,而是连环脚。
  虽然他不愿承认,但却已是第二次落入了小九的套。
  他老了,真的是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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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书院的编修为何不分轻重地激怒台阁二院,又为何打不还手?我握紧双拳看向殿外,百十号老少围着几十个年轻编修报以拳脚,可谓人多壮胆,连平时最文弱的官员也目露狰狞、一副嗜血模样。再这样下去会死人的,我心头一颤,向前迈去。
  “丰侍郎。”
  一声轻唤阻止了我的前行,只见聿宁双目淡定向我微微颔首:“关于定侯礼侍问题,本官还想和你聊聊。”
  心知他只是借口将我拦下,只得举步上前:“大人。”
  “云卿。”聿宁面色如常,语调却渐冷,“欲成大事,不可心慈手软。”
  我眉梢微动,怔怔地望着他:“元……仲……”
  “牺牲已是必然。”
  耳边回荡着这句淡言,我心绪缭乱一时难以平静。激涌的人潮拥堵在殿门外,让其他官员进出不得。那边上阁的上官司马挑着扫把眉,讥讽地看着面色苍白的左右二相。而洛大人则目不转睛地看着哄打的人群,似在算计什么。
  “父亲大人。”一个隐忍的低吼从身后传来。
  我偏身一瞧,何猛站在何岩身侧,高大的身躯微微弯垂:“我想……我想……”
  不苟言笑的何御史虚起眼直直看向殿外,面色依旧冷硬:“娄敬,你的弱点就是太优柔寡断了。”
  “……”何猛惊讶地抬首,监察院的众官也瞠目视来。
  “老夫既能将独女嫁于你这一介寒族,又岂会对寒族庶士寄以白眼呢?”何御史说这话时,目光落在了两相身上,毫无惧色,“想做什么就去做,不必事事问询。”
  闻言我想到了一个词:浩然正气。
  何猛冲他深深一揖,大步流星地冲进殴斗的中心:“子云!子云!”
  “何大人。”董相绷紧下颚,气音出声,漫溢警告之味,“你可要想清楚啊。”
  何御史淡瞟一眼,甩袖背身,嶙峋的侧脸透出浓浓坚毅。
  “子云!”长唳入云,哄乱的殿前忽然百拳皆止,疯狂的众官突然向后退身。我微握双拳,绕开傻愣的众人探身望去。文书院的编修们被打的不成人形,身上的官袍也变成了烂衫布条。
  “子云……子云……”眼角带青的何猛抱着面目全非的谢林,含泪低呜,“子云……”他颤着大手不停地抹着从谢林嘴角溢出的殷血,“太医!太医!”沉厚的吼声在青穹殿回荡。
  我走上前,半跪着俯身,伸指探向谢林的颈脖。
  “子云、子云……”何猛喃喃着,将谢林打横抱起。他的右腿微跛,看来伤的不清。何猛挺直腰杆,好似鹤立鸡群:“太医院,太医院……”
  “娄敬。”我一把拽住他的官袍。
  “让让!”他像一头蛮牛撞开了数人的包围。
  “娄敬!”我手上加力,逼的他回头,“谢编修……”我叹了口气,暗哑道,“已经去了……”
  何猛愣了一下,扭身挣开我的拉扯,一瘸一拐地向前跑去。
  “拦住他!”身侧一声大吼,礼部尚书魏老头束冠歪斜,目露狠光,“事已至此,大家还能怎样?!”
  “还能怎样……还能怎样……”吼声在广场上回荡,一众官员如梦方醒,决绝狠戾取代了先前的呆愣惊慌,个个撂起袖子、目露杀气。
  是想一不做二不休?!我暗叫一声糟,翻身越过何猛高大的身体,夹起双臂震开左右偷袭。
  “大人!”身后响起何猛一声重吼。
  我没有回头,从袖管里取出白笏,淡淡地扫过一张张嗜血的红眼。双臂运力,气冲掌心。只一下,象牙笏完整地没入青石地,白色的笏头与地面平行。允之你的意思我明白了,那位肯定也已知晓。一个谢林就够了,不用再牺牲下去。
  僵持着,众官不敢上前,却又磨牙瞠目,好似围猎的豺群。
  “王命到!”殿内一声唱和,殿外急急跑来一群御林军。
  “众位大人还不跪听圣意?!”内侍长眉目带厉,大声怒喝。
  那些人极不情愿、极不情愿地步入大殿,我扯了扯何猛的衣襟,与他两两跪下,身前平放着谢林渐渐冷却的尸体。
  “众卿无视王威,聚众殴斗,孤病中疾首。特命三阁今日不必上职,长跪青穹!”内侍长一口气道出口谕,四下一片寂静。
  “文书院编修殿前妄言,紊乱朝纲,罪不可免,同责相罚。”
  此言一出,殿内传来轻笑,刺耳刺心。
  “为何?”身边传来切齿之音,“为何?”
  我垂着眸,看着何猛厚实的手掌狠狠拢起。
  “为何?”他一直念叨着这两个字,一洗过去的唯诺之情,敦厚的面容染上一层厉色。眼见御林军将谢林抬下,他重拳落地,砸的青石板隐出裂纹,“为何?”
  相信这样的疑问渗入了每个人的心底,只是……
  我看着面露讽笑、轻松理冠的台阁官吏,他们该是认为众拳杀人,其中罪责王上难以计较,此事就以罚跪结束不了了之吧。
  脸上的乌紫红肿却掩饰不去文书院编修眼中的怒焰、眉梢的不屈,恨意更盛。
  我看了看身侧挺直背脊的何猛,真像谢林啊,他终是觉悟了么?权争中从来没有中间派啊,从来没有。而何猛一旦选了边,就连带着何御史选了边,也就逼迫着监察院选了边。
  允之,你这剂猛药下的可真好,震醒了多少人,又麻痹了多少人。
  王为何对华族一纵再纵?
  若我没猜错,纵是为了杀,这就是所谓的“捧杀”吧……
  ……
  冬日里昼短夜长,才过哺食天就褪了色,晕开了压抑的深蓝。
  责罚终于过去,众人拖着疲惫的身体、行姿百态地离开了大殿。我自小习武,长跪之时尚能气走全身,起步轻快全无障碍。倒是那些文弱书生,只跪了半日就晕倒了大片,连领头斗殴的魏老头都累的打了摆子。只可怜了那些本就有伤的编修,跪了一天再行路不免狼狈。
  “不用你扶!”一声沙哑,只见额角留着血印的路温挥袖甩开何猛的搀扶。
  这一次,何猛没有沮丧、也没有辩解,不由拒绝地拎起他,又一把扛起另一名几近奄奄的编修,面色坚毅地向前走去。
  “我说不用你扶!”路温还在挣扎。
  “不要你假好心!”又一声叱骂
  “你是聋子么?”语调有些无奈
  “你……你……”声音终是弱了下来,三人渐渐远去。
  走出午门,我刚要上轿,只听一声大吼:“丰侍郎!”
  我停住脚步,偏首看去,怎么会是他?
  “丰少初。”秋启明语调轻快,很是亲热。
  我微敛容,拱手行礼:“少侯爷。”
  “唉?少初何须多礼。”他边说着,边伸手而来。
  我便不留痕迹地向后轻退,躲开了他的碰触。抬起头,正攫住他眼中闪过的疑色。
  秋启明再前一步,咄咄逼人地开口:“今日是我寿诞,还请丰侍郎赏脸一聚。”
  我心神一紧,瞟向远处,却见振国侯府华丽的车驾边停着数十顶轿子,探出头的不仅有那日的几名帛修院官员,更有诠政院左相麾下的几位干将,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弹冠相庆了么?杀人后的寻欢,人性的堕落。想到这我浮起假笑,微微倾身:“云卿恭贺少侯爷寿辰,只是……”
  “只是你自视清高,不愿与华族共席?”秋启明霎时变脸,语带威胁,“丰侍郎,本少爷请你是给你面子,你不要给脸不要脸啊!”
  他挥掌见势就要按住我的肩,忽地从身后冒出一只手挡住了秋启明的动作。
  “秋少侯。”红色的衣袍翩然擦过,允之眈了我一眼,漾起微笑,“少初年纪尚幼,若有得罪,还请少侯卖本殿一个面子不同他计较。”本殿二字咬的很重,允之难得露出锋芒。
  秋启明看了看允之,再瞧了瞧我,缓缓地放下手臂:“啧,难道丰侍郎是个姑娘家,就这么碰不得?”语调尖锐,让我不由一震。
  “是啊,当然碰不得。”允之搂住我的腰,笑得暧昧。不能挣扎啊,我僵直身子任由他做戏。他细白的手指划过我的颈侧,最终停留在假喉结上:“本殿舍不得他被别人碰。”
  “喔?”秋启明挑了挑眉,“朝中不少大人是同好啊,可是九殿下该知道,喜好是喜好切不可太过张扬,否则对丰侍郎的前途可不好。”
  桃花目微垂,允之眉梢带笑,极轻极轻地开口:“少侯说的对~”
  “那?”秋启明示意地看向我的腰间。
  “少初。”允之媚眼瞟来,瞳色与沉暗的天幕融为一体,“去吧。”优美的眉似有似无地轻挑,他的唇瓣溢出淡笑。
  什么?!感受着腰间的力道渐渐消失,瞠目结舌地看着他:就这样把我卖了?!
  “记得早点回来。”他潇洒地转身,带走了我最后一丝希望。
  坐在轿中,感受着身下的颠簸,我如坐针毡。这分明是鸿门宴,听秋启明的口气,明显是已经怀疑我的身份,可允之为何撒手不管呢?坐立不安地敲了敲轿身,轻唤道:“阿律,阿律。”
  “大人。”随轿行走的朱雀掀开布帘一角,抑声低应。
  “这是去哪儿?”这行路方向有些熟悉。
  “云上阁,秋启明在云上阁包了雅楼做寿,我一路上看到不少达官显贵的车驾。”
  凶多吉少!我手脚冰凉,心头惴惴:要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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