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兴!”
“是!将军!”震天高吼,列队走来数十人。个个身高八尺,尽显北方男儿的英武之气。为首那人虎背熊腰,面相刚毅,他抱拳颔首,大声叫道:“末将李显,今日献丑了!”说完,抽出腰间长剑,向后一挥。军鼓响起,在四角火盆的照耀下,青铜色的铠甲溢出冷光。这十人或是单人演练,或是两人对打,一时间刀光剑影,让人目不暇接。
李本中走下座为哥哥斟了一杯酒,粗眉一挑,看了看场内:“一群乳臭未干的小子,练得不好,还请韩老弟见谅啊。”
“唉~”哥哥一把抓住李本中的粗腕,“李兄何须过谦呢,以小弟之见,那位李显剑风凌厉,功底扎实,是个不错的材料。”
“喔?韩老弟觉得好?”李本中眼底闪过一丝得逞之色,“那李显是我侄儿,年方二十,倒有些本事,这孩子最崇拜你了。”说着,又重槌了哥哥一下。握紧酒盏,厉厉看去,哥哥嘴角似抽动,看样子肩膀上的伤口又绽开了。姓李的,你还真小人!一扬首,烈酒入喉,烧的我心头噌起一把火。
“今日难得碰到,还请韩老弟不吝赐教,好好教教我这个侄儿。”说完不待哥哥答应,便向场内挥了挥手,“显儿,如此良机还不把握?”
那李显嘴角泛起一丝冷笑,手持重剑追身而来,那架势却像是搏命。趁哥哥身负重伤前来挑衅,若输了,那也不丢脸,毕竟是败在了名将月杀的手下;若赢了,那可就是灭了我军志气,长了他们的威风。姓李的,你倒是想做一桩稳赚不赔的买卖,我就偏要你折本折个精光!
旋身飞起,在剑指座上的瞬间,单脚立在了剑尖之上。睨而视之,风景独好。觥筹交错之声突然停滞,只听得声声军鼓传来。酒入愁肠,百转千回,淡淡的热气浮上脸颊,迎风而笑:“在下姓丰,名云卿。”转眸淡瞥,望向一旁的李本中,“素仰翼国李氏威名,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睥睨李显,微眯双眼,“人不轻狂枉少年,在下就借着酒劲来向李兄讨教一二。”
李显鸱目一虚,猛地抖剑,看来被气得不轻。浅浅一笑,踏剑而上,毫不留情地踢向他的下颚。随后一个鹞子翻身,稳稳落地。再看他却似轻软片羽,随风直向丈外去。平举右手,接住落下的重剑。踩着鼓点,扭身飞舞:“一卷兵书,二石硬弓,七尺银枪,金鞍花骢。”侧身轻翻,落入剩下的九人当中,剑尖一挑,舞随心动,“极目万里看沙场,风云殆尽且从戎。”倚剑飞踢,扫倒一片“青铜”,“夜半秋来乐江动,杀尽百花是西风?”摇摇曳曳,飞剑轻起,“胸吞云梦,气吞残虏,剑光万丈破苍穹。”下腰横刃,迷离间只看见一双暖暖的凤目,唇畔溢笑,“冷月无边思情浓,十年天地干戈同。”剑指下座,“把酒酹去,孤坟荒冢。”眯眼看向上座,疾步飞旋,剑指长空,嘴角勾起一丝冷笑,“纵使强虏过百万,谈笑间,犹定千古。问尔等!”以气御剑,铜华穿鼓而过,直飞向李本中,他瞪大双眼,耳边的发丝被唰地割断。昂首挺胸,轻轻一笑,“何须逞得匹夫勇。”
淡淡的火光,映得李本中脸色蜡黄。微微颔首,抱拳而立:“在下年幼力薄,剑势尚难收放自如,惊到了将军,还请将军恕罪。”再转身,看向丈外仍昏厥不醒的李显,讽笑一声,“云卿乃礼官一名,这点花拳绣腿让少将军见笑了。”说着拂袖而下,我军座上一片欢腾。
哼,偷鸡不成蚀把米,李本中,我倒要看看你脸上还剩几分颜色!酒气上头昏昏沉沉,一时不查,竟被桌角绊住,眼见就要落地。我足下一点,刚要立身,腰间忽被搂紧,直直栽进麝香淡溢的怀抱。懵懂对视,脸颊犹带温热。
“小心~”低沉婉转的音调,桃花目迷醉,嘴角微挑。挣扎着起身,却被他按个正着。修长的手指划过我的鬓角,将颊边的碎发撩到耳后。媚眸微转,挑衅似的望去。一拍桌案,猛地起身。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对座。修远轻抿一口烧酒,体态昂藏,凤目冷厉。杯盏被轻轻放下,爵底贴到桌面的瞬间,厚实的木案忽然从中断裂。微愣:隔物运气,真是惊人的内力。“当~当~当~”铜爵滚落在地,举座愕然,夜静的仿佛能听见秋月的叹息。
凉风拂面,却吹不开脑中的酒气。“报!”嘶声大吼在静默的酒宴上显得格外刺耳。眨了眨眼,熏然中缓缓神醒。
“何事?”李本中一拍木桌,反显得几分气弱。
“禀报将军!荆国骠骑大将军刚刚攻陷通州,朝着渊城去了。”
“什么?!”这一声到时怒气十足,他圆眼暴睁,铁刷胡颤动。
“喔~将军还不知道么?”允之摇了摇杯中美酒,笑得淡然,“成原一战后,元腾飞将军就直接挥军北上去勤王了。”这怕是你给出的主意吧,允之,“说白了,荆国的内战不过是他们的家事,咱们只是被请来做个见证的。”他向主座斜睨一眼,“近畿之地当然要他们自己关起门来肃清。”这样既给了荆王面子,又损耗了荆军数量,这才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啊。
“不知李将军为荆王准备了什么见面礼?”允之用指尖沾了沾烈酒,目光凉凉地射向对座,“听说定侯是为他送去了文太后。”惊,不可置信地看向修远,他凤眸清澈,直直地望来,似乎能让我一眼看到心底。一边血洗成原,一边打蛇七寸,这一切都是在战前就安排妥当了吧。“话说送礼成双,本殿自不会落於人后。”轻滑的语调再一次直击李本中的面门,“有着文氏血脉的小太子如今已在去渊城的官道上~”
风吹过,盆火忽熄,主座上那人面容惨淡,好似心火骤灭。
翼军大营笼在浓浓的夜色中,漆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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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的衣角渗进荆王宫里,更渗入荆王吴陵的心底。
“王上,到了。”细皮嫩肉的内侍低低提醒。
体态臃肿的荆王一脚踢开凤鸣宫正殿的大门,带着满腔恨意冲了进去。入眼的是早已然蒙尘的瑶窗,以及被西风吹得丁丁作响的珠帘。吴陵厚唇微颤,缓步走近内室。黑暗中静坐着一名妇人,她发式繁复却纹丝不乱,纤瘦的腰肢挺得板直。这就是昔日只手遮天、权倾朝野的文太后,在内战发起之前,她便早早地离开王都藏身于文氏族地通州。而今日她被眠州的青龙骑送回,却已是风光不在、一身凄凉。
吴陵背手而立,冷冷地开口:“母后。”
文太后端坐在榻上,仿若听不到这一声低唤。
荆王的肥脸微微一颤,有些躁狂地大吼:“母后!”
还是没有回应,文氏依旧静默。
“哼!哼!哼!”吴陵重重出气,一步步逼近美人塌,“母后还当孤是那个软弱无力的王么?您瞧瞧,您瞧瞧!”他张开手臂,得意地看向空旷凄凉的寝殿,“这里早已不是王朝的中心!”他抓住文太后窄窄的双肩,咬牙切齿地怒吼,“您也不是那个总揽朝政的太后了!”双手加力,猛地摇晃,直到将太后摇的秀发散乱方才停手,“母后,您醒醒吧,文家算是毁了,毁在您的手上,也毁在孤的掌心。”他偏身坐在榻上,拈起太后的一缕秀发,细细把玩,“母后,今后只要您悔过,只要您多看看孤,多疼疼孤,孤一定不会轻待你。母后。”荆王扭了扭肥胖的身子,趴在文太后双膝上,语调稚嫩,仿若孩童,“母后,母后。”
就在他娇声耍嗲之时,文太后眼中忽地闪过凶光,俯上身猛地咬住吴陵肥厚的耳垂。
“啊!”凤鸣宫里回荡着杀猪似的惨叫。
荆王捂着耳朵滚落在地,粗壮的指间渗出温暖的液体。他颤着身,咬牙切齿地望着一嘴鲜血,仿若恶鬼的文太后:“母……后……”
文太后一张血口,吐出一块白肉:“闭嘴!”咬牙切齿地低吼,一步步走向塌下的吴陵。暗色中,那双美目闪过冷光:“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叫哀家一声母后?!”
吴陵愣在原地,心像被毒蛇咬了一口,嚅嚅开口:“母后……”
“闭嘴!”文氏掩耳厉叫,一头乱发垂到颈侧,“你这个贱种!”她发狂似的踢打荆王,“都是你!都是你!将我的嫣儿害死了!”
吴陵抱着头在地上来回滚动:“嫣儿?嫣儿?”他忽地踢腿,将文太后踹倒在地,半跪着向她那边爬去,“从小您就将文语嫣挂在嘴边,最疼最宠的也是她。十岁那年,孤不过是将她推倒,您就用柳枝抽了我一晚上。”吴陵一把按住文太后的肩膀,目眦尽裂地失声大吼,“为什么!为什么!孤是您的亲生儿子啊!竟然抵不过一个贱人!”
文氏抡起小掌,狠狠地扇去。“啪!”吴陵呆住。“贱人?!”文太后胸口猛颤,慢慢站起,“贱人?!”她厉厉地睨视瘫坐在地的荆王,“你这个贱种竟然敢称哀家的亲生女儿是贱人!”
“亲生女儿……”吴陵语气残破地重复这句,“亲生女儿……”半晌,他猛地抬头,“那孤?”
“没错!”文太后厌恶地看着他,“当年要不是为了扳倒如妃,哀家也用不着偷天换日,将自己的亲生女儿送到哥哥家抚养。哀家必须生儿子,只能生儿子!”
吴陵脸色煞白,像丢了魂似的,两眼空洞无神。
“哀家让语嫣嫁入宫中,为的是让女儿长伴膝下,为的是让荆国王脉真正流入文氏血液。抚养多年,哀家本想放你一条生路,等弥儿长到十岁再逼你退位,让你在宫里安渡残生。谁知?”她微眯双眼,摇头冷笑,“谁知你竟不知好歹、贪心不足!”两行泪水从眼底滑出,“将我的嫣儿,将我的嫣儿……”她捂住脸颊,哭得惨然,“将我的嫣儿杀死了……呜……”
一声声哭音像一记记重锤,将吴陵本就脆弱的心敲成碎片,再碾成粉末,在空荡荡的大殿里被随风吹散。
文氏忽地垂下手,张牙舞爪地向他扑去:“你这个不知好歹的贱种!”她像一只失去幼仔的母狮,疯狂地撕咬着吴陵肥厚的耳廓,“杀了你!哀家要杀了你!”尖利的牙齿又咬下一块肥肉,“知恩不报,反而灭我文氏!你不得好死!”耳朵上的剧痛让荆王猛地清醒,他的喉间传来一阵剧痛,低头一看,已陷入疯狂的文氏竟然咬伤了他的颈侧。他撑起双手想要将太后推开,怎料她力气出奇地大。此时的荆王也红起了眼,他痛吼一声,拧过肥腰将文氏压在身下。
“啊!”喉间剧痛,吴陵下意识地扯动颈脖,俯身砸地:一下,文氏仍不松口;两下,依旧痛极。心房早已没了那颗人心,吴陵不过是一头禽兽而已,他一次次地重复那个动作。听着头骨与地面相撞的声音,厚唇扭曲地向上扬起:“呵呵~哈哈哈~”怖人的怪笑在凤鸣宫里回荡,听的守门的内侍一阵瑟缩,一阵心惊。
直到面染鲜血,直到喉间的紧咬松开,他还依然继续。狞笑着,一遍遍,一遍遍地俯身直起,俯身直起……
张弥《战国记》云:乱世元年八月二十七,文氏太后殁,谥号罪后。八月二十八,太子吴弥夭,年仅五岁。君不见,高墙深院。一秋之间,轻寒轻暖;骨肉伦常,至亲至疏。呜呼!哀哉。
一枝梧叶乱秋声
雨打寒蕊,冷香著秋。荆国的菊,落的早了些。
轻轻地叹了口气,进到渊城已近十天,哥哥领着七万雄师盘踞城下,眠州青龙骑也卧伏在东陵门,名为休养生息,实则震慑荆野。碌碌无为的翼军却早已失了颜面,在元腾飞大破文氏残部后,十万大军便灰溜溜地打道回府。
听闻文太后卒於回都之夜,小太子不久也夭折了,真是两份易碎的“礼物”啊。说什么旅途劳疾、抑郁猝逝,哼,还不是欲盖弥彰?摇了摇头,翩身转过回廊。
“丰郎中!”迎面走来一个身著橙衣官袍的中年男子。
闻声,不禁暗撇嘴角:唉,这个姓,冠在任何名号的前面都会有些怪异,丰郎中……
暗忖片刻,拱手一揖:“敢问大人是?”恶补几日,已能辨出此人的品级。一个荆国二品大员,何以对我这个礼部小官扮出谄笑?
“呵呵。”真是令人讨厌的表情,像极了做惯人口买卖的牙婆。“冕姓祖,名洪德,乃是荆国礼部尚书。”他堆起脸上的赘肉,八字眉颤颤扭动,小小的眼睛挤成了一道缝。
退后两步,行了个下官之礼:“原来是祖尚书,失敬失敬。”
“唉~”他走上前热络地欲挽住我的手,不留痕迹地闪身,避开他的搀扶。“呃……”祖洪德堆笑的脸略显僵硬,顷刻之间又舒展开,“听闻丰郎中能文能武,是个风流少年,今日一见果然非凡啊!”
风流少年?每每对镜自顾,总会皱眉,朱雀这张脸太惨白文弱了。按捺住心中的厌恶,摇了摇手:“是大人谬赞了。”
“丰郎中太过谦了!”他吊了吊塌眉,从宽袖中取出一个小巧锦盒,“这是老夫的一点心意,丰郎中可不要嫌弃。”
迟疑地看了看:“这……”
“啊,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听说丰郎中写了一手好字,这不过是一块香墨而已。”
香墨么?两手接过,微微倾身:“云卿谢大人赠礼。”
“嗯,嗯。”他的语调颇为得意,抬头一看绿豆眼中闪过一抹精光,“丰郎中啊,最近殿下的身子可好?可适应我国的天气?”
“劳大人操心,殿下一切都好。”好到以至于连日赴宴,也未显疲态。
“那就好,那就好。”他跺了两步,状似不经意地偏头,“前些日子看聿大人总是咳嗽,怕是染了风寒吧。我国地属北方,深秋冷寒,等入了冬怕是更加难适了。”说着他还啧了啧嘴,“为各位的身体考虑,回程需趁早啊,不然等大雪封途,再行就不易了。”
原是来试探的,怎么?荆王已经耐不住了?不过也是,塌下酣睡十几万雄师,任着谁都会寝食难安。微微一笑,朗声答道:“大人说的极是,刚入九月,这天就冷的刺骨,还真让在下颇不习惯。”
祖洪德忽地正身,瞪旗小眼,面露喜色:“何时起程?老夫必策马相送。”
送?心中冷笑:俗话说请神容易送神难,“猛狮”又岂是招之则来挥之即去的?“聿大人完成我王使命之时,便是我等离去之际。”
惹人厌恶的笑容瞬间垮下,祖洪德嘴角微颤。半晌,晃了晃手:“朝堂重开,政事冗杂,老夫就先告辞了,晚上的寒露宴再见。”
轻轻一笑,深深一揖:“大人慢走。”待略显忿忿的身影消失在廊角,这才偏首含笑,“下官如此应答,聿大人可还满意?”
转过身,入眼的是迎风招展的紫袍。视线上移,只见那张清俊的面庞流露出一丝半缕的复杂神色。微讶,怎么?
一步、两步,他走的很轻,却又很急。“你……”清亮的眼中似有什么闪过,快的让我难以捕捉。
“大人。”微微倾身。
“丰郎中是南方人吧。”
眉头不自觉地一颤:“不是,下官家在北方。”
“喔?”他眼中带着几分狐疑,“那刚才丰郎中为何说不适应这北地寒气呢?”
元仲,你是在怀疑什么吗?暗叹一口气,幽幽解释道:“下官的老家位于荆梁翼三国的交界处,虽然地处北方,但山中四季如春,倒没经历过风霜。”
他背着手,长眉拧紧,直直看来,探究意味不减。半晌,风雨中传来一个轻轻的叹息:“真的不是么?”
“喔~不是什么?”
“殿下。”与元仲同时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