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莲香却又不似往日吃过的那种,那种清圣的味道真让她胃口大开!
睁着白色的眼珠,她垂涎地向飘香处跑去。
“去哪儿?”
还没靠近就被同行的罗刹拦住。
“放开!”食香鬼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满心满鼻只有那莲香。
好想吃,好想吃。
“想魂飞魄散么?”
“嘎?”食香鬼不明所以地望向面目清俊的罗刹,忌恨地皱起眉来。
可恶!为什么这小子长得一点都不像鬼!
“有一种香是鬼众的禁忌,你不会不知道吧。”不像鬼的鬼轻笑。
混蛋,笑得这么俊是想勾引谁啊,她可不是那个没有节操的媚鬼。
想到这,食香鬼一把甩开罗刹的拉扯:“废话,我当然知道!我可是专业吃香的!”兀地她睁大眼,凸出白惨惨的眼珠,“难道……那是、是、是……”
“天人。”
或丑或更丑的百鬼急急前行,只有他们还站在原地。
“天人……”食香鬼喃喃着,望向飘香处。
明明一同起步,现在却走上了两条路。远处的那人沐浴着柔和温暖的银光,清圣的莲香随着她的奔跑一阵清似一阵地飘来。
这就是天人啊,真让她自惭形秽。
收回视线,食香鬼叹了口气:“哎,不想不想,去人间的胭脂斋大吃一顿!”行了几步又停下来,“走了,罗刹。”招了招手却不见那位老兄过来。
“真是的。”她扒了扒乱糟糟的头发,“别看了,你虽然在鬼里长得算好,可天人是不会看上你的。”
高大的身子依旧定着。
“哎!你……”在看到那双凝远的双目时,酝酿好的一顿痛骂啥时消散。
罗刹的眼中没有痴迷,而是……而是……而是一种很复杂的情感,复杂到她的心隐隐发痛。
“哼。”半晌不动的罗刹突然转身,“还不是一样。”
“嘎?”
“走了,傻瓜。”
“刚才是谁看到痴呆啊!”食香鬼翻了个白眼,“喂!等等!走这么快做什么,见鬼了啊!”
黑色的鬼衣迎风鼓起,火焰般的红色自罗刹眼底一瞬而过。
弦月君,还记得千年前你对我说的么。
“凤主,停止战争吧,佛祖慈悲,香香一定会回来。”
结果,辗转几世你和青龙还是注定分离。
而我虽然找到了香香,可是她……
凶巴巴的鬼脸皱在一起,食香鬼狠狠瞪了他一眼:“看什么看,没看过鬼啊!”
已经忘记。
“你别这样看我,毛毛的。”食香鬼抖了下慌忙跳开。
苦笑一声,罗刹偏首朝远处望去。
天路上,那人闷头向前冲着,淡色的发尾渐渐消失在夜里。
佛祖到底悲悯了谁?
弦月君。
额前的刘海飞舞着,她站在火红的凤凰木下,一时忘了是怎么来到这里。
对了,当时她看到一片白光,以为和过去一样只要穿过去就能回到原本的地方。
再睁眼,却发现自己置身于了无生机的灰色之中。
灰色的天,灰色的地,死一般的静。
这里曾经是一片战场。
不知怎的,脑中映出这样一句话,连她自己都感到诧异。
恰时风从背后吹来,带着艳红的花瓣。如此灼眼,如此妖冶,好似在嘲笑着灰色的天地。
她转过身,只见一株浓荫如盖的凤凰木突兀地立在荒野中,狂风漫卷着落花,犹如燃起了炙热的火焰。
花火中浮现出一个男人的背影,虽然只是透明的幻象,却显得如此真实。他怀抱着一个女子,垂下的纤手说明了一切。
“佛祖到底悲悯了谁?弦月君。”
心,荡了一下。
未及叹息,就见那道幻影最终化为一只浴火凤凰,悲鸣着冲上云霄。
落花如雨而下,她若有所思地凝着,脚下一地落花。
目所不及处,一颗圆润如玉的凤凰心泪幽幽飘散于风中。
“沙……沙……”
轻轻的声响在天地间无限放大,她抬起眼,目光穿过浸染“红雨”的发。
“了无大师?”
她果然还是回来了吧!
聚拢的眉峰微微舒展,她垂下眼帘,将激越的心绪半掩。
“欢迎回来。”大和尚捻珠一礼。
她含泪绽笑,目光如春水般泻了一地。
“弦月君。”
时空仿佛在这一刻停滞,她缓缓抬起头。只见漫天遍野的艳红中,眼前的老者身形淡的仿佛褪了色一般。
“故地重游,沧海已桑田。”千年前的腥风血雨转眼已化为绚烂似火的落花,大和尚迎风微叹。
遥远时空中,天人修罗道之间的战争颠覆了多少人的命运。
“当年你爹娘逆天相守,至烈至极的情爱孕育的你,生来孱弱注定只能清心寡欲。云在青天水在瓶,行遍花雨不沾衣,此为须弥山第一义……性情禅。”
嘤……
辽阔的天际传来低沉的法铃,飘落的花雨瞬间定定,游走的风已然停息。
“而后你虽然陷入情劫,却在两道的最后一战中以魂飞魄散避免了灾难性的结局,舍己以成大道,此为须弥山第二义……顿悟禅。”
定格的花瓣瞬间落地,脚下猩猩的红仿若千年也退不去的热液。那一日,天地也是这般惨然,那个女子被两兄弟轻轻拥着,自胸口溢出的血浸透了贫瘠的土壤,润泽了干裂的树根,染红了一树白花。
而后,树下的她便静静凋零。
“受人之托,此生老衲下界特为君之神引。这一世你带忆投胎,饱尝七情六欲,经历悲欢离合。几番入梦,前世种种恍若照对明镜。”微敛神,了无噙笑偏望,染抹超脱于人的慈悲,“所谓的情不知所起,皆缘于前世的因,就如你、青龙君与赤螭君。”
悲悯的目光经纬交织,如天罗地网让人无所遁形。
“你是逆天之女,因较常人少了一魄原本不可投胎也没有转世,死后只有魂飞魄散这唯一命运。那二人却找回了你破碎的魂片,青龙君以金莲为你补全了那一魄,赤螭君堕入地府用逆鳞为你塑了本命灯,这样你才得以重回六道转世为人,也因此在你的命中种下了羁绊。”
“明白了么,弦月君。”那双老目深不见底,虽有着睿智之光,却窥不见一丝感情,“所谓情爱不过是为心所困,不得其解,一种执着的哀求。”
“放下诸相执着,心不逐物,万境成空,此为第三义……因果禅。获三义者入须弥山第二界——色界天。”
嘤……
悠远的法铃催开了密布已久的阴霾,远景如水墨缓缓衍开,起先是一地入水,而后幻变成云。再望去,群山缓缓不尽,万丈金光自须弥山顶无边抚远,山脚下七香海波光粼粼,七座金山环海而立。东方琉璃,西方净土,天龙八部在祥云间时现时隐,四野涌动着天籁之音。
“还记得那根签么,弦月君。”
须弥山半云重重,却望人间不知处,优美的天音如玉柱击清瓯,蕴藏着渐止渐息却又辽远无边的宁静。
“履霜踏雪笑前生,海阔天高任纵横。任纵横,任纵横,三千世界何谈纵横?”了无浅浅凝视,眼眸盛满淡定,“悟灭心非尽,求虚见后生。应将无住法,修到不成名。自在就是舍弃,只有舍弃才能摆脱六道轮回的命运,得到永不变易的玄通心境。你可明白,弦月君。”
发下,她的唇角轻轻漾起,优美的犹如须弥山上的白云。
见此,了无举袖当空一挥,只见风起云清处,一道金光自山顶径直铺到她脚下。
“弦月历经千年终将神鲲导入正轨,如今功德圆满、三乘归一,飞入色界第六天。”
奔涌的云烟沿着神路倾泻而下,瞬间她变消失在白雾中。
结束了。
了无轻轻地叹着。
色界第六天极光净天,无欲无求、无男女之相的净土所在。只有在那里你才能永远啊,弦月君。
转身的刹那大和尚无意瞟了一眼神路,火红的凤凰花冲碎了雾霭,淡色的发丝轻扬在风中,本应飞天的她此刻却站在原地,光洁的额上显出青龙的牵绊——那朵金莲。
“弦月、君……”
“从一开始你就错了,大师。”她抬起长睫,秀眸前所未有的清明,“站在你面前不是弦月君,而是我。即便窥见了前生,纵使坎坷了今世,我依旧是我,不会因为害怕伤痛而舍弃自己的心,也不会因为过去的是非而怀疑如今的情。”
她自烟云浓雾处行来,云水不沾衣。
“如果我们因为贪恋永远而选择舍弃,那不过证明了内心的恐惧。我们害怕的不是命运的牵绊,也不是痛苦的纠缠,而是我们自己。因为我们怀疑,面对苦难时自己能有多大的勇气。”
闻言,老目蓦地睁大。
“若心足够强大,即便在地狱也能纵横万里。”
他愣在那里,久久、久久地,脑中只回荡着这一句话。待醒神,那个女子已然远行。
“弦……”了无刚开口却又噤了声。
印象里,老友的女儿并没有如此坚强的心。不是了,那个人不是弦月君。
凤凰木后传来一声虚弱的叹息,了无缓缓垂眸:“你都听见了。”
“她长大了。”树后的男子清雅展颜,笑容与那人有说不出的相似。
“可也回不去了。”望着在古战场中渐行渐远最后化为一个黑点的人影,了无悲悯的眼中多了一丝忧虑,“她阳间的身子虽然系着定魂玉,但只要解不了毒一切都是惘然。而昙花一现是凤族的诅咒,而破咒的血泪早在凤主涅槃时就不见踪影。”
“哼。”染血的男子慢慢睁眼,半月般的眼眸熠熠生光,“那就让他去找吧。”
“你该不会!”了无惊呼着,只见一条金龙自凤凰木下腾空而去,掀起的气流幻化成风搅乱了一地落红。
“敖律!”
如果我们因为贪恋永远而选择舍弃,那不过证明了内心的恐惧。
即便在地狱也能纵横万里。
枝枝你知道么,我们小心翼翼遵循的命运,恰恰是女儿正在颠覆的东西。如果当年我们能不执著永生永世的爱情,是不是就能避免两代人的悲剧?
如今,我已不求永远,只求与你做一世夫妻。
乘风而下,气旋擦过龙鳞。他睁着眼穿过神人交界,决绝地冲入百鬼夜行。
“天龙!”刺眼的金光让众鬼瑟缩发抖,青面獠牙的鬼怪们慌乱散开。
“娘嘞!”食香鬼眯着惨白的眼珠躲到了孤坟后,“罗刹!这里!这里!”她向着狂暴发怒的某鬼挥了挥手。
寻到她时心安矣,罗刹舒展开眉峰,刚才的暴戾仿若只是幻影。
食香鬼刚要感叹他变脸之快,就见金龙一个回旋,向着罗刹行来的方向俯冲而来。
“小心!”食香鬼爬出孤坟,一把拽住他的衣襟。
“香香……”
金色的旋风包裹着两鬼,向着地府的投生路吹去、吹去……
紫陌尘多不可寻,望断天涯为知音。
沧海桑田承一诺,且乘龙鹤向蓬瀛。
荒野上,月下踽踽而行。
……
千年湖海,万里云山,青麓下一轩草舍半壁烟岚。
过路的马帮纷纷歇脚:“老板,上八碗绿豆汤!”
“好嘞!”
“真热啊。”黑黝的手臂抹过前额,大汉们踢了板凳这就坐下。
“可不是,六月天炕头火,就算在山里也蒸的厉害。”
“客官。”茶老板拎着铜壶赔笑过来,“山泉冰过的绿豆汤给您消消暑。”
“哈,真舒服。”汉子们粗鲁地擦了擦嘴,“再满上!”
肥鱼几条!老板转了转眼,趁机端来了几碟炒货:“听几位爷的口音不是这边人吧。”和他们多搭几句,嘿,说不定能多喝个三五碗多吃个七八碟。
“咱是秋庭人,去海边办货的。”
“秋庭,那离云都不是很近。”老板不露痕迹地将鲜桃放在桌上。
“不远,只两天路。”汉子们不疑有他,拿起桃子就啃。
“听说云都遍地绫罗,连路砖都镶了金呢。”茶老板举手比划着,夸张的表情取悦了歇脚的客人。
为首的汉子擦了擦眼角的笑泪:“如果爷没记错你们永州一直以来都是雍土,去年才被韩将军攻下,对我们青国就没有一丝怨恨?”
“瞧您说的,哪能啊。”死婆娘,山鸡呢怎么还不上?藏起不耐,茶老板挤眉弄眼起来,“咱想成为青国人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听说我们王高有八尺、眼若铜铃,轻轻哼一声就吓得雍王尿裤子。”
“哈哈哈!”
粗放的笑声震动山林,简陋的草舍里旅客们相互攀谈起来,天南海北好不热闹。
“虽然老板你没见过世面,可有句话可真说对了,这天下哪有人不服咱们青国的!”大汉一拍桌,碟碗跟着一跳,“爷们儿到外邦办货,只要亮出青国户帖有哪谁敢轻漫?”
草舍里的外邦人虽不悦,却也不得不承认青国王霸的事实。
“王登基才两年国土就扩大了那么多,说不定再两年连梁国的北海都要归入我们青国了!”
“是,是,是。”见汉子说的起劲,茶老板趁兴上了一坛花雕,“再两年咱青国啥都有了,啥都不缺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一个梁国商人突然出了声,“有一样你们青国缺得很。”
“嗯?”大汉一挑眉凶相毕露。
梁国商人招来吓坏的老板,大声问道:“这座山原名可是昙山?”
“是,是。”老板连连点头。
“听说过去每到初夏,野昙开得满山遍是,怎么如今一朵也见不着了?”梁商明知故问,挑衅地看了看邻桌。
“是……”老板眈了眼马帮,又瞧了瞧众人。
因为青王有怪癖,举国尽除昙花。
让他当着青国人说出大实话,这不是找掀么!
想到这,到嘴的话咽回肚里化作哈哈傻笑:“绿豆汤没了,我再去拿,再去拿。”趁机开溜!
“哎……”站起的青人窝囊坐下,谁要人家点到了痛处。
“再两天又是寒食了。”草庐里有人小声嘀咕着。
“王后去了有两年了吧。”
“嗯,真是一位福薄的娘娘,入宫的当晚就薨逝了。”
“可能是因为王的霸气太重了,震垮了娘娘啊。”
“不,不,是因为大婚离鬼月太近,百鬼夜行勾走了王后的魂。”
“不对不对,是……”
角落里,一个戴帽的男子安静地喝着茶,笼身的沉寂将这暑气连同七嘴八舌的议论统统摒离。
“你们听说了么,王宫里有一处禁忌之地。”
“禁忌之地?”
“嗯。”爆料人得意地打开扇子,一副二世祖的派头,“我一个远房舅舅是宫里的管事,听他说娘娘去后,大婚的宫殿就被封了。每月的初一和二十九,王总会一个人到那里去,不准任何人跟着,而且啊……”
二世祖卖关子地拖长语调,众人纷纷伸长耳朵。
“王还将那座宫殿改名为留园。”
“留园?”店家提着铜壶不知何时冒了出来。
“留园,留园,留住王后的魂。”二世祖得意地一翻眼,继续道,“听说那里面贴满了世外高人咒符,每到初一和二十九娘娘就会回来和王相会一次。”
众人正听得津津有味,就见坐在角落里的男子静静地站起身:“结账。”
那声音如冷泉一般浇灭了二世祖脸上得意的表情,他烦躁地挥了挥扇,故意提高嗓门:“本少爷可没胡诹,娘娘回魂的事儿宫里人都知道,听说那两晚娘娘还会唱歌呢,什么山青水明幽静静,是娘娘家乡的小调!”
二世祖扯嗓高叫,惊动一树飞蝉。
不远处颀长的身影轻轻一滞,缓缓地那人抬起头,帽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