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清晰地感觉到薄衣上浸满了汗,众人瞠目结舌。
“小……小姐?”泪水未干的老宋惊诧开口。
窗上的影子微微颔首:“是宋叔么?”
“真的是小姐!”老宋激动向前。
“嗯。”烛光勾勒出她雅致的侧脸,长睫在窗纸上轻轻扇动,“宋叔,对不住。都是我拖累了修远,害你出来寻了。”
“不不不。”老宋洒泪摇首,“只要少主和小……”老目一转,霎时改口,“只要少主和少夫人好,老宋再累也值得啊。”
少夫人?
青龙卫们偷瞥一眼,只见主子扬起清冷的唇线,面色如春风般暖意。汉子们对望一阵,陡然扬声道:“属下见过少夫人。”
“哎?”窗上的人像是被吓住,向后退了退。
夜景阑将木窗打开一条仅能为他所见的细缝,眷恋地看着面染樱色的美人,眸光交缠在一起。
“好,真是太好了。”老宋握紧双拳,胡须兴奋地抖动,“一回眠州就把婚仪办了!”他一拍梧桐,惊得栖息枝头的鸟雀兀地飞起,“你们快去准备准备,迎少主、少夫人回京!”
“是!”众人齐声,洪亮的语音回荡在山谷中。
南风浅斟低吟,微熹的晨光染白了纸窗。
“我哥哥去平西北了?”
“是。”老宋站在门边回道。
“舅老爷和丰少侠联手在赤江边找了整整一个月,当时也没想到少主和少夫人会被冲到赤江的支流,所有人都以为……”老宋咕哝着叹了口气,“而后舅老爷就杀气腾腾地回去了,又找了几日,丰少侠请雷大将军代为寻人,只身前往忘山请丰老先生出山。”
她凝眸想着,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夫君的长发。
忽地,手中的梳子被人夺去,她被人抱坐在腿上。
“在想什么?”夜景阑低问。
秀眸徐徐抬起:“我们好像欠很多人一个解释。”
“嗯。”夜景阑轻抚着她及腰的黑发,“但对有些人不用解释。”
“我明白。”她乖顺地窝在他怀里。
“卿卿。”
“嗯?”
“我不能在此时舍弃眠州。”他语带无奈。
“我懂。”
“怨我么?”他的声音有些低哑。
“眠州这般全因你我,若修远此时离去,那就不是我认识的修远了。”
轻轻的耳语喷热了他的耳廓,渗入他的心底,夜景阑紧紧地将她环住,久久不愿放开:“同我回去吧,卿卿。”
“好。”她轻轻回抱。
“顺路去西北看看大哥,让他放心。”他轻吻她的脸颊,含吮樱瓣红唇。
“嗯。”秀颜漾笑,冉冉似吟。
……
这就是少夫人啊。
望着浓荫下依依话别的一双璧人,青龙卫们略微诧异。
气质倒是清雅绝伦,只是看起来孱弱了些,没想到少主喜欢这样的娇花。
正叹着,就见那道挺秀的长身微微俯下,似对她耳语了什么。这朵娇花随之绽开如花美唇,那笑如远山清泉般清美,瞬间荡涤了夏风的燥热。
青龙卫们长久失神,就在这惊鸿一瞥的刹那。
“宋叔和青龙卫会留在你身边,凡事有他们,你不要出手。”夜景阑握着她的柔荑,
“嗯。”她眉眼弯弯,好似弦月。
“如今你的身子受不住颠簸,千万不要独自骑马。”
她刚要颔首,就见方才还在闭目养神的老宋突地跳起,带着难以掩饰的兴奋与癫狂向远处奔去。
“宋叔……”她局促抬首,“他好像误会了。”
夜景阑似笑非笑地望着,偏冷的唇线隐约勾起:“他不是很欣悦么?”
“可……”她下意识地抚上小腹,两颊浮起红云,“还没有啊。”
修长的五指覆住她冰凉的手背,弯弯生春的俊眸越来越近:“迟早会有的。”
清淡的嗓音就在耳边,她的脸颊像被炙烧了一般,只觉暑气难耐。
“少主,该上路了。”
他虽听见,身体却未有动静。
少主要再不赶回去,军中可要哗变了,青龙卫求救地看向那位孱弱美人。
夏阳漏过浓荫静静落下,两弯秀眸盈盈,盛着似水情意:“路上小心。”
他没开口,只定定地看着。
月下叹了声,踮起脚在他耳边款款低语:“等我,相公。”
“嗯。”夜景阑轻啄红唇,满意应声。
烈日下一骑绝尘而去,布袍迎风扬起。
她站在树下,直至那抹桂黄融入远山碧翠,这才戴上冒帏。
“少夫人,请上车。” 老宋小心地护在一侧,不知何时,道边停了一辆典雅马车。
“宋叔。”她轻道。
“少夫人。”
“接下来一直走陆路么?”轻纱拂动,眼前是朦胧烟色。
“回少夫人的话,我们先经官道至桃花渡,而后乘船去往水月京。”
“桃花渡?”她偏头凝思,“为何不走双生峡?”
此言一出,四下悄然。
“如今双生峡眼线众多,怕很难顺利通过啊。”老宋耐心解释着。
“眼线?”轻纱随着轻笑柔柔拂动,“宁侯已经掌权了么?”
闻言,男人们微微愣怔。
“如此啊。”微风习习牵动裙摆,她走出树荫的庇佑,“双生峡是大港,就算眼线再多,也无法事事掌控。反之桃花渡为小津,一有风吹草动便人尽皆知。宁侯最善操弄人心,故布疑阵不过是想让我们按照他的路子走下去,好事半功倍而已。”
允之啊允之,何苦来哉。
她沉叹一声,走入马车:“启程,取道双生峡。”
南风袅娜行过,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香气。
真的是一朵娇花么?
众人惊疑。
……
不至晌午,双生峡渡口就满是人群。
“绿豆汤嘞!透心凉!”
喧闹的码头上皆是吆喝声,卖汤茶的小贩在人流中穿行,闷热的江风吹来刺鼻的汗臭。
汹涌的人潮中出现十几名短打模样的护卫,一行颇引人注目。卖汤的小贩陡然停下脚步,逆着人流追了上去。
“这位爷,来碗绿豆汤吧。”他推着小板车,讨好似的赔笑。
“让开。”护卫不耐烦地挥臂。
“天热人躁,来碗凉汤真真好。”他不死心地纠缠着,眼珠却瞥向几人环绕的里侧。
“绿豆汤么?”女子的声音轻轻溢出。
眼中闪过精光,小贩凑前再道:“是!可解乏呢。”
“那来一碗吧。”烟色冒帏缓缓显出。
他机灵地从木桶中舀了一碗汤水:“小姐,请。”
苍老的手横空而出,管家模样的人将木碗接过:“是夫人。”
“哦。”眼珠转了转,他一瞬不瞬地看向那个女子。
“呃……”碗到嘴边,她忽然呕起来。
“少夫人!”老者惊慌大叫。
护卫见状将小贩拎起。
“不关我的事啊!”脚下悬空,他急急申辩。
“不关你的事?”几名大汉齐齐围来。
莫急!额头浮上一层冷汗,他瞥了一眼茶楼上的同伴,微微摇头。
“放下。”女子的声音有些虚弱。
“可……”护卫们咕哝着。
她以帕掩唇,举止优雅:“是我忘了忌口才会如此,你们快放下这位小哥。”
“是。”
双脚沾地,小贩顺着女子的柔荑看去。
小腹微凸,原来是个孕妇啊。
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他推着小车,状似惊魂未定地向后奔离。
眈了一眼身后,老者小声道:“少夫人辛苦了。”
“只是一块棉布,算不上辛苦。”女子抚着腹部轻笑。
“等到船上,老夫会让船家注意,凡是沾豆的菜一律不准做。”老头转身看向护卫们,衣袖一挥,颇有指点江山的气势,“你们也都听好了,从今天起在少夫人面前不准再碰绿豆汤!”
“是!”众汉重重承诺。
“宋叔……”女子哭笑不得地出声。
“您和少主都还年轻,对这种事情多半还一头雾水。不过请少夫人尽管放心,不是老宋我吹,养孩子方面老夫可是比女人还要精通。”眉须微挑,宋慎为笑容可掬,眼眸灿烂,“我家老大和小二打小就没了娘,都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将他们拉扯大啊。”
“宋叔……”
“少夫人不用害怕,开始的不适都是很正常的。可不论怎么吐都不能不进食,毕竟您现在是两个人了,饭量应该加大。啊!对了!”老头一拍手,指着听楞了的护卫急道,“快去给少夫人买些青梅,青梅止吐!”
“宋……”
“再说着孕妇的养生吧,老宋我先前可是做足了准备,日盼夜盼终于有了用武之地。老爷!小姐!”他忽地转身,面朝西北,“还有姑爷!慎为总算没有辜负你们的托付啊,这么多年慎为不容易啊……”
刚才她不过是在做戏罢了。
话到嘴边,她却蓦然闭口。
就让宋叔提前高兴下吧,毕竟就像他说的,孩子总会有的。
素手交叠在腹上,红唇勾起羞涩的笑。
“去往兖州的要开船咯!”
船板呀呀作响,赶船的人偕老带幼涌向一侧。
一抹青碧点映在玄衣中,江风在张扬了一早后,忽而温柔起来。缱绻地牵动着那身碧罗裙,那女子面覆轻纱静静地立在岸边。带着飘飘欲仙的美感,浑然入画。
半晌,从远处跑来有一名玄衣人。
“少夫人。”近了,他行了个礼,“去眠州的船半个时辰后靠岸。”
她微微颔首:“宋叔呢?”
“掌事他……”汉子尴尬地摸了摸头。
“嗯?”
“掌事在市集上看到一些小儿玩意,就同店家杀了起价。”
掌事会不会太积极了,汉子们举头望天,头顶正飘过一朵形似母鸡的白云。
“这王榜贴了多久了?”身后突然响起议论。
“一月有余咯。”
“再贴有什么用?那位娘娘怕是没治了。”
碧罗裙浅浅流动,纱帽美人转身看去,木质的文栏边聚满了人,一个年轻的士卒正换上一张明黄色的檄文。
“我猜啊那位娘娘肯定是被三殿下的母妃毒成这样的。”
“哦?”市井小民围着文栏七嘴八舌道。
“三殿下母妃黄氏诞有两子、钻营一生尚不得贵妃封号,偏偏这位无儿无女受尽王宠。黄氏因妒生恨,痛下杀手。而韩大将军那么气势汹汹地去平西北,摆明了就是帮姑母报仇去的呀!”这书生正夸夸其谈,就见青碧一抹自眼前掠过。
“少夫人!”不远处十几名大汉急急追来。
贵妃韩氏重疾不愈,孤特下诏求医,凡医醒贵妃者赏金千两,药到病除者封爵三等……
浓厚的墨字映在冒帏上,如烟流动,触目惊心。
她转过身,垂下的双手些微颤抖:“多久了?”
“啊?”
“多久了!”她猛地一拍,结实的木栏瞬间坍塌。
“……”多嘴的书生打着颤。
“少夫人……”大汉们愣在原地,看着满身怒气的女子,半天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我问你,这榜文贴了多久了?”女子平缓再道,语调里带着难言的压抑。
“双生峡惊变后没几天就贴出来了……”
这小娘子怎么像要烧起来似的,他……他……他是不是说错话了?
书生咽了口口水,向后退了退。
四月末弄墨就不行了,都是因为她,都是因为她啊!
一口血气回荡在喉头,胸口刀绞似的发痛。
忽地,她旋身而起,夺过士卒的马匹:“驾!”
“少夫人!”
女子的轻功快的出奇,十几名大汉们反应不及,眼睁睁地看着那朵绿云向着远方急速飞掠。
征帆远影望不尽,风霜雪雨几日晴?
奈何,归去……
……
时值大暑,炎夏当顶,热浪自四面八方滚滚袭来。檐角的铜铃纹丝不动,只闻旷达飘逸的蝉鸣。
平平仄仄平,吟出一首绝句。
“公公。”上官密老脸堆笑,跟在六幺身后作揖道,“请公公代为传信,就说下臣誓死效忠九殿下,绝无贰心!”
抱着拂尘,六幺扫了一眼身后。好个蝇营狗苟的小人,女儿死了、后台没了就来这里献媚,真是没脸没皮。
“公公!”跟至文书院的外墙,上官密掏出一个锦盒,“公公您请看。”
好一块美玉啊。
六幺眈了一眼,就算再不舍也将目光强拉了回来。前日里内侍长,服侍了王上逾四十年的得显大人曾找他细谈。
“奴才的一切都是主子的,若起了贪念,那同主子就难成一心,这样的奴才随时都能被替代。”
当时,内侍长如是说。
“公公?六幺公公?”上官密看出他的失神,再上前道,“您看?”
“上官司马是想害小人么?”他眼观鼻,鼻观心,一脸正色。
“啊?”
“东西您收回去,最近主子心情不善,上官大人还是不要到文书院来了,小心偷鸡不成蚀把米。”他跨进院门,充耳不闻身后的媚言。
谁曾想到,昔日门庭冷落的文书院如今已成为王朝的中心,这一切只因主子的存在啊。穿过浓荫蔽日的沿廊,六幺推开紧闭的木门:“主子。”
耳房里寂静得似已凝固,就连紫铜鼎里白烟都未有波动,屋里满是清凉薄荷香。
六幺小心翼翼地走到屏榻边,将散乱在地的杂书一一拾起。
榻上的人翻了个身,凌乱的长发与红衣交错在一起,即便睡着,也有着让人难以忽略的魔力。
主子,还没死心么?
六幺手上一滞,不由垂眸。
《年丝染文集》、《半山夜话》、《成乐别裁》……
这些都是那次行军带去的旧书啊,而主子将这些翻了又翻,不过是想重温与那位同帐的乐趣。时至今日,主子还坚信那位仍在人世?
望着那一炷静香,六幺不禁唏嘘。
情啊,连他聪明绝顶的主子与其说逃不过,毋宁为不想逃。
正想着,廊外传来凌乱的脚步,榻上的人微微蹙眉,睡容很是不耐。
“慌什么。”六幺掩门而出,沉声低喝道。
“六幺大人!”小内侍满面红光,双手不住抹汗,“来……”
“噤声。”六幺狠敲了他一下,“殿下还在休息。”
“可是,来了啊。”小内侍抱着脑袋,呜咽道。
“啪!”木门被踢开,睡皱的红袍懒懒地搭在身上,凌翼然衣带未束,露出惑人的男色。
“殿……殿……殿下。”小内侍结巴道,当下扑地。
“来了?”低哑的声音透着一丝兴奋。
“是……是……”
长身微微俯下,如墨的发丝当风飞扬:“韩家小姐、来了?”凌翼然眉梢微动,俊美的脸皮隐隐颤抖。
慑于那双魔瞳,小内侍张着嘴半天发不出声音。
“韩月下来了?”他再问,双拳握起,指骨微微发白。
六幺伸出脚,踢了一下呆楞的内侍,那小子旋即如小鸡啄米般点起了头。
“来了。”凌翼然切齿低吟,桃花目里满是骇人情意,“终于回来了。”
正红长袍如疾风般掠过,震响了殿檐下的铜铃。叮叮咚咚,打破了押韵的蝉鸣。
好似撕裂了一帛锦绣文章,散乱了一地铿锵字句。
……
原来都是真的。
站在宫门外,她悲从中来。
弄墨真的不行了。
“妹妹。”产后还未恢复,秦淡浓略微有些发福,她如获至宝地牵起月下,亦步亦趋地跟在宫侍身后。
“对不起。”月下低着头,喉间有些梗塞。
“傻丫头,又不是你的错。”淡浓为她勾起鬓发,“待会姑姑听见你的声音,说不定就醒来了。”
“嫂子。”她的左肩有些疼,伤口处灼灼发烫。
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