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她离开。
那刻意挺直的背影其实透着那么孤单的倔强，以及一抹挥之不去的害怕。
第二十一章（上）
独自开车在市中心川流不息的人群里穿梭，仿佛这样胸口滞留的沉闷才有舒缓的空间。迷离璀璨的灯光下缓慢的车队如同黑色的洪流漫过，一点一滴教人心平气和。
临近深夜，徐自妍踏进电梯间，灯光尚未亮起，一条黑色人影却拦住了她所有去路。
灯光适时明亮，她看清楚来人，提到心口的大石缓缓坠落。“是你。”
淡定的口吻，不肯在他身上落下注视目光的视若无睹，都深深刺进林文彦心里。
“这么晚你才回来，希望等在这里的人又是谁？”
徐自妍扬起头，嘴角一抹淡嘲的意味深明。“我想是谁都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自妍！”林文彦隐忍心口涌起的气闷，放低声音，“你就打算跟我冷战下去吗？天大的事情我们都可以坐下来好好谈。”
徐自妍紧紧盯住他，毫不客气地说：“如果这句话是在更早以前，在流言满天飞的时候你肯说，或许你今晚根本就不需要站在这里等。”
她很少会疾言厉色，想来是真心生气。并非他怀疑她，而是他遇事逃避的态度。倘若他与她求证，或许她会一时气恼他的不理解，却可以消除误会，可他看似不闻不问，却把她推得那么遥远，不给任何修补裂痕的机会，伤害她亦伤害她在乎的沈老。
林文彦欺近一步，低头，若有若无的叹息紊绕她的鼻尖。“自妍，我知道是我不好。若说惩罚，你已惩罚了我。你可知道，你跟苏笑君离开的时候我有多害怕。”
他声音里自有恳切的味道，甚或是软弱，害怕的软弱。徐自妍心里某处冷硬悄然瓦解。“我没有惩罚你，我只是觉得我们彼此都需要冷静下，重新划分我们的关系。”
她不是会被感情冲昏理智头脑的人，母亲的悲剧始终是她脑海里固执盘亘的哀伤。因此一路走来小心翼翼，不肯将全部感情放下。她心口涌起一阵悲哀，或许这件事只不过是导火索，她和林文彦要面对的不仅仅是信任的问题。
林文彦叹了口气，沉默许久低声问：“自妍，我累了，能不能上去坐一坐？”
浓烈的疲倦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底，徐自妍终究心软。“好。”
他们一起许久，林文彦从没有登堂入室。有好几次他曾提起，却总被徐自妍婉拒。她的固执林文彦自是领教，往后却也再没有坚持。这一次，徐自妍惊觉并没有立场拒绝。
林文彦随她上楼才发现她的屋子比他想象得简陋许多。
洁白的墙壁、洁白的地砖，透出丝丝清冷的光。唯一的色彩来自于墙壁上悬挂的大幅镜框。那是一幅色彩斑斓的画，画面上女孩清灵透亮，微扬的面容沐浴在阳光里，眼眸微微阖起，纯洁无暇。微微翘起的嘴角饱满盈润，有满足而喜悦的光，苹果绿的连衣裙清丽淡雅，将她美好的身形勾勒。
林文彦脚步仿佛被驱使般不由自主上前。
是徐自妍，九年前的徐自妍。
徐自妍不知何时也走到他身边，漠然的眼眸此刻透出几许追忆的迷惘。“那年你参加全市篮球赛，我在体育馆门前等待比赛结果，有个男孩子给我画了这幅画送给我。那是我一生里最后快乐的时光，从那以后，我身边所有的东西都分毫不剩地离开。”
所以无论在哪里，她都不肯将这幅画丢弃。她将它装裱，成为记忆里最灿烂的定格。
“那时，我不肯让你看比赛，其实是害怕自己会分心。”林文彦不觉微笑，“我真的很担心你的存在会让我不能专心比赛。你还记不记得，曾经一度只要你在场，再绝佳的位置我都不可能投篮成功。”
徐自妍仿佛与他一起无声跌入从前，轻轻一笑。“那时我很生气，其实心里是很开心的。”
“我知道我从来没有给过你足够的承诺和信心，我也知道你其实一直都在害怕面对将来。”林文彦握住她的手，柔声说，“以后不会了，我保证永远不会。”
徐自妍别开目光。“这世界没有绝对的永远。”
“你对我还是没有信心吗？”林文彦目光有些微惊慌，“自妍，你是了解我的。”
“不，我不了解你，事实上你也同样不了解我。”徐自妍感到丝丝疲倦涌上心头，“我们分开太久，彼此都已经太陌生。”
林文彦用尽全身力气将她扯进自己怀里。“自妍，你说得不对。就算我们分开这么久，我们也没有改变，我们对彼此的心思更没有改变。那件事发生后，我一时间确实很难想明白。我不去找你求证是怕你会生我的气，责怪我不信任你。我不让你跟沈老接触是不愿意流言再继续蔓延，你知道连总部都惊动了，如果我放任不管，会让更多的人质疑你的能力！”
徐自妍靠在他胸口，感觉到他紊乱的呼吸和不规则的心跳，终究软弱。“文彦，我们不能逃避一些我们明明看得见的问题。”
林文彦沉沉地笑，眼里却有心碎的表情。“那你要我怎么办？我找了这么久才找到你，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意吗？你要我眼睁睁地再放你离开吗？”
他们沉默无语，清浅的呼吸分明近在咫尺，共同拥有的过去却早已远在天涯。
“我明白。”徐自妍到底不忍，轻声回答。
林文彦眼底骤然划过欣喜的明亮，“你肯原谅我了？”
“这件事说不上谁对谁错，不需要说原谅不原谅。”他的低姿态令徐自妍开始妥协，淡淡一笑，“你跟我想法有不同是很正常的事，我不能拿我自己来要求你，毕竟你有你的顾虑。”
林文彦心中的恐慌迟迟放下，手却依旧紧紧不肯松开。“以后我不管想什么都会全部告诉你，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一起面对，不再让我们之间有任何误会。你说好不好？”
“好。”她双手慢慢抚上他的脊背，也许他们都需要退让一步，而不是各自天涯。
是谁说过，爱情里不仅仅需要坚持，更需要妥协。
第二十一章（下）
很多时候我们自以为的妥协其实是最后的底线。
爱情里的妥协并不能让我们更接近幸福，相反会让更多问题浮出水面。
跟林文彦和好如初后，徐自妍给自己安排三天的休假陪同沈乔其，沈乔其辗转了解到新品发布会的状况，对她的应变表示激赏，却对她和林文彦的将来产生隐忧。
有些事情是徐自妍并不清楚的，然而它们却很可能决定了她的将来。
事实上徐自妍也没有料到接下来的处境会分外艰难。她自多年前来到新妍就付出所有心血，新妍于她意义非凡，是她生命里最美好年华的全部凝结，不仅仅给予她生存的能力，更给予了她生存的勇气和信心。
而如今仅仅因为捕风捉影的传闻，总部便下达文件由林文彦暂代市场部经理一职，全面停止徐自妍的工作。香港总部向来除任命总经理以外并没有干涉过内地分公司的人事任免，这一次的处分无疑掀起轩然大波。
林文彦接到他的姑姑，新妍集团董事长林姿批示的文件时他比任何人都要震惊。他当然知道不实的传闻和展凌枫事件的处理不当会带来负面影响，也做好负荆请罪的准备。但没有想到一向疼爱他的姑姑竟首度越俎代庖，将利箭只指徐自妍。
他急匆匆地赶去徐自妍的办公室，只为让徐自妍冷静下来，和他一起想办法。
而徐自妍确实比他冷静许多，那股冷静甚或让人觉得不安。
“一个地方呆久了出去透透气，换个新的地方未必是坏事。”他问起她，她便那么回答。
只是因这样的方式离开，到底不甘心。
林文彦艰涩地说：“我知道你对新妍的感情，我会想办法让你留下。”
他自信可以改变姑姑的想法，他的姑姑一直没有结婚，独立开创这番事业，因他聪明俊雅素来偏疼他，私底下也曾流露过要将新妍交给林文彦打理的念头。他不能连自己喜欢的女人都无法保护。他必须让姑姑改变主意。
徐自妍唇角淡淡勾起一抹笑，眼里却没有半分笑意。“董事长是怎样的脾气，你比我了解，她决定的事情从来都不会为任何人改变，你也不会例外。”
“如果姑姑知道你是我要娶的女孩子，她对你的看法就会不一样。”林文彦目光坚定，笑容婉转，“你相信我，她一直对我都很好。”
徐自妍见他固执己见，略点一点头。
那件事过后他总想弥补她，若不让他尽力，他不会安心。
没深想，其实结局早已从那天开始注定。
徐自妍离开新妍的那天林文彦恰好赶赴香港与林姿见面，他似乎一直在竭力争取改变结果，但成效甚微。无奈之下，他只好先行一步，跟父母表明态度，挑明和徐自妍一起的决心，试图运用家庭的力量促使林姿改变初衷。
公司的一切仍旧那么熟悉，只是眼睛却微微酸涩。即使她在林文彦面前表现得超脱，也不能掩盖心里的失落。曾经她以为她会扎根在这里。
但很显然，理想和现实距离太远。
从踏进公司大楼开始，就有办公室的职员寸步不离跟随，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收拾东西。徐自妍淡淡瞥了一眼，并没有做声，她已经不是新妍的市场部经理，无需再为任何不相干的人生气。
可她昔日的下属并没有这么想，晓棠和崔璐在外面看不过去，怒发冲冠地闯进门来，崔璐娇媚的眼睛里满是盛怒的火焰，直指大门对那员工声色俱厉地喝道：“这里是市场部，请你马上给我离开。”
那员工渐生胆怯的神色，结结巴巴回答：“是蒋副总要我过来看着的，这是公司规定，任何员工离职都要接受检查，以免带走任何商业机密。”
晓棠勃然大怒：“你可真有本事的，都知道哪些是商业机密？回去让蒋副总亲自过来，这种商业机密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那员工进退两难，崔璐怒不可遏：“你还不走，要我拿扫帚来赶是不是？”
那员工落荒而逃，徐自妍轻轻摇了摇头：“你们俩何时有这么大脾气，你们都还要留在这里，当心蒋副总给你们小鞋穿。”
崔璐哼道：“他要给我小鞋穿，姑奶奶我大不了辞职不干，又不是他给我发薪水！”
晓棠也连连点头，目光略有不忍：“徐经理，我们都为您打抱不平。他明明是伺机报复！”
“那些人，不值得我动气。”徐自妍淡淡地回应，目光环绕一周后落在她们身上，“倒是你们自己，都是大人了，要知道怎样保护自己。”
“兔死狐悲。他们这样对您，太让人心寒！我们做得再好有什么用？”晓棠忿忿不平。
徐自妍唇角勾起些许淡嘲。“你们为自己，又不是为他。”
许是徐自妍的淡然让她们的义愤填膺没了落点，怒火渐渐平息，转成不舍。
“徐经理，你真的要走吗？等林总回来了可能会带来好消息。”晓棠依依不舍。
徐自妍若有所思：“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崔璐拍了晓棠的胳膊，嗔道：“这地方不回来也罢，往后徐经理也不差这些虚名。”
晓棠恍然大悟，俏皮地吐舌：“崔璐说得对，得罪未来的总经理夫人，将来蒋副总才会吃到苦头，这叫得不偿失。”
徐自妍淡淡一笑，心头却似有若无笼罩些许不安。
把东西收拾好，崔璐和晓棠一左一右要给她送行。还没有走出市场部的办公区，就看到蒋副总带着公司的保安慌慌忙忙赶来。徐自妍心知躲不过，便停下脚步，垂下眼帘，遮盖眼底的冷淡和不屑。
“徐小姐这么早就回？我原还想请你喝杯下午茶，叙叙旧，以后再见面就难了。”蒋副总笑容可掬，眼里的精光被很好的隐藏。
“蒋副总客气了，最近身体不太舒服，我怕消化不良。你的好意心领了。”
蒋副总面色微有不豫，转眼间已神态自若。“那真是可惜了。”他转向身边的保安吩咐，“小范，仔细检查徐小姐的箱子，别让人家误会徐小姐带走了不该带走的东西。”
小范略略尴尬，“徐经理……”
第二十二章（上）
徐自妍目无表情，却听崔璐冷笑道：“原来蒋副总是把我们当贼来搜查。”
“小崔，你这话就说的不中听了。”蒋副总笑得一脸温和，“我也是不希望将来有不利于徐小姐的传闻再次发生，到时很多事就说不清楚了。徐小姐，事实胜于雄辩，你说对吗？”
“如果我说，我不答应呢？”徐自妍清冷的声音仿佛飘在空中，只觉沁了冰水似的凉。
蒋副总像是知道她的反应似的，循循善诱：“徐小姐，我们也是公事公办。如今林总不在，我做事要对他负责，对公司负责。出了事，不太好交代，我想你完全可以体谅。小范，别愣在这儿，该做事了。”
小范唯唯诺诺上前，却见徐自妍冰冷的眸子扫射，心中一慌。
“蒋副总，凡事给自己留点余地。”徐自妍淡淡地笑。
蒋副总一副受教的表情，连连点头。“徐小姐的话我会记住的。小范？”
小范顶着头皮往前走，崔璐和晓棠自觉站在徐自妍前方，拦住他的路。
“徐小姐，别让我们为难。”蒋副总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
“蒋副总许久不见，规矩倒是多了不少。”沈乔其的声音不高不低地传来，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却犹如尖锐的针，在看不见的地方不轻不重地刺了上去。
“副董好。”蒋副总神态谦恭，仿佛为难徐自妍的不是他。
沈乔其回到香港不久就荣升到董事会的副董事长一职，此番遭逢变故徐自妍无故被解职，他却稳如泰山，不得不让蒋副总心生警惕。
沈乔其大步流星走来，一脸狡黠的苏笑君紧跟其后，还冲她们三人飞了个媚眼。
崔璐和晓棠不禁雀跃，徐自妍却哭笑不得。他何时跟沈老走在一起，连她都不知道。
苏笑君从徐自妍手里接过纸箱，笑容暧昧：“自妍，我们是来接你回家的。”
徐自妍自是瞪他一眼，这小子从来都不知道收敛。沈乔其眼角微带笑意，转身向蒋副总温和地问，“看情况，我们是不是要等蒋副总检查妥当后再走？”
蒋副总面色尴尬，语带双关地回答：“副董亲自来接徐小姐，我们怎么能让您久等？”
沈乔其也不欲跟他多言，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就示意他们离开。
把东西送上车以后，沈乔其才略带责备的口吻道：“自妍，你何时有这么好的脾气？”
苏笑君闻言，笑容越发暧昧。徐自妍唯有视若无睹，“我只是不想给晓棠她们带来麻烦，那种人不值得计较。”
沈乔其轻轻摇了摇头，就再没有说什么。沉默了一阵，难得的是连苏笑君都格外安静。
车停在徐自妍公寓楼下，沈乔其问：“要不要送你上楼？”
“不用客气了，一会请你们吃饭，我把箱子送上去就下来，你们在这里等我就好。”
沈乔其笑了笑说：“不必了，我等会还有事，让小苏替我代劳了这顿饭。”
苏笑君见状顺水推舟：“也好，我是当真饿了。”
徐自妍心情原本就不畅快，听到他的话柳眉一横：“这种事情烦劳你自己解决。”
苏笑君无辜地摊开手，委屈地说：“沈老，你看我没有说错吧？”
“你又在沈老面前搬弄什么是非？”徐自妍气不打一处来。
苏笑君狡猾地眨眼。“你请我吃饭我就毫无保留地告诉你。”
沈乔其哈哈大笑。“自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