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着中国古代一夫多妻制的婚姻体系和重男轻女的家风,凡是武家直系的男子,
都享有三妻四妾的婚姻特权;我就是一夫多妻以及男尊女卑体制下的产物。我
的生母是上一任玄武堂堂主,也就是现在武家当家的大家长的元配夫人陪嫁过
来的贴身丫鬟。我父亲生性风流,武夫人为了栓住丈夫的心,不惜把自己的贴
身丫鬟推荐给我父亲当嫔妃,好巩固自己在武氏一族的地位。我的生母对武夫
人非常死忠,武夫人也待她情同姊妹,所以当她们主仆两人获知将在同一年,
分别产下一名男婴时,两人的感情非但没有旁人所担心的隔阂,反而更加浓厚。
偏偏造化弄人,当武夫人顺利产下男婴的两个月后,我的生母却死于难产——”
言及此,武叙扬不免重重一声长叹,停歇了片刻,才又往下述说:“我的生
母含泪将我托付给武夫人,在武夫人郑重的允诺下,便带着笑意与世长辞。而
武夫人也确实履行了对贴身婢女的承诺,将我视如己出,把我和我的异母哥哥
瑞刚一齐扶养长大成人。我和瑞刚大哥因为年纪相仿,个性相合,又特别投缘,
所以兄弟两人的感情非常融洽,武夫人也乐见其成。谁知好景不常——”
武叙扬又是一声重叹。原来幸福洋溢的表情,在瞬间崩垮了下来。
接着,又是一阵无言的沉默。
少顷,他又继续说道:“武夫人对我的感情开始出现嫌隙是在武氏一族的下
任当家和堂主接班人如火如荼的展开之时。在武氏一族中,当家一定是世袭,
但堂主却可以由‘世袭’和‘传贤’两种方式产生。瑞刚大哥是嫡长子,当家
一定没有问题,所以纷争不是出在由谁当家,而是出在由谁接任下一任玄武堂
主之位。那时,呼声最高的便是瑞刚大哥和我,我们兄弟本身倒是不以为意,
反而是玄武堂内部分成了两大派,一派支持瑞刚大哥,一派支持我。由于事关
将来由哪一派当权,所以明争暗斗得厉害。有一回,两派人马居然无独有偶的
同时想到先下手为强的计谋,而分别俘虏了瑞刚大哥和我,分别在我们两人身
上纹上象征玄武堂堂主的银狐纹身。既然两人同时都被纹身了,所以这个计谋
自然又徒劳无功,不了了之。而且两派人马上在经过这件乌龙纹身事件后,被
当家的父亲辈们厉声斥责了一番,之后两派人马便收敛许多,双方协定等瑞刚
大哥和我再长大一些才来较劲亦不迟。所以,接下来的日子便平静许多。原以
为自此便不再兹生事端,没想到……”
武叙扬的脸上有忘了掩饰的无奈和伤悲,久久无法平复。
初家宁始终以了解、包容的态度,面对眼前的一切,扮演了一个非常完美无
缺的倾听者。
武叙扬交握的十根手指,看起来有些复杂而矛盾,就像他此刻的心境——
“本来闹剧应该在那一次纹身事件后就落幕的,因为在那一年年底,便在一年
一度的年度家族会议中,决定了瑞刚大哥为‘玄武堂’的下一任堂主,我则被
选为玄武堂‘四大御使’之一,成了大哥的左右手,大哥和我以及整个家族的
人对这样的结果都很满意。谁知四年前发生了一个意外插曲,而让事情又起了
变化……”
四年前的那件事为什么会导致武夫人之后的心态变化和作为,至今,武叙扬
依然觉得匪夷所思。
“四年前,也就是红历八十九年,我那位生性风流的父亲,又迎娶了一位年
轻貌美的嫔妃,并且对她宠爱有加,很快的就把她封为仅次于元配夫人的‘武
贵妃’,这事严重的打击了身为正宫的武夫人,武夫人为了保有自己的地位和
身份,而处心积虑的想要除去武贵妃,却始终无法顺利得逞,但她还是努力不
懈,随时随地的想置武贵妃于死地。终于,在三年前,亦即红历九十年的时候,
她设计了一个完美的阴谋,让她顺利的除掉了心腹大患……”
三年前的那桩“武贵妃谋杀事件”,正是他心中最深沉的痛,如果可能,他
但愿今生今世都别再重提。
“结果如何?”初家宁确信这便是整个秘密最关键的一环,按捺不住的出声
催促探询。
武叙扬的唇角浮现一抹凄然的浅笑,语调转变成充满冷漠、咀咒与无奈——
“那天——武夫人事先约了我,又另外诱来武贵妃,然后,在我即将依约到达
的前一刻,她亲手杀了武贵妃,接着,她悔恨万千,滴泪成海的向我求救,我
当然不能弃她不顾,所以,我就拭净她手上的血渍,夺过她手中的凶器,给早
已一命呜呼的武贵妃补上一刀,这一幕偏巧给察觉不对劲而匆匆赶至的瑞刚大
哥给撞见了,武夫人一见到大哥,便高喊是我杀害了武贵妃,目睹一切过程的
大哥,还来不及表示什么,玄武堂‘四大护法’之一的夏侯岳便尾随出现,四
大护法本来就是执掌红门戒律的两大部门之一,加上夏侯岳原本就对我和大哥
心存偏见,所以,当他听到武夫人对我的指控时,便立刻下令将我收押待审,
并很快的通知红门的重要决策阶层,召开紧急会议——”
一直到今天,他依稀记得武夫人那年的作为和大哥忧伤愧咎的神态。
初家宁听到这儿又忍不住插嘴:“你说的夏侯岳是不是你们红门现任门主夏
侯鹰的义父?”
“没错!”经她一问,他才想起,她早在先前的“说书”岁月中,就已说过,
她因为夏侯岳的关系,被逮到那天,差点儿就当场毙命一事。
“果然是他!”初家宁咬牙切齿的嗤哼。她从第一眼见到夏侯岳那个男人,
就直感全身发毛,没想到他真是个令人厌恶的臭老头,竟敢不分青红皂白的下
令收押她的叙扬,哼!
“后来呢?”
“后来在审判的过程中,我便担下所有的罪名,证人是武夫人……”
“你大哥呢?”初家宁听得肝火直冒,忿忿不平。
“大哥他始终一言不发——”回想起大哥当时的处境,真是太难为他了,武
叙扬不禁感到无奈。
“懦弱、无情又卑鄙的小人!”初家宁鄙夷不屑的咒骂。
“不准骂我大哥!”武叙扬非常激动。
初家宁见状,更是怒发冲冠,一发不可收拾。“骂他又怎样?我还想揍扁他
咧!分明看到了整个事件的过程,却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弟弟蒙受不白之冤,
背上莫须有的罪名,这算什么大哥,这就是他对你的好!?”
“住口!你什么都不知道!”武叙扬极力维护心中最崇敬的大哥。“一个是
养大他的生母,一个是他最重要的弟弟,你要他如何选择?是你的话,你又会
如何选择?”
“我——”初家宁顿时哑然失声。
武叙扬自顾自的往下说:“这一切并不是大哥的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我从未恨过、怨过任何人;一切只怪造化弄人……”这点是他的真心话,真要
有什么,也只有无限的感慨。
“这才不是造化弄人,这分明是那个武夫人蓄意嫁祸于你的借刀杀人阴谋!”
初家宁一点也不同意他的论点,直感心底萌生了一股浓郁的杀意,想要把那个
该死的武夫人大卸八块的冲动——这是她十八年来,第一次产生杀人的念头!
“那又如何?难道你要我当场招出实情,置抚养我长大的武夫人于死地?再
把我大哥逼入死胡同去?如果今天是你,你又会如何面对你的丁盼荷夫人?”
激动的情绪,让武叙扬表现得咄咄逼人,全身找不到一丝初家宁所熟悉的温柔。
“我……”初家宁再度张口结舌,说不出半个字来。久久才重新振作的反击,
“没错!换成是我,我也会做出和你一样的抉择,问题是丁盼荷夫人不会这样
对待我的!”
“是吗?那她又为什么会为了一个弃她不顾的无情丈夫,而要你闯进红门帮
会总部来送死!这就是她对你的好!?”说到这点,武叙扬绝非是无端迁怒,
而是真的对丁盼荷感到不满和气愤,她怎能自私的为了一己之私,而让一手养
大的义女,到令人闻风丧胆的红门来出生入死!?
他是心痛,是不舍这傻呵呵的可人儿啊!
初家宁无言以对,但是,并不是因为她认同“丁盼荷自私的要她来送死”的
看法,而是因为她清楚的感受到他那一番话背后所隐藏的真正感情——一分赤
裸裸的真心与关怀!
她不禁失声一笑,冷不防的圈抱住眼前因她唐突的笑,而呈现呆愣状的武叙
扬,在他耳畔既爱又怜的道:“我们两个都是傻瓜,一样傻不愣登、傻得无可
救药的傻瓜,你说是不是?傻瓜……”
说来说去,她就是心疼他的遭遇,气恼他的过份善良。
武叙扬甚是激动,颤抖着双手,紧紧的搂抱住她不放。“是的……我们都是
傻瓜——全天底下最傻的傻瓜——”
言语间,尽是互怜互爱的深意浓情。
相知相惜、连遭遇和心境都不谋而合的两人,此刻的心中都激荡不已,是对
命运的无奈,也是对彼此际遇的惋惜。
“后来呢?你的双眼怎么会失明?”
“那时,夏侯岳坚持要判我死判,当场处决,武氏一族因为立场尴尬,谁也
不敢多吭一声,只能心急如焚的在一旁静静接受审判的结果。”这是无可奈何
的事,在纪律严明、惩处公正不阿的“红门”里,是不容有偏私情事发生的。
何况,身为执行“红门”戒律的玄武堂“四大御使”之一,居然知法犯法,以
红门的门规而言,理当从重处分没错,没有充分理由谁敢多加置喙?
武叙扬接着说:“在夏侯岳的坚持之下,无人敢出言反对,就在死刑即将宣
判成立之际,鹰出面说话了。”
“红门门主夏侯鹰吗?”她问。
他点点头又道:“鹰他提出了另一种惩戒的方法,说我所犯的罪是如此严重,
如果就这样让我轻松的死去,只怕以后会有许多人抱持着‘反正大不了一死’
的想法,起而效之,后果便不堪设想。所以为了收杀鸡儆猴之效,绝不能让我
轻易死去,而要将我终生监禁在‘云岗’之中,用一生来赎罪。鹰的惩戒方式,
立即获得全场门人一致通过。只有一心想置我于死地的夏侯岳,心有不甘的又
提出另一项惩戒的方式,就是以红门的独门毒药‘七日追魂’弄瞎我的双眼,
让我终生失明,并终生受剧毒侵蚀迫害,如此更有杀一儆百之效。由于他的说
法无懈可击,所以就按照他的方式实行了。”
说到这儿,武叙扬脸上呈现的是无尽的悲戚与自嘲。
“从那一天起,我再也看不到这世间的一景一物,一个人独自在这个‘云岗
’中度过漫漫的黑暗岁月,并且受每逢满月开始的连续七日内,夜夜遭受‘七
日追魂’的毒性发作之折磨,你来的那天,正好是上一次发作后的第一天,所
以你才会看见我双手和双脚都链着铐锁。”他顺便替她解开另一小团疑云。
“为什么武夫人要陷害你呢?玄武堂的堂主早就产生,如她所愿的由你大哥接
任了,她没理由再陷害你啊!”初家宁百思不得其解。
这也是三年来,唯一令武叙扬想不透的一个重要环节。“反正都已是过去式
了,再说什么也都已经无济于事,又何必多想?”
初家宁以沉默代答,接着又问道:“那红门里里外外又怎么会盛传着‘云岗
’里关着一个茹毛饮血的恐怖‘杀人狂’的传闻呢?”
“我想是因为三年前的谋杀事件,事关四大世族的声誉问题,所以在事件一
发生,便全面封锁消息,除了四大世族的重要成员和红门中少数重要的相关干
部外,几乎没有人知道真相之故。而谣言这种事就是如此,一旦发生,又未有
人加以澄清制止的话,便会一传十、十传百,且在传递期间还会变本加厉的加
油添醋,我想那就是‘杀人狂’传说的由来吧!”
对于他的见解,初家宁深有同感。
谣言就是这么一回事儿没错,的确荒谬可笑,却杀伤力极强哪!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就这样在这个‘云岗’中虚度一生吗?”在所有的
真相获得解答之后,初家宁最关心的便是这点。
又是一个难解的难题!武叙扬不禁沉默下来。
他又何尝愿意如此,但他又能如何呢?
正当他愁眉不展时,银狐元元不知又从哪儿冒出来,腻在他宽阔的肩膀上,
用自己的舌尖黏舐武叙扬的脸颊,仿佛在安慰他一般。
初家宁目睹此景,不觉莞尔。“元元真不愧是你的宠物,贴心极了!”
“不,元元是大哥的宠物,同时也是象征玄武堂堂主身份和地位的世袭宠物,
只是这三年来,它因为自小就和我很熟稔,经常会跑来‘云岗’和我作伴罢了!”
这当然也意味着是武瑞刚的蓄意纵容,否则身为玄武堂堂主的世袭宠物,岂有
天天不在主子身边,而老是逗留在“囚犯”身旁的道理?
初家宁从武叙扬的言语间,明白了他对武瑞刚的浓厚手足之情。同时也因为
元元的关系,而不再那么敌视武瑞刚,毕竟他也有难为之处没错,怪不得他。
只不过,她就是忍不住要为心上人抱不平罢了!
促膝长谈了一个下午之后,夜,不知在何时无声无息的到访。
然后,一场可怕的梦魇,又即将在“光月湖”湖畔上演……
05讨厌!
最讨厌满月了!初家宁在如水的月光下泪眼汪汪的在心底低咒。
尤其眼睁睁看着心爱的男人,在月光湖畔痛苦挣扎,与死神相搏,她却爱莫
能助,更是令她肝肠欲裂。
而这锥心泣血的痛,每每要持续一个星期!
所以,初家宁最讨厌满月、恨死满月之日了。
惨绝人寰的七个黑夜过后,初家宁再也忍不住,泪眼潸潸的对劫后余生的心
上人道:“我们一起逃走好不好?叙扬!我听说‘风谷’有三个极负威名的‘
医坛三怪’,能治天下奇病、解世间奇毒,我们去找他们,求他们治好你的双
眼,除去你身上的剧毒,好不好?‘医坛三怪’那么厉害,一定会有办法的,
好不好?叙扬!我不要你一直受苦,我再也受不了了,你一定知道逃离红门的
方法,是不是?所以我们一起逃走,好不好?”
“不可能的!”武叙扬面如死灰的说:“我身上所中的毒,是红门一位百年
难得一见的制毒奇才研制的,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他本人,没有人能除去我身
上的剧毒的,就算是‘风谷’名满天下的‘医坛三怪’也不能……”
“那我去求那位制毒奇才,他在哪里?”明知不可能实现,初家宁就是不肯
放弃,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
武叙扬似笑非笑的答道:“他早在数年前便已脱离红门,行踪成谜了!”
“那——”对初家宁而言,这无异是一记青天霹雳,震得她支离破碎;但是
她就是不肯轻言放弃。“不会的——我们去风谷,我相信风谷那三位医坛奇人
一定会有办法的,叙扬,你答应我,好不好?”
武叙扬抿紧双唇,并未回应她涕泪涔涔的央求。
初家宁哀哀欲绝的狂喊:“你好傻啊!红门对你这么无情,把你囚禁在这里
不闻不问,任你自生自灭,尤其是那个昏庸无能的门主,连真相也搞不清楚就
胡乱入罪,简直该死,你又何必对红门这么死心塌地!?”
是的!她恨红门!她恨红门门主夏侯鹰!她恨夏侯岳!她恨武瑞刚!她恨害
惨她的男人的一切一切!
“不要编派鹰的不是!他没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