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之中,八戒总是淡定温和,忘了过去的沙僧比较内向,三藏又格外臭美,而我,现在就躲在了荧的耳朵里,无人注意到。因此,在这后来的一段西行路上,我们这一群人中,荧分外惹人注意,常常有过路人在看到他的笑容下也不由自主地被感染,轻轻的一笑。
也因为这个缘故,三藏大为不满,认为荧抢了他的风头,他开始异常的想念悟空,每晚诵经后都要默念悟空悟空快回来,悟空悟空快回来一百遍。
这天我们来到了一个小庄。
驼罗庄。
当时正刮着大风,这个庄却异常安静,鸡不叫狗不吠,路上无人来往,偶尔几件衣服被风卷到空中,径直落去,无人出来收拾。
安静,只是安静,唯有风声。
八戒道:“这风隐隐有妖气。”
荧皱眉道,“我总觉得,好像还混合了另一种气,不过,”
他笑笑摇头,“大概是错觉吧。”
三藏从马上滑下来,“饿,走不动了,化缘化缘。”
于是去化缘,却敲不开任何一家的门。
两片薄薄的门扉微微地掩着。
三藏恼了,用力捶门道:“活佛美男现身,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要看赶快。”
仍然只是安静。
门却吱嘎给擂开了。
我们慢慢地一边往里面走一边高声问:“请问有人吗?”
无人作答。
到了里屋,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炭火燃着,桌子上的饭菜冒着热气,饭碗里的饭微微被刨了几口的样子,筷子却七零八落,或桌上或地下。
人呢?
为什么不见人?
难道都出去了?
八戒眼尖,指了那桌旁的凳子惊呼:“你们看!”
那凳子上竟有一个黑黑的人形。
真人大小,姿势扭曲,似在挣扎。
再细细打量,原来非但这张椅子上有人形,其他椅子上也有,明显轮廓不同,一个似佝偻老人,一个似成年壮汉,还有一个似幼稚儿童,但都是同一个姿势。
挣扎。
凝固了的挣扎。
炉灶旁也有一个黑色人形,一半身子印在灶上,一半身子印在地下,一只手向前方伸出,蜷曲了的手指仿佛想要尽力抓住什么,旁边跌了个粗瓷碗,大大小小的碎片。
这情景分外诡异。
难道是有人恶作剧画上去的?
怎么可能画到如此栩栩如生,仿佛是有灵魂禁锢其中。
三藏不说话,伸手去触那黑色人形。
“嗤”,一阵白烟,那人形奇迹般消失。
“三藏,这是怎么回事?”我不禁从萤的耳朵中跳出,好奇地问道。
三藏难得正色,“我在帮他超度。”
“超度?”我惊讶,“你是说,这些人形不是画上去的?”
“你难道看不出他们是怨灵吗?”三藏缓缓道,他又接着说:“悟净,你去看看这个庄上的其他人家是否还有人活着。“
沙僧点点头,转身飞快就走。
三藏皱了眉,把手放在下巴前,一脸思索,“从这情形看来,大约估定就在我们来到这庄子之前的一段时间,骤然发生某事,他们甚至连逃都来不及逃,就这样被吸取了魂魄,只余了怨念依附在他们周围的东西上。”
沙僧回来了,面色沉重,“师父,这庄中已经没了人,全都只剩下那奇怪的黑色人形。”
三藏合掌,闭了眼,“阿弥托佛,这次看来是个大劫难。”
平常嘻嘻哈哈的三藏今天竟这般严肃,我不禁忧心仲仲地问:“三藏,这次我们到底遇上了什么?”
三藏轻轻拍拍我的肩,“放心吧,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必要时,我会不惜牺牲我的色相来保护你们的。”
我顿时哑然。
(二)
夜幕降临。
无月,无星,也无云。
天空仿佛是一张黑漆漆的张大了的口。
暗暗中感觉到妖气增长,越来越强,越来越强,最后竟是感觉被这妖气压得不能呼吸。
仿佛是席天卷地而来。
那白龙马突然打了个响鼻,宛如发狂般,挣脱缰绳直直向前奔了出去。
“小白龙!”我们惊呼,急起直追。
小白龙却已经遥遥不见。
忽然几丈高的空中,出现了两道红光。
两道冷冷的红光。
我的手脚开始不听使唤的发抖,想停也停不下来。
真的是好强的妖气!
如果说有一种妖气可以杀死人的话,那一定是这种。
三藏的脸色也变了。
他一手扣头,像在努力思考什么。
荧轻声道:“小白,到我耳中来。”
不觉脸红,被他看到这般不中用模样。
轻声抵赖道:“你不要小看了我。”
他明朗笑笑,“我不是小看你,我只是想,这里这么黑,待会走散就不好了。”
“哦。”我故作恍然大悟,马上就飞快钻了进去。
终于觉得安心,手脚也慢慢的不再发抖。
耳边传来他轻轻笑声。
突然想到,如果悟空也是这般温柔,这般体贴人,那该有多好。
正在此时,那红光陡然光芒大炽,
然后便是海啸般一声清吟,一股凌厉的风,挟雷霆万钧之势,迎面袭来。
好快!
刹那间胜过闪电!
听见风声的时候,风已到了面前,大家竟无一人能避开,全部中了当胸一记,重重倒地。
缓缓爬起来,三藏,荧,八戒,沙僧,嘴角都渗出血丝。
这是何等的力量与速度!
我却安然无事,躲在荧的耳朵里本来就相对安全,而在那样的一瞬间,荧居然还在我周围布置了一层气!
心中不禁一动。
悟空,若到了这种紧要关头,你会记得保护我吗?
那红光定定地瞧了我们半晌。
突然消失不见。
妖气也尽数散去。
大家正在惊疑不定,黑暗中缓缓走出一青衣男子,容颜清俊,眉目间却带了暴戾之气,后面跟了个白衣少年,那白衣少年垂了首,低了头,无比恭敬。
但听那青衣男子问:“你们,可是神么?”
三藏自嘲地笑笑,“是啊,一群落魄神仙加一个转世凡人,给天庭打打杂役而已。”
青衣男子“哦”了一声,似乎对这并不关心。
他急急地问:“那你们可认识七昼?她也是神,你们见过她没?她现在过得怎样?。”
三藏皱了眉,“七昼?这名字从没听过。”
青衣男子勃然变色道:“你们怎么连她都敢忘掉,不是她,哪来的你们?她是人间万物的始祖,是众神的神啊。”
荧露齿一笑,“你说的难道是女娲?”
“女娲。”“女娲。”
青衣男子若有所思地重复着,“原来你们现在叫她女娲。”
“那么,你们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吗?”
三藏摇摇头,“关于女娲,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开天辟地,鸿蒙之初,女娲造人,始有万物。但自从商朝之后,就无人再见到她的神迹,佛说她已经回归了。”
“回归?”青衣男子疑惑地问:“回归是什么?归又归向哪里?”
“阿弥托佛。”三藏念声佛号,一脸尊敬,“回归是专用于远古的神的,是指他们的身体元神化为风,化为雨,化为云,化为气,与这天地万物同在,生生不息,就如同盘古,伏羲一般。”
看着青衣男子阴晴不定的脸,三藏笑微微补上一句,“也就是凡人所说的死,如果你所说的七昼确是女娲的话,那她就应该是死了。”
青衣男子脸色大变。
突然妖气喷涌而出,源源不绝,无穷无尽。
怎么回事?
气氛陡然变得无比紧张,紧张得让人快不能呼吸,空气中弥漫了浓重的杀意。
那杀意竟逼得我们大家不由后退一步,荧,八戒,沙僧都一手持了武器,谨慎地看着他。
他却只是不停喃喃:“七昼不会死,七昼是不会死的。”
他的眼睛也转为一片绯红。
“看来就是你,杀了这个庄子里面的人。”三藏断然道。
他定定看了三藏,目光却似飘了很远,“我答应七昼不再杀人,我也真的没有再杀过一个人,为什么七昼不来找我?为什么?我知道她没有死,我知道她不会死,为什么她不来找我?难道她怕了我,不敢再跟我斗法?还是她已经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他不停喃喃自语,竟似浑然忘了我们的存在。
先前那跟在他身后的恭敬的白衣少年终于抬起头来,对着三藏轻轻鞠了一躬,轻声道:“师父。”
“小白龙?你是小白龙?”我们全部讶然。
“嗯。“那少年点头,”我知道你们想问我他是谁?“
他顿了一顿,脸上浮现出恭敬的神色。
“他是我们龙的始祖,他是这天地间最早的水神。”
“他就是共工。”
(三)
大家一时竟默然无语。
这远古的神邸,鸿蒙之初泽被大地苍生的神邸,带领人们战胜洪荒猛兽的神邸,在商朝以后,全部消失了他们的神迹,再无一人见过,只余了在传说中,史书上,一代一代流传下的故事里。
而今,我们面前赫然站着的居然就是那传说中的水神共工!
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他身上的气会是妖气?
为什么这个村庄的人会离奇死去?
为什么他如此想见女娲?
许多问题在我脑海里不断出现,完全找不到答案。
三藏他们的眉头也紧紧锁着,是想到和我一样的问题了吗?
共工却全然不理会我们,只是抱了头不停喃喃自语,他的目光一片迷茫,无神地看向远方。
我们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能在旁边默默地站着。
很久很久以后,他突然无声地笑了。
他轻轻地,像是在对自己说:“你还不知道吗?她没有死,她只是不愿见你,所以她躲起来了;她躲起来了,她不想再见到你,她不愿意原谅你。”
我们愕然地看着他怔怔流下眼泪。
“她是恨你的,难道你不知道?”
“不然她也不会将你封印在七绝山下这么多年,让你沉睡这么多年。”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会醒过来?”
他不再说下去了,只是痛苦地抱了头。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本来迷茫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狂乱。
“天意。”
“她不想让你醒过来,老天却让你醒了。”
“天意。”
我们听见他恨恨的说:“既然如此,我就杀光你所有的子民,看你出不出来见我!”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你太爱你制造出的这些子民了,你不会任由他们被我杀死。”
“虽然我答应过你不再杀人,但是现在,是你先打破了我们的约定。”
“不要怪我,七昼!”
天微亮,风起,他脸上的泪被吹干。
可是,有种东西是吹不干的,
仇恨。
仇恨已经在他心中发芽了。
他慢慢转头,看向我们,眼中全剩下了杀意。
被这种目光注视,那滋味是极不好受的,就如同三九寒冬被人用一桶冰水由头淋到脚,整个人一丝热气都无了,寒冷入骨。
一时之间,时间仿佛停止流动。
黎明,静谧,沙沙的树叶声。
没有任何预兆的,他出手了
他出手的方向是向着三藏。
速度并不快,甚至可以看清他手上偾张的血脉。
然而三藏居然没能避开。
不仅没避开,整个人还横着飞出去,重重地撞在一棵粗壮的大树上。
“三藏!”我惊呼,想要飞出去救他。
突然眼前一黑,荧用手堵住了耳朵。
“小白,不要莽撞。” 。”我听见他压低声音说,“这个共工恐怕合我们四人之力都对付不了,他应该还没发现你,你速速去天庭搬救兵下来。”
“可是我一出去他恐怕就会发现吧。”我担心地说。
他轻声地笑了,“这个你不用顾忌,我们也还是能拖住他一时半会的,待会我手一松开,你就只管往外逃,千万不要往后看。“
“好。”我咬着下唇,用力点点头,“你们也要小心。”
“嗯。”他的声音坚定沉稳。
共工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们,只是那双绯红的眼睛写满了不加掩饰的欲望。
噬血的欲望!
荧,八戒,沙僧形成了一个圈,把他围在中间。
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小心移动,游走在杀气边缘。
我的心咚咚跳得厉害。
荧突然向八戒,沙僧抛个眼色。
点点头,彼此明了。
突然发难!
上中下三路抢攻,端的是凌厉无比,只听得飒飒破空声,风在尖锐呼叫,刹那间天地也似乎变色。
落雷,闪电!
这般惊天动地的一击,共工如何破解?。
我却无暇回头,趁了他们发难那一瞬,飞快逃出,便要往那天庭奔去。
陡然面前拦了一人。
白衣的生涩少年。
“小白龙,你让开!”我急急的叫,
后面那般惊天动地的一击落下去,却全然听不到任何声息,就好像是石子落进了沼泽中,静,只是平静,恐怖的平静。
发生什么事了?荧他们怎么样了?
我不敢回头看,甚至连想都不敢想。
“小白龙,你再不让开我就出手了。”我不自觉捏紧了拳头,手心湿湿的全是汗。紧紧盯了他略带稚气的脸。
虽然他是龙族,但他修为低。
虽然我只是草,好歹也修炼了六千年。
要打倒他,恐怕关键就在第一击!
第一击必须得手,我没有多余时间!
然而死水也会泛起波澜,我背后终于有了声音。
“滴答”,“滴答”,落血的声音。
极轻极微,却刺痛耳膜。
谁受伤了?我不敢去想。
面朝那个方向的小白龙微微有点分神。
好!就是现在,我瞄准破绽,飞快出手。
小白龙果然没能避开,他一个不稳,往后倒下去了。
毕竟还太年轻,缺乏实战经验。
得手后我飞快地逃,不敢恋战。
然而面前却突然多出一个高大的人来。
浓烈的杀气逼得我后退两步。
共工。
他站在我面前,青布衫上溅落点点滴滴的血,娇艳得像一枝怒放的梅花,分外的刺眼。
我的心,开始不停地往下沉。
沉沉沉沉,沉到深不见底的地方去。
荧他们,恐怕凶多吉少。
谨慎地看着他,寻找尽可能的空挡。
虽然知道这几乎不可能,我们实力相差太悬殊。
但是我不想束手就擒。
只要没死,就有希望。‘
泠泠曾经这样说过。
共工只是冷冷地看了我,嘴角露出讥诮的笑容。
他觉得我不值得他出手么?
我深呼吸一下。
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不能自己先乱了阵脚。
共工却说话了。
他说;“你走。”
我一下子惊讶地瞪圆眼,他叫我“走”。
“你走。”他慢慢地又重复了一遍。
心里念头翻滚,他为什么会放过我?
他讥诮地笑笑,指着我身后说:“你难道不想救他们么?”
我只觉得心一沉,呼吸不由急促。
但我不敢回头。
荧他们到底怎么样了,我怕我一回头就再也走不开。
抬起头,勇敢注视共工的眼睛……大声问:“你想要怎样?”
共工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