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没关系,只要把那个身体拉上来,管他是死还是活!
温乐沣一把抱住他的胳膊,把他的特异能力封在手心里,不准他使用。
“乐沣!你干什么!放开!”
“哥!算了吧!算了吧!”
“快放开啊!”
“我不要了!算了吧!”
“快放开啊!!”
温乐源目眦尽裂,最终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温乐沣的身体,消失在滔滔黑液里,连翻滚一下都没有,就看不见了。
恶鬼流中发出欢快的呼声,就像突然出现时一样,那些东西又以极快的速度后退,高度很快就降了下去。
温乐源突然放开了鬼网,整个人向还未完全消失的恶鬼流中扑去。他一定要抢回乐沣的身体!舍了这个身体也可以,但一定要抢回他的身体!
第一次,他没有保护好那个小小的、乖乖的弟弟。
但第二次……他不会再让事情发生第二次!
他一定要抢回来!
温乐沣的魂魄从后面死死地拖住他,任他怎么挣扎也不放开,兄弟二人整个儿悬在半空之中。
“哥!够了!你让他死吧!哥你不用再内疚了!我不需要身体,你别再害人了!哥!够了!放了他吧!”
恶鬼流终于消失了,天台上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没有恶鬼,没有那些恶心的液体,也没有温乐沣。温乐沣的身体,真的不可能再找回来了─不管是哪个都一样。
兄弟二人降落在天台上,看着已经完成任务的鬼网从顶端开始,一点一点崩溃。温乐源觉得,自己几乎也要崩溃了。
他对自己发誓,用自己的性命发誓,他会保护好弟弟,绝不再让过去重演。
然而不管誓言多么好听,一切重演的第二次,他仍是没有保护好弟弟。
一还是二?
选择了二,却一个也没得到。
“哥……”
温乐源回身,狠狠地给了温乐沣一巴掌。温乐沣被打得整个人都歪到了一边去。
“温乐沣……”温乐源低声,咬牙切齿地喊着这个名字,“温乐沣……温乐沣……温乐沣……温乐沣!温乐沣!温乐沣!温乐沣!”
在温乐沣掏出他身上的手帕之前,他没有发现,自己竟已泪流满面。
“哥……”
他那一巴掌并没有用上法力,所以温乐沣没有感觉到疼,他只是痛苦地看着温乐源,仿佛温乐源的表情就已让他比挨揍更痛。
“你知道我努力了多久吗?”温乐源抱着头,努力想隐藏自己的眼泪,却并不成功。
“我用了两年……整整两年……才等到那个身体!不是每个身体都适合你的啊!可是他就是不死……他就是不死……我已经快急死了!
“我的身体又没有办法长时间保存你,再这么下去你连魂魄都保不住!
“多少次,我都恨不得直接冲进去杀了他……我能等到那时候已经是奇迹了!你明白吗?我已经很努力了!
“可是你呢!一句‘让他死’就结束了吗?那我这么长时间以来的努力算什么!这么长的时间我都干了什么!”
“哥,你听我说……”温乐沣紧紧拉住温乐源的衣服,声音中溢满矛盾和痛苦。
他没有见过兄长落泪,甚至从来都没有见过他脆弱的模样,他知道今天的事很深地伤害了温乐源,可以说完全否定了他这么多年来的努力,但他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同时,他也不认为温乐源做错了。
“那个人有他自己的人生,他的身体是他的,他有权支配,也有权随便对它怎么样……不管是给我用也好,随便埋掉腐烂也好,还是……送给恶鬼流做为祭品也好……那是他的自由,我们没办法干涉也无权干涉……”
“那是你的身体!”温乐源暴吼,“我不管那是不是老天爷给他的东西!但现在是你的!而他死了!我只要保护你就行!他是我家人吗?不是吧!那我管他干什么!管他去死!”
阴森森的天空,一颗星星也没有,月亮也隐藏在云层中,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温乐源的双眼早已不再落泪,却仍然充满红色的血丝。
温乐沣半透明的身体在他面前轻轻随风而晃,好像随时都会被撕裂、带走。
温乐沣深吸了一口气,道:“好……既然你这么说,那我问你……如果当初被抓走吃掉的是你,你会高兴看到我为你去杀一个无辜的孩子吗?”
温乐源沉默不语。
“如果你是我,你会喜欢看到我跟恶鬼一样,去和一个本来就该拥有那个身体的人,抢夺身体吗?你会喜欢我这么胡搅蛮缠,只为了抢一个本来就不属于我的东西吗?而这一切居然是为了你!多冠冕堂皇的理由!你希望我这么干吗?”
温乐源仍是无语。但温乐沣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全都会是─否。
就像他不想看到温乐源作恶一样,温乐源自然也不会想看到他作恶,作恶的报应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重要的是,很多事一开个头就会无止尽地继续下去,如果不想被纠缠到恶念和恶念所生的恶念里,那就必须尽快斩断!
“你不希望我变成恶鬼,我也不希望你变成恶鬼,在这一点上,我们是相互的。所以……哥,身体的事,我们还可以想办法,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的,是不是?
“经过那个身体二十多年的保存,我现在就算几天没有身体也没关系了,而且对身体也不像以前那么挑……哥,你放过他吧……”
温乐源看了他一眼,又无奈地看着天,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你以为……到了现在这种地步,我还能对他怎么样?他都没了啊……就这样吧……就这样吧……”
他一边摇着手,一边慢吞吞地走回公寓里去,他弓着高大的身体,整个人显得疲惫已极,似乎当时便老了好几岁。
阴女士坐在绿荫公寓的门口,全身湿透,衣服上还挂着一些黏糊糊的不明物体。冯小姐背对着她,站在她对面。
她们一同看着鬼网崩溃,奇形怪状的小鬼们纷纷落到地上,钻回土壤里。
“你怎么样?”冯小姐问。
“莫事哈……”乍看起来的确没事,但仔细看看就会发觉,原来阴女士的脸居然在渐渐苍老,正在逐渐变回原来老太太的样貌。
“你的身体是什么时候死掉的呢?”冯小姐问,“如果不是恶鬼流不吃你,可能连我也发现不了啊……”
阴老太太静了一下,笑起来。
“你知道哈,有的时候,人能为自己去害别人;有的时候,却能为别人来牺牲自己……”
“人真的很矛盾。”冯小姐评论。
“是哈……”阴老太太闭上眼睛,橘皮一样的脸,扯开一个苍老疲惫的笑容,“还魂术不是没有代价……但你能让小源当活死人莫?他当然愿意,不过不行……反正我已经老喽,烂了……就烂了吧……”
“你终于快解脱了。”
“是啊……”
“那我呢?”
“放心……总有……一……天……”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一只猫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前爪抬起,扒在她的腿上,很温柔地叫了她一声。
又有许多的猫陆陆续续地从各处跑来,扒上了她的腿和肩背。
沉默者从黑暗中浮现出轮廓,慢慢地走到她身边,单膝跪地,一只手抚上她苍白的头发。
“你终于解脱了。”沉默者轻轻地说。
冯小姐挺直了自己的脊背,望着没有星月的黑沉天空,感觉大风穿过她透明的身体。
~第八章 大结局从冯小姐讲故事到二十年往事尾声~
何玉提着一堆菜,费力地走上楼梯。
宋先生迎下来,帮她把大部分的重量都分担走。
“谢谢你。”何玉感激地说。
“这些真的很重……这位先生,你也是才来的租客吗?”
宋先生淡淡地笑了一下:“不……我不是这里的租客,我是住在这里等人的。”
“啊,这样啊……”
其实何玉并不明白“住在这里等人”和“租客”之间有什么区别,但出于礼貌,她没有追问,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自己没有必要追问,有一些事,只需要继续做下去,答案自己就会浮出水面。
“这几天都麻烦您了,每次都专门跑上去……请问您贵姓?”
“……姓宋。”
“真巧,我去世的丈夫也姓宋……”
“是啊,真巧。”
宋先生不知道自己还要等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还能等多久,但他觉得事情应该是在逐渐好转,所以他不着急,就在这里,和儿子一起慢慢等。
沉默者的门匡当一声打开,沉默者拎着三只猫扔了出来,反手又关门。
被扔出来的三个家伙嗷嗷呜呜地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方才灰头土脸地爬起来。
“我早就说过我的房子不是你们争地盘的地方!再这么干就阉了你们!”沉默者在房中怒吼。
也不知道那三个家伙听懂了没有,总之它们显得有些害怕,冲回门口用它们尖利的爪子在门上狠狠地挠,那咯吱咯吱、哢嚓哢嚓的声音听得人心里直发毛。
这也就罢了,它们三个居然还学会了高音三重唱,那破锣一样的声音高低应和着,让人心里挠抓得恨不能扑上去掐断它们的小脖子。
“好啦好啦!”沉默者的主人陪着笑脸把门打开,“它们也都知道错了嘛,别就这么赶出去呀。来来来,你们三个小霸王快住手,别把门抓坏了,不然让老太太看到你们又得罚站……”
三个霸王正想趁机溜进去,门又匡当一声狠狠关上,差点儿夹住最前面的霸王鼻子。
“我说不准进来就不准进来!给我站在外面不准动!用不着老太太惩罚,我今天非要让它们记住不可!”
三个霸王好像听懂了,垂头丧气地坐在门口,果然一动也不敢动,连尾巴和耳朵都垂了下来,看上去特别可怜。
梁永利打着呵欠从自己房间出来,手里夹着公事包,身上的西服皱得乱七八糟。
“怎么回事,今天到底星期几啊……老板那个神经病怎么现在叫……”
“星期天……”
“哦,谢谢。老板果然是神经病……”
他走出门去……又疑惑地退回来,看着空无一人的玄关。
“……刚才是谁回答我的?”
胡果挽着一个娇小女孩的手,一边低头在她耳边讲笑话,一边趁机在她身上吃豆腐,很自然地,立刻就被打得龇牙咧嘴。
不过很可惜,女孩子的力气不够大,打这么一次只让他维持五秒的君子,那家伙很快就又故态复萌。
“……所以啊,我当时就大喊一声:‘你们住手!’那些坏蛋都吓坏了,转身就跑……你看,我果然洗刷了上次的耻辱吧!”
女孩娇笑:“笨蛋,上次是在车里呀,这次可是大马路呢。那么多人,谁敢不放的?”
“那也不一定啊,就像上回电视里……”
阴风飘过……
“你这些无聊的英雄故事说了一百遍了……”
熟悉的黑影一闪而逝……
胡果愣了两秒钟,惨叫一声就往楼上逃。逃了几步发现不对,又回头拉上那女孩,光速逃回他的小窝。
“鬼呀─”
他那声凄绝的吼叫在公寓里回荡,回荡……绕梁三日……
“……我还以为我们很熟了呢。”飘来飘去的冯小姐说。
“阿姨……”坐在楼梯台阶上的宋昕,像小大人一样叹了一口气,“你老这么吓唬他,他当然会害怕啊……”
王先生惨叫着一路跑下来,手里还拉着他年轻美貌的妻子─他妻子的脚还在半空中飘着,好像是他速度太快了的样子。
“是谁!到底是谁把闹钟按掉的!今天可是画展最后一天!不出席不行的呀─”
“啊……”
女妖精慵懒地打了个呵欠,身体还在半空飘着,“人家好想睡嘛……就把闹钟弄坏掉……”
王先生忽然停住,转身,恶狠狠地盯着她。
女妖精一激灵,睡眼惺忪的模样当即变得异常清醒。
然后……然后王先生什么也没说,拉着她又转身撒腿跑掉,他如同怒吼般的叮咛远远地传来。
“我给你说!你这个该死的妖精!给我把精神拿出来,你可是这次画展的女主人!对!就像这样!……”
电线杆上原本的招租广告被撕掉,贴上了新的广告,不过看起来新旧广告间没有多大的区别。
绿荫公寓招租:
每套一室一厅,带卫生间和卫浴设备,家俱全套,每月四百元,满足条件者价格可优惠。
地址:兴庆路208号,从火车站坐8路汽车四站即到。
电话:84758697
联系人:温先生
唯一变的,只有落款。
贴完广告的年轻人看了看纸上奇丑无比的字,皱了皱眉头,又笑了一下,好像在说“反正也无所谓”。
他转身,轻快地往绿荫公寓走去。
“哥!你这个笨蛋!怎么又把‘满足条件’写上去了!别人八成还以为我们招小姐呢!”
“啊呀呀,有什么关系,有美丽的小姐那自然最好了。”
“……色狼。”
“你居然敢骂你哥哥是色狼!你给我出来!我们单挑!”
一个可怜的单身男人经过那个年轻人身边,忽然发现对方竟又是怒吼、又是咬牙切齿的,最重要的是─他居然在和他自己说话!不由惊恐万分地摸出自己的手机,偷偷按下110……
那年轻人根本没发现,自己已经被当成了从某些地方跑出来的病人,仍在继续和身体里的某人争吵,并且有战争升级的意思。
一只猫威风凛凛地蹲坐在绿荫公寓的门口,享受着树叶缝隙中漏下的正午阳光,一个老太太坐在它身边,用手指轻轻给它梳毛。
那个和自己争吵的家伙,几乎是跳着脚出现在小巷口,吼得声音都变了。
老太太看了他一眼,眯着眼睛笑起来,在猫脖子上抓一抓,身影就渐渐淡去了。
“大毛?怎么又坐到这儿了?走走走,回家,准备吃饭了。对了,今天还要给老太太上供,毕竟她都是为了我们……”
“真难得,你居然有孝心。”
“臭小子你说什么!”
一个鬈发的女子和那个人擦身而过。
那个人发现是她,忙叫道:“等一下,楚小姐。”
女子回过头来,微笑着面对他。
“你……还是要搬走吗?”
女子点了点头。
“换了地方,你就能忘得了他吗?”
女子笑了,那笑容非常甜美,让看的人也不禁心中一阵暖意荡漾。
“就是因为不管换到哪里都忘不掉,所以,才放心地走啊……”
“这样啊……”那个人也笑了。
“祝你幸福。”
“谢谢你,也祝你们幸福。”
女子的身影慢慢离去,那个人看着她,一直到她消失在街口。
“哥……你觉得,爱情的保值期是多久?”
“嗨,这个……这个你还需要问我?你自己还不知道?多简单的问题啊!”
“……好吧,这么高难度的问题的确不该问你……”
“臭小子!你又想打架是吧!”
猫咪亲热地偎在仍吵个不停的他脚边,和他你侬我侬地进去了。
公寓的门在身后悄然关上,厚重,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老太太坐在公寓外,望着树叶中漏下的星星点点的阳光,满是皱褶的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淡淡的,微笑。
无论在哪里,祝你幸福。
祝你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