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烟雨惶惶然地,温乐源发现了这一点,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背,转头回答道:“这个我可不知道,我是污秽的俗人,所以才请您夫人来不是?”
王先生“嗤”了一声,从车窗里问女妖精:“你看见什么没有?”
女妖精困惑地摇了摇头。
“你没看见?”
女妖精又摇头。
“到底怎么回事?”
女妖精双臂抱胸,眉头皱得很紧,“老公啊,以前我们来过这里对不对?”
王先生说:“是啊。”
“几年前?”
“大概四五年前吧,你不喜欢这里,所以我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就没再来过。”
“现在和那时候有变化吗?”
“唔……没有吧。”王先生看看四周。
这附近是较为繁华的商业区,近几年虽然有了很大的发展,建筑物却没有什么变化,唯一变化的是街上的行人,以前只有小猫两三只,现在却是车水马龙。
即使女妖精喜欢这里,他也不会再来的,现在他一看到这么多人就头疼。
“老公……”女妖精的声音有一点发颤,“你知道吗?我什么也看不见……”
温乐源心里一沉。
王先生迅速从汽车前方转到她身边,抓住她颤抖的手,“怎么了?怎么了?你没事吧?”
女妖精的声音仍然微颤着,眼睛盯着任烟雨上班的大厦,瞳仁中却没有焦距。
“我记得……我记得……咱们眼前这里,应该有一个很高的大厦对不对?那时候看得好清晰啊!现在没了!那里是空地!”
温乐源的心,真真正正地沉到了冰窖里。
她虽然是天然的纯洁妖精,但已经和人类的男人结婚,而且生过一个带有人类血统的孩子。
而蜚语蛇虽然是污秽的东西,但还没有污秽到不可原谅的地步,所以她的视觉只被限制在一定范围之内。
就像她说看到任烟雨“没有脖子”,其实是盘在任烟雨肩上的蜚语蛇挡住了她的视线,即使是最严重的情况,也不过是像今天这样,眼睛完全无视于她的存在而已。
可是现在,连整栋大厦都被她“无视”了,就算是“母体”─就算是“女王”─有可能做到这一点吗?
如果真是蜚语蛇“女王”的话,那么这个“女王”的影响力又该多大啊!
“我知道蜚语蛇……但是这么厉害的……”女妖精自说自话地钻进了车里,顺手把她老公也拉了进去,“聪明的话就不要招惹它,再见。”
砰地关上车门,汽车绝尘而去。
还没反应过来的温乐源,呆愣了很长时间,才想起来跳着脚大骂:“你们临阵脱逃……”
任烟雨在他的身后,捂着嘴慢慢蹲了下来。
她不关心刚才那个女人到底是什么“妖精”,也不关心她看为何会看不见大厦,她只知道自己正被恐怖的东西拉进去,可所有的人,却都在有意无意地暗示她“你逃不掉的”。
她没有做错过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为什么好像一切都冲着她来似的?
温乐源转身,看到这个已经近乎崩溃的女人,叹了一口气,过去把已经瘫软的她拉了起来。
“所以说,有时候知道太多也不是好事。如果当时乐沣没跟你说这么多就好了。”
“你们不告诉我……你们不告诉我……蜚语蛇就不会长大了吗?我就不会被杀了吗?”
任烟雨带着浓重的鼻音,眼睛红红地问。
温乐源无言。这种事又不是他能决定的……而且他有一句话始终犹豫着,没有和她说─其实最重要的问题并不是蜚语蛇,而是她本身……
如果他早一点遇到她,说不定还有办法,可现在事情发展得太快了,他过去连看到蜚语蛇就躲着走,现在却忽然让他直面“女王”,这实在有点……
“总之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现在你就带我进去。我怀疑女王就在你身边,所以我们首先从你工作的地方找起,然后再慢慢扩大范围……”
任烟雨走在前面,温乐源走在她的后方,两人以相同的频率缓缓前行。
大堂内的职员客户来来往往,偶尔与他们擦身而过。
每当这时,任烟雨的背部就会蓦地僵硬一下,过很长时间才能放松下来。
温乐源在她身后,看着她的样子都觉得累,最后实在忍不住了,稍微提高了声音说:“你这么紧张干什么?又没有镜子,你看不见吧?”
“看不见它也在呀!”
温乐源翻了一下白眼。
两人走到电梯处,任烟雨犹豫一下,又带着温乐源往楼梯口转过去。
温乐源发现“安全通道”几个字,一把拉住了她。
“喂!你不是吧!想走上去?”
任烟雨烦躁地挣脱他:“难道你喜欢在那么小的地方,和那些东西挤在一起?”
温乐源做了一个昏厥的动作,用力抓住她的手上下摇动,“那个不是重点!姑娘啊!你的公司在几楼?”
“十八楼。”
“……”
两人大眼瞪小眼,任烟雨终于明白他想说什么。
叮咚一声,电梯的门带着金属的摩擦声慢慢滑开,里面的人刚踏出一脚,外面的人已经开始往里面挤了。
温乐源拉着任烟雨努力钻进去,在后面的人的拥挤下,他们被压到了电梯的角落里。
电梯的三面都有镜子,任烟雨进去以后都一直低着头,一有空隙就转过身来背对着它们,不过这样也让她陷入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尴尬境地─温乐源正好面对着镜子,她现在这样的姿势正好让他们两人四目相对。
他们对视了几秒钟,有点尴尬地分别将头转向别处。
就在转头的一瞬间,侧面的镜子中,映出了一堆互相绞扭成奇怪形状的绿色软体生物,她一惊,立刻紧紧闭上了眼睛。
“为什么闭上眼睛?”
温乐源的声音从头顶降下来,那低沉的声音,让她惊惶的心稍微平静了一些。
“闭上就看不到了……”
“哦─”温乐源的声音拉得比较长,听起来有点怪异。
任烟雨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闭着眼睛说:“对了,你们上次看到我的时候,不是紧张得要命?为什么现在这样……你不怕了吗?”
温乐源笑笑:“所以我不是刚才还问你,你为什么闭上眼睛?”
十八层到了,温乐源拉着她从最里面挤了出来。
“闭上眼睛,就看不到了……”她稍微睁开了眼睛,目光毫无焦距地转动着,喃喃说道。
“对,所以我就‘看不见’了。即使你认为这是自我欺骗那也没关系,但有时候人类没必要知道太多,你以前啥都不知道,不也活得很好吗?”
“不管我知不知道,它都要杀我啊!”她嘶哑地叫出声来。
周围经过的人都用怪异的眼神看着他们,温乐源脸都黑了,把她拉到人较少的地方,很认真地看着她说:“恐怕你稍微有点误会了。蜚语蛇的确会害人,但它们从不杀人─除非有女王的命令,否则它们不会杀人。”
“可是你不是说……”
“我们说过,它会害死你,但是它绝对不会杀你,因为它没有那个能力─它连爪子都没有,怎么杀人?
“那天你想死,不是因为它杀你,而是因为你被它蛊惑了!如果你住在深山老林里面不和别人接触,就算全世界都在传说你的流言,让你身上的蜚语蛇,长成比地球还大的怪物,你照样不会想死!明白吗?”
“那难道是我的错……”
“这不是你的错。但你要搞清楚,蜚语蛇不会直接对你造成伤害,它只会反覆告诉你自杀的绳子在哪里。那么绳子是从哪来的?那可不是它创造的,而是你给它的东西!如果你从来都不知道它的存在,它的尾巴就进不了你的心,没法和你沟通,自然杀不了你!”
任烟雨的表情慌乱而无措,“可是……不是你们告诉我它的存在的吗……”
“是我们告诉你它的存在吗?”
温乐源盯着她的眼睛,一只手放在她的肩上用力按了按,“真的是我们告诉你它的存在吗?那你为什么会有自杀的念头?一时心血来潮想死死看?”
她的眼神无助地四处梭巡,仿佛在寻找一个支撑点,她扫过温乐源的脸,却被他逼视得不得不再次移开。
“它想杀你,没错,但它不可能想杀就杀。你帮它找来了绳子,顺便帮忙把自己的脑袋往绳子里套,然后指责它是杀你的凶手,你觉得这对吗?”
“我怎么知道……”
“我之所以陪你来找‘女王’,不是因为你身上的东西,那玩意我大不了隔几天给你拔一次,十年之后就不会再长。
“我身上的‘雌种’也不是问题,我根本不怕它,就是它一直在我肩膀上很恶心罢了。如果你的神经比电线杆都粗─就跟我家那老太婆似的,再大的蜚语蛇也得在三天内枯萎!”
“……”
“我现在告诉你,是因为目前真正的威胁,不是你肩膀上那个,而是我们一直怎么找都找不到的女王!”
任烟雨的脸色煞白。
温乐源放开她道:“女王要找你可不会是什么好事,我以前就见过一个,虽然还不到你肩膀上的那个一半长,不过也把我家那个死老太婆折腾得够呛。
“我和我弟弟为了逃避它的追击差点摔死,可惜那是挺早以前的事了,我现在早就不记得它为什么追我们……嗯……好像不太对?”
他困惑地托着下巴思考,“对了……它好像不是在追我……也不是在追乐沣……那它是在追谁呢?”
心乱如麻的任烟雨急切地看着他,希望他能从记忆中搜寻到某些有用的东西。
但温乐源却只是在旁一迳思考,好像已经忘了要先解决她的问题了。
走廊深处的工作人员专用电梯开了,经理和几个人一边说话一边走过来,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她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在他们身上一扫而过,其他人的目光也像经理一样,随意地看了他们一眼,又继续汇报着工作上的问题。
当那一行人就快从另一边的拐角处走掉的时候,任烟雨才蓦然想起,自己今早竟忘记请假,慌忙小跑步追上去,拉着经理向她解释。
她结结巴巴地编造着淩乱不堪的措辞,由于无法解释蜚语蛇的事,那些东拼西凑的理由连她自己都觉得前后矛盾,错漏百出。
不过经理没有说什么,她点了一下头,拍拍她的手就离开了。任烟雨转身走回温乐源身边,脸上的表情显然轻松了许多。
温乐源看她走过来的身影,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
“那是谁?”他问。
“我们经理,人挺好的,我总受她照顾……”
温乐源打断她:“你用镜子看过她没有?”
任烟雨显得非常讶异:“我是看过的……”
“那你为什么说没有发现可疑的人?”
“她身上什么也没有呀!”她低叫。
温乐源按着额头,一副头痛得要死的样子。
“我说你的眼睛有没有毛病啊!她身上长满了‘那种东西’你都没有看见吗?”
他的吼声吓住了任烟雨,也把旁边经过的工作人员吓了一跳,更远一些的几个人一边往他们这边指指点点,一边窃窃私语,不过温乐源才不在乎这个。
任烟雨搓着双手,全身的肌肉都紧张得快要崩断了。
“不可能……那不可能……”
经理身上真的什么都没有,她可以发誓!她的眼睛绝对没有问题─那不是她眼睛的问题!
温乐源的脸板得相当僵硬:“记得我们刚才在说什么吗?‘闭上眼睛就看不到了’。这世上的蜚语蛇可多了,我的神经可脆弱得很,受不了天天和它们瞪眼睛。
“所以大部分时间,我们都把‘视力’控制在某个范围之内,这样就可以把普通能力的蜚语蛇,排除在我们的‘视线’范围之外。
“那天之所以看到你,是因为你身上那条实在太大,想不看都不行。而今天……按理说她身上的蜚语蛇应该非常小,我们应该看不到才对,但是我看到了。
“不过这不算什么,最大的问题是,我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人身上,可以同时长那么多条蜚语蛇!普通的蜚语蛇,应该只长在双肩的位置才对,可是她肩膀上却什么都没有。”
任烟雨觉得眼前的景物在晃,好像连自己所站立的根基都不稳了似的。
温乐源看了一眼仍未从震惊中苏醒的她,皱眉:“你这种反应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说我在说谎吗?”
“那……”
“嗯?”
“那不可能!”她低呼,转身往经理消失的地方快步追去。
“你要干什么?”温乐源从后面抓住她的胳膊,被她猛力甩开。
“经理不是那种人!你根本不明白!”
温乐源气得差点闭过气去:“我在说她啊!又没在说你!你反应那么大干什么?”
“你什么都不知道!谁都有可能是我们要找的‘目标’,但只有她不可能!只有她不可能!我证明给你看!”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女王’的伪装能力有多强!连那个死老太婆都能被骗,更何况是你!”
“无论如何我都相信不是她!你又不了解,甚至没和她说过话,怎么就能这么认定结果?不是这个世界上谁都和你们想的一样,不是全世界都是蜚语蛇!
“你们就是因为看多了那东西,才会一口一个不信任,说她一定是伪装!了解一个人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就算有几条蜚语蛇又怎么样?它能说明什么问题?”
越往里走人越少,她原本还可以听见身后男人的脚步声,却在闭嘴的同时,发现身后的声音已经在不知何时消失了。
空空的走廊里,只剩下自己的鞋跟和地板清脆的敲击声。
她愕然回头,温乐源正站在距她颇远的地方,表情比之前显得更加怪异。
“有一件事我恐怕得先弄清楚。”
他慢慢地说,“到底你们经理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么死心塌地地相信她?”
“这和好处不好处没有关系!”
她断然说:“我只是了解她的为人!”
温乐源笑笑:“你们是朋友?”
“不是。”
“亲戚?”
“不是。”
“她救过你的命?”
“不是!”
“那她为你做过什么?”
“她很关心我……”
“实质性的!”
她犹豫了一下,“没有,但是……”
“你从她那里得到特别的关照吗?”
“她对谁都一样……”
“你很喜欢她吗?”
“这……”
“那你为什么接近她?”
问题接二连三地甩过来,任烟雨已经不明白他想问什么了,心中几乎有点啼笑皆非的感觉。
“你到底想知道什么事,直接问不好吗?你让我很心烦!”
“我再问你一次!”他加重了语气,“你说她是个好人,但你们之间却什么都不是,甚至不是朋友,那你对她的了解从哪里来?
“你和她说话的时候我就在看,你们的交流方式,说是‘熟人’都有点牵强,那你到底是靠什么来信任她的?”
任烟雨觉得眼前有金星在闪,不知是饿得头昏,还是是被他劈头盖脸的问题砸的。
“拜托!她是我的上司,我那么接近她干什么?”
她为什么要在这里回答这么可笑的问题,“拍上司马屁这种事我死也干不出来,你要只是想知道这种事的话,就不要再问了。”
温乐源的眼睛盯着她,那种眼神非常执着,执着得让她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