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死神无情地将她从李旭身边夺去。
欲语,却哽咽。李旭紧紧抱住了爱人的身体,颤栗着的全身诉说着撕心裂肺的痛楚。吻上曾温暖如春的唇,尝到的却是自己的泪。
从未觉得已逝之人的身体如此冰冷。
曾经亲手使无数的生命终结,包括父亲的,自己的。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这位少女的死会让自己如此的颤栗、仿佛身置空荡而寒冷寂寞的虚无之中,丧失了一切的一切……
然后,失去了往日神采的双眼转向了凶手。
密密麻麻的食人甲虫穿过本应牢不可摧的墙壁,涌向手握人类文明成果的何少青。惨叫声在发出前便被饥饿的甲虫淹没,最后连骨头也没有留下。
被生物们遗忘的黝黑的铁器则孤零零地躺在冰冷的地面。
轻拥逝去的女子,李旭向最后的目的地走去。
“李旭。”看到熟悉的身影,王博喊着战友,想前去如往常一样亲昵地打招呼,却在中途注意到了异样。李旭怀中的严天河过于苍白,还未完全凝结的血液在后面留下了斑斑红印。
“严天河她……”颤抖的声音属于杨和柳,修长的手指捂住了想要发出悲叫的嘴。
仿佛看不到其他的人,李旭径直地从诸位驾驶员身边走过。冷彻的双眼已经完全被厚厚的冰层覆盖,再也无人可将其击碎。
“无论你是什么人,对我们来说,你永远只是李旭!!”不知是谁,先将心中的真情吐出。
“不要去地下,或许还有救活严天河的方法。”
“别再和那些人合作了,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世界大得很,不会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处的!”
“李旭!!”
远去的脚步终于停下,李旭转过他凄美的面庞。
“李旭……”钟绳缓缓道,“严天河希望你变成这样吗?”
宁静地摇头,失去了灵魂的木偶道:“没有她的世界,对我而言,是‘无’……她已经不在这个世界的任何地方了……我送你们回到陆地,回到普通人的生活中去吧。”子夜色的发丝慢慢飘起,强大的魔力不顾对方的反抗将其送回了常人的世界。
稳健而孤单的脚步声,回荡于空寂的长廊。
曾经也有与他相似的青年,迈着雷同的步伐缓缓而行。
怀着撕心裂肺般的痛,与孤独的绝望。
——以首代祭司之名义签署此契约——
契约已经失效了,我的祖先。
——请给予我的继任者永远的束缚——
能够压制我的力量的东西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
——请给予后代引导者永远的保护——
她死了,死在我怀里。
——以首代祭司的名义起誓
以历代祭司的血脉为契
以这光与暗的彩石为约——
以你的名义发出的誓言就百分之百有效么?真正祭司的血脉禁锢不了我,彩石也即将随母亲永远消失。
首代祭司,你的族人已经将你的姓名遗忘,将你的教诲抛之脑后。
——以首代祭司的今世为代价
以首代祭司的来世为补偿——
你大可不必这么折磨自己的,你的牺牲丝毫改变不了命运前进的步伐。
这样的安排根本不合理。面对抉择的不应是你,也不应是我。
主宰着大部分世界的他们才最应该站在大门前,伸出他们的双手。
无论那是什么样的双手。
看,选择之门已经出现了,就在那里,那个令你悲痛而死的地方。
我也即将步上您的后尘。
但我不会留下任何契约。
如果要我留下什么的话——
那,大概是——
诅咒。
圣坛上的石头散发着她最后的光芒。依旧安详,依旧宽容,但掩不去她的脆弱。四个老者恭敬地跪倒于四周,等待着他们所期待着的未来。李旭仍抱着已冷却了的尸体,沾到鲜血的面孔如愤怒的神的使者。惊讶地看着如此的李旭,长老们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与失控。“何少青!!”诅咒的言语从一位长老口中喷出,“你干的好事!!”
“不用责怪他,”李旭平静得令人恐惧的声音穿过了在场所有生灵的心房,“我用你们的方式处理了他。”
“那……”
“我来履行我的职责,”冰冷的声音凝结了时间与空气。
“李旭,听我说!严天河的死并不是全人类造成的,这不应影响你的选择!”
“你和我们算起来也是同一血脉的传人,我们死后只有你有资格继承神海之灵的一切!”
李旭淡淡地笑了:“是的,世上没有偶然,只有无数必然重叠而成的现实。”这是李旭自幼受到的教育。
严天河的死在她决定来这里的那天便已被注定,连她这样选择也是被决定好了的。不错,如果不是没有考上入流的学校的话,她才不会来这里;如果不是现今社会的残酷使她必须进入一个好高中才有上大学的希望,至少大学毕业才能有生存的希望,她也不会对学校如此执着……人自生下时就开始被无数条名为“社会”的命运的绳索缠住,如同舞台上的木偶样被动地跳着并不喜欢的舞蹈;可当用自己的手将绳索切断时,就意味着生命的终结,所以很少有人能如此果断。
人无法脱离社会而生,就同动物们无法脱离环境一样。
可人类何尝不是“动物”呢?只不过这种动物拥有大自然赋予他的发达的大脑,并且会运用它们罢了。
整个小岛在摇晃,拱型的大殿中央出现了虚幻而真实的双面的大门。
“你们错了。不是人类选择了自然,而是自然选择了人类。”原本用于限制祭司力量的一明一暗的石头从李旭身上彻底消失,圣坛上的圣石则在长老们的悲鸣中化为了虚无。
李旭将手伸向大门的一面。
“让我来完成前代祭司未能完成的事情——祭司的血脉到此结束,这里永远不会再次开启,无论人类如何祈求。”
于是,门开了。
战士们听到了开战的号角,一齐扑向了他们的目标。
大地剧烈摇晃着,张开饥渴的大嘴将经历了无数浩劫的小岛吞入肚中。
有六个人观看了风、火、雷、水以及大地的复仇的全过程。其震撼力会令他们将每一个细节永记于心。
但任何事物都有其盛与衰,再大的战争也有其终了的时候。
清晨的阳光穿过逐渐淡去的云层射向了完好无损的海岸。
“都结束了吗?”钟绳感受着脸上的温暖问道。
“……至少,新的一天已经开始了。”雷沅梅将目光送至远方,喃喃道。
无论昨晚发生过什么,太阳总会从东方徐徐而升。
数亿年来从未有所改变。
洁白的海鸥正在乘风而起,开始漫漫旅程。
六人各自走上了自己的路,但都保持着彼此间的联系。
二十年后,他们在同一天,同一个地点重聚。
很久以前,从这里望去,除了美丽的大海与天空,还能看到一座翡翠样的岛屿。
隐藏在这里的秘密同它的野心此时永远沉眠于无垠的大海,再也不会有人将它提起。
即使是被神眷顾的人们所建造的圣殿,也永远结束了它的使命。
雷沅梅现在是玉兰学院的理事,这所曾让黑色世界的居民苦恼不已的地方在十多年前被一个纯粹的商人买下,变成了单纯的学校。而她则在为今年刚刚入学的一个超级惹事的男生苦恼不已,以至她的丈夫王先生天天要忍受她发泄式的怒吼。
“不知是什么样的孩子竟能让我们的王夫人如此大动肝火?”钟绳笑眯眯地问。她已靠自己的双手成立了一所盲人学校,帮助无数孩子走出心灵的黑暗。
“……钟绳,我现在非常非常羡慕你的眼睛看不见。”杨和柳用复杂的表情看着在不远处护栏上做高危险动作的少年,无名指上与吴碇成对的戒指反射着下午明媚的阳光。大概是她去世的父亲在冥冥中保护着妻女的幸福吧,那件事过后不久,柳教授便得到了释放,现在全家四口过着圆满的生活。
“上帝,如果您真是创造奇迹的人,”付叶手握十字架,恳求道,“请让另一位也出现吧,要不然世界上会出现即使是您也对付不了的恶魔。”
“你——!!又给我做这种超级危险的事情!!”雷沅梅发现让她头疼的男生又故意在她眼皮下干挑战死神的事,愤怒地不顾形象地冲了过去。由于已达到了“出离愤怒”的阶段,她险些把路过的女生撞了个结实,而不善运动的女孩为了躲避她不慎倒向了低矮的护栏。
“呀——!!”女孩失声而落,连同想拉住她的男生一起落入大海。
“……这个场景怎么这么熟悉呢?”王博无奈地道,同时拉住正进入半疯狂状态的妻子。
“上帝,您果然是创造奇迹的人。”付叶悄悄试去眼角的泪花。
“那家伙肯定摔不死,要是女孩受伤就麻烦了。”吴碇向下望去,“叫救生队吧。”
“但我总觉得他会抱着那女孩自己爬上来似的。”王博和吴碇一个表情。
“……还是叫救生队吧,免得别人怀疑。”开始冷静下来的雷沅梅取出了手提电话,“对了,钟绳,你手中的花叫什么名字?蛮特别的。”钟绳双手捧着一个不大的花盆,花盆中生命力旺盛的花朵正在用全身享受着灿烂的阳光。
小小的翅膀样的蓝紫色花瓣在海风中昂首而立。她丝毫不起眼,放在路边的话八成会被当作野花被人忽视掉。
一点也不华贵耀眼的花朵。
但只要注意到她,你就会被她深深吸引。
“把她交给我的陌生人说,她叫‘在翔’。”钟绳无奈地笑道,“他说当年李旭在最后的抉择之前把这花托付给他,还说,这花是位活了数千年的狐狸先生专为严天河培养的。”
“那……‘在翔’是严天河起的?”付叶小心地拨动着可爱的花朵。她曾见过这种植物,那时他们还是未成年人,聪明的小家伙从楼上飞身而下,砸向了楼下路过的男生。
“但那狐狸是怎么回事?”王博不解地道,“钟绳,那家伙是个什么样的人?”李旭竟然托他养育这花,那人绝对不简单。
“能肯定的是,他绝对不是人类。”钟绳表现得异常自信。
“怎么可能……”吴碇想要将其一笑置之。
“不信就算了。”钟绳倒也不在意,不过她自认为自己的判断绝对没错——缠绕于那陌生人周围的“气味”与李旭很像,但又截然不同,大概他们是在某一方面的同族吧。
杨和柳不解地道:“为什么严天河要起这么奇怪的名字?扎根于大地的生物怎么能飞翔呢?”
“所以叫‘在翔’吧,”雷沅梅缓缓道,“无法展翅于蓝天,才更加向往飞翔的自由。”
既挣不脱大地对她的束缚,也放不下对大地的依恋。
她有的只是飞翔的梦而已,虽然拥有飞翔的能力与勇气,却被各种细小而繁缛的锁链永远监禁于她成长的土地之上。
但她从未放弃直冲蓝天的梦想,从未迷失自己的方向。
就像那高高飞起的白色的海鸟,拥有不曾被禁锢的心灵的一角。
以此为最强大的羽翼,飞向只属于自己的幸福与目标。
飞吧,飞吧,
天河,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