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我们可以放心。”
对人命看得很重吗?在死谷内坐视两军廝杀,想着不知有多少个乔治·夏伯因此死去时的那种噁心欲呕的感觉,不期然又笼罩住艾里。
不理会有多少人梦想得到这个机会以掌握大权,藉此於随后的乱世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只是很确实地知道,自己绝不想再经历一次那样的感觉。
“红姨,不,蕾德夫人。”艾里刻意选择客气些的语气来表明自己的坚决。
“我觉得我并不适合。我一向闲散惯了,还是闲云野鹤的日子比较适合我。”
红姨看了艾里片刻,多年商场打滚的经验让她明白了艾里的坚决。
“既然这样……那么好吧!”伸手与艾里交握,她洒脱一笑。
“虽然很遗憾拉不到你,不过还是很感谢这些天来你给我们的帮助。今后如果有需要帮忙之处,别忘了找我们。”
临别,红姨又问道:“我个人很好奇,你今后到底有什么样的打算呢?我看你虽然有一身好本事,却似乎并不打算为任何人所用。”
艾里恢复了笑容:“没什么了不得的志向,只想不被人伤害,也无须伤害任何人,轻轻松松地过我自己的生活。”
既然明白了自己只想过自由自在,无需伤害任何无辜者的日子,那今后就按着自己的想法做。
“这样么?那便祝愿一切都能遂你的心意吧!”
两天后,佣兵团的任务顺利完成,终於将商人们安然送到大家能继续各自旅途的佐比拉。
此行可以说是波折重重,到最后甚至重要委託人之一兼商队组织者──姬桑反成为敌方安插的奸细。
有时候现实似乎与一些小说传奇中“被害人最好的朋友就是凶手”、“受害者就是幕后黑手”的桥段一样有戏剧色彩。
姬桑听命於法谬卡王的理由很简单:他有很大一部分资产在法谬卡境内。
最初,法谬卡王得到绯羽商社的人正在设法离境的情报时,便以这些资产胁迫姬桑按他命令行事。
便在法谬卡的授意下,姬桑组织起越境商队吸引到绯羽的人加入,此后还不时将商队情报泄漏出去,协助法谬卡军堵截商队。
幸而多了青叶、艾里这些意料外的变数,法谬卡才没能得逞。
虽然没人出面惩戒姬桑,但商队众商人记恨他陷大家於险境,在此后的生意往来中纷纷孤立排挤他,姬桑因此蒙受的损失更胜今日法谬卡用以要挟他的财产。这是题外话,略过不提。
商人临与佣兵分别时,红姨挑选了一部分有才能的佣兵,准备引荐他们进入绯羽,在这些佣兵的欢庆中为这次旅行划下完满的句点。
之后,大家便分道扬镳,奔赴各自的目标。
而比尔与艾里一行人此时正走在回头路上,往索美维峰方向行去。
他们两天前便与商队分手了。
比尔的家需往法谬卡方向走,便提早脱队。对艾里这一路来的援手十分感激,他以乡下人的质朴劲儿力邀艾里等人到他家住几天。
艾里知道这最后两天商队不会再有什么危险,自己这帮人本也是闲着没事儿,便答应了他。
两天后的现在,他们已经越来越接近索美维村。没读过多少书的比尔并不懂近乡情怯这个词,这个词也完全不适合他的表现。
越靠近村子,他越是兴奋,把将行囊撑得鼓鼓的礼物一件件掏出来,叽里咕噜地将家里的事向同行者啰嗦个没完。
“你们看,这是给妈妈的围巾,这是给爸爸的烟斗,他没什么嗜好,就喜欢抽两口。大哥老念叨着家里的犁头烂得不成样了,附近又买不到,我这次就带了个上好的回去……”包包里居然真的塞得下这么大的铁傢伙。
“还有啊……看,这是我买给大弟的连鞘匕首。这小子从小就最崇拜那些勇士英雄,看到这个一定开心得不得了!……还有这个,这个,是小妹向往得要命的,山外头“传说中一打开就能自动唱歌的魔盒”!小妹老以为是情人岩后头的妖精住在盒子里,真是个傻丫头。这次她该无话可说啦!”这次他炫耀的是一个平凡无奇的音乐盒。
“虽然我家的小孩们看起来都有些笨笨的,不过他们笑起来时,都是可爱得不得了……真想早点看到他们得到礼物时的高兴样子啊!”
看着比尔兴奋的样子,大家不觉莞尔。
察觉到的比尔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管不住嘴巴继续着家人的话题……或是独角戏。
而在大家轻松地谈笑时,艾里的笑容下掩藏着没有形诸於外的诧异。
佣兵团突破法谬卡军包围不过是三天前的事,按理在这战场附近应该还残留着些整理善后的法谬卡士兵。
为免再度与他们迎面撞上,他一直都留意着队伍周围的动向,然而出乎他意料,这山似乎已变成了一座空山,竟没有半个士兵的踪迹。一行人顺利地抵达了索美维村。
索美维村依山势建在地形较缓的山坡上。遗世而立的村里,烟囱中飘着淡蓝的炊烟,间或响起的狗吠更显出小村落中的宁静平和。
当比尔引着艾里等人进村后,这股宁静立时被打破了。
一路上遇到的乡邻都是看着比尔长大的,熟得不能再熟,每个都会招呼离村一年的比尔几句。
从村口走到自己家,比尔应对得嘴巴都快乾了。
而一回到家,一个弟弟两个个妹妹立时扑了过来,像考拉熊一样挂满了比尔一身,又是对他体力的大考验。
比尔的大哥亲热地捶着他的肩,以往这总会让他疼得龇牙咧嘴,不过经过了一年,他身子骨结实许多,更修习了武技,已经不当回事儿了。
因为常年劳碌容貌显得苍老的父母,看着家里的孩子闹成一团,笑出来的鱼尾纹中满满的都是欣慰。
等到比尔分派礼物时,土屋破旧的屋顶更是快被孩子们的欢腾声掀翻。看着这副和乐景象,艾里深感先前为他所做的事没有白费,心里也是非常高兴。
为免父母担心,比尔对这次回来的经过只字不提,只说是跟着旅队来的,介绍艾里他们时也只说是旅队的同伴,一路上给了自己不少关照和帮助,自己便邀他们前来小住。
索美维村与世隔绝,对凯曼封境、法谬卡拦截商队的事都懵然不知,前几天虽有村民发现外头多了不少军队,自也想不到其中会有这许多关系,家人对比尔的话全然相信,热情地为艾里一行四人收拾房间。他们便在这小村逗留了下来。
此时是日正八年的二月间,天气虽仍如隆冬般寒冷,但山间初现翠色,蛇兽出行,从这些细微处已可闻到春的气息。
一年之计在於春,索美维村中到处可见农人们忙碌的身影。为方便干活,顶着日头在田地中干活的农民们的打扮都差不多,都是头披头巾,裤脚高卷,虽然算不上好看,与环境却十分协调。
中午时分,一个白净斯文,看来不似村里其他农家孩子的清秀少年提着食篮来到了田埂边,疑惑地向田里的农民们看去。
当他在一块头巾下发现他所熟悉的脸庞时,顿时露出了古怪的表情。
这张脸,曾让无数敌人望风披靡,曾让万千人投以景仰的眼光,而刚才,这张脸的主人却顶着那引人发噱的头巾,一脸肃然地……在锄地!
虽然他在来路上已有些心理准备,但真实目睹时还是有不小的冲击感。
自我调整了片刻,他才喊道:“大家吃饭了。”
田里的农人纷纷停下手里的活计,向他围拢上去,分食篮中的麵包。
“拜託,不要用那么认真的脸挥舞一把沾满泥巴的锄头!”少年一脸挫败地向大口咬着麵包的艾里道。
回想起还不知其真面目时,听过诗人吟唱中的“被神所选的战士”
啊、“长剑一挥,天上的云层也会为之开裂”啊、“如同蕴藏着神的力量的双臂”啊……他就头皮发痲。不要再挑战别人的接受能力了好不好?!
“嘿嘿,埃夏你瞧,鲁弗瑞团长送我的锄头总算派上用场了!”可惜艾里本人并无自觉,还乐呵呵地闲扯着。
“这可没什么值得自豪。”埃夏无力道。
虽是一脸无奈,他清秀的脸仍显得十分温和,与原本可算是出自名门,却经常做出自毁形象表情的某两位大相径庭。
说到艾里为什么出现在这田里,自然是出於经济上的考量了。
春耕时节各家各户都忙得很,许多人丁少的农家根本忙不过来。艾里估算着今后四人继续旅行需要的盘缠自然是越多越好,便抓住时机给各家需要人手的农户打工挣钱,几天下来也有不少进帐。
他们吃午餐时,几个村里的小孩在不远处吵吵闹闹,不时地偷看艾里这边。一会儿后,他们终於跑了过来,其中一个小女孩用盈满同情的一双水灵大眼望着艾里。他认出她是比尔的小妹珠儿。
“艾里大哥哥,你一个人带大这么多弟妹很辛苦吧?一定是像很多故事里那样,经常自己忍饥挨饿,把好容易买来的麵包给弟妹们吃。冬天时,是不是自己在发抖,还用身体挡住破屋子缺口吹来的冷风……”
珠儿感动地说了一大串。被自己想像的场面引发同情心泛滥,她将一块蛋糕放到艾里手里:“喏,这是约翰给我的小蛋糕,给你吃吧!”
艾里知道村子少见外人,大家看自己等人的眼光一直带着好奇,却也没想到他们会自行揣测出这么离谱的剧情。惊讶过后……
“咳!咳!对不起,大哥真没用,没办法好好照顾你们……”配合他们认定的含辛茹苦带大萝纱那班“弟妹”的苦情大哥的剧情,艾里拍着埃夏的肩继续娱乐大家。
可惜讲到一半,终於爆笑出声,向珠儿道:“对不起,辜负你的好意了,可事情不是像你们想像的那样……”
“艾里兄弟,帮我一下!把这些麦种分给各家。”一声呼喊截断了艾里的话。
农田旁的路上,一个青年推着一辆堆着五六袋麻袋的小车走了过来。他是比尔的兄长汉克。比尔的家里有推车,所以几户邻居也把麦种託他们的车带到田里。
嫌一袋两袋背太麻烦,艾里让汉克把六袋麦种全堆到自己的背和肩上。
汉克犹豫着劝阻他:“艾里兄弟,别逞强啊。慢慢来,不赶的。还是分几次慢慢来吧?”
村子里的小夥子们一次才能背两袋而已,汉克怎么看艾里也不觉得他能背得了这么多袋,反而担心这副瘦高身板会不会被压折。
“没关系,来吧!待会儿我得赶到奎贝宁大娘家。要是误了工,那二十铜币工钱可就泡汤了!”
在艾里的坚持下,汉克只好将两袋麻袋紮在他身上,又帮他每支手各夹上两袋,被堆得如座移动的小山般的艾里,便在围观孩子与农夫们的瞠目结舌中,步履轻捷地奔向各家的田地。
而当他回身跟大家打招呼时,大家发现他的面上仍是一派轻松,连汗都不流,无不啧啧讚叹他的神力,艾里在他们眼中的形象立时高大了许多。
“比尔带来的朋友……真是个很不得了的人啊!”
很强!虽然这金发青年看起来很温和,高瘦的身体甚至有些单薄感,可是这个人绝对非常强!
村民们终於开始有了比较接近事实的认知。可惜好的开始不见得会导向正确的结果。
没过一天,对艾里等人新版本的身份猜测开始获得较多人认同。而不幸的是,这个版本朝着更荒谬的方向而去。
──斯文清秀的埃夏乃是流亡国外的亡国王子(虽然近年没听说有哪个国家灭亡,但消息闭塞的村民就算有也不知道,就不把这列入考量的范围了。反正为了故事的动人,国是一定要灭的。),身在困境中依然保持着翩翩的风度和高贵的心。
而艾里乃是忠心护主的战将,虽然看来落魄潦倒,但却有着深不可测的实力,护送少主四处流浪奔波,追寻着复国的梦想……
萝纱和德鲁马,则一个是侍女一个是贴身护卫。埃夏虽是亡了国的王子,自然还是得有一定气派嘛!
艾里的来到,为这个平静的山庄带来了新鲜和热闹的“猜谜游戏”,而村民们的猜测也同样娱乐了艾里。
当他知道这新版本流言时,他以完全欠缺亡国悲愤感的夸张笑声摒绝了村民的询问,跑到角落继续偷笑去了。
然而,这个版本的流言很快又被推翻了。原因是当萝纱听到这些传言时,愤怒地爆发了。
“谁是侍女了?!我怎么会是服侍那种小鬼头的婢女?”紧接着怒吼而来的,是她愤怒下魔法失控而爆发的滔天火焰。
幸而在她吼人时,村民们已经被吓退好远才没人受伤。路经的艾里在打工的忙碌行程中抽空狠狠教训了她一顿,作为她滥用魔法的惩罚。
因为萝纱出人意表的表现,流言很快又推陈出新。
──邪恶的女巫萝纱在大陆上横行肆虐,无恶不作,英勇的勇者艾里虽因为某种原因无法消灭她,但为了阻止她作恶,只得牢牢跟随她走遍天涯海角……
其中是不是还牵扯到某段禁忌的恋情,还在村民们的探讨中。埃夏和德鲁马自然就是侍奉勇者艾里的弟子喽!
平心而论,这一版流言有多半是真的,因而埃夏和德鲁马都没有否定,艾里则再次抱以更夸张的笑声而不与置评。
当然,有关萝纱这种身份的揣测,是不会有人胆大到去告诉萝纱的。
当第二天有人目击萝纱言笑款款地教授埃夏一些魔法常识(深的她也不会),而他们吃了午饭后,由萝纱夸讚埃夏厨艺并向他讨教开始,严肃的话题很快演变成三姑六婆的对话。
萝纱全然没有想像中的邪恶表现,与埃夏又是一副感情很好的样子,村民们对萝纱的认识又发生了改变,流言再度有了新进展!
……再次离现实更远的进展。
这次,萝纱和埃夏成了女长男少的一对恋人(可能也掺杂了门户地位的因素。埃夏自然是门第高的一方……),在家长坚决反对、百般拆散下,他们仍是坚贞不渝。
这份情,感动了埃夏的家庭老师艾里,他决定成全他们,终於帮助这对小情人成功地私奔了……
德鲁马依旧不幸地被定位成不是随从就是马夫的身份,毕竟粗壮而不具备英雄气质的年轻人,既不适合罗曼史也不适合勇者传奇。
自然,这个版本的流言又会激起某些当事人的愤慨,又让村民们发现了新东西。
流言继续传、传、传,变、变、变……
虽然流言不断,但艾里他们并不觉得困扰,反而在其中得到了不少乐趣。
村人们的眼光固然带着好奇,但这些流言并不带着恶意,反而可以从中感受到农家人特有的憨实厚道和淳朴的善意,与山外头的尔虞我诈、弱肉强食截然不同。
空气中似乎总是充斥着草木的清新气味,天空似乎总是明朗的,就是阴雨天也不给人沈重感,日子就在这云淡风轻中悄悄流逝。
在这里逗留的十几天,艾里享受到了逃亡开始后难得的安闲和惬意,也越来越喜欢上小村的生活和这里的人们。
当然,打工后略为充盈的荷包也是让艾里高兴的原因之一。
“其实,说不定艾里是出身卑微但身怀绝技的武士,因此受到贵族里那些不学无术的纨子弟的嫉恨欺压,在家乡待不下去了,只好带着家人四处逃亡……”
“哇……好过分!他好可怜……”
话题中的主角靠在半空的树枝上,忍着笑容听着下头经过的两个村妇在孕育下一版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