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话间,一骑自前方疾驰向商队,正是商队安排在前头探路的精悍兵士。兵士翻身下马后便直奔佣兵团长鲁弗瑞马前。
远远看见那兵士匆忙的行止,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艾里心头。
“前方秘道出口二十里外,发现有法谬卡军队埋伏!所有下索美维峰的路都被包围了!”
兵士向佣兵团长禀报从前方传来的惊人情报,令听到的人们都变了脸色。鲁弗瑞急问:“敌军有无发现你们的行踪?”
“没有!我们不敢惊动他们,小心撤回来先行回报。”鲁弗瑞神色稍缓,但眉头已紧紧皱到了一起。
这日还只是正午时分,商队便觅地紮营,暂且驻紮下来。没多久,消息便传遍了整个商队。所有人都明白唯一的出路被封死对商队意味着什么,忧虑的阴影开始笼罩到商队中所有人头上。
当天,一干上级佣兵领导和商队中心人物便聚集於议事大帐中商量了一宿,但仍然无法拟定可行的对策。随着时间的流逝,议事大帐外的许多人开始现出躁动不安。
第二天一早,那些上层人物依然聚集在议事大帐商议。宽大的帐子中,围坐着鲁弗瑞、青叶、姬桑、菲欧拉等人,外层是一些随侍的仆从。
心细些的仆从发现,原本一向有列席这类会议的里茨并不在其中。
不过这也是当然的。他因对菲欧拉无礼之事受了鞭打和降职之罚后,团长并没有完全罢黜他,应该还是相当倚重他的能力,但为免激怒菲欧拉,自然不会让他与她碰面。
大帐中心的火盆熊熊燃烧着,劈啪作响,帐中的人们却都不作声。
众人已经枯坐大半天了,但谁也提不出好主意。商队唯一的去路已被封死,且按探子回报,敌人的兵力应在三千左右,任佣兵团这五百余人怎样骁勇善战也不可能完全抹消这数量上的巨大差距。
就算一时不会落败,若与这些伏兵僵持下去,待惊动法谬卡后方大军便插翅难飞。这样的困境下,也难怪众人都还想不出好主意了。
鲁弗瑞团长正想让大家先行散去,回去细思对策,却见随侍菲欧拉的那位胖大婶附在菲欧拉耳边说了些什么,便问道:“菲欧拉小姐是否有建议呢?”
“我们只是商人,对这些行军打仗的事一窍不通,也想不出好办法。”少女回答道,语调有些呆板,倒像是背出来的。“但也许有人能帮得了我们。”
等级之距在佣兵团中本不如正规军团那般森严,菲欧拉一说便有好几人同时抢着问是谁?青叶暗自揣度,难道她要举荐艾里吗?
“身为商人,我们平时比较留意收集各地的情报。刚才红姨告诉我……”说到这,她索性转向红姨,“你来说好了。”
红姨一点头,站到前面道:“距这数十里外应该有个叫做墨河的小镇。前些年我们曾听说,这附近村镇的人们要是遇上难解的麻烦,都会到墨河镇找一位智者帮忙决断。只要他经手,没有办不成的事。所以我想,不妨试试请他帮我们想办法?”
在场的人多显出失望之色。一个小山村中的“智者”能高明到哪里去呢?多半是那些蒙昧村夫没见过世面,将某个稍有些脑筋的人捧得太高了吧!
鲁弗瑞本也有此念头,但左右尚无良策,这提议又没多大风险,试试也无妨,便道:“也许真有些隐迹山林的高人也说不定,便试试看吧!只是务必小心行事,不能引起镇上守卫的注意,还须请那位智者守密。哪位愿意去拜访这位智者?”
红姨又道:“我倒是想推荐些人选。”
虽然商队处境不妙,但饭还是人人要吃的,所以萝纱、埃夏仍是照常忙着准备饭菜。德鲁马又带着比尔躲到角落里教他功夫,所以艾里这回手上握的终於不是锄头,改握着一把柴刀在萝纱、埃夏身边帮忙劈柴。
抬眼见远处议事大帐众人鱼贯而出,看来会议已散了,艾里正想着不知他们是否定下了决议,便见青叶向着自己这边走来。
她早已恢复了男装打扮,挺得笔直的身板尽是男儿的精悍和跃然的活力。艾里忍不住找寻着与前夜惊鸿一瞥的婉约身段的相同之处。
不过她这次到底又是为了什么事?艾里有些紧张地看着她走向自己,呃,走过自己,在萝纱面前停下了脚步:“鲁弗瑞团长请你和比尔晚饭后到他帐子一趟。也请代为转告比尔。”
“我?”萝纱愕然。
“要我们去请教那个智者?”
鲁弗瑞的帐内,只有帐篷的主人、红姨、萝纱和比尔四人。鲁弗瑞将事情向二小解说完后,两人都跳了起来。
“是的。红姨说的对,这次派去的人不需要高强的本领,反而是越平凡越好,你们三人看起来都不像是会武的人,应该是商队中最合适的人选。”
这里的三人,一个是胖得走路都喘的四十多岁的大婶,一个是土得掉渣的农家少年,还有一个在酒店做了两年女侍,确实是扮演路人甲乙丙的最佳人选。
比尔瑟缩道:“可我从没做过重要的事,又经常笨手笨脚的,我怕会坏了大家的事……”
但这微弱的异议旋即被萝纱兴奋的话语完全盖过。“太好了,放心吧!没问题的,这点小事罢了!”
在商队的这些天来,每日所见的只有望不到边际的森林,所做的只是烧水煮饭,连魔法在艾里等人的严令禁止下也不能玩(也只有她会在“魔法”之前用上“玩”这个动词),实在早把她闷坏了,听到居然可以到有城镇的地方透透气,当然是喜出望外。
见他们应允了,鲁弗瑞又交代道:“此次法谬卡军会围堵在索美维峰外,恐怕真是商队中的奸细将消息泄了出去,只是幸而那奸细看来还不知道秘洞出口的确切所在,否则若被法谬卡军堵截在那秘洞中,咱们也只有束手就擒了。”
鲁弗瑞的眉头拧成一团,十分困扰。“所以为了保险起见,今天我已下令增强守卫,商队中所有人都要相互监视,以免再走漏消息。
你们若是问到了方法,便直接向我回报。明白了吗?”
见三人都点头应许,鲁弗瑞道:“为免你们路上受猛兽袭击,我会抽派一个身手不错的佣兵护送。你们明天便出发吧!”
“说你不引人注意?!”听了从鲁弗瑞处回来的萝纱解说这次的任务,艾里等人都是一脸骇异。
埃夏叹道:“千挑万选,却选到最糟的那个。造化弄人啊!”
艾里更一把拉过萝纱低声道:“绝对不能用魔法!不然商队真的前途渺茫了!”
萝纱虽作暴怒状,却也听进了艾里的话。自八岁丧母后她便自己照顾自己,虽然性子纯真,还是明白自己的斤两,分得清事情轻重。
“墨河镇?”稍放下心的艾里忽然想起他们刚才所说的目的地,觉得有些耳熟,想了一想拍手道:“墨河镇!那不是你母亲以前出身的地方吗?”
“咦?”知道萝纱身份的埃夏、德鲁马都好奇地靠过去。
“我记得十年前曾听人说过,她是生下你后才到拉寇迪的,之前都生活在位於凯曼东南方山脚下一个叫墨河的小镇,看来可能真的是你要去的那个镇子了!”
“真的吗?”萝纱更是乐上了天,在帐中蹦来跳去,乐个没完。
一直希望能更瞭解母亲,却没想到能有机会到母亲出身的地方去看看,也许还在那能遇上看着母亲长大的乡邻,知道母亲更多的事。
见她这般模样,不明就里的红姨、比尔都莫名其妙,艾里便掐头去尾地解释说她是因为亡母的故乡正是墨河,可以顺道看看才如此兴奋。
红姨笑道:“既然如此,反正这趟并不需我们出力,应该比较闲,在墨河抽空问问你母亲的事,或是到故居看看也不妨事。”萝纱更是笑颜逐开。
忽然小姑娘想起了什么,拉着艾里走到一边,神秘兮兮地说道:“差点忘了,我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你想先听哪个?”
艾里倒是奇怪了,这整日都在烧火做饭的小丫头会有什么消息?
“先说坏消息吧。”
“刚才鲁弗瑞团长告诉我们,为防奸细外传消息,明天起商队中所有人都得相互监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位青叶明天起应该会看得你死死的。艾里大叔,你有得受了!”
想到那晚青叶临去时,那如火焰般不驯的眼神,艾里的头隐隐作痛。抱着一丝希望,他又问道:“那好消息呢?”
少女眨眨眼:“能和那样一位大美人朝夕相对,这不是无数男人的梦想吗?你的艳福不浅喔!”艾里为之气结。
再美丽的脸,要是老面无表情地对着自己,也是件难受的事!
在被青叶用老蛇盯青蛙的眼神盯了一上午后,浑身不自在的艾里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清晨萝纱走后艾里便接替了她的工作,被炊事班那群女孩子们差来守在火边烧水,而青叶便也待在水锅旁直到现在。
德鲁马和埃夏本来还陪着自己,后来也招架不住,乱没义气地逃之夭夭了。
艾里霍然起身,青叶也站了起来。“上哪儿?”
“出恭、如厕、五穀回圈。你也要跟去吗?”
青叶脸一红,啐了一口,自然没跟上去。纵然她扮的男人再像,有些事还是不方便做的。
艾里走到灌木丛中,见好不容易摆脱了她的视线,便想转手开溜。
可还没走两步,脚上一紧,已被灌木间的杂草牢牢缠住。
知道这是青叶的拿手好戏,他只得放弃这徒劳的努力,解决完问题回到原处。
“我知道我很英俊啦,但你这样盯着我,我偶尔也会不好意思啊!
所以啦,能不能劳驾您偶尔也欣赏欣赏蓝的天、白的云、绿的树?”
左右无事,他便试试以语言说服。不过青叶还是毫无反应,看来也是没用了。
艾里大大叹了口气,仰躺在地放松全身。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不能改变青叶,那只得改变自己了。管他有没有人瞪着我呢?反正天蓝、云白、树绿、冬天的太阳晒在身上温暖、风儿吹在身上柔和,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呼……嘶……呼……嘶……
太过放松的结果,他睡着了。
青叶狐疑地盯着眼前呼呼大睡的男人。这个人,竟然就这样毫无防备地睡着了!
明知身边还有一个怀有敌意的人还能睡得这么死!他是太过自信还是没神经?前日只用一招便击败自己的人,真的就是这个睡得一脸幸福,口水都快滴下来了的傢伙吗?
正午的阳光在他的发上耀出炫目的光泽,好像是他的金发将所有阳光都吸纳了进去,又发射出十倍的光芒。
惊觉自己的手竟然抚向他的头发,想摸摸那是不是也有着阳光的温暖,青叶赶紧住了手。
手掌转而向下移动,虚悬在艾里的脖颈上。虽然没有直接碰触,但仍可以感到体温的热度,他的生命能量就在这距自己手掌不足一寸的肌肤下跃动着。
呼呼大睡的他毫无防备,只要自己掌力一吐,这充满生命力的温暖躯体立刻就会变成僵硬冰冷的屍体。
这想法无疑极有诱惑力,但想到没拿到他的把柄就在商队中无故杀人,对自己也无益,青叶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她移开了视线,收回手抱住膝头想自己的事。
还是“青红黑白”中的青叶的时候,白星是严师,教导着自己和红睛、黑土三人。
他再三告诫过:“能完全相信的只有自己,对任何人都要有戒心才能活得长久。”
这句话后来也确实救过自己好几次。於是对任何人都抱有戒心已经成为习惯了。待在法谬卡后宫的这六年,宫廷中虽遍佈侍卫,自己却愈发不能安心。身边如果有人,是无论如何也没法睡着的。
若是法谬卡王留宿,便只能睁着眼睛数着帷幔的流苏到天明。从来不曾想过,会有像眼前这人一样随随便便、毫无高手风范可言的武者存在。
这样痞痞塌塌的傢伙,实在想不出他为了什么而发奋的样子。但修行之道并无捷径,是什么支撑他练出一身本领呢?
於是试探地伸手推推他的肩膀,见他开始清醒过来,她问出了疑问。
“没有什么信念啊!随便练练而已!”敷衍的成分很明显。醒过来的艾里立时想起了还在火上的水锅,怪叫着扑过去一看,赶忙手忙脚乱地往快烧乾的锅子里添水。然后才吁了口气庆幸道:“幸好锅子没烧坏,不然炊事班那群丫头们非唠叨死我不可!”
“我就是被这种人打败?!被这种什么信念也没有,只是随便练练的傢伙一招打败?”
输给这种为了一锅水忙成一团的傢伙?青叶深深吐出一口气,勉强牵动嘴角,“也许……是我的本事太差,以前不过是只井底蛙而已。
我居然还想靠这个闯出名堂……”
察觉她语气不对,艾里陪笑着安慰:“呃……你别乱想啊,你的本领算是很不错的了。我的功夫其实很好的,一向难逢敌手啊!败给我没大不了的!”
这算什么啊!为了安慰敌人,居然还得自吹自擂?!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心中虽然大叫诡异,但艾里嘴里还是继续安慰着:“也不算是随便练练啦,以前我曾经练武成狂,这十年来虽然没那么夸张了,还是一直挺喜欢练武的。功夫好是应该的啦……但不算是有什么信念吧,只是单纯因为喜欢学便学了。”
“只是因为喜欢?”她低声重覆。不是为了得到,只是出於本心去做自己想做的,这是她这些年从未尝试过的生活方式。
对过去的信念从未动摇的她,回想起艾里片刻前那闲适的睡态,不禁对这种生活起了一丝向往。
艾里没想到打个盹醒来,青叶的态度竟有些不同,虽然莫名其妙,总比原先的冰冷好过太多。
若是与这样的她谈谈天而不是冷眼相对,倒真如萝纱所说算是艳福了。正想诱她多说些话,却听得无数脚步声远远响了起来。
循声看去,只见菲欧拉一脸不知所措地呆站在远处,身边围拢了一大堆人,正争相向她大献殷勤,但菲欧拉的眼光四处游移,显然并不喜欢这状况,只是不知如何脱身。
看来应是红姨走后无人护驾,那些献殷勤的佣兵们便像蜜蜂见了蜜一样越围越多。
落难中的美少女蓦然与艾里目光交会,眼睛顿时一亮,随即便如迷路的孩子见到亲人般,奋力排开众人向艾里这边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
含着泪光的盈盈大眼好不楚楚可怜!可后头的佣兵们自然紧追不舍,不过人数太多之下众人互相推挤、各扯后腿,一时倒没追上拼命奔跑的少女,只在她身后形成了长长一串尾巴,卷起了半天尘土。
如闷雷般的脚步声夹杂着呼唤声、哀叫声,声势煞是惊人!
眼看菲欧拉越来越接近自己,一时也被那声势吓到的艾里一手挡在身前大叫着:“别过来啊!”
开玩笑!这股万马奔腾般的势头,本事再厉害都会被踩扁!
可慌乱的菲欧拉哪里理会他?她本是如孩子般的心性,此时红姨不在,找不到可以依靠的人,早被那一大群人吓着了。
直至见到艾里,记起他曾救过自己便大起依赖之心,直将他视作自己的保护伞,当下迳自躲到他背后畏缩地看着蜂拥而至的大队佣兵,身子抖得像雨中的小鸟,让这位脸色都变了的大叔替自己出头。
眼见那串尾巴赶了上来,艾里急中生智,甩手抽出团长“御赐”的锄头,勾起水锅的把手顺势向众人身前圆圆一抡。
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