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剑士出身,要正经八百地使把锄头,他也觉得有些丢脸,只得下定决心绝不能被人发现真正的身份!一瞥鲁弗瑞,却见他笑得客气,看不出他到底是知道自己并非无名之辈,想以此激激自己,还是真是为自己好,也只得强作笑脸道谢。
将里茨押下听候惩处后,鲁弗瑞褒勉赏赐过艾里,这件事总算暂且罢了。众人鱼贯走出帐篷,围观的人也各自散去。
总算把事情糊弄过去,艾里却无法轻松下来,胸口仍是闷闷地堵着一口气。
出了帐子,见走在前面的青叶淡定的神色,心中莫名涌上一阵冲动,竟难以再隐忍下去,他快步上前拉住了青叶的手腕:“能借一步说话吗?”手中触感竟是意外的纤细。
青叶镇定的面上拂过一丝惊慌。将艾里的手甩开,他恢复了常态道:“请。”便走到较空阔的地方说话。
艾里微一躬身:“前些日子在下与里茨纠纷之时,承蒙阁下出手相助,一直未曾道谢,这里便先说声谢谢了。”青叶本以为艾里是为着刚才陷害之事,一时有些错愕。
“恩已谢过,怨也自当回报。”艾里又直起身,昂然直视青叶的眼睛:“虽不知阁下为何为难艾里,但今日之事我也记下了。阁下日后若再有指教,我一一候教。”一向和悦的面容难得地严肃,立时现出一股轩昂凛然之气。
青叶默然片刻,扔下一句:“随便你。”转身就走。快步离去的身影依稀有着一丝仓惶。
他确实有些慌乱。青叶第一次发现,艾里的双眼不带笑意时,原来是可以锐利如刃的。
那一晚他以施术后强韧超过牛皮绳的草叶绊住艾里,却被他在不经意间提脚便将之挣断,经过这一试青叶已经明白,艾里绝非表面上看来这么简单。
从而想到他忍辱负重、隐藏实力潜伏佣兵团中,必定有所图谋,青叶便认定他会为了所谋之事而继续藏头露尾下去,却料不到他会这样堂堂正正地向自己宣战。此刻艾里身上这份坦荡磊落之气,令他惊诧之余也不由为之心折。
但他随即压下佩服之念。会妨碍自己的人,不管是什么样的角色都应该尽早除去。
第五章~爱与勇气~
“昨天又翻了一遍《爱与勇气──英雄们闪光的生涯》,我发现……”和比尔、艾里两人一起走向林中偏僻所在的萝纱,像是有了多了不起的发现般大声宣布着:“英雄们的队伍中常有一些小鸟啊、小魔兽之类的宠物,既能体现英雄们的爱心,关键时又常常能派上用场耶!”
艾里撇撇嘴没搭理她,这丫头最近好像对那本名字噁心巴拉的书着迷了。走在前头的比尔捧场地回头接话:“那又怎么了?”
“所以啦,人家也想养只宠物!”
“拜託不要盲目摹仿好不好?养宠物很费钱的。”说到一半艾里突然话风一转:“……啊,想要的话,前面这个怎么样?”他停下脚步直指比尔前方,比尔猛然转头。
只见一条儿臂粗细的蟒蛇自头上的树枝悬垂下来,蛇头昂起正对着他的脸,如灯火般的两眼瞪着三人,细舌舔动间丝丝声不绝,一股腥臭之气迎面扑来。它作为蟒蛇来说虽说不算太大,但不论大小,正常人都不会觉得牠可爱。
“夜路走多了终会遇到鬼”、“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脚”,千百年来人们总结出的这些俗语自有其道理在。他们一行人没事都往无人的地方钻,又是在这蛮荒野莽,会碰上这种事并不能算太过突兀。
“啊呀~~”猝然受惊的叫声划破了宁静,蟒蛇头微微往后一缩,似乎反被吓了一跳。
不过惊叫并不是女孩的专利。发出叫声的是被吓得变了脸色的比尔,萝纱却没异状,打量了大蛇几眼,撇嘴道:“冷冰冰的摸起来不舒服啦!”看来她对艾里的提议不感兴趣。
艾里并不上前,叉着手臂悠闲自在地在后头鼓励比尔:“不用害怕。
想想我和德鲁马教过你的方法,这条蛇并不太大,你能对付得了的。”
自十几天前的鞭打事件后,比尔虽也想按艾里教的应对办法对付里茨,但总是临阵胆怯,关键时刻脑袋一片空白,身上反而又多了些伤痕。德鲁马看不过去,乾脆每日直接教他一些保身的功夫。
艾里虽知道,也只是顺其自然,有时也会指点两句。原本萝纱也跃跃欲试地想教他魔法,但在众人骇然目光和死命劝阻下只得作罢。
虽然比尔没有武学根基,他们传授的只是入门的运气方法和施力的技巧,但他资质并不驽钝,这些天下来也应有所成就。
只是比尔见艾里平日那副窝囊模样,对那些传自他们的武技很难抱有多大信心,同时也是自身畏怯的性格所致,明明他的体内已有了那种力量,自己却全然不信,出手时犹豫畏缩而始终无法将力量发挥於体外,於是艾里便想趁这机会让他练练手。
可是比尔对他的话置若罔闻,满头大汗淋漓而下,脚都吓软了。
听得后头艾里还在逗萝纱:“可是女人看到蛇啊、虫啊这种软绵绵、冰冷冷的东西,不都是该尖叫着躲到男人怀里吗?你这副德性,一点女人味都没有。”
萝纱嗤笑一声:“那是你太不瞭解女人。有喜欢的男人在身旁时女人才装得娇柔无力,让他们有机会表现;否则就算多来几条也一样能自己搞定!谁叫我身边的男人是大叔级的,十岁的差距代沟都有两条半了,根本不需要人家费劲扮柔弱。”
“代沟?!我、我有老吗?”
“……我不算男人吗?忽略我?”比尔欲哭无泪。“……啊!现在是研究这些的场合吗?!”
见蛇头越来越靠近自己,怕得狠了,比尔将心一横,发一声喊便向左边飞奔。那蛇顿时从树枝上飞窜下来,蜿蜒游向他。
回身见蛇落地,比尔一晃左手引开蟒蛇的注意,右手握拳直捣它的七寸。
经过这些日子的训练,他的反应和身手变得敏捷不少,后面的艾里和萝纱停止了无意义的争论看着他表现。
然而就在拳头触及蛇鳞之时,比尔的手一阵微颤,再度怀疑起自己的拳头究竟能有多大作用。自知一向不是孔武有力之人,这一拳若是不能阻住大蛇,恐怕反而会被它缠死!
心中顾虑之下,一股原本已通到手腕的热气又退缩了回去。比尔自练武以来体内偶尔会感到这种热气,他一时也未在意。
这一拳落下,当真如他方才所想并无大用。虽是落在了七寸上,却从滑腻的蛇鳞滑到一边,蛇身稍一停滞旋即回身再度扑来!
比尔亡魂大冒,说什么也不敢再出拳,只得回身拔腿没命地跑。艾里见状挫败地摇摇头。看来这只鸭子是赶都不上架,只有等下次机会了。
萝纱见比尔满场跑来跑去,早觉不耐,俟他跑近身边时便一脚将他踹翻。
艾里知机,早闪得远远的,看她两手一合便向追在后面的蟒蛇推出一大片火幕。蛇性本就畏火,那蟒蛇大概也和这些两条腿的动物玩腻了,吞吐了两下细舌便掉头蜿蜒游进林间草丛。
比尔呼出一口气瘫软下来,对这平日总是笑眯眯的小姑娘刮目相看,对自始自终都龟缩在后边的艾里倒不觉怎样。
事情平息后,他们总算得回安宁。萝纱躺在巨树枝干上又开始研究那本《爱与勇气──英雄们闪光的生涯》,艾里和比尔则在树下如往日般教习武技。
教了没多久,艾里见有几人向这里走了过来便打住。走到近处,当先一人开口道:“想不到刚救了菲欧拉小姐的“英雄”,会如此悠闲地窝在这里啊!咱们兄弟几个陪你聊聊吧!”
艾里暗叹,知道麻烦又上门了。但这也是意料中事。昨日在众目睽睽下上演了那样一场激情戏,虽然菲欧拉之后便不再有表示,已经足以令妒恨之人向自己下手了。
向比尔、萝纱示意不要插手后,他打着哈哈迎了上去。走得近来,借着月光看清了那几人的面目,倒是面带笑容和善得很。
“我是巴特,今后咱们多亲近亲近。”一人边说边伸出手,艾里不及多想便与他相握。两手分开,手中却多了一件事物,低头一看,是一个小小钱袋。
那原先笑着的几人猝然变了脸色,骂道:“好贼子!连大爷的东西都敢偷!”、“到底是见不得世面的乡下人!”
喝完纷纷掏出兵刃向艾里攻来,刀风霍霍,刮面生疼,一招一式都劲道十足,竟是当真要取艾里性命。
这种下三滥的伎俩虽曾听闻,却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落到自己身上,艾里怒极反笑,只觉荒谬得可以。
心念转动间已明白,这些人若只是因妒恨而想给自己点苦头,是不必耍这种小手段的,他们这般做作地寻了个名目,恐怕真是想藉题发挥置自己於死地!
不过是想和平度日,才得潜身商队,却被人当病猫欺到头上了?!
艾里心中难得地燃起怒火。闪过几下攻击,他怒哼一声亮出兵刃护住身子,架式颇为威风,可惜敌手很不捧场地嗤笑起来。
也难怪他们笑,因为艾里一本正经地横在胸前的,不过是柄沾着不少泥土烂叶的烂锄头,未免与摆出的架式落差太大。
然而没多久,他们脸上猫戏老鼠般的笑容便再也挂不住了。
对付这种杂鱼,自然不需用多强的武技,艾里仍只是用些寻常的招式。虽然锄头仍未用得顺手,许多剑术上的精妙变化都使不出来而威力大减,但此刻他怒火充盈,自然而然身贯其意,力道渐渐充沛精纯,招式间一股宗师气度也开始显露出来,招式虽平实却无懈可击。那几人虽是围攻,却还是落在下风。
而他们的亲身感受,远比看上去更辛苦十倍。几人的虎口都被艾里锄头上的劲道震得渐渐发痲,片刻前的战意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偏偏对方不停手他们也不敢先行罢手,只得暗自叫苦不已。
那巴特心下大悔,为何刚才听了青叶的几句话便被撩拨起妒火,自己跑来招惹这瘟神?早该想想这男人能对付得了里茨自非弱者,自己却一心认定他只是一时侥倖,真是蠢到家了!先前他的庸碌表现,真的只是因为用剑不顺手吗?他……他到底是什么来路?!
比尔也是目瞪口呆,难以想像这便是那个时常与自己一起被人轻视欺辱的人。然而惊讶过后,心情便低落了下来。
艾里先生原来竟是这样厉害的人,根本与自己这样的平凡人完全不同。也正是因为他已有了保护自己的力量,才能好整以暇,不在意武技高低,笑着说出:“各人自有各人的长处,有什么高低之分?”
这种话吧。只在已经拥有之后,才有资格说这是好是坏,自己这样只会种菜的乡下小子,哪里够格说这种话呢?
而他们又为什么接近自己呢?自己这样无用的人……那样强的人怎会在意?是一种施舍吗?就像腰缠万贯的巨富,却因为闲极无聊而隐藏身份与街边的穷人称兄道弟,怀着戏谑的心态施舍他们一些好处以打发时间,享受那种优越感吗?
想到连艾里他们对自己的好,也可能并不是出於真心,比尔又感悲伤又感羞辱,在没人注意下微微红了眼眶。
树上的萝纱虽然瞧见下头情况不对,但对武技一窍不通的她哪里阻止得了濒临暴走的艾里?正着急间,远处一人喊道:“这是怎么了?”走了过来。宽广的身躯令萝纱一眼辨出了来人的身份,便似是招呼似是提醒艾里地叫道:“红姨你来了?”
艾里怒火稍平,手下放缓令那几人得以脱身。那几人已是精疲力竭,将兵刃拄在地上方不致瘫软下去,边剧喘不已边惊疑不定地瞪着他。
艾里也不多和这些傢伙废话,用只有他们听得清的音量低喝道:“要是我在外头听见有关我的闲言闲语,第一件事就是找你们晦气!明白了吗?”眼光冷如电光般一扫,那几人都是一颤,虽不明就里也知道他绝不是自己招惹得起的角色,不敢多说便仓惶离去。
艾里装出气喘吁吁的模样,转身迎向红姨:“多亏红姨你来解围,不然还不知被这些人纠缠到何时。”红姨待己虽亲厚,但自己等人处境尴尬,因而在她面前也要作戏作到十足。
红姨看了那远去的几人一眼便已心中有数,问道:“这些人是为了菲欧拉的事来找你麻烦的吧?”
见艾里微笑不语,她歉疚道:“昨日你救了菲欧拉,一直未好好谢过你,现在又累你遭人妒恨……”艾里忙客套几句,请她无需放在心上。两人在树下坐下细聊,比尔、萝纱也靠了过来旁听。
红姨叹了一声:“菲欧拉那孩子,自小因某些原因极少与人接触,完全不知如何与人交际,心也像初生婴儿般纯净明澈,能如一潭清水一样映出接近她的人的真实心意。对方若是心性不正,她便会瑟缩恐惧;对方若是抱持善心,她自然会亲近於他。从菲欧拉往日的表现看,艾里你和那些只想利用她向上爬的人并不一样,是个极好的人,相信今后还有不少请你帮忙之处……”
昨日青叶的诡计为何会落空,艾里一直疑惑不已,现在终於明白过来了。幸亏菲欧拉这样特殊,自己才能倖免於难,那青叶算得再精,也算不到她并非用耳目而是用心来判断人的好坏。想来红姨从菲欧拉口中知道了昨日的经过,便藉机向自己说清楚。
忽又想到一事,艾里打断红姨的话问道:“红姨你刚才说对方若是善心,菲欧拉才会亲近他。菲欧拉好像也对那青叶不错,可我看他似乎也只是为了向上爬才接近菲欧拉啊?”
红姨却一笑:“不见得想往上爬的人,心地都不好啊。”
话是这么说啦,但刚被青叶陷害过的艾里,实在无法将他和“善良”
这类词联系在一起。
“菲欧拉的特殊身份,今后想必还会给她带来灾祸,若真到了那一刻,还望艾里你能尽力帮她。”
摸了摸萝纱的头,红姨叹道:“撇开身份来历不谈,她和萝纱一样只是个十几岁的女孩,本该是只为了打扮和约会烦恼的年纪,实在不该受这些罪的。”萝纱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说自己可不曾为了打扮和约会烦恼过。
艾里道:“红姨你过虑了吧,佣兵团能人众多,哪里需要用上我这半吊子的本事?”
“那可不见得。有些事可难说得很。”红姨压低声音道:“前天我随菲欧拉参加商队的高层会议时得知,灰鹰战团在法谬卡王国的眼线传来消息,凯曼已经向法谬卡宣战……”
“战争已经开始了?”艾里惊问。两国此次正式开战,不知要再过多久战火才会熄灭……
红姨点头道:“所以,法谬卡更急於抓到“绯羽”的人,又派遣了三个高手来拦截我们。这三人若拦住了商队,寻常佣兵再多恐怕也不顶用。而且法谬卡王会知道商队的事,我觉得很可能是商队中隐藏着奸细才走漏了风声。只要这奸细没找出来,我看咱们和那三人对上的机会可不小……”
“三人?到底是谁这么厉害?”萝纱好奇问道。
“难、难道是……“红黑白”?”比尔照例有些结巴,但这次不是因为怯懦而是因为惊惧。他过去虽是生活在法谬卡边境的荒僻山村,却也听过这三人的威名。红姨点点头,眉间忧虑重重。
“红黑白”是三个人因各自的特徵而得来的名号。在法谬卡,他们是虚无飘渺的存在,因为并没人清楚他们的形貌,只知道他们的胸口都有个五星烙印,但这三人的名号带来的恐怖却是确确实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