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会怎样看待自己这个让母亲牺牲的无能者?能原谅我吗?
艾里惊讶地发现,不知不觉间,对与萝纱之间那份轻松的情谊,已经有了一份眷恋。
……也由不得自己了,该怎样便怎样吧!
他以一种近乎悲壮的心情开始讲述那段过往。
“什么?只交手一次,就失去那些刁民的踪迹?!混蛋!真是没用!”
“属……属下……”
王宫中,在接到军队围剿中心广场参赛者的回报后,凯曼王暴怒地训斥着发抖的臣子。而他也知道这只是在迁怒。
原本回到王宫中准备畅饮庆功的美酒,却接连收到不好的讯息。
参赛者非但没有死於罗炎之手,还令人难以置信地打破了封锁,突围而出。他们的门人弟子,也莫名其妙地摆脱了己方的监视,更会合一起接应突围的参赛者!
在这样脱轨的局面下,原本只为剿灭漏网之鱼的军队自然完全发挥不了作用,仅仅一交手便被逃亡者甩开。而且,这些逃亡者如水被蒸发了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精心筹备良久、本应万无一失的计划怎么会连出纰漏?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当时在中心广场的只有罗炎一人,所以国王无从知道具体情况,也不会知道艾里和萝纱便是他与萨拉司坦没有预估到的变数。正是这两人的能力以及天行门令他们的计划功亏一篑。
“陛下请息怒。以我凯曼的实力,就算这次计划的目的没有达到,也无大碍。”清冷的声音划破了华丽宫殿中的紧张气氛,也稍微解除了惶恐臣子的窘境。
“现在还是考虑眼前的事吧。能这样轻易地消声匿迹……”萨拉司坦从国王身后走出来道,比起国王的暴躁,他显得从容镇定多了。
“没想到天行门在这里也伏有内线。耐特的势力果然不容小觑。”
冷静的话语如有魔力般令国王渐渐平静下来。
“你们回去继续搜寻那些人的踪迹,同时注意加强城中的戒备,防止那些内线在帝都制造骚动,让他们趁乱逃走。”完美掩饰着对面临突变情况只知发火的仁明王的轻蔑,萨拉司坦超越了自己的地位,代替国王下达了行动指示;而早已习惯依赖萨拉司坦出谋划策的国王,也并没有对此显示出不满。
萨拉司坦在短短两年中,迅速为国王所倚重,国王也在这两年里变得益发喜怒无常。跪在地上的那几个满头大汗的重臣,平日虽然私下对萨拉司坦颇多微词,但此时倒都真的感激他的解围。
方欲退下,其中一个骑士嗫嚅着道:“陛、陛下,那些逃犯和我们交手时,里面少了两人。一个是蓝组的最强者艾里,还有一个是一直与他在一起的小姑娘……”
听到艾里的名字,国王一愣,神色阴晴不定地低头思索了片刻方道:“不用管他,反正那个艾里本事低微,并没有什么威胁,还是把搜索重心放在耐特那群人……”
在这样的大事上,国王总算暂且抛开了对艾里个人的愤恨,以大局为重。
正说话间,仁明王抬眼见宫廷卫士长迪卡尔·冯走进了宫殿,便问道:“卫士长,你带的队有什么情况吗?”
进来时,冯正听见那个骑士的报告,沉吟了一下方回道:“没有什么情况。属下带领的部属曾经与艾……艾里和那女孩遭遇,不过他们滑溜得狠,被他们逃了。”他轻描淡写地用这一句话便掩饰了艾里孤身带着一个不谙武技的女孩,从几百名精锐卫士的围补下逃出的惊人行径。
“艾里曾表明立场,并不打算介入凯曼的这些事,那么就不要把事情牵连到他身上了。这样做,也算是自己能为他尽的一点力。不平白招惹上这个大敌,对於凯曼来说也比较好吧!”放过他并不是对凯曼不忠,冯心中这样想着。
“她会怨恨间接害死她母亲的我吗?还是会嘲笑我的无能?”
向萝纱讲述完自己与修雅的过往,艾里没有勇气去看她的表情,垂下头不安地等待着她的反应。不论萝纱是哭、是骂、是讥讽,艾里都准备承受,只希望不要发出太大的声音引来守卫。
片刻静默后……
“初次见面时,我叫你大叔还真没叫错呀!原来你真的是我妈的故交。”
“啊?”
枉费自己做了半天心理准备,萝纱冒出的只是这样的感叹?艾里为之愕然。
“嗯……”萝纱突然若有所悟:“说起来,你……”
艾里低下头不敢看她。是啊,我就是令你母亲不得不牺牲的人……
“……怎么看都不像凯曼第一剑士耶!整天都是邋里邋遢,又穷得要命。”
“嘎?!”艾里瞠目结舌。就这样?
看到他一脸错愕,萝纱倒是有些摸不着头脑,“有什么不对吗?”
“啊……不……”
“真的多谢你……”
“啊?”从刚才起发出的一直是“啊”这类单音节,艾里觉得自己像个傻瓜,但他实在做不出其他反应了。而现在萝纱的思维回路,更是他无法理解。谢?谢自己什么?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让我知道妈妈是这样一个温柔慈爱的人。我真的很开心!”
艾里不自觉眩惑於萝纱明艳的笑容,那确实是发自心底的欢愉,但却也忍受不了这样糊里糊涂的对话,艾里直接问出了口。“但……
但不正是因为我的无能,你母亲才会……”
“艾里你到底想说什么呀?怎么样子怪怪的?”萝纱莫明其妙地问道,“你和我妈,还有刚才那位冯伯伯是十年前一起努力过的同伴,你们为完成同一个任务都拚尽了全力,因为那个魔王太过强大,我妈为了完成这个任务而失去了生命。有什么不对吗?”没有多加思索,她一脸理所当然地反问。
听到这番话,艾里呆住了,两眼发直地望着前方的黑暗。
“喂,喂!你没事吧?难道伤势有变?”艾里呆滞的表情继续维持着,时间长到令萝纱开始担心,用手在他眼前晃来晃去,试图唤回他的意识。
“嘿!嘿嘿!是啊,没什么不对!”艾里突然笑了起来,呆滞的表情被豁然开朗所取代。
困扰我这么久的苦恼,被萝纱一说,竟显得如此可笑!自己那时已经尽力了不是吗?只是能力有限罢了。而十年前妄自尊大,以为武能做到一切、以为武就是生命中唯一追求的艾德瑞克不是早已消失了吗?现在的自己早已不是那个傻小子了,为何还要为着过去的愚蠢而背了这么多年包袱?
“嘿嘿,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他不能自己地愈笑愈厉害。虽然还不算太大声,但这笑声在这静夜已经够响亮了。
“喂!你疯了?!”萝纱愈发断定艾里不正常,着急地想捂住艾里的嘴巴。
“我没事。”艾里挡住萝纱的手,止住了笑,霍然起身。不知是与萝莎的这番交谈,还是半天调息的功效,身上的伤势已经稳住,精力也恢复了大半。他终於正视萝纱,双眸精光四射,在黑暗中仍然如蓝色水钻般烁烁生辉。“萝纱起来活动活动手脚吧!”
“啊?”对艾里的突兀变化反应不过来的萝纱呆呆应了一声,站起身来。
“夜色已深,该是我们出动,报复报复那个老头国王的时候了!”
发出豪语的同时,艾里却做了与“出动”、“报复”云云截然相反的行动──拉着萝纱躲到了殿堂的大门后。
萝纱迷惑不解时,从外面长廊传来了逐渐接近的脚步声。
“我刚刚明明听见这里传出鬼哭声……”
“卡……卡尔,别瞎说!这里是侍奉真神的神殿,哪儿来的鬼!”
不想第一个声音抖得的更严重了:“可是那么难……难听,应该是鬼哭!能、能在神殿中待得好好的鬼,一定厉害……厉害得要命……”
(竟然敢说大爷爽朗豪迈的笑声是鬼哭!艾里眼冒寒光,很阴险地抖着手腕。)
“别……别胡说!我说一定是你这小子怕黑怕得厉害听错啦!”虽然气势十足地喝斥着那个卡尔,但这个人似乎也被卡尔影响得有些脚软了。
想是在附近的这两个守卫,被艾里刚才的诡异笑声惊动,便过来查看情况。萝纱听得邻近几间房室的大门由远而近依次吱呀作响,想必是那两个卫兵一间间地查看过来。终於脚步声停在了艾里和萝纱藏身的神殿外,和他们一板之隔的萝纱甚至听得见他们铠甲撞击的声音。她紧张地摒住了呼吸,却仍担心怦怦作响的心跳声被他们察觉,而她身前的艾里则是气定神闲。
萝纱并不是对艾里没信心。艾里身为传奇英雄,搞定这种小场面自然不在话下,但她还是止不住额头冒出的冷汗和手脚的颤抖。
“到底是安分守己了十几年的善良百姓啊!这种事对我来说太刺激了!”萝纱有些自怜地在心中哀叹。
“惹上了这次的事,虽然是所谓‘护国女神’的女儿,也逃不过被追捕的下场吧!难道今后都要过着这么紧张的生活吗?希望在凯曼官府抓到我之前,我还没有因为心脏病而死掉……”门外卫兵推门而入时,少女在心中这么祈祷着。
第四章~约定~
“什么也没有啊?”
卡尔手中昏黄不定的烛火,将殿内略微照亮。没有人,一片寂静,殿中神像被黯淡光线映出的阴影,随着火光的摇曳不断晃动,犹似在缓缓呼吸一般,显得份外阴森。
一高一矮的两个卫兵扫了几眼,更是胆战心惊。
“大概刚才真是听错了?”卡尔低声自我安慰。
在两人身后,向殿内打开的大门令他们忽略了门后掩藏的东西。显然这两人的警觉性和阅历都不足。或许是长年的和平生活痲痺了无所事事的士兵吧!不过真是如此的话,也应该算是件好事。
至少对於藏身门后的萝纱和艾里来说是如此。
萝纱摒息看着身前艾里的背影。“现在他会怎样做呢?”尽管紧张,好奇心却如水泡般一点点冒了上来。
原先萝纱眼中的艾里,只是个有些奇怪的流浪者,而仅仅过了一天,他的身份却成了传说中的绝代剑士,她看他的眼光自然大不相同。虽然也是传说英雄修雅的后人,但自丧母后便在封闭式的学院度过了近十年,萝纱并没有什么机会见到这类威名显赫的英雄人物,所以对艾里此刻的出手,她是充满期待。
艾里终於有了动作。如同出栅的猛虎,纵身扑向前方的两个猎物。
矫捷的身形充满力量而优雅,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甚至连一丝风都没有带起。
他无声地落在卫兵身后,两个卫兵仍懵然不觉。然后,艾里抬起了左手。
隔着门缝,萝纱期待地瞪大了眼睛。
“等等!艾里的左手不是被那个罗炎冻住没法用了吗?他怎么……”疑问才窜上萝纱的心头,便见艾里将左手轻轻落在那个站在后头,掌着灯抖得最厉害的卫兵后颈上,至少从表面看来没有任何攻击性。
事实上也确实没有攻击性。
卡尔忽然觉得脖颈间一片冰寒,惊恐之下转头一看,只见阴森一片的背景中(门把光挡住了),一名浑身浴血的男子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自己身后,散乱头发中阴恻恻的眼神瞪视着自己,而他的手……正直挺挺地放在自己的脖子上!
还未及震动声带发出惊呼,卡尔突然醒悟到一个更可怕的事实──这只手……是没有温度的!不、不能说是没有温度,而是比冰还寒冷……
总之,这绝不是一个活人应有的温度!
殭屍!殭屍!!
这项认知一传达到这倒楣卫兵的大脑,他连惊呼都发不出来了,两眼一翻直截了当、乾净俐落地昏死了过去,手中的灯烛亦随之跌落在地熄灭了。神殿顿时被黑暗再度吞没,只可隐约辨出人形。
“卡尔你。你怎么搞的?”被突如其来的黑暗搞得心惊胆战的另一个卫兵,转身喝问。然而发生在卡尔身上的事重演了,而且有了黑暗的协助效果似乎更好,等神殿中再度恢复光明时,萝纱所见到的,便是正点燃从地上拾起之蜡烛的艾里和昏倒在地的两个卫兵了。
“干么用这么奇怪的眼神看我?”被萝纱诡异眼神看得挺不自在的艾里问道:“是不是我刚才很帅?”
默然片刻后,萝纱道:“你还真是奇怪,对付两个卫兵竟然还要耍诈,用被冰冻的手来吓人!”
“有省力的方法就不用浪费力气嘛!再说这样也比较好玩。”
“哈!”萝纱为之失笑,“你真的是那个英雄艾德瑞克吗?”姑且不论外表,单就行事风格而言,艾里也实在很不符合“传说中英雄”
的形象。
而在忍受着一只手被冻结造成的痛苦时,他非但没有像常人般尽力保护受伤部位,居然还想到利用受伤的手来吓唬人,这种思维回路也只能用恐怖来形容了。但不可思议的是,艾里乱七八糟不按牌理出牌的行为却奇异地让萝纱有种认同感。
大概是因为她自己也是一个行事很少照规矩来的人吧!
“萝纱,走吧!”
“啊?要离开这里了吗?”萝纱的反应照例慢了半拍。
“你还真是迟钝啊!刚才不是说要去报复那老头吗?”这一次,他连“国王”二字都省略了。
“你说的报复……”
“让那老头破财呀!”
“不会吧?你还惦着那玉牌啊?!”
“当然,我早说过这次来拉寇迪正是为了那个赤龙牌啊?”
当时萝纱以为偷赤龙牌只是艾里随便说说,真正的用意也不过是躲进这耀荣神殿以避开追兵罢了。毕竟现在的拉寇迪,到处都是凯曼的军队在追缉自己等人,正常的话,应该是尽量收敛行迹避免被发现,怎么会有人在这种时刻主动去捋虎鬚呢?
“不过艾里好像本来就算不得正常人……”萝纱有些无奈地想到这一点。
“虽然我是喜欢安乐日子的和平主义者,但也没有被人欺负后只会忍气吞声逃开的自虐倾向。”艾里站在门边等萝纱过来一边随口解释:“不过,不巧欺负我的恶劣老头正好也佔据着凯曼的王位,和他硬拚可麻烦得紧,只好偷偷摸摸地让他破点财,消消我心头的恶气啦!”
其实要让凯曼王心疼,在拉寇迪的华丽宫殿放火能达到更好的效果,也可以制造混乱方便自己偷摸出城,但艾里并没有打算这么做。并不是要留什么余地,艾里只是觉得拉寇迪的建筑是历代凯曼人的心血结晶,现任凯曼王一人的过错不应该牵连到这些凯曼民族的瑰宝。对比天行门为脱身而在拉寇迪四处放火分散凯曼军注意的行为,艾里对凯曼的感情深厚多了。
“嘿嘿,这也叫量力而为。”艾里往自己的脸上贴金,却被萝纱一点面子不给地奚落道:“我觉得比较像欺软怕硬……”他也只有继续乾笑。
“不过,听起来挺有意思,我们干吧!”艾里刚才近乎嬉戏的行动,似乎激起了萝纱的兴致,她热情高涨地说道。
“走吧!”
“走吧!”
同样的话语从二人口中说出,动作也毫无二致──都停在门边等着对方先行。呆了一下,艾里的额头隐约显出汗珠的反光,试探道:“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路。”
“我以为你知道呢!两年以前我都待在学院里,后来虽然出来了,但只是普通平民,进不了这禁止一般人进入的神殿啊!我怎么可能知道这内部建筑的具体分布呢?”
连目标的所在地都不知道,怎么下手?──正计划客串盗贼角色的二人,同时发现自己陷入了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