萝纱却把话头转开了:“北方的海路确实存在,但我们也有自己的顾虑,就算杀了我们也不会说的。”
犯人中立时卷起一股愤怒躁动的浪潮。赶在他们冲上来攻击之前,萝纱又道:“但是,我另有一个办法可以让各位离开冰原。而且,是去除罪犯的身份,正式公开地回塔思克斯,不必再背井离乡!到底是故土难离,有亲人的人可以堂堂正正地和亲人团聚,这难道不比潜逃出国更好吗?”
看到犯人们心有所动,杀气平缓下来的样子,萝纱知道自己押对宝了。
雷瑟夫长老亦第一次对她露出专注之态:“请细说。”
“长老既然知道大陆上现在的局势,应该不难推想到我们来这里是为了寻求和塔思克斯联手对付凯曼。塔思克斯近年来一直被凯曼幕后操纵的内战所困扰,又被它封锁对外的贸易往来,国内物资缺乏、生活困顿,必定也会乐意加入大陆上各大势力反凯曼的行动。
所以,我们在塔思克斯皇帝面前是说得上话的。”
“而塔思克斯一直苦於无力结束内战。达鲁王领的叛乱一日未平,塔思克斯终是无法对凯曼怎样。如果我们提出有助於结束内战的建议,皇帝陛下想必会乐於接受。在这非常时期,就算是动用些非常手段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莫非……”长老神色一动,已经约莫捉摸到她的意思:“你想让皇帝以赦免我们,代价是要我们去帮他打内战?”
原来萝纱是打着这个主意啊!维洛雷姆和青叶也已出屋来,与艾里交换了一下眼神。看萝纱一个人也说得头头是道,尽可应付得来,他们便安心地在一旁看她发挥。
萝纱应答长老道:“流放地与外界隔绝,没人知道这里竟磨砺出这么多强者。五十多位顶级强者,足够建成一支最精锐强劲的战团了。把各位拆开,零散地执行秘密任务,也能发挥出极大作用。我想如果皇帝陛下知道在自己国内还藏着这么强的力量未曾动用,也必定心动。”
长老虽然意动,沉吟片刻,还是叹道:“不要忘了我们始终是带罪之身。等内战平定后,我们就不是功臣而是帝国的隐患。没有猎物可杀时,武器就是凶器。非得我们死了,皇帝才能睡得安心。”
“只看各位是否愿意从此堂堂正正做事,不再犯罪。如果各位能有这样的觉悟,我在此以圣女之名担保,一定会说服皇帝抛开各位的过往,给各位与一般战士平等的机会重新开始,论功陞迁!或许平时的猜忌终究无法避免,但我愿意以黑旗军作为各位的后盾,要求皇帝保证各位不会得到兔死狗烹这样的遭遇。皇帝应该会顾忌盟友关系,只要各位自己不再犯下罪行,他也不好罗织藉口为难各位。”
犯人中喧哗声更大,众人都眼巴巴望向雷瑟夫长老,显然萝纱的提议已让他们大为心动。
长老沉思一阵,忽然抬眼向萝纱笑道:“你倒是放心我们?不怀疑我们一出去就杀人放火,无法无天起来?”
“为什么信任你们,我也说不上来呢!”萝纱一怔,随即绽开浅浅的笑容:“老实说,我不知道各位犯下什么罪名、有怎样的过去,只是觉得冰原的生活已经改变了大家……我能体会各位对离开冰原,重新作为人而不是其他什么怪物生活下去的渴望。”
她的笑容变得有些像是苦笑,分心地想着或许没有人比自己更明白这是怎样的一种滋味了,口中接着说下去。
“所以,我相信各位如果真能重返人世,便像是重生般,一定会好好地把握今后的人生。过往种种只是上辈子的事,轻易就可以忘掉,重生的自己不会重蹈覆辙,让人有机会再次把自己送到冰原。”
萝纱的容貌看来虽还稚嫩,但说出这番话时的神情,却莫名地令在场犯人感到她是真正明白他们的想法。看似单纯的少女身上,却有彷彿是同类一般的气息。而那信任,也是由她内心自然而发,不是为了种种利害关系而设定的条件。就算是心灵已被兽性蒙蔽大半的人,也因此而觉得温暖。
围住萝纱他们的人群波动起来,雷瑟夫长老排开人群,直直走到萝纱面前,右掌向前举起。
“我想,您值得我们相信。就此约定吧!我们把希望託付在您身上,今后也不会再阻挠你们。”
“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个头只及长老胸部的萝纱努力踮起脚尖,伸掌和长老交击。不够庄重的肢体动作虽有些破坏气氛,不过却没有人怀疑她对这个承诺的认真。
与萝纱立下约定,雷瑟夫长老侧头望了旁边的艾里一眼。萝纱对此事的认真虽不似作伪,不过他看得出这群人中艾里才是领头之人,只有得他首肯,这约定才作得数。见他神色淡淡地像是在思索着什么,倒也没有反对,长老心中才算真正踏实下来。
隆维特城是一个很平凡安宁的小城。唯一可以说上特别的地方,只在於它是塔思克斯最北的城镇,也是最靠近无赦之地的城镇。
小城北方不远,便是大片的戈壁,再往北更是无边的荒漠。这令隆维特城的居住环境实在算不得舒适。雨水稀薄,长年风沙滚滚,地平线上总像是有人在不停挥舞着巨大的红黄色纱巾,就连日头也被染成了迷濛的淡黄色。
白昼酷热,夜晚却是酷寒,“抱着火炉吃西瓜”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不过,也正因为有这大片的戈壁和荒漠将这里与流放犯人的冰原分隔开,城民们方能安心地生活。
长时间曝晒会迅速蒸乾得不到合适衣物保护的犯人体内的水分;时刻变幻的沙漠地形会愚弄他们的眼睛,令其迷失方向。自古以来不知有多少妄想逃出冰原的犯人,在无人知晓的沙漠戈壁一隅悄悄死去。
因此,隆维特城虽设有南北两个城门,北城门却形同虚设。从没有人从北方由北城门入城,只偶尔有负责押送犯人前往冰原的军队往返。对宽阔的北城门无人进出的情景,城民们早已是习以为常。
可是这一天,“只有军人从北城门入城”的历史却突如其来地结束了。
后来据自称当时在场的人说,一开始北城门曾响起几声听起来颇有礼貌的敲门声。不过城门太厚,那沉闷的声音几乎被城中的喧哗完全掩盖了。而且北城门因为从来没人用,甚至连锁都不需要锁,久而久之城官也没有安排城门兵看管,因此并没有什么人留意到这响动。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却令这附近的人都无法不注意到。
涩重的“吱呀”声刮搔着人们的耳膜。被惊动的人们循声望去,骇然发现只有在押送犯人的军队出入时才会动用的城门,竟然从外被缓缓推开了!
长居北门附近的城民清楚地记得上一批押送犯人的队伍已经在不久前回城,之后尚没有别的队伍出城。那么……会是谁从外面推门?!越想越是害怕的人们吓得忘了动作,只能呆滞地望着城门。
城门开启得越来越大了,终於能看见推门的人。以北城门外漫天满地飞舞的灰黄沙尘为背景,一条高大的人影清晰地出现在门外。需要以机关拉动的厚实城门,竟是仅以他一人之力便推开了!这简直是……恶魔一般的力量啊!
通常人们形容难以想像的力量时,若是褒义便会以“神”来形容,贬义则以“恶魔”来形容。此时以恶魔形容来者,也是无可厚非之事,谁叫对隆维特城民来说,“从北城门进入”这件事代表的意义,实在非同寻常呢?
另一方面,那推门之人的打扮也在城民们先入为主的恶劣印象上,又再加了不少分。他全身上下都裹得严严实实,连脸也遮住大半,看不出相貌如何,只有一副怪异的黑色眼镜露在外面。这副打扮和诱拐少女儿童的坏蛋、变态跟踪狂这类人物的形象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越过这推门之人,可以看到他身后还有三个打扮和他差不多的人物。四人都是满身沙尘,腰间挂着乾瘪大半的水囊,明显是越过沙漠的模样。
什么样的人物会穿越沙漠戈壁,出现在隆维特城北方?
看到这一幕的城民们一时反应不过来,傻乎乎地呆愣了一阵。在意识到自己看到的画面究竟意味着什么之后,骚乱发生了。最先觉醒过来的一个中年妇女发出尖锐的惊叫声,很快唤醒了其他呆滞的人,他们也一起加入了尖叫的行列,并开始没命般地逃离北城门一带,往城里跑去。
“有人逃出来啦!”
“他们杀进城来了!!救命啊!”
惊呼声和奔逃的人流如浪潮般自北城门往城中席卷而去,并随着事态流传开来而不断蔓延扩大。恐慌的情绪像是瘟疫一般,迅速笼罩隆维特城上空。
“敲门怎么都没人理?好在门没上锁,还能自己推开……”刚推开城门的艾里话还没嘀咕完,便目瞪口呆地看着城内上演了一幕鸡飞狗跳,小孩哭大人叫的活剧。一阵呼儿唤女、哭爹喊娘过后,眼前的街道竟已是清洁溜溜,再没剩下半条人影。只有几只被拎着带走的母鸡扑腾时散落的鸡毛,缓缓在艾里眼前飘落。
城内风沙小了很多,艾里拨开围住头脸的头巾,虽然为时已晚,现在才露出一看就很善良的样貌也没人看到了。摘下自制墨镜,他揉揉眼睛再看,还是“万人空巷”的荒凉景象。
“怎么回事?我们什么时候变成会吃人的大魔头了吗?”萝纱莫名其妙地喃喃自语。
艾里偏头看着维洛雷姆:“难道他们目光如炬,看穿了你的真面目?”
“哼!我可向来都是受欢迎的人物!”维洛雷姆摸着下巴嘀咕:“不会是这里的人审美观和外头不大一样,把我们这些帅哥美女看成了怪兽?”
说笑归说笑,他们一时却还想不通这个城的人为何看到自己就逃。
“不理会那么多了。既然到了城里,总得找地方歇歇脚。到里头看看情况再说吧!”艾里的肚子已经在咕咕叫了。
与犯人们告别后,不久他们就进入了戈壁荒漠之中。他们对这趟旅行有充分准备,一早备好合适的衣物、指南针和可以装下大量雪水带进沙漠饮用的水囊,再加上充足的粮食。犯人们无法逾越的死亡地带对他们来说并没有太大危险性,旅行进行得相当顺利。
只是,从下船到现在一个多月来餐餐吃那些乾粮,早已腻味得不行。有冰凉的啤酒和新鲜肉菜现烹美食的地方,就是此刻他们眼中的天堂。好不容易到了有人烟的地方,不好好慰劳一下疲惫的身心,未免太说不过去了。
“是啊!再不洗澡,我会疯掉!”萝纱摇了摇身子,从衣物间落下的黄沙在脚边积了薄薄一层。青叶看起来也恹恹的,极需要一个热水澡来振奋精神。
四人一路往城中行去,一路上所遇的市民看到他们风尘仆仆的外地人打扮,都是惊恐万状的逃开。艾里自认在一般民众间的亲和力一向不错,时常进行魔术表演的维洛雷姆也是惯了人们的欢迎叫好声,青春貌美的萝纱和青叶通常接收到的都是惊艳爱慕的眼光,几曾经历过被人望风而逃的遭遇?四人的自尊心不免都有些受损。不过赶着奔赴心目中的天堂──旅馆的怀抱,他们也只有视而不见,先不去计较了。
好在人跑得掉,旅馆总是跑不掉的。不多时他们便发现了一家看来还算不错的旅馆。欢呼一声,欣喜的四人快步奔了过去。
对食物和热水澡的强烈执念,让他们身上散发出“挡我者死!”的熊熊气势。孰不知,看在缩在旅馆内发抖的人们眼里,他们分明是气势汹汹地杀将过来,更是骇得魂飞魄散。
当艾里一脚踹开大门,开心地叫道:“老闆,两杯生啤、两杯果汁,有什么好菜的都端上来!”店主和顾客顿时溜后门的溜后门、钻桌底的钻桌底,轰隆隆地乱作一团。
艾里忍不住皱起眉头,走到柜台前,向缩在柜台下发抖的店家澄清:“我不是在打劫,只是在叫东西吃而已。”
店家抖得更加厉害了。店里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想着这恶魔男绝对是在说反话!他一定是那种总是好言好语哄得人以为没事才突然发作,喜欢压搾出受害者最大恐惧感的变态!
这下死定了……
“喂,我要点菜。”
继续抖……
“……老闆。”
连桌子都格格地响了起来。
艾里放弃地拍拍额头:“好吧,我是在抢劫。不想死的话,把店里好吃的东西都给本大爷我拿出来。”
片刻后,艾里等人终於能围着一桌向往已久的美味菜餚大嚼特嚼。
其他的客人也在艾里的威胁下,坐回各自位置战战兢兢地地继续吃他们的。不想为了一顿饭糊里糊涂真成了劫匪,店家上完菜后,艾里便把钱丢给他。店家怔了好半晌,似乎还没明白“恶魔男”此举究竟有何深意?
看艾里一行好像并没有什么穷凶极恶之举,一些在角落的客人开始窃窃私语。
“这些人看起来长得都不凶恶,好像不大像罪犯哪!”
“笨!越是看起来不像罪犯的罪犯,往往越可怕!别被外表骗了,他们可是被流放的重犯啊!能有办法逃回来,他们比一般的犯人更加厉害不知多少倍!”
另一人顿时吓得说话都不利索了:“是……是啊!说、说不定他们刚才只、只是心急着吃、吃东西,吃饱后就、就要杀人了!”
艾里几人将他们的言论都听在耳中,这才明白自己原来被当成了活着逃出无赦之地的凶恶犯人,不由相视苦笑。不过其中的因由和外人说也说不清楚,他们也只得埋头苦吃,先解决生理需要再说,至於误会就睁一眼闭一眼地任它去了。
才吃了片刻,艾里忽然停顿住动作,侧耳听着什么:“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你肚子里的咕噜声?”维洛雷姆头也不抬地继续进攻着食物。
“不。好像有很多人的脚步声往这里过来了……”
偷窥大法此时不用更待何时?一探查之下,艾里便发现一队士兵正紧张兮兮地往旅店这里接近。联想自进城后沿路所遇城民的态度,艾里有足够理由相信他们正是冲着自己一行来的!
艾里叹了一口气,向同伴发问:“如果这个城的警备队抓住一夥犯人,会把他们送去见国王吗?”
“何必送去见国王那么麻烦?”维洛雷姆按常理推断:“流放地那么近,直接往北流放多省事啊!”
艾里又深深叹了口气,抬头吩咐店家:“老闆,没吃完的打包。”
警备队员按目击艾里一行去向的城民的指引冲进旅店时,艾里正好从店员手中接过打好包的食盒。见警备队赶到,艾里试图尽最后一份努力,举手示意警备队员们停下。
“请各位先别动手,听我说一句!”
虽然警备队身负保护城市的职责,不得不出面追捕“闯入城中的逃犯”,但他们也估计得出这些能逃出流放地的犯人必定极强,队员们却都只是一般士兵,心下也是颇存顾忌。警备队长示意队员们暂停脚步,狐疑地听听看艾里有什么话要说。
“我们不是逃走的流放犯人,而是来自东面大陆,代表南方联盟希望和贵国商议要事的使者!希望各位能将此事上报贵国皇帝陛下,为我们代传会面的请求。”
艾里谦逊地隐瞒了圣剑士的身份。他认为士兵们能相信他前面那段话就不错了,身份的事说了反而更让对方难以相信。
可惜他的苦心算是白费了。警备队员的想法都一样──塔思克斯与其他国家的联系早被断绝,怎么会突然冒出外国使者?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