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的静止也不知维持了多久,一些骑士的腰身甚至禁受不住压力开始微微打颤,这时,比尔终於有所动作,握着血镰的右手缓缓举高。两边人马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手上。
这时的比尔,已经不仅仅是黑旗军的主帅,一举一动更具有了操控敌人情绪的力量。明白当这只手挥下之时,便是黑旗军展开行动的讯号,拉夏人的视线更是不由自主地为它牵引,心弦随着它升到最高点而渐渐绷到了极处。
比尔的手猛然下挥,指向拉夏人排出的圆形阵的正中央,正正对着阵心的普洛汉。看到这个动作,普洛汉气息为之一窒,更加确信他果然是冲着自己来的。
这轻轻巧巧的一挥,令整个战场上的局面顷刻间为之翻覆。
比尔率着部下向拉夏人猛冲了过去,十数丈的距离转眼便缩短为零。他按着自己和拉夏人阵心的普洛汉的最短路线,直接冲击圆形阵的正中位置。
而黑旗军的兵力胜过拉夏人许多,集中攻击一处虽然能增加拉夏人的压力,但到底容纳不下太多人,因而黑旗军的一部分人随比尔攻击拉夏人的正中心,其他人延伸向两侧,将拉夏人整个阵形里的人包围在内。激烈的战斗就此开场。
战马的嘶鸣,战士的呼吼,兵刃交击、撕裂肉体的声响,种种声音顿时交织在一起。大量的鲜血喷洒在地面上,还未来得及被泥土吸入,便被纷沓的马蹄、落地的屍体搅成血色的泥糊。
血腥地狱画面活生生地出现了。
开战后,比尔依旧是战场上最引人注目的一个。那一双血镰如化作了活物一般,在他身周矫健地上下翻飞,快得只能看见两道淡黑的影子而已。
他毫无停顿地直直向前行进,任何阻在他前方的人只要一擦到那盘旋的黑影,便即刻失去了生命力。
迸射到比尔身上的鲜血,将他慢慢染成浴血的修罗。
普洛汉的视线也无法从他身上转开。不单单是因为这少年将领自身的醒目,更因为在收拾所有阻拦者的过程中,他的眼光自始至终都凝注在自己身上,不曾移转。
彷彿那些敌人只不过是扑火的飞蛾,他根本就不曾放在眼里,自己才是他不死不休的真正目标!
相较他所展现出来的战力,或许这更加令普洛汉胆寒。
当然,单看他轻描淡写的杀人手段,普洛汉也知道自己的武力照样不是他的对手。阻挡在两人间的骑士本不在少数,但比尔便像是砍瓜切菜般破开一切障碍,迅速向内层逼近。只在片刻间,两人间的距离便已缩短许多。
“会被杀……我会被他杀掉!”
这一次,普洛汉是真正感受到了发自骨髓的恐惧。
“我不要死在这种穷乡僻壤!我是威名赫赫的普洛汉将军,就算要死也要风风光光!怎可以像蝼蚁一样死在没人知道的角落!?”
对死亡的畏惧让普洛汉顾不了其他,只想叫人来保护自己不受伤害,仓皇喝令着让附近的部下立刻过来,替自己阻挡敌人。然而任他喊得声嘶力竭,那些部下一个个却置若罔闻,没有一个人离开自己的位置。
惊怒之下,普洛汉破口大骂不听号令的部下,却只换来一些人愤怒鄙视的目光。
此刻所有的骑士都陷身於黑旗军战士的围攻中,每个人的压力都已经很大了。亏得圆阵令他们无需担心被人从背后攻击,尚能苦苦支撑下去。
如果此刻有人贸然按照普洛汉的命令去救援,阵形一被扰乱露出空隙,便会被黑旗军冲散,大家的后背就会暴露出来,立时便一败涂地了。
若是过去普洛汉权威尚存时,或许还会有人拚死服从他的命令,不过在各人都生出异心的现在,保住自己的命才是第一优先,谁会理他这危及大家的命令?
看到竟没有一个人被自己叫动,普洛汉愤怒至极,却又无可奈何。
眼下最要命的不是部下的悖逆,而是那步步逼近的死神!
意识到自己已没有任何力量能阻止那双镰少年,普洛汉从暴跳如雷的状态一下子冷静下来,转回头绝望地看向比尔。
一直冷冷凝视着普洛汉的比尔,当然也将他刚才的每个神色变幻都收入眼底。惊惶、愤怒,而至绝望,普洛汉内心所受的折磨,令他得到了相当大的满足感。
但,相比普洛汉犯下的罪孽,这还远远不够!
复仇才刚刚开始,不会这么轻易就结束。
踏着拉夏人的血迹,比尔享受着普洛汉眼睁睁看着自己不断逼近时将近崩溃的神情。当最后一个碍事者的喉咙被镰刀割断倒下时,比尔终於毫无阻碍地站到了普洛汉面前。
双方都是骑马,比尔的身量不算高大,甚至是偏矮小的,但在瑟缩着身子的将军身前,比尔倒显得比将军要高大许多。
普洛汉像是抓着救命稻草一般挥剑朝向比尔,试图振作起威势,但颤抖的手令宝剑虚浮摇晃,毫无威胁感可言。
比尔看着他的目光,与看死人无异。
不用说在旁围观者的感受,即便是普洛汉,也很清楚自己等於已是这少年战士砧板上的鱼肉,只能被动地等着对手动手取走自己性命。
就在普洛汉的恐惧上扬到极点时,他忽然看到比尔笑了。
神情一直是恶鬼般凶厉狠毒的少年,忽然笑了。但这笑容并没有令他的神情变得和缓可亲些,却是如冰如雪一般,令他现出更加刻骨的阴狠邪戾。
看到这样的一抹笑容,普洛汉不自觉地一缩身子,以为他终於要下手了。
然而,比尔却一边欣赏着仇敌的丑态,一边开始策马往后退去。
“你到底为什么这样做?”
知道他似乎这次并不想杀死自己,普洛汉的心神稍定,强烈的疑惑便浮现出来,颤声问道。
兜兜转转地对自己的队伍纠缠不休,但眼看一伸手便可以结束追捕时他又决然退却,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普洛汉觉得自己完全搞不清这少年战士到底是怎么想的。
“两年前,在争夺索美维通道的战争中,有一次你曾为了出气而毁掉那附近的一座小山村……还记得吗?或者,在尊贵的将军阁下心目中,这只是稀松平常到记不清楚的事情吧?”比尔勒马半侧回身道。
普洛汉茫然的表情,证实他确实是不记得此事了。
改变了自己一生,让自己时刻不能忘的仇恨,在对方心目中竟果真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比尔脸色一变,一时间生出回头立刻结束普洛汉性命的冲动。但他还是深吸一口气,强压住胸口的怒火回复了冷静。
“要么别杀,要杀就请杀个乾净。阁下带领队伍杀光了我的家人和村民,却偏偏让我逃了出来。不管对我还是对你来说,留下复仇的祸根,都是很麻烦的一件事哩!”
刚才那抹恶毒的笑容重新浮现在比尔面上,更加深了一些。
“在让你用性命偿罪之前,我会先让你沦落到穷途末路、众叛亲离的地步,尝到最悲惨淒凉的滋味。”
话毕,他丢下惊骇的普洛汉,转身策马向后疾驰。黑旗军即刻响应他的命令如潮水般迅速退去,片刻间便去得远了。
虽然普洛汉先前就曾经猜想过这固执的追踪者或许是跟自己有什么私人恩怨,但得比尔亲口证实,又被告知以这么恶毒的复仇宣言,他还是受到了很大冲击。虽仍端坐马上,实已被骇得身体瘫软。
已经不再仰赖他的骑士们开始各行其是,料理善后。普洛汉被撇在旁边,孤零零地发了好半晌的愣,也无人去理会他。
刚才他和比尔的对话已被他们周围的人听见传开了去,骑士们听说自己原来是被牵连进别人对将军的复仇中而落到现在的困境,对将军当然更生怨怼,给将军的脸色自然不会好看到哪里去。
便在不久之前,无论是普洛汉还是骑士团里的人都还视骑士团忠於将军为理所当然的事。但在这短短的时日里,历经战败,地位的急剧跌落,多番在生死边缘上打转,这份忠心自然而然地腐朽崩裂。
只不过大家都已是串在一根绳上的蚱蜢,谁也无法独自脱身,拆伙对大家都没好处,而将军凭着过往的地位,尚是能被所有人接受的统帅,方能维持着现状没有发生大变故。但不管怎么说,将军在骑士团中的权威,到底是大不如前了。
而巧的是,在此同时,普洛汉的敌人所处的环境也和他有某种相近之处。
撤离与拉夏人的战场后,比尔的队伍在与拉夏骑士保持一段距离,又不至於被他们溜掉的位置停留下来。安顿好部下开始休息后,比尔便溜到僻静处一个人待着。
今日他在行动将要得手时突然要大家撤离,这样的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也没什么人拿这去向他问个究竟。不过,这并不意味着所有人都对此无动於衷。
营地的角落,夏恩和法尔达看到独坐着发呆的队长,便在不远处接续战斗前的话题开始私下谈了起来。
“这样下去不行啊!”先提起话头的是法尔达,黧黑的面上显出焦虑之色,表明他是认真地在为队伍的未来担忧。
“难得黑旗军本部进攻拉夏,让我们还算顺利地避开拉夏人的拦截潜入这里,队长把握机会捉住普洛汉便罢,偏偏他每次都只是杀伤他们数十人就故意撤离。我们到底是在拉夏人的地头上,这样下去万一哪次出了什么纰漏,糟糕的就反而是我们队伍啊!”
“这些话该说的对象是队长吧?我的看法和你一样,你跟我说了也是白说啊!”夏恩又露出苦笑。
他忽然觉得,谈起此事自己最多的表情就是苦笑了,偏偏最近来找自己谈这个的人又越来越多……身为比尔的副官,大家和比尔说不通,自然而然都会来找他。
“我也好几次想和他说起这事,可都是刚开个头就被他卡断了。他连听都不想听,我们能怎样?”
性子要暴躁一些的法尔达有些激愤地说道:“我们又不是他报复私仇的工具!原本说是带着大家来追捕普洛汉立功还说得过去,现在这样不惜让大家陷入危险来满足他变态的复仇欲,就未免太过头了!况且他现在的行动只是他个人的行为,我们是黑旗军的人,不是他的私人部队,没有必要一一按着他的话去做。既然队长的行动出现偏差,我们不能就这么被动地让他为所欲为,应该想办法阻止吧?”
“唉,小声点!”夏恩往比尔的方向望了一眼,好在队长似乎并没有听见。他转回头向法尔达,压低声音道:“事实上,我也有在考虑这件事。我打算私下开始在队员里活动,等大家都通了声气共同进退,队长也奈何大家不得……不过在事情不成之前,还是别嚷嚷的让队长听见了。”
法尔达知机,反手摀住自己的嘴巴,望望那头的比尔,点点头,终於开始觉得安心了些。
不管是比尔那方的复仇,还是黑旗军这边的战事,随着时日的流逝,都在按着各自的轨迹向前进展着。
事到如今,黑旗军对拉夏的优势完全是压倒性的,除非出现奇蹟,拉夏是不可能扭转败局了。而奇蹟本来就是因为少有,才叫做奇蹟,偶尔发生也差不多都是发生在主角那一边,闲杂人等就不用指望了。
因而,黑旗军对拉夏发动的战争进行得顺利平稳。南方各国疆域都不大,十多天下来,黑旗军已经逼近了拉夏王都路瑟安。
不消说,运筹帷幄、调兵佈阵的活计几乎都是由纪贝姆等精干勤勉的可靠下属担了去,艾里自个儿这一段日子倒是过得安稳平淡,没什么可叙之处。
除了上阵出把死力气作战之外,平时他便趁着这段空闲,试着按出征前那次讲话上想到的修行方向去修行。
在那次讲话时已经知道要稳定地长时间持续转化真力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却没想到实际做起来更比想像中要难上许多。
转化真力到底是有意识而为的事,要做到像呼吸一般无意而为实在很难,持续时间一长,稍一分心便不自觉地停顿下来。
不过,一早就明白这必定是需要长时间修行的事,艾里也不着急。
他先给自己定出一个持续转化真力的时间,待做到之后,再一点点地延长,以求最终让身体适应习惯。
另外有件事倒是他原先没有预想到的。
在那日讲话时他初次感受到的那一种彷彿与周围天地自然化作一体的奇妙感应,他原本揣想,这应该是因为自身持续转化天地间的力量,而在某种程度上与天地建立了共通的联系。由此说来,只要自己持续不断地从外界吸纳力量的话,理应可以长时间地维持这种奇妙的感应。
然而在练习持续转化真力的过程中,他却发现情况并不似自己想像的那么简单。
当时,在持续吸纳力量一段时间后,确实再次出现了那种奇妙感应,艾里强抑兴奋,努力继续转化真力以维持这种感应。
但是,只持续了短短片刻,他头脑忽然一昏。等再清醒过来,他发现自己刚才就像是不小心打了个盹儿,有一瞬间神智忽然变得模糊。失去神智的时间虽然短暂,但那种奇妙感应自然是烟消云散了,就连还没习惯的转化真力也因此而中断。
不甘心的艾里后来又反覆尝试了好多次,但每次都是这样,表明这种情况并非偶然。他不得不暂停来思考其中原由。
推想来推想去,他觉得其中的原因大概是在於这一点──自己只是天地间无数生灵中的一个,与广瀚的天地合而为一对心神的损耗必定很大,因而短时间内尚没问题,时间稍长,身体就透支罢工了。
那天在军前讲话时是亏得自己为了持续扬声说话,主动停止了感应,才不致在全黑旗军面前说话说到一半变成木头人,成为大家的笑柄。
这个发现,令艾里深觉可惜。那种奇妙感应本身实在是一种很美好的体验,以这来代替耳目感受周围情况以保护自身,也是大有用处的。
况且,试想若能在战斗时保持这种感应,便等於能够清楚地察觉敌人每一分每一毫的行动变化,这其中的好处更是不消说了。但对於时常置身险境的自己来说,瞬间的失去意识就足以让人死上好几回了!如果不能避免这个问题,这种感应终究是不能用的。
舍不得就此放弃,艾里一有空便不死心地开始冥思苦想,希望能找出解决之道。只是想来想去,人的心神精力却和意志或体力没什么关系,想锻炼增强也无从着手,一直没有什么进展。
如此过了一两日,萝纱见他老是心不在焉的,不免有些担心。这天夜晚军队驻紮在刚攻下的一个城内休息时,她便去艾里的房间找他,要问明白他究竟是在烦恼些什么。
艾里记得萝纱在自己被光炮所伤时能用逆魔法消融自己体内的能量,想来拥有罗炎血统的她也已掌握了转化能量的能力。她又是魔法师,对於精神力这方面应该比自己懂得多些。与她探讨此事,或许能有些收穫,总胜过自己一个人闷头摸索,便将事情始末告诉了她。萝纱听完,若有所悟,沉吟了好一阵方才说话。
“转化自然力量啊……这么说来,我那时是有办法做到。不过后来倒是一直忘了去想还能有什么用处。”
忘了……这个词令艾里有些哭笑不得。不过想想,萝纱本来也差不多就是这个性子,喜欢玩乐,开开心心过日子就好,对战斗能力方面倒没有多少上进心,极少认真去研习琢磨。或许这是因为还未刻意磨炼,她的破坏力就已经大得几乎要破坏自然平衡了?
但萝纱头脑并不愚钝,被他一提点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