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心理上的弱势让他们打起来束手束脚,但顾虑着不战便是死路一条,他们还是咬牙死撑着抵抗,如普洛汉所愿地绊住黑旗军没法立刻追击。
扫视了战场几眼,比尔已掌握住战况,很快心中便有了计较。
一刀将身前的敌人结果,他立定身子扬声放话。
“拉夏的士兵们!你们的主帅已经抛下你们逃走了,何必还要和我们死战到底?黑旗军要的,只是普洛汉的人头!步兵多半是平民出身,我们并不想赶尽杀绝。从现在起,我数十声,十声内拉夏的各位若是放下武器,我们便不会再动手,任随你们是要投降或是各自返回故里。十声之外还不肯罢手的,黑旗军不会再留出生路!”
冷淡而坚决的话声在比尔催运劲力之下,响亮地传到战场上每个士兵耳边。
“十、九、八……”
比尔开始缓慢地倒数,留出充裕的时间作为缓冲以免对战双方收招不及而有所损伤,让每个有意罢手的士兵慢慢缓下战斗节奏,直至最终罢手。
这些拉夏步兵经历大败,又被将军当作弃子来阻敌,只道自己已是死路一条,听比尔的意思,却是只要自己不再负隅顽抗便能保住性命,哪里还有战意?
随着比尔的倒数声,原本激烈的战况迅速趋於和缓,不等到数完,大部分的拉夏士兵已经停止战斗放下武器。
自然也有少数死忠份子死撑着不肯屈服,但应付这些少数份子,双方的实力对比已经不像刚才那样接近,黑旗军很快便摆平所有反抗者结束了战事。
再没有阻碍者后,比尔也不去处理这些拉夏士兵,由着他们想留还是想逃,自己率着部属毫不停留地向普洛汉的队伍逃逸的方向追赶而去。
循着普洛汉的队伍所留下的蹄印、草木折痕,比尔的队伍一路紧紧追赶。
他们虽没有马匹代步,不过从行军遗留的痕迹来看,普洛汉的队伍因不熟悉当地路径而绕了好些歧途弯路,浪费了不少时间,一时尚甩不掉比尔的人马。
途中,副官夏恩迟疑着向比尔请示:“是否要发信告知本部我们的行动和普洛汉队伍的去向?”
“不必。”比尔全无犹豫地回绝道:“靠我们就可以应付得来。为此浪费时间,说不定反而会追丢目标。”
见比尔的态度坚决,副官便不再多说什么,只道他是想让自己的队伍独佔这一大功。
这样妄自行动虽是有些逾矩,不过这小小的争功行为还不致招来太重责罚。既然队长确信能够控制得住局面,不会给队伍造成什么损失,那便应该不要紧吧!
若能逮住敌方统帅,就更是有功无过了。
老实说,队长这么做还颇合大多数希望立功之战士的心意,众士兵也乐意遵从跟随。
“看!他们在那儿!”
队伍中忽然有战士指着前面山峰某处叫道。
在那浓密的林木掩映间,隐约可以看到普洛汉军队的人影晃动。
曲折盘旋的山路令敌人看起来比实际距离近上许多。要真正追赶上他们,还要超越相当长的距离。
不过猎物再次出现在视线可及之处,总是令立功之事显得并不是那么遥远,比尔手下的士兵都更加振奋起来。
比尔亦和其他人一样,抬头远眺拉夏人仓皇逃窜的踪影,面上却无雀跃之态,只有一丝森冷笑容。
那是决意让猎物充分尝到死亡迫近的恐怖滋味,猫戏老鼠般的残酷笑容。
“不就是怕我们召来黑旗军主力大军,才会不惜舍弃一半兵力,只求尽快逃离吗?这倒是你多虑了,普洛汉。如果我叫来艾里他们,现在这么落魄的你可是会死得太快,叫我怎么舍得呢?一刀杀了你太简单轻松了,不足以抵消我的仇恨啊!趁这个机会,我会让你好好品嚐一步步被逼到山穷水尽的绝望滋味的!”
假如普洛汉能听到比尔此刻心中的话语,不知究竟是后悔莫及,还是会不寒而栗?
青翠的林谷中处处枝折叶落,灌木杂草被践踏得倒伏在地,一片狼藉。许多树干上交错着一道道白色的刀剑痕迹。
这一切都在诉说着先前这里曾发生过多么残酷的廝杀。所幸现在战斗基本都已平息,山谷重新平静下来。
经历过一番苦战,纵然是胜利者,黑旗军的将士们也已是颇为劳累。结束战斗后,没有参加追击敌兵和整理战场的各支队伍聚集到会合之处。
莫林等军医开始为伤者止痛疗伤,其余的战士们便东一堆西一群地随意坐着交谈休憩。
或许越是惨烈的战斗,反衬之下,战事平息后便越显得宁静平和。
尚未熄尽的战火飘散出灰烟,静静散入开始浮现暮色的天空,竟给人炊烟般的安详感觉。
以粗犷嗓音吟唱带有几分神秘气息的古朴歌谣,飞扬在战场各处。
那是黑旗军中一些来自蛮族部落的生还战士在按照他们各族的习俗,为安抚战死同伴的灵魂而颂唱的安灵之曲。
远处虽尚有小股的拉夏军队还在进行零星的抵抗,但这些战斗的声响在这质朴古拙的旋律环绕下,也变得悠远缥缈得像是假的一样。
然而这,这笼罩着全军,让人懒洋洋地不想再动弹的安宁气氛忽然被扰乱了。所有还能参战的战士在各级军官的号令下,迅速排成整齐的队列。
战士们原本以为今日之战结束后,可以好好休息上一阵,却不知现在为什么要把大家集合起来,心中都颇为疑惑,若非碍於军纪,恐怕早就交头接耳起来。
队伍整肃完毕后,战士们没等多久便见一行人匆匆赶了过来。待他们站到军队之前,众士兵看清楚在赶过来的纪贝姆、维洛雷姆等人身前,并肩而行的两人正是萝纱和艾里,每一张脸上立时涨满了兴奋和欢喜之情。
“是首领啊!太好了!!”
“万岁!”
“我们的双圣!终於回来了!!”
艾里之前生死不明,失踪数月,黑旗军上下都十分忧虑挂念他的安危,这还是他回来后第一次正式与全军相见,将士们心中的激动可想而知。
圣剑士和圣女再度相偕出现,看到这睽违已久的熟悉画面,意识到黑旗军重新有了这两人作为支柱,一切终於回到最初的模样,士兵们一时忘掉了军纪约束,欢呼声如雷鸣般轰然响起。
艾里一时有些怔忡,转头望向身侧,萝纱也向着自己盈盈而笑,他眼眶忽觉一阵发热。
先前接到比尔率队孤身追击普洛汉将军的报告后,他曾和另外几个懂得飞行术的人在周围一带搜寻,试图挽回事态,阻止比尔的妄动。
就算是自身决定要反攻拉夏,放任比尔孤军追击终究太危险了,另外他也担心如果比尔果真抓住杀掉了普洛汉,复仇一下子再不是支撑比尔生活的动力后他会变得怎样。所以能制止,最好还是尽量制止。
只是报告来得太迟,可用的线索又太少,他们始终未发现比尔队伍的踪迹。
时间一点点消耗下去,估计比尔已经去远,很难找到,艾里只得无功而返,与萝纱等人会合后便先赶来这边。
在赶来的路上,他心中一直塞满了比尔那边的状况还有将来的战斗,林林总总许多要操心的事,一时倒没去想到自己的现身,竟会带来这么强烈的反响。
猝不及防之下,士兵们强烈的情感直接冲击到内心,令他激荡不已,感动莫名。
如果有一个地方,那里的人会担心你的安危,当你平安回返时他们会为此由衷欢喜,这样的地方,应该便可以被称为家了吧?
流落在外的数月,可以说是他生命中最低潮的时期,无论是肉体或是心灵上都受过许多苦楚。
而在这一刻,沐浴於这许多衷心拥戴、需要自己的战士们的浓烈情感中,那一切彷彿变成只存在於久远以前的一场旧梦。
所有的苦楚在这温暖情感的包围下,被一一抚平。艾里勉力扬起笑容,向大家挥手致意。
后头的维洛雷姆看艾里和萝纱成双成对地接受士兵们的欢呼,鼻间不是滋味地哼哼唧唧。
“过分!本来萝纱身边的人都是我,为什么他一回来就又被大家理所当然地和萝纱摆在一块,我只能和闲杂人等凑在一起?”
“这就是身为配角的宿命啊!”纪贝姆嘿嘿笑道:“不好意思啊!
我们这些闲杂人等委屈你了……”
纵然明知道纪贝姆已经没有力量,看到他那阴恻恻的笑,维洛雷姆还是陡然觉得一阵寒意,乾笑着摆手:“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旁边德鲁马、埃夏、汉瑞等人都是一副要笑不笑的怪异神情。
没留意后头的小小插曲,前头的艾里待声浪稍有回落的势头便双掌虚虚向下按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听自己说话。
待得场面终於安定下来,他踏前一步,便扬声道:“各位……”
才说出两个字,他忽然觉得不对劲。自己的声音不够宏亮,只不过是平常人说话的音量,远不能让在场数万人听得清晰。
他这才猛然想起,平时没有转化真力时的自己也与常人没有太大差别。过去遇到公开讲话的场合,他都自然而然地催运真力,不需要嘶声呐喊也能将声音传送到每个人耳边。
而这次是自他失去力量后第一次回到黑旗军中发表讲话,一时倒忘了这事。
此刻数万双眼睛都盯在艾里身上等着他说话,如果不能像过去一样举重若轻地说话,大家必定会察觉有异,引来不必要的担心。
当下艾里只得故作无事地清清喉咙,装作刚才的声音低黯只是咽喉一时不适所致,暗中则快速吸纳魔法精灵入体内转化为真力。
运功发声并不需要太多真力,他便只召唤了少量魔法精灵,应该不致引起能感受魔法力量的人太大的疑惑。
只是身上的经脉不易容纳真力,要长时间将体内真力维持在一定水准之上,便需要持续不断地转化真力。
在战斗时转化真力已经是如本能一般自然而然的反应,但要在日常做其他事情,心有旁骛的同时也能顺畅地持续进行真力的转化,艾里倒还没有尝试过。
不过眼下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也只得做了再说,尽量小心了。
转眼间做好了准备,他重新扬声说话。这一次声音果然和过去一样响亮醇和。
“很高兴今日能好端端地和你们再见到面!大家或许都很想知道这几个月里我发生了什么事,人在哪里吧?这一段时间,确实发生了很多事。只是千头万绪,一时难以说清,便不在这里细说了。我不在的这段日子里,多谢你们坚持把黑旗军支撑下来。这次作战中黑旗军的表现十分出色,让我明白这段时间里我们非但没有被外敌削弱摧毁,反而更为成长茁壮。”
一边在脑中整理着要说的语句,艾里一边持续转化真力,勉力保持真力顺畅流动。他面上看似若无其事,内里其实颇不轻松,好在表现出来的效果还算不错。
而在勉力维持真力平衡之时,他渐渐地感觉到一种极特殊的感受。
真力於全身经脉中渐渐散失的同时,连续不断地吸纳外界的力量来补足流失的部分,只是短时间的话还没有什么,讲了这会儿的话,维持了这么长时间,艾里开始发现这种感觉便有些像是在呼吸──同样是身体内每时每刻都在进行消耗,并不断从外界汲取力量之源来维持平衡,只不过是一般的空气换成了天地间本源的力量。
如果说呼吸可以让人与周围环境产生某种联系,感受空气的温度、气味、稀薄程度等等讯息而在某种程度上查知环境状况,那么这种另类的“呼吸”,似乎也有着雷同的效果。
自然之力在艾里体内进出流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便等於是他融入天地自然之间,成为其中力量催化流转的一个部分。
虽然从广义上说,世间所有生物以其他生物的屍体为食,死后屍体亦成为其他生物之食,都可以说是处於能量转化变幻的链条中的一环,不过那种缓慢渐进的能量转化,在短时间内计算的话可以小到忽略不计。
像艾里这样直接转化力量,与天地自然结合为一的层次不知要比那高上多少倍。
魔法精灵之力乃是瀰漫於天地万物每一个角落中的本源之力,在艾里吸纳它而与周围的自然成为某种共同体的同时,被他吸纳的精灵之力中隐藏的信息,也悄然渗透入他的脑中。
艾里原本并没有刻意去感觉什么,毕竟要同时兼顾顺畅发言和让体内真力保持稳定,已经耗费了他相当多的注意力。
然而说过几句话之后,他忽然生出了瞬间的恍惚,觉得自己似乎能够清楚地掌握到眼前数万名战士的每一个细微动作。
一开始他还道是自己转化了真力,耳目变得灵敏,但随即便察觉有异。
按自己所站的位置来看,就算耳目再灵敏,能感受到的也只是周围一定范围内的情况。超出这个范围外的人,必定会被前排的人遮挡住,任眼力再好也是看不到他们的情况,但自己此时的感觉却非如此。
不管是距离多远的人,只要心念所至,自己便彷彿就站在那人面前一般,能够清晰地看到对方的形貌、听到他的呼吸,甚至感觉到他身上的热气。
假如这不是自己的幻觉的话,就不是简单的耳目聪明能够解释的了。
伴同这异象而生的,还有一种奇异的时空错乱感。
无论是从常理上判断,还是眼中所映出的画面,黑旗军的数万士兵都应该是站在自己前方的。但在那恍惚的一刻,艾里竟似乎觉得他们并不是在自己前方,而是在……不,很难以某个具体的方位来表示,他们就像是被包围在自己的内部。
自己彷彿化身成为包容一切的天空、大地、轻风、流水,这一带的一切都如同是在自己的怀抱一般,只要自己意识所及,便可以看清它们的动向!
这是怎么回事!?
自学会转化力量之后,艾里的修行方向一直放在如何缩短召唤魔法精灵、转换力量所需时间这方面上,以免在实战中后力不济。
於此的进展亦相当迅速,如今他已习惯在战斗时将外界当作自己储存力量的分身般,从中迅速自然引入力量,外人根本看不出来他所发出的力量并不是源於自身。
而之后他便忙於制订计划,与黑旗军配合着对付进犯的拉夏军队,没有闲暇在这方面多做钻研。
这次为了维持发声,是他第一次尝试长时间持续吸纳精灵之力,他事先全没料想到竟会因此对周围的环境产生如同化为一体般的感应。
震撼之下,他开始就此推想下去:如果自己在临敌时也能保持这样通彻的感应,便等於敌人的每个细微举动都能瞭如指掌,形势自然会对自己有利许多!
从另一方面来说,自己平时没有真力护身,耳目的灵敏度难免也有所减弱,难以及时掌握身周环境的突然变化。
如果有敌人潜入自己身边发动突袭,自己措不及防下来不及转化真力,那便真的会死得很难看了……
如果在平时便加以磨炼,逼迫自己像是习惯呼吸一样自然地持续不断转化真力,保持体内真力平衡,应该便能时刻保有这种奇妙的感应,同时也应能维持一定真力应变。如此,便不需忧虑被人乘虚而入了。
再想开一步,由此事亦可说明自己转化力量的能力运用方面,应该不是仅有在临敌时将自然力转化为真力来运用这么简单。如果深入挖掘,或许还能找出其他妙用!
只在这短短片刻间,艾里犹如在眼前看到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