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古怪地方啊?!
这一切都与克里维脑中根深蒂固的观念截然相反。受了太大打击,他脑中似乎有某根弦猛然断裂,眼睁睁看着艾里走远,却已失去了继续跟踪观察下去的力气。站在原地愣了好半晌,招来路人许多“关爱”眼光,克里维才想起闭上张大的嘴巴,摇摇晃晃地走回自己的住所。
初次探查黑旗军的地盘,便载回满肚子的疑问,令他魂不守舍,苦心思索着他想不通的问题。
迷迷糊糊地走到住所附近,他方猛醒过来,收敛住迷惑茫然的神情。队长要求的是精明冷静的下属,泄漏出内心的脆弱动摇只会招来斥责。
凯曼来的队伍住在相邻的几座大楼里。克里维走进所住的楼里,见出去玩乐的队员们大部分还没回来,一些回来的队员也不像往日那样沉静,不时交头接耳地谈论着什么。看来这个下午,震动於黑旗军基地之怪异的,不只自己一人。
哈尔曼的房间与他相邻,听克里维脚步声走近,打开房门叫住了他。克里维见他神色仍是坚毅如常,心中暗道队长果然是万年坚冰,分毫不被城中的事动摇,口里应道:“队长,有什么指示?”
“下午我打探到一些事。”哈尔曼道:“这个基地确实是受着魔法结界的保护,而且是据说已经存在了上千年的极强力结界。唯一能控制结界的,是上午带我们进来的叫琉夜的女子。她已经不是活人,而是因为一些特殊的魔法而留存下来的没有实体的魂魄,我们恐怕很难伤害得了她来破坏结界。”
“这么说,我们要达成任务,便只有向圣剑士下手?”
“不错。”哈尔曼没有察觉克里维说到圣剑士时一瞬间的动摇,点头道:“在确定行动计划之前,我们要尽可能地多观察圣剑士,寻找有没有可以利用的机会。但是从明天起,我们也要开始进行操练了,不便侦察。”
“队长你已经有办法了吗?”
“明天我会找机会让你受点伤,你就能以此为藉口暂时不参加训练。利用这段时间,你要仔细观察圣剑士的一举一动。”
“遵命!”
第二天哈尔曼的队伍刚集合要往城外的平野操练,还没出发就发生了意外。负责把兵器搬到广场来的士兵一个错手,弄翻了兵器架。
副队长为了保护部下而被落下的刀刃割伤了手臂。今日到场指导他们操练的德鲁马看克里维血流了一地,忙让人送他到城中医院止血疗伤,在伤好之前不用来操练了。
医院的医生被大家唤作莫林先生,是个三十多岁,面色白皙,戴着眼镜的斯文男子,眉宇间有一道常年苦思而生的竖纹,幸而他神色开阔不致显得太悒郁,只让人觉得他聪敏稳重,颇值得信赖。
清洗检查过伤处,莫林走到摆满各种药瓶的药柜前,一边回头安慰伤者一边取了瓶药:“不用担心,这道伤口没有伤到要紧的血脉筋络,不会有什么后遗症。虽然流了一些血,不过你年轻力壮不碍事。”
“那就好!多谢莫林先生了。”克里维口中漫应,装作松了口气的样子,其实本来就没把这伤当回事。先前流血的惨状是夸张了点,不过这伤是故意弄出来的,伤势自然被精心控制在恰当的范围,不致於无关紧要到不够成为脱身的理由,也不致於伤得太重影响行动。
莫林取了一个瓶子过来,将里头的药膏细心抹上克里维伤处:“这药很不错,上药后很快就可以收口止血。再过几天,你的手臂就可以恢复如常了。”
话声未落,克里维忽然语带诡异:“莫林先生,这药的感觉怎么会麻麻的?……就好像中毒一样?”
“麻麻的?不会啊,应该是凉凉的?”莫林把药瓶上的标弧盏窖矍埃'着眼睛仔细一看,“啊,糟糕!我眼睛不好没看清楚,拿错蚀魂金花膏了!”
克里维听到这药的名字,聪明地不去问究竟药效为何,赶紧与他冲到水槽边大力沖洗伤臂。将药洗净后,莫林安慰他道:“不要紧,这药毒性不强,我给你再上一层解药就行。”
说着从药柜中拿出一瓶药,抹了几下,又发现不对:“不好意思,又拿错了!”
“……”
再洗。
再上药。
再次……拿错药。
忙乱了好一阵,莫林才终於搞定克里维的伤口。他的伤本不重,这么折腾几趟下来,被反覆大力沖洗的伤口传来的疼痛和受的惊吓倒弄得他脸色惨白。克里维惊魂未定地想着,难道果然有所谓天理循环,做坏事骗人真的会报应在自己身上?!
幸好这年轻医生虽然拙了点,所调的药物倒还很灵验的。好不容易取对的药敷到伤处,血立时就止了。克里维向低头为他包紮伤处的莫林夸讚道:“这药很灵验啊,我以前从未用过效果这么好的药。”
药师听自己的药被称讚,无不感到欣喜的。莫林面色微赧地笑道:“是吗?谢谢。”
他忍不住又问:“莫林先生的药不是一般医生能比得上的。有这么好的医术,在外头应该也能过得不错啊,怎么会到黑旗军这里来呢?”像自己就不觉得这古古怪怪的黑旗军有什么好的。
“……因为圣剑士他救过我一命。”
包紮伤处的纤长手指无声而灵巧地舞动着,彷彿具有能安定人心的力量。手指的主人停了一下,方才回答克里维,宁和的语调证明他说的是已经可以平淡以对的往事。
“我是个善於研究调配药物的药师,这项本领却曾为我招来祸事。
一些权贵以我妻女的性命要胁,让我为他们研究制造害人的药物。
我便在无心中做下了不少罪孽,最后还是累得妻女惨死……那时,是艾里先生把我救了出来,告诉我真相。他不仅让我得回自由,也让想一死偿罪的我明白,只有靠我的医术救人,才能弥补我犯下的罪……后来听说圣剑士来到这里,建立了黑旗军,我相信他的用意必定是为了帮助百姓。我想继续躲在乡下,救治的性命终究有限,如果加入艾里先生的军队,多救下一位战士,救人的力量便更强一分,可以帮助更多的人。”
……於是他便来了。
如果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不能面对解决的?
为什么非得为这个活,为那个活,却不知道为自己活?
艾里给了他一脚后,又用几句话让他醒悟过来,为他指引除了死之外的另一条路。从此晦暗无望的心中,亮起一线光明。在乡下救治村民的同时,内心阴霾渐渐退散,救回人命得到的快乐让他终於忆起最初成为医者的本意。
而在这里生活了一阵,救人不再仅是为了赎罪。城中没有丑恶的权势纷争,清纯的气息和浓厚的人情味让他再次体会活着的快乐。
“圣剑士是能带给人希望的人。这里的人们几乎都因为他而看到了新的方向,才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才被吸引而来。慢慢地,你也会瞭解的。”
莫林的笑容中再看不见昔日的阴霾。他温和地望着这发问的伤兵。
听说他是刚来的新人,大概还不清楚圣剑士他们的为人和这个家园的美好。但莫林相信过不了多久,他也会和自己一样爱上这里。
那个看起来甚至有些软弱的懒散傢伙,会是这等了得的人物?克里维仍是十分怀疑。莫林医生口中的圣剑士,倒更像是个睿智的智者,那个叫纪贝姆的军师还比较符合他描述的形象。
克里维心中的疑惑非但没有因为莫林的话稍为纾解,反而更添上一个难解的结。
走出医院,明朗得有些眩目的阳光瞬间将他包围。望着妖精领域似乎比别处更加澄澈深远的蓝空,克里维心中却仍是疑雾重重。心境与身处的环境全然脱节,令克里维一时有些茫然。或许只有从疑问的中心人物︱︱圣剑士本人身上,才能找到答案吧!
他在医院门口站了一阵,思索自己现在该上哪里去寻找艾里。从昨天的所见来看,他是不可能在城镇大厅那儿了……推测着其他可能的场所,克里维迈步前行。
他先是潜入艾里住处附近,发现艾里并不在家。又到市集中查问那里的商贩,今天也没人看到他来过这里。克里维想想只靠自己漫无目标地满城找一个人,未免太浪费力气,便装作圣剑士的崇拜者,不露痕迹地向附近的商贩探听艾里的生活习惯,藉以推测他的去向。
艾里毕竟是黑旗军中最特出的人物之一,城中的人们相当注意他,克里维算是用对了方法,不多时便有一个热心的店老闆告诉他:“我听说艾里如果出门,经常会躲到城外清静一些的林子里去偷……
呃,思考。”
店老闆及时改口,在新成员面前暂且为首领保住些许颜面。不过克里维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消息,快步出城找寻。
第八章~命运之重聚~
黑旗军都是在城外宽阔的地方练兵。克里维才刚出城门,就听见响亮震耳的军号声。他望向前方一片空阔处,见是数百战士在操练。
这些战士都身材高大,深陷的轮廓是典型的挞阔族人特徵,在一个尤为高壮冷峻男子的号令下操练。克里维记得自己入城时曾见过那指挥的男子,他是跟随在圣剑士身后的挞阔族战士首领,汉瑞团长。
黑旗军似乎没有严密的军制,称呼往往沿袭加入黑旗军之前的身份,挞阔族的汉瑞团长便一直被大家继续叫做汉瑞团长──这又是黑旗军不在乎融合内部各势力的表现之一。
而在训练场周边的平地上,闢有许多田地。南方气候温暖湿润,虽是冬季,田地里也栽有菜蔬。昨日克里维入城时,注意力都集中在黑旗军的首领们和城内的情形上,没怎么留意城外的景象,现在他才注意到在校场上操练的是黑旗军人,而在周围农田间除草施肥的,几乎也都是军人。
黑旗军的基地还真是每天都给人新震撼啊!克里维以前在其他地方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惊讶地一时停下了脚步。看到本应是骁勇豪强的战士,却和一般农民无异地弯着腰在田间劳作,那份感觉真是说不出的怪异。
妖精城中只有那些不擅战斗的妖精族人和投奔基地的农民不是战斗人员,数目不到总人数的一成。基地要耗用的大量粮食和其他生活用品,不可能全部依赖这些人来生产制造。而黑旗军在妖精领域外佔有的领地范围不大,又不想在实力尚弱的时候和凯曼等其他敌人硬拚,只把从巴兰佔下的领地看得可有可无,随时准备好跑路,也不能指望从这些地方徵纳到多少物资供养军队。
好在妖精领域地方广大,足以负担十多万人的生活。这里气候宜人,土地肥沃,只要大家都去耕耘劳动,养活自己并不困难。所以黑旗军的战士们受命在训练之外的空闲时间,同时看顾自己负责的田地生产生活必需品,以尽量减少对基地外物资的依赖性。於是克里维便看到了战士兼差农夫的黑旗军基地。
黑旗军,果然和别的军队大不一样。
“小兄弟,有什么不一样?”
一句男声响起,克里维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把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
他转头看去,先前看到的在不远处指挥部下操练的汉瑞团长已经走到近前,向自己露出友善的笑容。看来是自己站在附近看了这一阵,引起了他的注意。
克里维也有心和这黑旗军的重将谈谈,也许能一解胸中疑问,便坦然答话:“我是昨天才入城,原属凯曼辛斯莱将军旗下的骑士团。
过去在凯曼军中所见的军队都只专注於战斗,种田生产一向被武人视为低贱耻辱的事。不过我看在田里工作的大家好像没什么不满之色,一时有所感叹。黑旗军果然与众不同,战士们也很服从指挥啊!”
“这或许该叫做穷酸相吧!”汉瑞团长忍俊道:“来到这里什么都得靠自己,不动手生产的话就得饿死,再傲气的人也只有学着乖乖下田了。而且艾里,也就是圣剑士,他并不认为生产劳动是低贱的事,只是分工不同而已。一开始他也是亲自下田,大家受他薰陶,渐渐地就放开以前那些无谓的傲气了。”
倒是很符合那个人的作风……克里维心中暗嘲。
而他看汉瑞团长强悍而不失精明,着实是个厉害角色,可听汉瑞的口气,似是发自内心地对艾里万分信服,克里维心中更是嘀咕。艾里究竟有何特殊之处,能获得他的效忠呢?
看向不远处改由副官指挥继续操练的挞阔战士,动作整齐有力,显是训练有素。他也不明白这支具有不俗战斗力的队伍,为何会效忠那见面不如闻名的圣剑士。只因为圣剑士的名声和当初蒙他救援的恩情?
看着挞阔族队伍,他同时又发现了一个事实。操练场上的战士全是挞阔族人,指挥统管的也全是挞阔族人。黑旗军似乎完全没有拆散吞并他们的打算,也没有派人介入监视控制,这支队伍仍是如加入黑旗军之前一样由挞阔族人控制的。
“汉瑞团长,你们是去年十一月间就来这里的吧?”
“是啊。你们也听说过?”
“嗯……”克里维犹豫着问道:“从你们来这里到现在,挞阔族队伍一直是这样吗?”
黑旗军初露锋芒的第一战,便是夜袭洛桑,营救反叛巴兰的挞阔军队。克里维是知道这个的。之后挞阔叛军便加入了黑旗军,算来是黑旗军最早吸纳的队伍了。既然连它都没有被黑旗军侵吞控制的迹象,可见黑旗军是真的放任加入的势力各行其是,维持相当高程度的主控权。
自克里维知道大家住处的分派方法就生出的疑惑,再次攀升到顶点。艾里这样安排,难道就不怕底下的人各成派系,夺他的位子吗?
克里维语义含糊,汉瑞一时没听明白,见他神色眩硬判盐虻剿囊馑迹市Φ溃骸鞍锿妨焖用挥兄苯雍帕罟业牟肯禄蚴巧璺ㄏ魅醴只颐恰S惺裁葱卸际轻缜蠊颐堑耐獠沤械摹!
不只是我带领的挞阔族人,黑旗军中其他队伍也是如此。”
“我不明白……”克里维实在无法理解圣剑士这么做是什么道理。
“小兄弟,你是在奇怪圣剑士为什么这么放心让军权分散在我们手中吗?”
见克里维点头,汉瑞终於确定这位新夥伴在迷惑什么。老实说,他也不是第一个对黑旗军暂时性适应不良的人。身为前辈,就当照顾后进者,为他答疑解惑吧!
他略为整理一下想法,便开口道:“我刚和圣剑士他们接触的时候,黑旗军还算是支比较正常的军队。应该是因为圣剑士的个性比较诡异,才让发展起来的黑旗军演变得越来越古怪。”
“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想不到还可以同时打探圣剑士的情报,克里维已经在脑中准备好纸笔,准备钜细靡遗地全部记下。
“第一,他是个很懒散的人。能交给别人管的事,他会赶紧撒手。
虽然是首领,权力欲却相当淡薄。”
“嗯,可以想像。”克里维点头赞同。昨日艾里的表现,可以充分证明汉瑞说的这一点。
“另外一点,他是个很散漫的人,不愿意勉强自己,也不想勉强别人。对待黑旗军中的夥伴也一样。谁掌管队伍,只看谁的能力适合,他不会做无故强行削减别人职权的事。”
汉瑞歇了口气,继续道:“留在黑旗军中的人,都是有相近的想法,或是与大家有着某种共同利益,愿意同舟共济而走到一起的。当然,这里也会有想争权夺势的人,不过大家都认为由圣剑士他们担任首领才是最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