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闹景象。
费路西就在这样一家最普通不过的酒馆裏独自暍著闷酒,现在想起来,在海原他很少去酒馆,难得他在玉都有这份闲心。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费路西发现自己找不到一个能和自己一起去酒馆暍几杯的人了。弗尔比、西卡多、塞尔……等等都不行,费路西忽然想到了图欧德,如果非要选一个,那也就只有这个四海飘零的大盗了。
费路西举起杆中酒,向空中抬一抬,表示敬那目前不知身在何方的图欧德一杯。当年还在学院的时候倒是经常和朋友们出来暍几杯,但是现在法理奥被他父亲抓回老家学习当伯爵,那塞尔也和自己日渐疏远,最可怜的巴齐已经是人鬼殊途,再无相见之日了,可谓是一千故旧皆消散啊。
费路西想起自己还没有去过巴齐家裏慰问过,上次是不忍心去,这次过了这么长时间,大概他的姐姐已经平静下来了,改天有空的时候去看看吧。
『北方的豺狼犹自磨牙,
善良的人们为何仍在熟睡?
如果我有一支号角……』
几句不成腔调的歌声传进了费路西的耳朵,酒馆裏来了游吟诗人吧,费路西扭头看了看,那是很面熟的一个人。游吟诗人还没唱完,就惹的人群愤激,『你在这唱什么玩意呢?滚蛋!』『走!走!乌鸦叫似的。』 一个店小二跑上来拖著那位游吟诗人就往外走。
『慢著。』费路西出声道,对著店小二说:『不要赶人,我请他暍一杯。』
店小二虽然很诧异,但是也不好拂逆客人的意思,松开了手。那游吟诗人自己都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好事,愣了愣後微微朝费路西一鞠躬。酒馆裏众人奇怪的目光聚焦到费路西这裏几秒,见那游吟诗人不再唱了,然後大家继续自己的事情。
『我认得你呀。』费路西说:『你还记得北方大道天兴酒楼吗。』
原来是费路西北伐回来时在天兴酒楼遇到的那个惹起事端的游吟诗人,没想到又在这裏遇到了他。
游吟诗人也想起来了,『多次承蒙先生解围,在下感激不尽。』
『你可有意思得很啊,你的同行们都是吟唱英雄史诗、爱情曲子甚至一些情色的曲目,你怎么每次都是唱这种不合时宜的丧钟式的调子?使得你到处被人当成捣乱份子而躯逐。』
『在下只是想帮助人们认识一些现实而已,如果能有助於人们思考,那再好不过了。』
『你真是一个特立独行的游吟诗人,你难道还想做一个传道者吗。』费路西感到有些好笑,一位娱乐大众的游吟诗人竟然有这么与职业不相称的理想。
『不,在下没有那么伟大,其实我很自私,在下只是想给自己找一点生存价值而已。游吟诗人本质上与乞丐无异,拥有自由但也少了责任,在下感觉我是游离於社会系统之外,只好想办法自己去寻找责任,给自己找一点在这个世界活下去的理由,谁知道那死亡之国是不是比人世间更好呢。』
费路西注视著对方,这样的话从一个游吟诗人嘴裏说出来不免流露出自伤自怜的味道。『你不去做哲学家就太可惜了,或者说你正在想的就是哲学家们研究的课题。』
『哲学?那是坐在学院裹空想出来的东西吗?在下只是一个卑贱的游吟者,没有权势也没有金钱,哪裏走的进学院的大门。这一切都是命运,不管做什么无所谓了。哲学家也好游吟诗人也好,既然命运使得在下拿起了竖琴,那就让它陪伴到终点吧。人生百年如朝露,生死轮回是旅途。』游吟诗人再次站起来鞠躬道:『在下贱名哈皮戴,艺号快乐每日。我瞧先生非寻常人,冒昧请教先生姓名,如果有可能,在下愿将先生的善名传颂四方。』
快乐每日,这是一个与哈皮戴自己名不符实的艺名,费路西笑著说:『我是无名之辈,传颂就不用了,愿你我有缘第三次相会吧。』
哈皮戴离开了这家酒馆,朝街上的下一家酒馆走去,这条街上至少还有四五家酒馆等著他去『捣乱』,几乎可以肯定他会被一家一家的赶出来。
费路西望著哈皮戴那顽强而『执迷不悟』的背影,脑子裏冒出一串问题:
『他是怎么活到现在的?能挣到维持自己生命的钱吗?哈皮戴给自己找了一个近似於可笑的责任,人活著必须要有责任吗?』
深夜,费路西回到德尔利那裏。
『大人,你可回来了。』德尔利迎接上来说:『南方军团的特沃上将来到了京城裹述职,他派人送口信给大人说,请大人去特沃公爵府上一叙。』
『他知道你这裏?』费路西问。
『不,他的口信是送到了坎兹华特庄园,别人都知道那是大人的产业。』
『哦。』
德尔利见费路西闷闷不乐的样子,安慰说:『大人不必过於忧心,我请了一个人,这人口才不错,质询的时候大人可以叫他做一个代言人。』
『谁啊。』
『是我的一个朋友,当初我穷困潦倒的时候常和他一块喝酒……』
费路西怀疑的说:『跟你一起混的?那能行吗。』说罢不屑的撇撇嘴。
德尔利拍著胸脯说:『保证没问题,我吵架从来吵不过他。我已经把大人的情况和他说了,到时可以叫他替大人辩解。』
『嘴皮子刁钻不刁钻?会骂人不?』费路西问的很奇怪。
『还行。』
『试试看吧。我睡觉去了,明天早点叫我,去见见特沃·欧维大人。』费路西打个哈欠说。
第七章 一个时代结束了
特沃公爵府座落於内城东南角,是京城裏最大的府第之一。公爵府正门外是一块小广场,广场的中间是一块草坪,在这并不是植物繁茂的季节,草坪裏显得有些稀稀落落。绕过草坪,映人眼帘的是那气势夺目的十二根廊柱,分成间空白处的後方则是门扇。北方和南方的大门风格是完全不同的,北方豪宅的大门气势宏伟,与高墙浑然一体,彻底隔开了内外的世界。而南方的大门轻巧实用,进出方便。特沃公爵府门前的那个小广场的作用就是停驻马车,所有前来的人都要门外下车步行入府,到了裏面再根据情况决定是继续步行还是坐人工轿子。
以前费路西经常路过这裏,那时公爵府门前的马车一排排的在小广场上停著。但今天费路西早晨来的时候,小广场空荡荡的,偶尔见微风卷起一片纸层打著滚飘到了草坪裏。费路西大有一种今昔非比之感,不过也可能是他来的太早的原因吧。
欧维上将正在楼下的小花园裏晨练,一把长剑舞的虎虎生风,他神情专注,甚至没有注意到费路西的到来。费路西站在一边看欧维舞个没完没了,偏偏技术又很一般,动作频率慢如蜗牛,配合的真力也是比蚂蚁强不了多少——
其实欧维武技也不算差,但在费路西这种人的眼裏就百无一是了,他实在不耐烦了,只好微微运起真力大暍一声:『好!』震的正在腾空的欧维迅速落地。
『噢!你过来了。』欧维擦擦汗说:『走,进去说话。』
费路西随著欧维进屋坐下,很恭敬的等待欧维开口。一个美丽的金发少妇端了一杯茶给费路西。
『这是你大嫂。』欧维介绍说。
费路西糊涂了,大嫂?他什么时候多出一个大哥了?图欧德肯定没有妻子的。
欧维见费路西一付迷茫的表情,又说:『是我的妻子。』
费路西吓的差点把口中的茶水吐出来,心道:『你的妻子什么时候就成我大嫂了,我可没有和你称兄道弟过,我哪裏敢和你称兄道弟。』他艰难的咽下茶水说:『劳夫人大驾倒茶,这在下怎么敢当?』这欧维上将一上来就和他明裏暗裏的套近乎,一定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吃了一惊的费路西还是很清醒的知道自己的斤两,更知道那特沃·欧维上将的份量。
『什么敢当不敢当的,你我还这么客气做什么。』欧维继续发动人情攻势。
费路西仍然恭恭敬敬的问:『大人召在下前来,不知有何指示?』
欧维皱一皱眉说:『哎,我都说了,你我不必弄的这么生分。我们也有很久没见面了,趁著大家都在京城互相见见面么。』
『大人欲见在下,只要一个命令,在下即会立刻赶往西南晋见。』
『你再这样我就可生气了,告诉好几遍了说话不要这么见外。』
费路西被肉麻的直起鸡皮疙瘩,心裏胡思乱想道:『欧维不会是知道了前年我和皇后的那点事吧?』想到皇后,费路西不禁呆了一呆。
欧维看费路西发起呆,咳嗽一声说:『你可知道,我时常听到有人赞叹你是国之良材。』
『过奖了,我恐怕就快成国之罪臣了。』
欧维上将一摆手说:『这质询没什么,我敢说只是走走过场而已,那些法庭都是解决普通民众的事儿的,谁能把你怎么样。』
费路西一喜,听这意思好像欧维打算为他开脱。『在下这就借大人的吉言了。』
『如果连你这样的人才都要打成罪人,那我们帝国朝廷上下可真是愚蠢不可救药了,再说对方对你的控告简直荒谬到极点,怎么可能正式立案。』
『那人是个小人,但是他背後的势力可不小。他是被海军总部授意的,据我所知,海军总部在朝中也有人。』
欧维惊讶道:『海军?难道他们另有所图?』他站起来走了几个来回考虑了一会继续说:『你放心,我会想办法支持你的。不过你知道为什么吗?』
『在下愚昧。』费路西说。
欧维笑著说:『我就开门见山地说吧,因为我宁愿是你在东南而不是别的什么烂七八糟的人。』
费路西作出一付感激的表情。
『撒多大人!』欧维突然抬高了嗓门:『你还记得当年是我给了你平叛立功的机会吗?』
『记得。』费路西说,心裏想道:没有你我照样能立下那功劳,我还白送了你一个人头。
『你还记得是我推荐你当的都督吗?』
『记得。』费路西说,心裏想道:要不是皇帝陛下不放心你而任命我当都督牵制你,你再推荐也没用。
『你还记得东南的地方官到我这裏来告你的状,我把他们打发回去的事情吗?』
『记得。』这点费路西无话可讲。
『你还记得我姐姐对你的恩情吗?』这句话就是欧维自己想当然了,他看皇后委托他照顾费路西,就以为皇后对费路西有什么恩德。
费路西迟钝了一下,皇后对他有什么恩情?不过他还是来了一句:『记得。』
『那么你知道我的外甥是谁吗?』
『知道。』不就是那个差点抢走娜琪的二皇子吗,费路西当然还记著这个。
欧维停顿了一会,最後问道:『那么我的意思你明白了吗?』
费路西知道自己不能表现的犹豫,立刻回答说:『在下明白,大人放心。』
费路西明白了,欧维今天就是为了拉拢他才叫他过来的。既然是拉拢,起码的给点利诱吧,费路西想。
『对了,你上次给我写信说你们边防军的军费问题,我会去军务部说一说,尽量能解决你们的财政危机。』
『那就多谢大人了。』费路西大喜道,不管上不上这条船,先把实惠捞到手再说。
费路西的心情轻松了许多,有一个监国大臣和一个国舅级的上将罩著,那桩诬告应该不能把他怎么样了。明天就去军事法庭转一圈,把德尔利推荐的人也带上,那么自己连口水都节省了。
刚才端茶的美丽少妇缠著另一个女人的胳膊走进来,两人亲密的耳语些什么。费路西看见那另一个女人,心裏『咯登』一下,那不是皇后么?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相遇,如果他在京城有一个最怕见到而又最想见到的人那就是皇后了。腰间的红痣之谜、恶作剧般的制造圣女……
『啊,大姐你也来了。』欧维打招呼说:『我正在和撒多大人说话。』
费路西绝不想犯大不敬之罪,只得硬著头皮到皇后面前行礼。
『免了。』特沃皇后微微一抬手,动作说不出的优雅。
费路西没有抬头,直接说道:『在下不敢妨碍特沃大人,这就告辞了,敬祝皇后殿下和大人永享安康。』说罢退出了房间,他自始至终都垂下目光而没有看到皇后的脸。那特沃皇后朝著费路西的背影略一发怔,不知道她心襄在想什么。
公爵府外面的小广场上站满了侍卫、太监、侍女一类的人物,这些都是皇后的随从。不知道当年费路西在宫中被下了春药时碰上的那个宫女还在不在,他巡视了一遍,没有与自己印象相符的,很有些遗憾的离开了大门口。
费路西走下台阶,回头看了看门区上的几个大字:『御赐特沃公爵府』。
『公爵府啊公爵府,那现任的特沃公爵很久前就被押到外地终生监禁了,他没有直系的子孙,他的弟弟早些年又因为纵欲过度而死掉,因而现在特沃家的重任一下子压在了欧维上将的肩膀上了吧。如果弄不好,特沃家也许会就此衰败,历史上不知道有多少气数已尽而消亡的世家大族。』费路西感慨著,『不知道牵连进了前年的那场政变,二皇子还会不会被八世皇帝陛下定为继承人?欧维上将一定是会死保自己的外甥,要是失败了的话会有什么後果?虽然说特沃家树大根深,但是彻底失势是铁定免不了的。那可怜的特沃皇后……』
费路西到此刻竟然发现自己最同情的是皇后?『一定是我习惯於对女人心软了。』费路西想道。
德尔利果然带了一个人回来,叫什么拉万。不过费路西看他那秃头秃脑乾枯瘦小其貌不扬的样子很有些信不过,但碍於德尔利的面子嘴上没说什么,况且费路西也知道人不可貌相的道理,德尔利应该不会在这种关键地方乱开玩笑。姑且信之,反正明天自己也在场。
费路西想了想,对拉万说:『你给我冷嘲热讽,嬉笑怒骂,狠狠的挖苦那些法庭的裁决官。我碍於身份不好闹得过分,你替我上去骂,出一口气再说。』
拉万呆一呆,不知道费路西什么意思,『大人,这样不好吧,还是委曲求全一点。毕竟作出什么结论是由裁决官掌握的,平白得罪他们……』
德尔利拍拍拉万的肩膀说:『你不懂的,照著大人的话去做就行了。』
拉万混迹於平民间,不明白官场中的一些事情。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基尔库克对费路西的控告有无中生有、夸张事实的意思,如果费路西真的有什么不是,早就被北伐军总部处罚了。对於这样实属无聊的控告,军事法庭却没有驳回,虽然没有正式立案,但也煞有介事的进行调查。分析其原因,大概是两种之一,要么军事法庭的裁决官都是黑白不分的糊涂蛋,要么是因为裁决官受人指使而另有所图。无论是那种情况,像拉万说的那样委曲求全都是没有作用的。可以说,解决问题的渠道不在於军事法庭,而在於军事法庭之外的东西。
所以无论费路西明天有什么表现其实都不会对结果有实质性的影响,既然如此,那索性让拉万大闹一番。
次日,三位帝国最高军事法庭的裁决官大人早早就来到一号室,这是一间不特别大的屋子。边上一排裁决官使用的桌子,对面放一把给费路西坐的椅子。但是左等右等,椅子的主人始终不来,直到十点多费路西方才姗姗来迟。
那令人可气的费路西在门口对屋裏的三个人点头示意,可他却站在那裏不进来,与旁边的一个随从开始了聊天,这分明是不把几位裁决官放在眼裏。
一个文书走到费路西身边说:『三位裁决官请大人进去接受质询。』
费路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