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这是谁?这么威风?”
龙琪慢慢地说道,“这就是那家日本商社,他们已经找到了新的投资地点,开始破土动工了。我们的地方政府在为他们鸣锣开道。连警车都出动了。那片森林眼看着,要完了……”
扈平愣了一下,“怎么会这样?”
龙琪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说什么也没用了。从甲午战败签订《马关条约》开始,我们就一直落在了下风。
扈平这下才算是彻底明白了──有没有人夸你并不重要,你若是想好好地活着,得有人怕你。人是,国亦是。
如果你不能令人怕,那你就只有怕别人。这个世界一直就是这样的。
“不过,也许,他们真的是来帮我们搞建设的吧?这应该叫借鸡生蛋。”龙琪说。
“可你忘了吗,借来的这只鸡是要吃要喝的,我怕是蛋没生出来,我们已经被鸡吃穷了。”扈平淡淡地说,“我太知道日本人了,我跟他们打过交道。”
“但,至少──”龙琪慢慢地说,“可以给本地人增加就业机会。能赚到一点钱。”
“那是蝇头小利,我们在饮鸠止渴。”扈平哀叹,“他娘的。”说着,他突然愤愤起来,也不知道他在骂谁。
“骂也没用,自个儿努力吧。”龙琪将方向盘一划拉,车猛地巅了一下。
“他娘的!”最后实在憋不住,也跟着骂了一句,
扈平倒是笑了,“真看不出,你的脾气也挺暴。”
龙琪淡淡地:“我小时候生活的地方,专出土匪。”
“土匪?真的?”
“假的,这也能信。不过,那儿的民风骠悍,血性暴列。”
扈平则说:“中国人身上就是缺乏一种狼一般的土匪气质,少了一股子悍劲,也就没有了血性,遇到不平从不生气更不暴发,只会劝自己让一步。一个个跟太监似地。我真想念成吉思汗秦始皇,如果他们活到现在,真应该开一个心理素质培训班。”
龙琪叹了口气,“算了,别想了,我们下车走走吧?”
车停了下来,已经走了一半的路,风景变得优美起来,路却不好起来,“颠死了,下车展展腰,后面的路更难走。”
两人下了车,脚下的路面都没有硬化过,路中央偶尔有一两株小草,俏皮地迎风拂动,“有意思。”扈平蹲下,揪了一根草,放在嘴里,“嗯,还是小时候的味道。”他放眼望去,路两边就是绿油油的细草,毛毡一样,真漫到山脚下,一条清清的小溪,悄悄地从草地上蜿蜒而过,山又是那样的一种绿,远远的,浓浓的,翠玉一般,伸手可触却又遥不可及。
龙琪从车拿出一瓶矿泉水,递给扈平,扈平摇头,“咱们今天来个新鲜的。跟我来。”他带着龙琪走到山脚下小河边,河中有很多的大石头,“小心啊。”扈平张罗着让龙琪在河中的一块石头上坐下,他把瓶中的矿泉水倒掉,重新灌了一瓶河水,“怎么样,敢喝生水吗?”
龙琪接过来,喝了一口,“还好。”
“不是还好,是很好。”
龙琪笑一笑,水好不好在其次,这里的风景倒是真的好,河水飞珠溅玉般从身边潺潺流走,山色更逼近一点,那绿,澄鲜洁净,能随风沁入五脏六腑,将人一点点化掉,羽化……而成仙。
龙琪闭上眼睛,她有些沉醉了。扈平一直在看着她,因为要出门,她换一件浅灰色的毛衣,秋天温和的阳光打在她的身上,衬着背后那山、那水、那草地,像一幅温馨的画,这一种美丽,给人的感觉很真实。
扈平咳嗽了一声,“我觉得人跟人之间真的很奇怪,我们刚认识不到几个小时,居然谈得很投机,而且还能一起出来玩。”
龙琪睁开眼,“你想说什么?”
扈平想了想,终于下定决心,“你结婚很多年了,是吗?”
友情有时跟爱情一样,也是突发的。此所谓投缘、一见如故。扈平此时已经把龙琪当成知己好友了。
龙琪显然也是,所以听对方将隐私问得这般坦率直接,也不生气,只点点头。
扈平看着她,“那你跟他,你们到底……”他在想着合适的措辞。
“你是问乔大禹吗?。”
扈平摇头,“我是说你的丈夫。”
上官文华鱼一样滑到乔烟眉身边,伸手将那个刀尖轻轻捏住,几乎同时,又有一只手捏在上官手上,上官抬头,是杨小玉,两人视线一对,心照不宣地同时用力向后一送,但迟了一秒,仅仅是一秒,上官指尖上的那种冰凉感顿然消失,再一看整个商场,宛若风吹过的河流,平静依然,那轻柔的音乐,漫漫盘旋……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好像只是一个幻觉。那就算是个幻觉吧!
“你一个人?”杨小玉问。
“是的。”上官回答。
“那一起逛吧。”杨小玉发出邀请。
“好,一起。”两人对视的一刹那,就某个问题达成了一致。
乔烟眉也看到了上官文华,笑着过来打招呼,“是你?抓小偷啊?”她显然还不知道刚才自己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
不知道最好。上官笑了,“小偷小摸一般不归我们管,不过要是遇上了,就不能放过。”
杨小玉听了这话笑了笑,对乔烟眉说:“对不起,还没付钱,那边的收银台不能刷卡。”
“你应该带现金的嘛。”乔烟眉皱眉。
“25万哪,堆在地上好一大堆,怎么带?怕小偷找不着目标啊!你再等等。”杨小玉解释完,又问售货员哪个收银台可以刷卡,“我去了啊。”走过上官身边时,她悄悄地说,“交给你了。”
上官站在乔烟眉的外一侧,眼睛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好像是在欣赏她的新大衣,眼角的余光却在扫着周围的动静,嘴里还在应付着,“这衣服多少钱?25万?太贵了吧?是我10年的工资哦。”
乔烟眉还没开口,售货员小姐过来说,“不贵,花25万真的很值,因为你买到的不光是衣服,还有美丽。”
上官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美丽也能买得到吗?美丽不是无价的吗?”
售货员说:“美丽不是无价的,它是无形的,你若有钱,你就可以让无形的它在你的身上显现。比如韩国的好多明星都是整容整出来的,有的以前很丑,现在却美若天仙。”
一旁的乔烟眉说:“照你这么说,美丽是妖,钱是照妖镜,美丽用钱一照,就显形了。”
售货员小姐给逗乐了,正要开口,又来了顾客,忙乎去了。上官听着也乐,嗯,这话有点意思。钱是照妖镜,钱可不是照妖镜,什么人在它面前都会原形毕露。
正琢磨着,一个中年妇女慢慢地走了过来,快到跟前的时候,她的丝巾掉了,上官盯着她,发觉她的眼神太集中了,逛商店的女人眼神一般都是迷离的,焕散的,沉醉的。上官看着她,不料乔烟眉瞧见了她脚下飘落的丝巾,正要去捡,上官抢过去搂住她退了两步,“快闪。”
“闪什么?”她兀自不解。
“那个女人有狐臭。”
乔烟眉眼一亮,“我能治狐臭。”
上官摁住她,“这个狐臭你治不了。”
仅几秒,那个中年妇女已经走远,步履是那么从容,那么悠闲。也许,是我多心?上官心里闪过一丝狐疑。
杨小玉也终于回来了,售货员也把貂皮大衣包好了,双方交割好一应手续,开路走人。
“你们是不是打算回去?”上官问乔烟眉,眼却盯着杨小玉,她用得是疑问句,实际上是在提出一个建议。
“我……”乔烟眉正要开口,杨小玉抢着说:“咱们不如去兜风,我今天开来的车是一辆进口跑车,怎么样?”她的视线越过乔烟眉头顶,征询上官的意见。上官轻轻点了点头,在车上总是安全一点。
跑车是红色的,像开足了的玫瑰,鲜艳热烈。杨小玉先把貂皮大衣扔在后座上,正要安排乔烟眉挨着她的大衣坐一块儿,她已经坐在了前排。杨小玉只好让上官坐在后排。“咱们去哪儿?”
“上高速。”上官说。高速公路是全封闭的。
“好!”杨小玉开足马力,没一会儿就出了市区,在高速路的入口,她按了个钮,跑车的车顶就缓缓地退去了,“哥们儿,上高速了,系上安全带坐稳喽!”她将方向盘一绕,刷一下,闪电一般就上了高速,只见路两旁的树哗哗地往后流,人像是河中的小舟,急速飞驰。
“来点音乐。”乔烟眉建议。
“温柔的还是疯狂的?”
“疯狂的。”
顿时,音乐像炸弹一样狂轰滥炸,杨小玉随着节奏大声地嚎着,乔烟眉的脸给风吹得红扑扑的,也跟着大声喊起来。“喂,警官同志,你也来一嗓子。”杨小玉说上官。
上官也很想,不过,还是没有。她们办公大楼的正面墙上贴着一张横幅:内强素质,外塑形象。就是提醒所有的警察同志们,要时时注意形象,加上四年警官大学的熏陶,那种外在的规范已经融入血液变成她内在的需求,尽管她今天没穿警服,她依然是放不开,她无法跟杨小玉那样使意任性。
杨小玉的车已经开到250脉了,路上的车一个一个被她甩在后面,“爽啊!加速前进!”她的短发被风吹得向后倒去,衣服猎猎作响。
“小玉,小心!”上官提醒。而在她心里,也渴望快点、再快点!车果然又快了,真的是风驰电掣,两边的景物已经没有了形状,只感到风在吹,人在急速流动。
可是突然,上官觉得她右边像有个什么悬浮物划过,带着轻微的呼啸声。她不由伸手一抓,当东西硬硬地握在掌心时,她却大吃一惊,“啊!”
“怎么啦?”杨小玉和乔烟眉同时问。
第三章
作者: 金英 (公共作品)
“你不是正在调查龙琪吗?凭你的直觉,你认为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小方想了半天,还真想不出龙琪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摇头,“我说不出来。”
“说不出来?”欧阳明突然意味深长地笑了,“小伙子,不会是因为她救过你,你因此失去判断吧?”
“瞧您说的。”不知为什么,小方的脸突然又成茄子色儿了。
“脸红什么?”局长盯住小方的表情。
“我哪儿脸红了?是您老眼昏花了。”小方死不认账。
“唉,好了。”欧阳明看着自己这个得力下属,总觉得他近两天怪怪的,不过年轻人嘛,难免会有点儿小小的心事。他转变了话题:“那你觉得乔大禹呢?他可是你亲手抓的。”
乔大禹!
小方永远也忘不了第一次乔大禹时的情景。──他在一个山洞中,因为伤得很重,背靠着石壁坐着。伤口明显被包扎过,事后证实是乔烟眉给包扎的,但当时她已经走了。
乔大禹就那么坐着,他的身材非常高大,伟岸英挺,即使是坐着,看上去也是凛凛一躯,威风四溢。他很瘦,黝黑的脸上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他看着洞中走进一大群抓他的警察,看着这群人走到他面前,一直都是静静地看着。
“喂,你是不是乔大禹?”一个刑警大声喝问。
乔大禹没有开口。
“你是不是乔大禹,请回答。”那个刑警加大嗓门。
乔大禹双眼望向对方,眼神一凛,射出一道慑人的光华,那刑警竟然被他的目光逼退一步。
“你神气什么?”刑警们哪受过这种轻视,一个年轻的警察拿枪砸过去。
“不要!”小方急忙制止。──每个人都应该受到尊重,不论他的身份是什么,他的人生权利都是不可欺辱的。
“你是乔大禹吗?”他平和地问道。
乔大禹看着他,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液,那唾液就落在小方脚下,小方一看,差点气晕过去。因为,乔大禹吐出来的是他自己的舌头。
他竟然咬断了自己的舌头。他用这个来告诉抓他的人──什么也别问,我,是不会回答的!
小方看着那块血肉模糊的舌头,又气又恨,然而气恨之余,心中竟涌起一股他认为不该有的惺惺相惜的敬佩之感!
──枭雄!
他想。
可是龙琪跟他又是什么关系,值得她以500万的代价破财冒险一见?也别说,他俩倒是挺相似的,一样的果断干炼。小方心中突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几乎同时,一种从未有过的伤感也涌上来。
不会吧?怎么可能?小方摇了摇头,仿佛要打消这个奇怪的念头。同时他又想到,乔大禹当时已经不能开口说话了,龙琪见了他,他又能给她传递什么信息呢?
真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我见过你丈夫。”扈平盯着水面,河水不停地向前,逝者如斯。
“让他安息吧。”龙琪说,“他不应该再受到任何形式的打扰。”
“我并不是要搅扰他。我可以不提起他。我只是觉得,你不快乐。”
“为什么我应该快乐?”
“每一个人都应该快乐。而你,更具备快乐的理由。”
“我知道,你在谴责我,想问我为什么,是吗?”
“我没有遣责你,我只是想知道两朵长在一起的花为什么分开了。乔大禹他,他也不快乐,比你更不快乐,你们……”
龙琪没有让他说下去,“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还会有别的样子吗?”扈平诧异。
龙琪苦笑了一下,没有回答,只是说:“以后不要叫他乔大禹了,我很不喜欢这个名字。他没告诉你他的真名吗?”
“告诉了。”
“那你就叫他原来的名字吧。”
“不管他叫什么,他都是我心里的英雄,你也是,所以我认为你们……”
龙琪再次打断扈平的话,她看着河对岸绿草丛中的一簇鲜红的野花说:“多美的花,能替我摘一朵吗?”
“愿意效劳。”扈平就像一个中世纪的骑士一样,温文尔雅地欠了欠身,踩着河中的大石头到了对岸,采了一大把鲜艳的花,过来献给龙琪。
“谢谢。”龙琪接过花,看着扈平,慢慢地说:“对于我来说,得到这束花,会让我快乐;可是对于花来说,只要离开枝头,它们的生命也就结束了。所以一个真正喜欢花的人是不会让花离开枝头的,他宁愿花儿自然凋谢,宁愿自己寂寞。”
虽然不是就事论事,但这话的意思已经很透彻,扈平明白。
──谁说爱就一定要得到?其实爱的最高境界是:不爱。如果你不具备某种条件,比如梁山伯跟马文材一样有钱,林黛玉和薛宝钗一样健康……
这不是势利,如果你真的爱对方,难道不应该为对方想多一点吗?──他(她)跟着我能得到什么?比以前更多的幸福,还是比以前更多的快乐?
如果什么都没有,这还叫爱吗?
爱不光是一种心意,爱是动词,是给予,是让你为此有所作为。
如果你做不到,那就忍耐──忍住不去爱。
扈平明白,可是,他说:“花,只开一季,人,也只有一世。”
“是,因为只有一世,所以才格外珍惜,格外的希望对方好。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