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不简单,不止是济州城,简直是天下英雄,凡是来得及的,有一大半都赶来了。别忘了济州富甲天下,明若离在济州有如许声势,他的财富不会比任何传说中的宝藏少,更何况还有他的一身武功,以及日月堂的强大势力,这么大的吸引力,谁能抗拒。来的人中,有不少过去有仇,仇人一见面,打起来不稀奇,就是没仇的,武林人性子强,三句两句不合,也自然打起来了。还有一种人,一心想当明若离的继承人,想找各种机会铲除别人,或赶走别人,自然也就要打生打死了。那么这些人互相暗算,随时出手,有什么稀奇。你也小心些,莫让别人暗算伤了你。”
萧遥漫声解释,神色轻忽平淡,毫不在意。
容若愤声说:“既然这样危险,你干嘛非跑来凑热闹?”
萧遥冲他一笑,淡淡道:“这里龙蛇混杂,各方高手都有,其中也有不少耳目灵通,各据势力的,说不定能探到韵如的消息呢!”
容若震了一震,声音低了下来:“二哥
萧遥笑着拍拍他“傻瓜,别做这傻相了,想报答我,好好陪我喝一杯就是了。
容若摇摇头:“不行,我要阻止这些人。苏良,你去让陆大人带官兵来……”
“得了吧}济州城允许武林人私斗,只要不牵连无辜,干扰百姓,官府一向不太插手的。他们关在这大院子里打斗,没有碍着外头人,又都是自愿打的,就算陆道静领了官兵来,这帮人保证口径一致,全是互相切磋武功,无意中造成误杀误伤,陆道静又能怎么样?”萧遥朦胧醉眼里,竟也有肃然之色:“更何况,你一次又一次动用官府之力,固然很方便,但也会让武林中的人对你怀更深的防范之心。江湖人再沦落,都还守着凡事自己解决,绝不与官府多作牵扯的规矩,他们看不起与官府关系太大的人。”
“可是……”
“这些人被贪念蒙了心,只想着自寻死路,你又救得了多少。这样出面,不过自讨没趣而已。”
“可是,我不能看着一个个人就这样死了,却当做没看到。真不知道这些白痴怎么想的,明若离不是说了,要看他们的品行吗?这样杀人,算什么品行。”
萧遥哈哈大笑:“我天真的少爷,你忘了明若离不是大侠,而是杀手头了,一个杀手头要求的品行是什么?不用脑子想,也知道是随时可以翻脸无情、杀手无常,能对付任何人的机敏手段、冷酷心肠啊!要不然你看明若离的下人那么多,有哪个管了这些打斗的事。”
容若仔细地往四处看去,果然有不少衣着统一的仆人,来去匆匆,随时穿跃各处战团,全都目不斜视,对于偶尔波及自己的攻击,微微一闪,绝不还击,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什么也没碰到,自去做他们的事。
“明若离招待天下英雄,普通房下榻的人,五个人有一位仆从照料,中等房住的人,三个人有一位仆从照料,像你我,肯定是住高等房,独门独间,专有下人照料。不过,你既带了自己的手下来,就不必再用他们的人了。”
“是啊!容公子,请随我来,我给公子挑一处好住所。”说话的,是不知何时已来到容若身边的肖莺儿。
容若忽然一抬手,抓住肖莺儿的纤手。
肖莺儿手微微一震,想要抽回,却又没抽。
容若用另一只手一指战团:“你看看,这些人打杀成这副样子,你们很高兴吗?”
“公子,我也劝过叫他们不要打,嗓子都喊哑了,没有人听,也是无可奈何之事。我家主上寻找继承人,原是为日月堂的未来做打算,这些人偏偏求利心切,自相残杀,我们能有什么法子呢?毕竟江湖事江湖了,江湖人早就习惯用武功解决一切了。”肖莺儿微笑道:“公子若是看得不顺眼,大可以用武功,把一切事端压下来。”
容若只觉一股怒火直往上冲,四周到处呼喝声不绝,兵刃相击声不断,到处有鲜血溅,到处有惨叫响,让他感觉直如置身炼狱一般,一时竟也顾不得思考是否可行,冷喝一声:“我就压下来给你看看。”
他本来因为晕血不适而苍白如纸的脸上一片端然,眼中闪烁着毅然的光芒,整个身子站得稳稳,忽然间张口,就待以全身内力发出一声大喝,试试喝止众人。
肖莺儿不知为什么,目光一触他此时的眼神,心中竟是一悸,想到他再有本事,怎能一人压得住数百豪杰听他的话,若是触犯众怒……
心念至此,肖莺儿忽的脱口叫道:“公子不必如此,我让他们立时停下来就是。”
容若一怔:“什么?”
肖莺儿微微一笑,足尖微点,人轻飘飘撩上最高的一裸大树:“各位请住手,今日是乞愿日,照风俗,一年一度,从午时开始的乞愿箭此时就要开始准备了。大家不管有什么愿望,都可以通过射箭来求神意,从午时到子时,愿各位可以尽兴。为了不影响我们的准备,也不影响别人的乞愿神射,大家不管有什么仇怨,也都暂请住手,且等过了这个乞愿的吉时,再各自解决不迟。”
她的内力不弱,声音又清悦好听,即时传遍满园。
打斗的人,有一大半停了下来,另一小半,则被其他在园中穿梭的仆人忽然出手分开。
肖莺儿又道:“今日我主人也请了许多贵客,共待吉时。神箭乞愿于天,更不能被打扰影响,如果还要继续打下去的,请出去打,从此不要做我明月居的客人。”
这话说得重,剩下的一小半纷乱的打斗,果然即时停止。
性德低声解释:“乞愿日是原楚国旧地的节日,楚国人以骑射起家,所以每年的十一月八日,便是他们的神箭乞愿日。从午时到子时,都可以向选定的箭靶射箭,人们相信,射中的话,苍天就可以让他们愿望成真。楚国入主梁国后,这个风气也带到了梁国。射箭本来就是热闹好玩的事,所以以前的梁国百姓也开始喜欢这个节日,每年都有大量的人射箭乞愿。根据乞愿日的风俗,乞愿之时,是神圣的时刻,不能受到影响,这个时侯,若是一群人到处乱打,别的人如何静下心来,宁神射箭。”
容若听得只觉新奇有趣,萧遥却感莫名其妙:“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啊!你要解释得这么清楚做什么?”
性德即时闭口不言,神色始终是淡淡的。
肖莺儿轻盈盈自树上跃下:“容公子,如此你可放心了。我们去你的住处看看,是否合心意?”
容若向四周望去,所有的杀戮争斗已经停止,刚才打生打死的一干人,全似没事一般,好像方才根本不曾杀戮生命,摧残肉体。
地上的尸体、残肢、肉块,被日月堂的下属迅速清理,地上的血迹正被人以清水冲净。一切的杀戮余迹,都可以轻易被掩饰,很快,这里又是阳光下,清清朗朗的好花园、好住所。
只是这样的平静,也最多只能保持半天,那些武林人,每个人眼中都满是猜疑和防范,每一个人的身体都充满着戒备,充盈着力量,随时准备投入任何战斗中。
容若心中一阵黯然,点了点头:“好,我们去看住处。”
肖莺儿领着容若一路往里走,绕过几处假山,行经两处清池,然后一指前方一排飞檐秀阁的三层小楼:“这里是贵客的住处明秀阁,共三十个大房间,房间里又有大小隔间若干,就算是带了四五个下人在旁服侍,也够居住了。现今,只有十三间房有人住,一间已是萧公子的,其他十二间,也有容公子的熟人。柳清扬柳老英雄一间,柳非烟柳大小姐一间,谢醒思谢公子一间,何修远何公子一间,另外还留了一间给陆大人,只是大人公务忙,只怕今日是来不了的。”
容若听得奇怪:“怎么回事,他们也来争做明先生的徒弟?”
“自然不是,主上请济州城中几位最有脸面的人物,来做公证人。柳老英雄自从上次柳小姐被掳后,再不放心,所以走到哪里,必要带着柳小姐。谢会长说他不擅武功,所以派了学武最勤快的爱孙过来。神武镖局的何夫人,几乎很少抛头露面做应酬,一向是由何公子出面应付一切的。其实这几位也不会真的长住,只是偶尔有空就过来,哪一位不是大忙人,谁敢真叫他们一直住到最后决定人选之时啊!不过,其他几位客人,倒都是江湖上的名人,武功高,身份高,本领高,地位高,竟也赏脸,要来争夺传人之位,我等怎敢怠慢。公子若有兴趣认识,我来为公子介绍。”肖莺儿漫声细语地引着他们走近明秀阁。
这处明秀阁果然是贵客住的地方,四周花柳依依,景致美丽,不似别处单调。
前方有非常广大的练武场,一应各种兵刃,早就摆放妥当,无论是自己练功,还是互相交手,都十分宽敞方便。
练武场前是一池碧水,清水游鱼,颇有意趣,水上,高低不等的插着一根根竹竿,想是用来练轻功用的。因贵客必是难得的高手,所以不用普通的水上木桩,而用这最脆最细,最难受力的竹竿,倒也是一桩巧思。
容若一边东张西望,一边跟着肖莺儿走。隔着明秀阁还有四五丈,已有几条人影,如飞一般迎上来。
跑在最前的是谢醒思,飞跃而来,兴致极高地招呼:“容兄。”
叫声未止,另一个人影已越过他,带着一抹流光,直冲向容若。
容若往后一缩:“柳大小姐,救你的人是我啊!你不会因为恨我三哥,所以要抄斩我全家吧!”
柳非烟人刀俱势如闪电,声音里满是怨愤:“你们都不是好东西。”
容若挑眉叹气:“好好好,在你看来,洪同县里无好人,我也就懒得和你讲理了。”
苏良和赵仅没心听他与怨恨满胸的美人斗嘴,一起挺身向前,按剑待发。
不过他们的准备并没有用上,因为柳叶刀还在半空中,持刀的手,就被人抓住了手腕。
“非烟,不可莽撞。”何修远皱眉低喝。
柳非烟美丽的脸上神色变幻不定,眼中满是悲愤,一会儿盯着容若,一会儿看看何修远,忽的奋力甩开了何修远的手,扭头自回房间去了。
容若微微一皱眉,只觉这素来骄纵任性的大小姐,此时的表情特殊,倒不像仅仅只是怨愤旧事。
他心中还在思忖,何修远已抱拳道:“非烟莽撞,多有得罪,还望容公子念她劫后心绪不宁,不要计较。”
另一个声音几乎也在同时响起:“都是小女不懂事,还不曾谢公子相救之恩,反而恩将仇报,我代她向容公子道歉。”
是柳清扬龙行虎步而来,人未到,声先到,语气温和,面带笑容,又变回一个慈祥长者,当初那震动天地的凛然之威,好像从来就不曾出现过。
容若忙笑着说些客气客气,没有关系之类的无聊话,谢醒思也以晚辈之礼见过,萧遥躲不过,也只得客套两句。
这时一个身材高大,样子英悍的年轻人走近过来,施礼道:“小人特来为主上传话,主上已在正斤摆好酒席,相请柳先生、柳小姐、何公子、谢公子、容公子与萧公子赏脸。”
容若笑着一指明秀阁:“里头其他人呢?”
肖莺儿笑道:“里头的人虽相比外头别的人,身份高些,武功高些,势力大些,本事大些,毕竟还远不如主上,否则也不必来求做主上的弟子继承人了,主上自是不便宴请他们。”
容若指指自己的鼻子:“我也是来应征的啊?”
肖莺儿嫣然一笑:“公子的心意,岂在区区日月堂?这话是主上亲口说的,再说,公子的身份,又岂是旁人可以相比的,便是怠慢了天下人,岂敢怠慢了公子。”
容若叹气摇头:“莺儿真想不到,你竟生了这样灵巧的嘴,我说不过你,想来大家也都不会驳明先生面子,你头前领路吧!”
其他众人也一起点头。肖莺儿在前面领路,大家一边跟着走,一边闲话聊天。
谢醒思拖了容若就埋怨:“此处危机四伏,凡是要当明若离徒弟的人,随时会有被别的竞争者杀死的危险,你跑来做什么?”
容若笑笑:“闲着没事,来玩玩。”
“玩玩?”谢醒思提高了声音。
“别担心,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容若的安慰,明显不曾让谢醒思放下半点心,只是扭头又去瞪萧遥:“萧兄,你固然文彩出众,武功却实不是你的长处,你又何必来凑这热闹?”
“我一向任意而为,从来不理轻重的,谢兄你也不是不知道我的性子,当日谢老先生礼聘我时,也亲口许诺绝不干涉我的自由,谢兄如今倒要管起我来了。”
谢醒思没好气地道:“行了行了,我一片好心,你们全踩在脚下。你任性胡为也就算了,怎么也不想想嫂夫人。你若是有个什么危险,嫂夫人怎么是好?”
“放心,我与芸娘,早有约定,不管是谁死去,另外一个人都要好好活着,还要活得精彩,活出千百倍的快活,活出两人份的幸福才好。”萧遥不以为意地一甩袖子,袍袖被风吹得微微拂动起来,他的声音悠悠,随风而起。
“我来这里的事她知道,她才不担心呢!今早我出门之时,她还叮吟我多在明秀阁中住几日。她不用陪我,也就有空约城中四大才子,去月影湖联句斗诗,招妓游乐呢!”
容若在旁边忍不住心中讶异:“招妓游乐?”
“是啊!芸娘就是这样洒脱的性子。与名士共游,赏玩文字,又招来美妓,歌舞助兴,这是常事。记得当年在京城中,她与八位名士竟夜斗诗斗酒斗词斗画,负者或饮三杯,或抚一曲,或歌一首,我一大早闻讯赶去,她一夜尽兴,居然已经连弹断了六根琴弦。其他人都醉得东倒西歪,她倒越喝越精神,用一根弦,竟然连弹了七支曲子给我听。”说起往事,萧遥唇边不免渐渐露出温柔笑意来。
容若听得神往:“嫂夫人的名士风流,真个叫人钦佩。”
谢醒思脸上一片神往之色:“莫非此时嫂夫人仍在月影湖做歌吗?我曾听说嫂夫人初到济州,发帖约济州才子比文,烟雨楼头,七天七夜,连会了一百余人。初时比诗比词比文章比书画,无一人可及她,后来众人合力灌她的酒,最后,那些自命酒量过人的名士高人,全醉如烂泥,嫂夫人犹自手挥目送,一手持杯饮酒,一手挥笔作画。后来别人再与她比琴比棋比箫比歌。她自抚琴吹箫,且歌且吟,竟引得烟雨楼下,百姓围聚不散,只为一聆仙音,醉态狂放,风流意境,又引得济州城妓行中的行首,无不奉金捧玉,前来请教音律之艺。七日之后,嫂夫人乘兴而去,世人犹传,嫂夫人歌声琴声,萦绕于烟雨楼上,三日不散。可惜当时我在外地游玩,等回济州时,只是耳闻盛况罢了。这几年来,日日盼望,奈何嫂夫人再没有当年的兴致,行此奇事,怎么现在,竟忽然与人于月影湖中,斗文弹唱呢?”
“是为了我吧?”容若沉声道:“嫂夫人虽喜着男装,与男子中争才名,偕美妓游山水,但未必喜欢事事如此招摇。当日初来济州,是为了显示本领,一会济州才子,如今已在济州多年,再做这样的事,想必是为了我。妓院来往三教九流,达官贵人、一方豪霸都多,消息最灵通,而济州城的才子名士,势力未必强,但声望极大,根基又深,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