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虚幻境 作者:纳兰容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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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虚幻境 作者:纳兰容若- 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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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董仲方略一退疑,没敢跪,却也没有坐,深深施礼:“皇上……”   
  容若一笑摇头:“行了,别为难了,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希望我改变主意,收回旨意对吗?可是,你们不觉得,这道旨意于国于民,于我的母后皇叔,都是好事吗?为什么要收回?”   
  “自古以来,岂有皇叔与太后成亲的道理。如此君臣不分,国将不国,大楚势必为天下人耻笑。”有一个臣子愤声抗辩。   
  容若皱着眉头打量他半天,勉强记起这不知是姓王姓李还是姓赵的大臣,官居什么什么大学士,类似于文人领袖一类的身分,怪不得这般道学:“皇叔也好,太后也好,他们首先是人,然后才是君与臣,既是人,就有人之欲念。人生于天地之间,男女相悦,生育后代,都是天伦大欲,堂堂正正,有何见不得人之处。皇叔与太后之间,自小青梅竹马,情义不比寻常,世人何尝不知,为什么一定要用君臣之别来分离他们?为什么礼法道德要用来分开有情人?民间女子可以再嫁,为什么我的母亲不可以?”   
  “天子之母,岂可……”   
  容若冷冷打断他的话:“天子之母,就连民间女子也不能相比吗?不要忘记,楚国本来是北方游牧之国,兄死弟继,本是常理,天下人的耻笑又如何?别国之人,不与我同悲喜,不与我共愚难,爱说爱笑,且自由他。楚国百姓,都是我的子民,既是子民,岂有不明君父行孝之心,岂有不怜国母孤寂之苦的道理。”   
  董仲方神色悲怆,倒身下拜:“皇上可曾想过,世人会怎样看待皇上,他们会以为……”   
  容若一笑接下去道:“以为我贪生怕死,为求苟安,献母以媚权臣,是吗?”   
  董仲方俯首不语。   
  容若微笑道:“让天下人随便传吧!我既已决定做这种事,就不怕世人把我说成什么样,我不但要亲自主持这桩婚事,我还会把更大的权力交给皇叔。”   
  董仲方脸上失色:“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什么不这样做?”容若悠悠地道:“一定要打个你死我活,一定要让整个楚国都陷进动荡,流尽无数忠臣义士的血吗?”   
  “皇上!”哗啦一下子,又跪下一大堆人。   
  容若笑着摇手,阻止他们开口:“我知道,我明白,你们不怕死,义之所至,虽死无悔,为国为民,百死不退。你们都是良臣,你们不怕死,可是,死应死得其所,死应为国为民而死,不应为一顽劣小儿权位之争而死。”   
  再次摆手,阻住几个开口欲言的人,容若神色端肃:“说实话,你们觉得我是一个好皇帝吗?我可以让百姓过上好日子,让国家安定富强吗?”   
  “皇上宅心仁厚,假以时日,必能……”   
  容若苦笑一声,打断董仲方的话头:“董大人,我知道,你们对我抱以很大的希望,但是,我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材料。现在的我,是个好人,但也仅仅是个好人而已。国务不是我能处理的,治理一个国家,其中的学问道理,更不是我所能理解的。当然,你们会说,可以学习,但是,为了我一个人的学习,要耽误多少时间,而这些时间,百姓等得了吗?虎视在侧的强秦雄主等得了吗?你们说我宅心仁厚,可是,一个宅心仁厚的人,是无法成为好的君主的。与其维护我的帝室正统,让我将来葬送了国家,为什么不拥护一个可以守护国家的人?”   
  容若神色一正:“我知道各位大人都是有学问之人,可是有一句‘民为重,社樱次之,君为轻’,你们可曾听说过?”   
  没有人回话,每个人都神色郑重,眸光深沉,脸上表情也阴晴不定,显然都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   
  容若笑笑又道:“我给你们讲一个故事吧!话说,张三开了一家店,他有一个得力助手叫李四,两个人合力把店开得红红火火。张三英年早逝,抛下了儿子张小三就死了。李四把这家店撑起来了,店越做越大,工人越来越多。客人喜欢这家店,工人拿到的工钱非常多,而小老板张小三,每年什么也不做,净收三千两。可是,有人告诉张小三,店非常赚钱,收入足有八千两,李四自己吞下五千,只给老板三千,而且什么事都独断独行,不请示老板,实在太不对。小老板一听,觉得很对,于是就赶走了李四,自己经营这家店。可是,他不擅长经营,斗不过别的对手,店里一年下来,节省再节省,也只赚到一千两,工人辞了又辞,客人也渐渐流散。你们觉得,为了店好,为了工人好,为了客人好,甚至为了老板自己好,这家店应该交由谁来管理?”   
  大多数人皱眉沉思,只有董仲方抗声道:“这家店交给谁管理是一回事,本来属于谁又是另一回事。”   
  “如果张小三思索很久之后,决定把店重新交给李四管理,不行吗?”容若问得尖锐。   
  “可是,如果张小三不想交给李四,也绝对是应该的,更何况,还有王小三、赵小三、孙小三,他们又怎么办呢?”董仲方回答得也毫不退让。   
  容若一怔:“什么?”   
  “因为李四能干,所以他就可以欺主独断,如果这种事被看成是合理应当的,那么其他人呢?其他的赵小三、孙小三,是不是也同样必须把权利交给别人,连争取都被看成不应该?其他的张四、赵四、王四,是不是也可以顺理成章,欺压主人,侵夺主人的财产,也被认为是对所有人都好的行为?李四是很能干,既没有薄待主人,也把生意做得非常好。可是,谁能保证他一直这样,谁能保证哪一天,他不在一翻手之间,把整个店纳为己有,而原来的店主,从此无枝可依。”董仲方沉声道:“皇上,天子无私情,天子无私事,天子的信任不能放到一个人身上,朝中的权柄,更应相互制衡,皇上……”   
  容若沉声问:“天子的信任不能放在一个人身上,也包括你吗?”   
  “是,也包括臣。”董仲方点头道:“臣自认此心耿耿,永世不变,但陛下却不必只信臣一人,臣求的,是进言的机会,并不是皇上对臣言必听,计必从,这般恩宠,固是大荣耀,于国家,却也未必有利。”   
  容若站起来,眼神闪烁不定,慢步往外走。   
  “皇上……”   
  容若挥挥手:“我要静一静,你们先等等,不要跟来,让我想想再说吧!”   
  第一部 楚京风云 第五集 江山一掷 第五章 制度人心   
  容若打开御书房的大门,大步跨出去,仰天深深叹息一声,眸光,却又被前方漫天大雨中一道倩影所吸引。   
  是楚韵如,静静站在无边风雨中,身后只有凝香,努力撑着一把伞。   
  容若快步走进大雨里,自凝香手中接过伞,把楚韵如护在伞下:“你怎么站在空地上?”   
  凝香识趣地退下,其他所有的太监、侍卫,也没有任何人多事地跑过来给皇上遮雨。   
  “皇上在御书房商讨国事,后宫不得干政,我不便靠近。”   
  雨下得很大,一把伞,护得了她,就护不了他。容若不得不靠紧楚韵如,伸臂把她揽进怀中,低声问:“那为什么来这里?”   
  楚韵如垂首无语   
  容若轻轻叹息。   
  她担心他所以不惜皇后之尊,悄立风雨,无声凝望,默然守侯,却又不肯对他说一声。就像当初偷偷去劝说苏良和赵仪一般,她为他做一切,却不肯让他知道。   
  楚韵如在他怀中低唤:“皇上,你的脸色不好,可是心中烦恼难解?还是那些大臣为难了你?”   
  容若叹息:“我小看了董仲方,我以前只以为他是愚忠的臣子,我以前用轻忽的态度来面对耿耿的忠臣,是我错了。我以为董仲方是那种,不管皇帝如何荒淫残暴,也死忠不悔,不管萧逸如何雄才伟略,也绝不接受的人,我错了。他忠于的,并不是皇帝本人,而是国家稳定的基础,他没有开疆拓土的能力,可是这种臣子,这样的坚持,也许,是另一种让政局稳定的力量。”   
  楚韵如茫然不解:“皇上……”   
  容若苦笑,喃喃自语:“我自以为不把权力放在心上,自以为高尚伟大,自以为是把民主世界的任人唯贤发挥到了极点,却忘了,没有一套完整的制度,残缺的民主反而是祸乱的根源。上古的禅让制度够民主了,发展到了后来,不过是把争权夺利用禅让两个字加以美化而已。古往今来,有过无数权臣,每个人都有机会,都有能力造反作乱,但是,真正起兵自立的总是少数。史书的评断,皇权的正统,忠孝的道德,还有许多臣子们的忠正,都是一道道束缚野心的枷锁。我将一切都让给萧逸,固然对于楚国是一件好事,对于天下,甚至对于后世子孙,却立下了一个坏榜样。别的权臣们会觉得,既然我有权,我有本事,我就应该可以像萧逸那样当上皇帝。既然萧逸能名正言顺得到一切,为什么我不可以。有了这个榜样,野心可以肆无忌惮地燃烧,谋反可以明正言顺地进行,而君主又被置于何地呢?”   
  “董仲方说得对,张小三的确有权利把一切交给李四,但他也同样有权利决定由自己来负责一切。如果,某种行为,被合理化,就会使赵小三、孙小三、王小三,连争夺应有权利的权利都没有。董仲方并不只是忠于我,他忠于的,是皇帝,是一个君权至上的制度。这个制度并不完美,可是在当前情况下,却是可以让国家保持稳定的基础。不管多么能干、多么贤明的人,都要聚集在一个君王座下,共同撑起一个国家,彼此帮助,也彼此制衡。一个相对稳定完善,被所有人接受的制度,比任何英雄圣人对国家的贡献更大。如果皇帝的神圣被打破,如果只要手上有兵有权,就可以随便欺君犯上,争权夺利,那么天下纷争,将无穷无尽,百姓苦难,也无法止息……”   
  容若只顾自言自语,忽觉掌心一阵温暖,低头看楚韵如纤手轻轻握着自己的手,有些不好意恩地笑道:“对不起,我想得入神,光顾自言自语,也不管你听得明白吗?”   
  楚韵如温婉一笑:“你的一些词我不懂,不过,主要的意思,我却是听懂了的,这样的事,我也遇到过。”   
  “你也遇到过?”   
  “是,我记得小时侯六岁那年,爹出任济州知府。上任济州知府被人刺死,爹翻查案卷,查出他是个大大的贪官,在任期间刮地三尺,导致民不聊生,于是上表奏明朝廷,去了上任知府的功名,可是,另一方面却又设下陷阱,捉到了刺客,判为斩刑。当时所有人都知道那刺客是个英雄侠客,小小年纪的我,最爱听人讲他刺杀贪官的故事。听说他被判处斩,我扯着爹爹问,为什么他是好人,却要被处斩?为什么杀了坏人,却要被处斩?爹说,贪官再坏,他代表的是朝廷的法度,如果民间百姓可以随意刺死朝臣,那还有谁把官员放在眼里?不看重官员,就不看重律法,不看重朝廷,那朝廷威严何在,国家法度何在?所以,那刺客虽然是英雄,却仍须伏法。还记得,我当时为这,大哭了一场呢!”   
  容若轻轻叹息:“你爹说的对,汉武帝大诛天下游侠,也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   
  “什么?”楚韵如好奇地问:“谁是汉武帝?”   
  容若干笑:“呵呵,一个不太有名的皇帝,你不知道一点也不奇怪。”   
  楚韵如点点头,又道:“父亲杀了那大侠之后,就安心在济州主政,可是没多久就发生了百姓抗税事件。还是上一任的贪官,平时盘剥得太狠,百姓穷得自己都活不下去,哪里交得起税。为了抗税,他们成千上万聚在一起,拿着农具和军队对抗,声势浩大到就像一次叛乱。爹和当时的济州将军领军平叛,把百姓重重包围,然后声称明白百姓的苦衷,今年的税赋不会强行催缴,而是分摊到后三年,慢慢交还,给百姓喘息之机。百姓们听从了爹爹的话,放下了武器,可是爹立刻让人把为首聚众闹事的十二个人捉起来,送京治罪了。”   
  容若“啊”了一声,脸色微变。   
  “但是,爹答应百姓的事却没有食言,当年的赋税,在后三年分批交上来了。爹为官还算清正,济州三年任满,百姓富足,百业昌顺。可是他离任时,却冷冷清清,连个送的人也没有,只因为,百姓还记恨他害死了他们的英雄。爹说,他再明白百姓的苦衷,但这样大规模的抗税事件,若不严厉的惩处,则国家的威严何在?天下百姓若纷纷效仿,一起抗税,那朝廷又如何应付?所以,受苦的百姓要解救,抗税的纷争也同样必须追究,这是律法,这是制度,不能改,不能变。”   
  “因为律法、制度,是所有国家稳定的根本,而所有的律法制度,又把皇权当做根本。所以董仲方选择了我,哪怕我再没用、再荒唐,只要我没有做出危害到整个国家的事,他就不会舍弃我。所以他绝不对萧逸低头,哪怕萧逸再英雄、再了不起,只要他有心谋位,就算明知阻挡不住,董仲方也会尽全力,就算明知必败,他也要用忠臣的血,给萧逸多添一处污点,让史书多记一笔骂名,让后世所有权臣以此为警,哪怕野心高涨,也要一再三思,不敢妄动。英主昏君,盖世英雄,也不过一时一世,而一个稳定的制度,却可以传递千百年,维持千百年的安定,所以绝不能随意被动摇。可笑我不能了解他的深意,却还一直嘲笑他、轻视他,自以为胸襟比他开阔,自以为境界比他高出许多,却根本不明白他的一片苦心……”   
  容若懊恼的伸手在自己脑袋上用力捶了一下,还要捶第二下,却被楚韵如抓住了手腕:“现在不是可以既不引发内乱,又不致动摇国家制度吗?”   
  “什么?”容若惊奇地望着她。   
  楚韵如低声道:“摄政王不是说过,只要让他与太后同去,浪迹天涯,从此再不入楚国一步吗?”   
  容若叹息摇头:“韵如,你太小看萧逸,也太小看我的母后了。”   
  “皇上以为他们说的都不是真心话?”楚韵如不敢置信,楚凤仪的泣血悲泪,萧逸的撕心惨痛,那曾对她造成无比震撼的深情,怎么可能是假的。   
  “不,他们说的都是真心话,母后当时是真的只求一死,萧逸当时也确是为母后放下了他的野心,但也只是当时而已。韵如,他们的确真情真性,可是身陷权力场中多少年,如果他们真可以做到轻淡权位,以情为重,早就相携而去,何须多年来明争暗斗。母后伤心入骨,以致神智失常,固然是因为对萧逸深情,也有一部分是因为,起初被楚家的背叛刺伤了心怀,再受打击,就撑不住了。萧逸是眼看着最爱的人在面前受苦,到失去时,才知道珍惜,所以才一时忘了一切。可是,人的野心,真的可以因为一时的冲动,就完全消失吗?早已经习惯荣华富贵,习惯站在权势颠峰的人,真的可以没没无闻,忍受冷清平凡吗?不但萧逸做不到,连我的母后也未必做得到。更何况,萧逸的部下,真会放萧逸就这样离开?怎能不苦苦相求,紧紧追寻,萧逸又能坚持多久呢?就算是留在深宫享受富贵,没有权势,对萧逸来说,也只像是被拨去利爪,锁在牢笼而已。他是真心爱着母后,但天长日久,也许,母后就会变成他最怨恨的人了。”   
  楚韵如在他怀中微颤:“怎么会这样?”   
  容若抱紧她:“人性本就如此。”他眼神深幽,像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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