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若看得心惊,左袖微拂,一道乌光从袖中射出,堪堪撞在柳叶刀的刀身上,使得刀势微微一偏,擦着萧远的头发射了过去,吓得萧远脸色惨白,手足发木,愣愣地看着一把头发,应刀而断,在眼前徐徐飘落。
与此同时,容若一指也叩在了柳非烟手腕上。
柳非烟只觉手腕一软,垂了下来。她毫不停顿,一抬左臂,对准容若一掌拍去,没想到手一抬起来,却是全身酸软,一丝力气也没有,身不由己,坐倒在地,犹自恨恨瞪着容若:“卑鄙。”
容若笑道:“我这也是为了不要伤着柳姑娘,所以在点中姑娘手腕时,用带了麻药的针稍稍划了一下,这药对身体绝无伤害,休息一阵子就好了。”
柳非烟含恨瞪着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勉强支撑着起到一半,身子一晃又跌倒在地。她面色惨白,死死咬住牙,泪珠在眼中打转,却反而不再落下来,只是一声不吭地继续努力站起来。就这样,站起、跌倒,跌倒、再站起。
容若心中也为她的倔强所震动,皱皱眉,回头使个眼色。
凝香、侍月一起过来扶她:“柳小姐。”
柳非烟挣扎着用无力的手推开她们:“谁要你们来假好心,没有你们,我倒至于落到如此地步。”
“你还真能恶人先告状。”萧远冷笑一声,一个箭步冲过来:“自从相识以来,哪一回不是你先找我们的麻烦,今晚你更是摆出一副不杀我誓不休的样子,你倒说说看,我该怎么报答你才是?”
他声音里充满威胁,脸上表情异样狰狞。可是柳非烟却只是毫无惧色地瞪着他,双目死死盯着他,眼中的愤怒怨恨,竟让容若这样的旁观者都觉不能直视。
可是萧远以前在京城,正可谓坏事做尽,对于别人的怨恨,早就习以为常,丝毫不受影响,只是狞笑一声:“好,你大胆,我看你大胆到什么程度。”
他猛然伸手,就要当众扯开柳非烟的衣裳。
柳非烟吓得惨叫一声,容若也急忙挡在她面前,沉下脸来:“三哥,你这是干什么?”
“既然敢随便杀人,就要做好承担一切后果的准备。”萧远面色阴沉,语气冰冷。
柳非烟大声喊:“你们杀了我吧!天地间已没有我的立足之地,我不能杀他复仇,还活着做什么?”
她声音凄厉哀绝,容若听得心中恻然,低声道:“柳姑娘,你有什么冤仇委屈,不妨慢慢说出来。”
柳非烟咬牙道:“如果不是和他结仇,我不会用刀刺伤你。为了你受伤的事,我被爹爹关了好多天。我要不是闷坏了,不会偷偷跑出来,不会想办法甩掉爹派来跟踪我的人,也不会被人掳走。”
她望向萧远的眼中悲楚莫名:“你为什么要在百般羞辱我之后来救我,你为什么不把我扔下,让我死了算了?”
萧远气得破口大骂:“我救人倒救错了?你是不怕死,你就不怕落在那个乱七八糟的地方,将来生不如死?”
柳非烟惨然一笑:“我现在,何尝不是生不如死。”
容若心中感怀,长长一叹。
女子先天就比男子受更多局限,江湖中的女子危险也远比男子多,清白名誉,动辄受损。像柳非烟那样被人掳走,又在风尘之地救出,已惹来无尽的流言蜚语,她今日洞房之中,未曾落红,更坐实了不洁之名,自是百口莫辩的。
柳非烟的泪水徐徐滑落脸颊:“别人都说江湖女子大多操行不端,贞洁有亏,我偏立志做个玉洁冰清的女侠,给天下人看看。平日爹爹爱我如掌珠,旁人敬我如公主,我一心一意只想好好做一些事,让人家知道,我虽是女儿身,可半点不比男人差。我全心全意数着日子,想着要嫁给修远,为他生儿育女,虽然身边常有男子出入,可我从不曾有半点对不起家门,对不起修远。我被掳时虽然失去意识,可我怎么会连自己身上的事都不知道。我还是个清白的女子,就算修远有猜疑之心,我只想着,等我嫁给他,洞房花烛夜还我清白,他会更加爱我敬我,可是……”
她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在场其他,怎会不知道女儿家清白受损的其中苦痛。凝香、侍月一起低声宽慰她,苏意娘微微皱眉,似是若有所思。
容若心中为她难过,似何夫人这等出身官家的小姐,何等看重名声贞洁。何修远受母亲教导,也同样着重此事。今夜之后,柳非烟断难安然做她的何家妇,而柳清扬也因此蒙羞受污。
柳非烟自小骄纵,怎受得这样的不白之冤。偏偏愤恨满心,却连可以报仇的人也没有。既怪不得何修远,又找不到真正掳她的仇人,一腔激愤难平,竟然找上了萧远。
自与萧远相识以来,屡屡敌对,每每被萧远气个半死,是她毕生怨恨所聚,也怪不得心中恨意一起,自然而然想找萧远拚命。
看她这般失魂落魄、生无可恋的样子,便知性烈如她,根本不想活了,又不愿无声无息地死去,只想斩杀一仇敌,略泄心中怨愤。
可怜她莫名其妙落到不清不白,被世人疑惑的地步,连报仇都无法做到,气急攻心,也唯有找萧远来拚个生死,总胜过无声无息,含冤而死。
容若心中难过,摇了摇头,柔声道:“柳姑娘,我相信你是个清白无瑕的好女子,所谓落红之事,也并非绝对准确判断女儿身的依据。据我所知,女子若是有什么剧烈的动作,或过于辛劳,都极易于让身体略为受影响,初夜没有落红。”
看到几个女人一起愣愣瞪着他,容若的老脸也不由发红。在这个时代,他一个男人,对一个女子讲解这种妇科知识,的确让人感觉非常诡异。
“你是练武之人,所以常会有激烈的动作,没有落红,一点也不稀奇。”
柳非烟怔怔望着他:“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你想想,为什么世人总觉得江湖女子不清不白,品行有亏,会不会只是因为江湖女子大多数都因为辛苦的练功和激烈的战斗而导致没有落红,似你这般蒙上不白之冤,也让世人都对江湖女子有了偏见。”容若口中柔声解释,心中却觉有些啼笑皆非。
这种正常的生理常识,原来太虚的人全都不懂。不过,也实在不能怪他们,编程式的人,关于背景人物也大多是根据历史故事,或武侠小说来编的。
武侠小说中,判断处女也无非就是守宫砂和落红两样。可是从科学角度来说,守宫砂是没用的。而在小说里,不管女人受过多少苦,经历了怎样的魔鬼训练和生死苦战,都绝不会影响落红,不会造成什么夫妻误会,真是神奇啊!
可惜太虚给了他们武侠小说的背景和知识,却没有给女子武侠小说中的强悍身体。
他心中百念翻腾,却听得低低啜泣之声,低头看去,是柳非烟哀极落泪。
凝香讶然低声问:“柳姑娘,我们都相信你的清白,公子也能为你解说原因,你不是应该高兴才对吗?”
柳非烟惨笑摇头:“那又怎么样呢?就算他说的是真的,又没有任何证据。落红为凭是几千年来的风俗,无此凭据,天下人不会信我清白,何修远不会信我清白,何家再也容我不得,我又有什么脸回柳家,我……”
“胡说八道。”萧远一直按捺着性子听他们说话,终于忍耐不住,忽的一伸手,飞快一抡,重重给了柳非烟一记耳光。
第二部 红尘惊梦 第十二集 战火乍燃 第六章 神奇婚约
柳非烟被打得重跌回地上,凝香、侍月同时惊叫起来。
容若当即变色,一把抓住萧远:“你干什么?”
萧远也不理容若难看的脸色,一手指着柳非烟,咬牙切齿地骂:“你以前虽然骄傲任性不讲理,怎么看,也是个敢作敢当,有胆色有志气的女人。现在像什么?就会哭哭啼啼要死要活。我问你,你是不是个清白女子?”
柳非烟往日与他见面,必是相骂又相打,这次挨了一记耳光,倒似被打愣了,居然没有反唇而骂,只怔怔地点头。
“你有没有做过对不起何家的事?”
柳非烟愣愣地摇头:“没有。”
“这样不就好了,你自己问心无愧,为什么还要管天下人怎么样?你不是自负女中豪杰,又怎么轻易被人言左右?”萧远瞪着她,大声喝斥。
柳非烟讷讷道:“可是何家断不能容我,修远只道我骗他,以后……”
“我呸,何修远是个什么东西,只为了这种事就对你变心,疑你忌你,那只能证明他不爱你。这样的男子,没有嫁给他,是你的福气,不进何家的门,也免得受折磨。为这样的男人伤心,有什么意思?”萧远气势如虹地训斥她。
“可是爹爹的脸面……”
“他柳清扬的脸面,是靠他的本事、他的奋斗得来的,不是靠让女儿当贞节烈妇换来的。他是你的亲爹,他爱护你,不是为了让你一死全节,要死要活。他若真为了这种事以你为辱,你就更该自爱,你就更要好好做人,好好活着,让他们瞧瞧才对。”萧远咬咬牙:“你以为天下只有你受挫折吗,你以为被最亲近的人背叛伤害只有你碰上过吗?我要是像你这样没用,几百年前就烂死在京城了。”
萧远一把甩开被他一番话震得张口结舌的容若,一俯身抓着柳非烟的衣服,把她扯到自己面前,大声喝:“你到底明白不明白?”
柳非烟怔怔望着这个凶狠地瞪着自己的男人,这个自相识以来,就积下无尽仇怨,似乎总以戏弄欺侮她为乐的男人。良久,忽觉悲从中来,放声痛哭起来。
萧远素来见多这女子强悍泼辣,动辄拿把刀追着人狂砍的样子,万没想到这一骂,竟把她骂得哭成这样,听这一番大哭,一时倒呆住了。
这一呆之间,柳非烟的眼泪已经把他的衣裳哭得湿透,连乱七八糟的胭脂花粉被泪水一冲,也一概沾在他的衣服上。
萧远怔怔地想把柳非烟推出去,不知为什么,抬起的手,却又轻轻拍下来,按在她肩头,久久无言,半晌,才闷声道:“别哭了。”
旁边苏意娘看得好笑,轻轻走过来,取了手帕为柳非烟拭泪。
这一番大哭,让柳非烟抛开了强撑的骄傲,把满心的郁结悲苦哭得尽了,心头倒微微舒畅起来,前所未有,柔弱地垂着头,任苏意娘为她拭尽泪痕。
容若看得大喜:“这样才对,把烦心的事情抛开,好好过开心的日子,才对得起自己。”
柳非烟微叹一声:“纵然我往日清白,如今也再非完璧,既已不容于何家,将来,天下人又怎么看我?”
容若笑道:“柳姑娘,你当天下男儿都是人间贱丈夫?也有那不俗之人,也有不拘礼法之事。所谓贞烈,不过是男子用来束缚女子的借口罢了。我只知道你是个好姑娘,从来不敢有半分轻视于你。”
萧远哼一声:“女人就是女人,整天就为这种无聊事烦来烦去,什么完不完璧,一堆血,有什么好处?男欢女爱,又关那血什么事?我身边有过无数女人,从来不在乎这种事,我自风流逍遥,为什么又逼着女人像木头一样清心寡欲?要说起来,真要三贞九烈,木头一般,床笫间有什么滋味。”
容若听他越说越是不堪,不由皱眉瞪他一眼:“三哥,你又胡说什么?”
萧远冷笑着扬扬眉,对于容若的态度全不在乎。
正巧柳非烟刚刚抬起头,向他望来。
萧远骄傲不驯、扬眉冷笑的样子固然是漂亮的,奈何他刚才被追杀得惨,此刻披头散发,衣服破烂,外加脸上三个口红印,这表情怎么也威风不起来。
柳非烟看得忍俊不禁,不觉嫣然一笑,真是梨花带雨,另有一种风姿。
萧远初见她这泼辣骄纵大小姐含泪带笑的姿容,不觉呆了一呆,一时竟没把目光收回来。
容若忍着笑,给侍月做个眼色。
侍月自袖底取出手帕,往萧远手里一递。
萧远接过来,怔了一会子,才意识到自己此刻的样子狼狈,难得脸上一红,急忙开始用力擦脸。
苏意娘轻轻一拉柳非烟,低声说:“柳姑娘,我们且去理妆。”
女子岂有不爱美的,柳非烟也知自己现在的样子颇为不堪,一垂首,便也跟着去了。
凝香跟去帮忙,侍月轻轻走到容若身旁,问起别后诸事,不免泪盈于睫。
容若最是见不得女孩子家落泪,不由手忙脚乱:“你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就哭了?”
“公子一去就不回来,只不过打发苏良送个信,就让我们全待在这里,我们几次去明月居,你还让人把我们挡回来,想是公子看我们这些奴婢没有用,不肯要了。”侍月一边说,一边低声哭起来。
容若苦笑:“哪里有这种事,只是那地方杂乱,江湖人众多,我不想你们介入其中。”
“我们既随了公子,就是生死相随,公子这样看我们,当我们是什么人?”侍月含泪望着他。
容若知道越是解释,怕越为麻烦,索性道:“你们几个,不是不会武功,就是武功低微,到了那里,只能成为我的弱点、我的拖累,害我处处受制。你们若真的一心要到明月居和一帮心机深重的江湖人混在一起,那就去吧!最多害死我。”
侍月一怔,呆了一会子,才低声道:“既是如此,我们也不强求跟了公子去,只是求公子多多记得送信回来,别叫我们总这么挂念着。”
容若点点头,柔声道:“放心,以前是我思虑不周,没多为你们着想,以后,定不会了。”
侍月嫣然一笑,倒也显得出一股清丽风姿来。
萧远在一旁冷笑:“一哭二闹三上吊,这种女人用滥了的法子,就能把你逼成这样,真是没用的东西。”
容若冷眼逼视他:“这倒奇怪了,刚才柳大小姐一哭起来,咱们心如铁石的萧三爷,怎么也就大气不喘一口了?”
萧远重重一哼,正待反唇相讥,却听得一阵笑声入耳:“原来我的衣裳柳姑娘穿起来这样合身,倒是比我穿着更漂亮了。”
原来是苏意娘已为柳非烟再梳云鬓,再配钗环,复又妆扮妥当,还脱了嫁衣,换上了苏意娘平日较素淡的衣衫,扶着她乘夜而来。
平日里,柳非烟总是红衣红裙,艳红如火,这一番青衣素服,倒更衬出她容色如雪,别样的娇艳来。
看得萧远、容若两个大男人,连苏良一个半大孩子,一时间竟也没错开眼目。
苏意娘笑嗔道:“两位爷怎么不发话了?”
容若摸摸鼻子,来到柳非烟面前,低声道:“柳姑娘,令尊还在外头等着,你看……”
柳非烟身上中的麻药,这时已化得差不多了,她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好,我出去和他们说清楚。”
容若点点头:“我们陪着你。”
苏意娘也道:“是,柳姑娘,我们都信你,你是清清白白的好女子,没有什么可怕的,没有什么亏心的,我们都和你在一起呢!”
柳非烟点点头,忽然间觉得,这心中一直怨恨的仇人,还有从来看不起的青楼女子,倒是比那倾心相爱的男人,更加知心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摇头往外走去。
苏意娘一语不发,与她并肩而行。凝香、侍月相视而笑,也跟在后面。
容若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