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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晓她要找什么?尉迟采的杏眸下亮了一亮,又迅速黯下来。
“那何处有?”既然彼此心知肚明,也就不必再打哑谜了。
象牙扇后,某人的笑容满是嘲讽:“在赤国,相信无人敢保留你想知道的那东西。”
“为何?”尉迟采的视线与他相触,“是太上皇不允一丁点关于他的记录存在么?”
“这个嘛,你不如去问太上皇来得比较快。”
“……我去问他作甚。”找死么?
扇头慢悠悠摇晃:“若是你去,或许他会很乐意告诉你呢。”
尉迟采难掩杏眸中的惊色:“你这话是何意?”
“……这个嘛。”楚逢君凤眸之下掠过半明半寐的夜色,映在尉迟采眼中,却仿佛游走在刀锋刃口上森冷的杀伐气息,连半点旖旎也无。相爷的象牙扇缓缓落下,点在她的唇瓣上,再寸寸下滑,改为挑起她的下颔:“……你以后就能明白了。”
“那以后是何时?”尉迟采望着他,不闪不避。
扇坠轻摆:“别太心急啊,采儿。这朝中总有那么些事得静观其变,耐得住性子的呢,就能把握住反击之时,一举揭开所有谜团……若是耐不住性子的,便只能沦为踏脚石。”
尉迟采忽然来气了:“所以,你今晚又是来说教的?”
“非也,只是听说霜州来了些麻烦事,让昭仪很头大……本阁很有兴趣瞧瞧昭仪焦头烂额的模样,这才不请自来。”
尉迟采觉着有些透不过气。
长千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作为尉迟家的当家,不仅要打理家族内务,还得照顾尉迟家在赤国的产业。如此,怎么会连霜州之事也不甚了解?
这家伙,必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或者……压根就在监视馥宫和丹篁殿。
若真是如此,楚相的权势未免太过可怕了。这厮连后妃居所和皇帝日常理政的去处都一手掌握,遑论那个什么碧玺殿?
……呀,不错。这天枢阁也在内廷之中,而宫内门禁森严,若非只手遮天,他如何能避开众多耳目,在深夜前来?
“怎么了,为何不说话?”见尉迟采蹙眉不语,楚逢君挑唇笑了。
“……相爷。”思忖片刻,尉迟采正色,轻启红唇:“您为何要对我说这些?”
“游戏罢了。”
“引火上身的游戏?”
楚逢君似是十分享受地点了点头:“本阁玩得起。”
“你究竟想要什么?”尉迟采睨着他。
“哦呀,这话可就太冲动了……”
“楚逢君!”尉迟采恨声开口,“你是宰辅,宰辅本该是辅佐君王之人才对,为何你要与他处处针锋相对?”
象牙扇骨刷过他的左腕,由他抱臂搭在臂弯上。
“这话自然不错。”他轻笑起来,“可如今朝堂之上,真正的君王是谁?”
尉迟采悚然而惊:“你……”
“好好想想这话吧,本阁为何要为难陛下。”楚逢君转过身子,从上层的架子上取下一本来书册来,摆去尉迟采面前。“只希望采儿能看清谁是赤国之主,莫要委屈了本阁才好。”
散发着淡淡霉味的书册,尉迟采的指尖抚过封皮上的几个字。
——《龙鼎起居注》?这不是……景帝当年日常生活的记载么?
“这书何用?”她扭头看向楚逢君。
“读了才知道,不是么。”相爷笑得风情万种。
尉迟采心中不耐,却也无计可施,只得翻开书皮沉着性子往后看。
阁中一时沉默,袅娜金香和着清浅如雾的沉水香,在扉页和指尖淡淡扩散开来。
及至楚逢君落下一息低叹。
尉迟采耳根一动,思绪从书中字句间拔起,无声飘向身后那人。
“采儿……”相爷的嗓音里带着奇怪的意味:“栈哥哥是何人?”
啥?尉迟采歪了歪脑袋,这才想起梦中那个不辨形容的男子。仔细想来,自己只是这么唤他的名字,究竟是谁,她也不清楚。
上一回她接到楚逢君的书信来到在天枢阁,在等他时不小心睡着了,他必定是那时听到了她的梦呓。
于是她摇摇头:“不知道。”
楚逢君回过身来,脸上颇有戏谑之色:“莫不是昭仪背着陛下,在外面偷汉子?”
尉迟采正要开口骂娘,忽而听见楼道处传来脚步声。
这一回倒不必躲,因为她本就是从天枢阁大门入内的。
“昭仪!昭仪!”红衣宫人面含惊惶,在门廊处冲她一揖,又发现楚逢君也在,顿时面色再白一分,出口的声音低了下去:“……相爷。”
“何事如此慌张?”尉迟采眉心微皱。
宫人似是顾虑到楚相的存在,低声道:“请昭仪立刻随小的走一趟。”
尉迟采心下一沉:“去哪儿?”
宫人再拜:“请昭仪随小的来。”
尉迟采看了看楚逢君,“妾身告退。”旋即折转身子对宫人道:“头前带路,走吧。”
至那抹纤细的梅红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内,象牙扇缓缓收起。
墨玉凤眸下,有微澜暗自翻涌。
***
“究竟是去哪儿?”微雨未泯,尉迟采独自撑了伞跟在红衣宫人身后疾步而行。
宫人在前掌灯,低声答道:“昭仪切莫声张,等到了那地方您就明白了。”
尉迟采满腹狐疑。
她的鬓发上沾满了细小水珠,裙裾也因着水洼而*了一圈。她顾不得更多,只想着别在这泥水地上摔倒才是。
二人到了携月湖附近,宫人引她入一条窄巷,两侧皆是高墙。她抬头望去,濛濛细雨缕缕疏风,不远处有宫室的模糊轮廓。她定睛细看,只见檐角飞扬,十二瑞兽栖于宝顶,楼廊处一串明红的宫灯随着她的靠近而愈见清晰。
“这是……重华宫?”尉迟采脚下一顿。
宫人低低应了一声,唤她快些跟上。
“是太祖妃出了什么事么?”今日早先带芙姬前来时,只听说太祖妃染了小恙。难不成是病症加重了?
宫人却道:“昭仪莫急,等到了琅玉轩,小的再为昭仪解释。”
尉迟采不再多语,心下越发地忐忑起来。
琅玉轩前,水晶帘随风摆动,晶珠相击响作一片急雨之声。几名红衣女侍捧了热水和口巾匆匆步入轩内,连给她行礼都顾不及。浓郁的草药味和着一丝腥甜气息钻入呼吸中,尉迟采蹙眉掩鼻,后退半步,胸中已然明了:
看样子,太祖妃病得不轻。
“给本宫说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她深吸一口气,放下袍袖。
宫人再揖,伸臂请她入内:“昭仪请这边来。”
琅玉轩比她想象中更加纵深,想不到平日里太祖妃休憩之地只是外间,而绕过重重垂帘,还有一方更大的内殿掩在琅玉轩后。此处已是灯火通明,御医和宫女忙做一团。尉迟采站在垂帘前,胸中有些气闷。
“昭仪到——”
红衣宫人高呼一声,为她打起帘子。尉迟采缓步而入,双眸在殿内扫视一圈,目光所及处,一众御医和宫女俱噤声屏息,垂首致礼。
挺胸抬头,她的梅红裙裾在铺着绒毯的地面上拖曳出轻响,直直走到一名御医跟前。
“太祖妃的情况如何?”她轻声问。
御医顿首,答道:“回昭仪,太祖妃娘娘失血过多,仍昏迷不醒。”
“何因所致?”
“微臣无能,尚未找出病因,还请昭仪宁耐一时。”御医的脑袋垂得更低。
尉迟采半晌不作声,只走到红木雕花宝榻前轻轻坐下。
榻上的太祖妃嘴唇乌紫,嘴角仍沾有殷红血迹,面色白如死灰,清秀的柳眉紧紧蹙在一处。
“热茶。”
尉迟采轻唤一声,近旁有宫女将茶水奉上。她径自接过,又取出随身的绢帕,蘸了些杯中的茶水。淡绿色在雪白的丝绢上晕染开来,她就着那点润湿的地方,小心擦去太祖妃嘴上残留的血迹。
染了血,绢帕自是不能再用了。她将帕子揉作一团压进手心,侧头对御医道:“再来瞧瞧罢,务必要治好太祖妃……否则,这太医院也大可不必开着了。”
“是,微臣遵命。”御医顶着一头冷汗起身。
尉迟采让开些位子,不言不语地看着御医给太祖妃诊治。视线落在太祖妃的面庞上,她忽然蹙了眉头,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怪异感。
……真年轻。初次见到太祖妃的时候,便这么想过。她羽睫轻扇,暗忖:那时还以为太祖妃会是个满头银发一脸皱褶的老太婆,没想到竟是个年轻的美人。
她起身走到方才那引她前来的宫人面前,压低嗓音:“是谁叫的御医来?”
“回昭仪,是在娘娘跟前伺候的画眉姑姑。”宫人垂首。
“画眉何在?”尉迟采转身,视线扫过殿内诸人。
一名红衣女侍排众而出,在尉迟采跟前盈盈跪拜:“婢子在此。”
眉目清隽,嘴唇柔和,鼻梁微微有些塌,右侧脸颊上有一粒细小的黑痣,红衣衬着她过分白皙的肤色,显出几分妖异的意味。
尉迟采将她打量一番,道:“你就是画眉?是你去唤来御医的?”
“回昭仪,正是婢子。”画眉颔首。
“太祖妃晕厥前,你也一直跟在她身边么?”
画眉扬眸:“娘娘吩咐婢子去御膳房取汤,待婢子回到琅玉轩后,娘娘就已不省人事了。”
“这么说,在你离开琅玉轩后,太祖妃身边就没人守着了?”
画眉又是点头:“是。”
尉迟采凝视着她,画眉不声不响地跪在昭仪跟前,垂眸待令。
半晌,昭仪的美眸中现出众人从未见过的冷色:
“给本宫查,太祖妃今儿个都吃了些什么。”
正文
第二十四章 听说霜州有坏人(1)
'更新时间' 2010…01…21 19:00:00 '字数' 3035
子夜,重华宫膳房一片人仰马翻。
“昭仪有令,将今日太祖妃娘娘所用膳食一一报上名来!”
膳房的庖长领着差人跪了一地,两名红衣宫人分别把守门前,重华宫侍从在回廊一侧列开,长枪枪头映着明红的灯火,光晕凛冽。
暮舟和烟渚得了命令,从馥宫赶来重华宫听从昭仪差遣。两人跟在尉迟采身后,快步往膳房而来。夜深露重凉风侵体,暮舟带来貂裘替昭仪披上。
尉迟采随手拢了裘袍,转入膳房正堂。见地上跪着一众当值的应膳差人,十余人莫不是浑身颤抖,冷汗涔涔。
“谁来告诉本宫,今儿个太祖妃都吃了些什么,由谁负责做的?”她在门前站定,眼眸轻扬,下颔微抬,一袭皇室贵胄的清傲之气彰显无疑。
庖长伏地拜礼:“回昭仪,娘娘每日所食膳品,皆出自小人之手。”
暮舟凑过来同尉迟采低语:“昭仪,这人乃是重华宫膳房的庖长。”
尉迟采点了点头:“你说吧,今日太祖妃都吃了些什么?”
“回昭仪,自昨儿个起,娘娘就说咽喉不舒坦,也没什么胃口,令膳房做些清淡的粥点小菜。小人便命人备火,替娘娘熬煮雪梨百合粥润肺,肉菜只备了红焖仔鸡和清蒸鲥鱼,点心是枣泥糕饼,除此之外便无他物了。”
“真的只是这样么?”尉迟采眼眸半眯。
方才画眉说了什么,她可是听得清清楚楚——“汤呢?太祖妃喝了什么汤?”
庖长浑身一僵,磕头答道:“回昭仪,是红枣枸杞汤。”
尉迟采暗舒了口气,“多叫几个人来,仔细检查膳房内所用的锅碗瓢盆和餐具,一处也不能漏过。”
“是!”一名红衣宫人得令离去。
“今日轮值之人是谁?”昭仪又问。
“回昭仪,是副庖长孙启。”
庖长话音刚落,近旁一名蓝衣男子向昭仪叩首:“小人正是孙启。”
尉迟采看了他片刻,“来人,把他带去重华宫,本宫要问话。”
“是!”门外两名侍从应声而入,架起孙启就走。
暮舟与烟渚看在眼里,心中皆是暗自惊异。
昭仪入宫这么些日子,两人从未见她有这般利落地处事手腕。往常温婉的世家千金,如今俨然后宫之主,气势天成,无人敢驳。
……独当一面的长千金,本该如此才是。
尉迟采的眸光掠过在场众人,红唇轻启:“今夜之事,任何人不得走漏风声,违者重处。”
“是!”
***
“……又呕血了?很严重罢?”
榻上那人掩在金红的烟罗垂帘之后,轻声问道。
月色隐去浓云之后,只余小片银白清光在云絮间躲闪出没。黑寂的天幕不着点星,雨丝共风声一并飘拂流转,没有关窗,墙角宫灯的微光散落地面,是一片湿漉漉的亮。
黑衣宫人垂首:“是的,尉迟家的昭仪已经去看了。”
“哦,又是那个丫头啊……”那人的嗓音带着一丝沙哑,“多管闲事。”
“太上皇,是画眉去叫来的御医。”黑衣宫人道。
“画眉到底太嫩,没什么耐性……罢了,反正那个丫头也出来挑了大梁,有什么麻烦赖去尉迟家就好。凭画眉那张嘴,这点责任还是甩得掉的。”
“是。”宫人应了一声,“那么,您要不要……”
“退下吧,现下还不是时候。”
宫人瞥一眼那个笼在金红之中的男人,深深一揖,敛裾退下了。
景帝垂眸,伸手抹开身下女子散落胸前的长发,露出大片洁白柔美的春光来。
女子浑身泛起娇俏的粉色,因着景帝停留的视线而轻轻颤抖。
“你也流血了。”景帝忽然开口道。
女子瑟缩得更厉害,赤红的面庞有如火烧,她嘤咛一声,抬腿缠上景帝的窄腰。
“可惜,她比你美太多。”景帝摇摇头,同时,双手抚上女子的颈项,慢慢收紧。
***
子时过了,太祖妃仍未醒来。
尉迟采坐在琅玉轩外间,手中的茶已凉透。暮舟低下头在她耳边提醒:“昭仪,要不要换一盏茶水?”
“不必了。”她将杯盏搁在旁侧,起身。“我去看看太祖妃如何了。”
暮舟跟着她迈入内殿。血腥味已淡去许多,那名先前替太祖妃诊治的御医正坐在榻边试脉,见尉迟采进来,忙不迭起身拜礼。
尉迟采止住他:“怎样?还是不知病因么?”
御医拭汗,面上颇有难色:“这个……昭仪,容微臣问一句,娘娘早些年是否曾大量服用过什么毒物?”
早些年?毒物?
尉迟采心下突地一跳,面上并无变化,只淡淡道:“怎么,有何问题?”
御医再拜:“依微臣看来,娘娘呕血的病状,不像是得了什么重症,倒像是……中毒。”
若太祖妃真是中毒,只怕这宫中无法安宁了。
“你能确定是中毒么?”
御医皱着老脸,摇摇头:“太祖妃的心肺本就孱弱,微臣只是觉着如此大量的呕血十分蹊跷,尚且不敢定论是否中毒。”
尉迟采思忖一阵,幽幽叹了口气:“一定要确定,否则太祖妃性命堪虞。”
“是,微臣尽力而为。”
她转向身边的暮舟:“那个孙启呢?”
“在偏殿。”暮舟低声答道,“昭仪要去看看么?他应该已经写好了。”
尉迟采点了点头。转身之际,她瞥见雕花榻头摆放着的一叠奏折。茶色绫面封皮,她在天骄那里见过不少。
“你让一让。”她示意御医让开,探身抬袖,小心取过最上头的一册。
落款上写的是今日,那便是今天的奏折……看来太祖妃一时半会也批复不了。
她对暮舟使个眼色:“把那几本都拿上。”
偏殿里,孙启在数名侍从的“看护”下乖乖坐着。
暮舟先推门进来:“昭仪到了,孙启,要你写的东西可写完了?”
尉迟采敛裾迈入屋内,杏眸微光直直向孙启探来。
孙启点头如捣蒜:“写完了写完了,就等昭仪来看呢。”说着把桌上的一页纸捧来尉迟采跟前,“您要小人写每道菜的原料,小人所用的就是这些了,请昭仪过目。”
尉迟采抬手接过,细细看过一遍,问:“近些日子里,太祖妃吃过什么特别的东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