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得到这块土地之后。陆仰止的事业版图就会得到新的决定性的拓展,他将因此攀上另一个高峰,到达他所预期的高度。
这个野心勃勃的男人,弄月想要大方的给他祝福。现在看来那不过也是一场梦幻。
弄月准确的打开书桌的抽屉,取了那把钥匙,在书架右侧的原木柜上,她看到了那个钥匙孔,像个黑色的秘密,诱人失足。
她的内心平静无波。平静的令她自己也感到一丝丝的害怕。
她打开了抽屉,看到了那个深绿色的文件夹。
然后,像是要验证自己的预感一般,她回转身看向书房门口。
陆仰止,静静的站在那里。她知道他来了,她感觉到了,她只是不知道他究竟从哪里开始把她当作一幕哑剧的主角。
他的眼神太过犀利,在黑暗中甚至发出晶莹的光。像一头野兽。然而身体却斜靠在门旁,长而有力的双腿交错,果然像个看戏的人。
只是弄月并不去看他的脸色。当她微微的低下头去时,她知道自己开始害怕了。但是她不自觉地微微笑起来,想起辛童的话。你只会得到伤害。
是的,陆仰止是这个世上唯一令她感到痛苦的男人。她认识了痛苦也认识了感情。然后她知道她无法再承受下去。一个无情的女人也许只能被另一个更无情的男人伤害吧,这是因果报应的逻辑。
然而重要的是,即使难以承受,她依旧不在乎。她更彻底的放松起来。庄弄月的不在乎是无人能及的。纵然椎心挫骨,自厌自弃,纵然知道自己可以被他伤害。可是她不在乎。她早已厌倦。
“我要这个。”她抬起头来,淡淡开口。觉得满嘴苦味。这就像是一场电影,不过刚刚开始片头曲。她拿起了那本深绿色的文件,它躺在那里,像是一株冬眠的植物。
陆仰止已经悄无声息的走过来,一把攫住了她的胳膊。弄月抬眼看着他,她的睫毛忽闪着,一下一下。她看到他的脸,石刻一般的纹路。
“为什么这么做?”他的声音沙哑。然而性感。这种性感夹杂男性与兽性。陆仰止是一个纯粹的男人。冷漠而强大。对于猎物从来一击即中。
有一瞬间,他身上散发的寒意令弄月几乎要颤抖起来。可是她还没有想好究竟要怎样说。
“那个LV包包,”他的微笑好看而残忍,那般的生动,仿佛雪地里的生灵,他越来越抓紧了她,他的目光中满是暴烈,暴烈的绝望,他甚至弯起薄薄的唇给了一摸冷漠的笑,“也是你对不对?为了左家吗?你想回去,回去做个冒牌的公主?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不想去寻找原因,是你太精明,还是我变笨了?弄月,有谁相信,你仅仅是个只有22岁的女孩呢?”
“我需要它。”弄月仅仅这样回答,“把它给我。”
她看到陆仰止仰起了巴掌,然后听到自己的脑袋里发出的尖锐的暴鸣,她被这巨大的力量击倒,像一匹布一样摊乱在地上。热辣的感觉侵袭左脸颊。嘴角瞬间肿了起来,嘴巴里的苦味已经完全消失不见,因为满嘴的血腥取代了它们。她并没有流血,连嘴角也没有流出一滴血。她只是尝到了满口的血腥味。
她坐在地上。冷冷清清的笑起来。她只是觉得好笑。这样的挨打,她并不是第一次。她已经极为习惯。它们充斥了她整个童年。她无法不回忆起那个守在旗袍店外默默等待的小女孩。她僵硬打结的头发在后面束成马尾。她整个背上都是哭泣的伤口。那是母亲的皮带留在上面的哀叹。
她习惯歇斯底里的殴打她,把她赶出那个肮脏的小公寓。然后在深夜哭泣着抱她上床。第二天带她去吃东西,然后带她去逛旗袍店。
她那美丽的母亲那样的钟爱着旗袍。
而她的背上总是还未结痂便生出新的伤口。就像是秋天的稻田,永远无法结束。她那时候便开始相信,伤口是一种有生命的东西。终有一天,她会收获命运。
弄月清冷的笑着,笑得眼泪流出来。
“你为什么要笑?我很好笑吗?”陆仰止攥着她的肩膀,把她从地上拖了起来,他的声音带着难以察觉的感伤,就像是一个音域丰富的戏子。他夹着她的肩膀,提起了她,她的脚离开地面,她的脸感觉到他的呼吸,“我也觉得自己很可笑,可笑到忽然发现自己原来爱你。”
弄月转开了脸,她紧紧闭着眼睛,“你听到了吗?不要做出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我说我爱你。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事情不会有任何的改变。为什么要出现在黎一崇的诊室里,为什么最终让我爱上你呢,你知道我是一个无法爱人的男人。可是现在无论我怎么欺骗自己,也还是发现自己在爱着你。”他笑起来,冷冷的,甚至这场告白也冷冷的。
“你知道我是个魔鬼。”他说,“魔鬼不伤害别人会死的。这是天性。”他残忍的笑着,然后毫无预兆的吻住了她,“弄月,我要伤害你。”
他始终从容不迫,始终气息平稳。他所有的话,说出来都毫无情绪。毫无温度。即使是暴怒的陆仰止,也始终冰冷镇定。
他亲吻她,连唇也是冷的。
他把她推倒在地上,他撕裂她的衣服,啃噬她的身体,并不狂热。也无激情。一切冷冷清清。惟有他纠结的力量,像暴雨一样要摧毁她。
“我知道你爱我。我们两个是世间最可悲的人。永远被抛弃。即使自己努力的活,也不会感到幸福。即使掌控世界,也无法变得快乐。你选择不追求,我选择不停止追求。我们不应该相爱。弄月。”他趴在她耳边低低的说。声音像是啜泣,“我爱你的身体。”他说,“我知道你也一样。”
他们纠缠在一起,并没有其他的方法来解决。他太过用力,用尽全力进入她。她开始流血,流很多的血。她感觉到疼痛。可是她抱紧了他。抱紧了这个要吞噬她的男人。
她开始担心自己会死掉。可是她并不希望他停止。她几乎要忍不住笑起来。一个变态的男人和女人。他们在地板上纠缠。冷漠却又投入。他们任何时候,都可以得到彼此的响应,只要其中之一发出信号。
她并不怕死。她只是怕晓钟会害怕。他在等她。
“把它给我。”她说。
“你是个小贱人。”陆仰止看着她,他的眼睛充满欲望。然而依旧冷清而空洞。
“给我!”她喊道。
陆仰止再次给了她一巴掌。他看着她。她不知道自己此刻看上去有多么美,多么魅惑,即使脸上的伤痕也成为她美丽的一部分。周身闪着光泽,因无耻和欲望交织而成的妖娆,让她看上去像一团烈焰。
陆仰止觉得仅仅看着她,就难以呼吸。
他抓起那个绿色的文件夹,然后疯狂一般的撕裂,撕裂,然后漫天飞扬。他看到弄月脸上绝望的神情,这让她的整张脸艳不可视。
“你有存档吗?!你有吗!有吗!”她凄厉的喊起来。
“没有没有!你别想毁了我!你这个荡妇!贱人!我和你一样贱!所以我不存档!”他咆哮起来。好像回到小时候,向着任何一个抢他事物的乞丐咆哮。如果可以,他甚至愿意咬死他们。
弄月顷刻安静下来。安静得像一个国度,一个四季降雪的国度。这时候房间里响起熟悉的铃声。弄月的手机。
她推开他,抓起来电话。
然后她跑了出去。
跑出房间,跑下楼,跑出客厅,跑过庭院。她看见母亲,她依旧站在那里,站在花树旁边,静静的看着她。弄月跑过去。
她的血一直在流,好像身体里破碎了一个巨大的伤口,再也无法愈合。浓稠,暖热,腥甜,沿着腿汩汩流下来,流了一路。
她一直在奔跑,像一头瘦弱漂亮的母豹。她的眼泪一直在流。可是她不知道。她对着手机轻轻喊着,是的,我拿到了,拿到了,我马上去取钱,然后就开车过去。告诉我,你在哪里,你在哪里,你把我的晓钟关在哪里。
三十、吻
他的轮椅被一群男人用斧头敲碎了。金属和皮具碎了一地,像是粉身碎骨的尸体。而他躺在这些碎片中间。
他被剥光了衣服。裹了一条土黄色的毯子。已经这样紧紧蜷缩着自己过了三天。不吃不喝。不说话。他的眼睛深深的藏在头发后面。空洞,充满血丝。
像是一个废弃的仓库。空气中弥漫的灰尘和汽油味他已经习惯。
庄晓钟静默的坐在那里。仿佛化作一个雕塑。皮肤白皙,而现在已经蒙上一层细细的灰尘,尖瘦的下巴在微微的光中泛着荧荧的弧度。他的脑海中依旧充斥着空洞。他唯一知道的是自己可以活下去。只要他们不杀他,他就可以活下去。而他必须活下去。
他们剥光了他的衣服。像看狗一样盯着他。他在他们眼中看到黑褐色的欲望。他知道自己是美丽的。因为他像他的母亲。他也了解男人,他们对一切美丽的事物都怀有欲望。他们的欲望像唾液一样随时分泌。也像膨化食物一样廉价。
他了解。因为他也是男人。
他不知道自己还要在这里呆多久。他知道弄月就要来了。他马上就要见到她。而他现在没有一件衣服。他永远弱小,永远无法保护自己。
所以他开始希望自己死掉。
那么,弄月便不用来了。
路还没有建好。郊区的空气中冷冷的散发几点清爽。她把车子停下。然后拎着密码箱奔跑起来。她的双腿没有任何的感觉。她跑得很快。发绳不知道在什么时候遗落了,长而黑的头发在夜色中舞动,像是爬行的幽灵。
黑色的裤子已经变得有些沉重。也许因为它们吸足了血。血流满了她的鞋子,她每走一步,就可以听到自己的脚践踏在液体上的声音。
血还在流。流的缓慢而暧昧。或者已经停止了。她已经分辨不清来自身体的感觉。她只是在奔跑,在寻找一个大而旧的仓库。在寻找她的晓钟。
她说过要好好的照顾他。不让他受到伤害。她答应过的。
然后她看到了。那座破旧的仓库,出现在一个土包上,像是一个巨大的 黑馒头。
她跑近了。看到一群男人正在等她。
她开始放慢脚步。奔走,然后开始走,然后慢慢的走。等到走到他们面前的时候,她已经像散步者那样悠闲。
她站定在那里。
随意的抬起一只手,把额前的长发拢了一下。夜风挟带寒气,重新吹乱一头青丝。她看到地上有一截草绳。她看着那个为首的男人,长久的看着。然后一边抬眼盯着他,一边慢慢俯身下去捡起了那截草绳。
她放下手中的密码箱,把长发拢至脑后,束成了一个马尾。
然后拎起箱子,慢慢的走了上去。
现在,她开始发觉,自己的双腿在轻轻的颤抖。她的头好晕。她感觉到深重的饥饿绞痛她的五脏六腑。
可是她对自己微笑了一下。尽管笑得很勉强。看吧,弄月,这是你从未经历过的。
她在他们面前站定。然后等待着不知道将要发生的任何事。
“你好像很镇定,夫人。”那个男人不很高大,戴了一副银边眼镜,白色西装,黑色西裤。打了一条蓝色斜纹领带。头发柔软温顺,看上去像个公务员。如果他手中没有那把枪的话。
弄月认出了他的声音。像冰窖一样的声音。略带沙哑的声音。
“说实话,我在发抖。”弄月的表情很安静。她的确在发抖。她只是内心清亮,明白自己在做些什么。但是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应付接下来的一切。也许还有更好的办法,报警,寻求帮助,至少应该让黑泽知道……
她什么也没做。她不愿意那么做。不愿意把任何人扯进来。不愿意和任何人分享她的苦难。她只是来了。
“竞标和策划文书呢?”男人瞟了瞟她手中的箱子。
“我没有带来。”弄月定定的看着他,她的眼睛里流出一种光泽,像是泪水,然而不是,那仅仅是一种光泽。静谧,而且柔弱。像一片无风的湖水,没有波澜。让人不敢长时间的与那双眼睛对视,仿佛有种沉溺的危险。
男人把枪举到面前,沉默的欣赏眼光,好像把玩一件古物。然后把它交给了旁边的人。他微微偏着头看着她,“啊,别这样看着我。”他说,“我不能同情你。”
“你不必同情我。”弄月淡淡说,“我去拿了,用了我所能用的办法。可是我没有拿到。我想也许是我不够尽力吧。我只拿到你要的那笔钱。我想见见晓钟。让我看看他。”
“没有那份文书,钱对我没有任何意义。”男人的声音轻淡如水,“你不该骗我,你说你拿到了,我才决定让你来这里。可是现在你只是在向我坦白你没有尽力去做。”
“很抱歉,可能女人都喜欢相信自己的直觉。我一直有个预感,你知道我拿不到那份文书。”弄月轻轻的说着,她全身都在颤抖,除了声音。“我和晓钟都是这个社会最底层的人,我们没有任何价值。我不知道你想从我们身上得到什么。”
“你话太多了。”男人微微垂下头,看不清他的任何表情和情绪。
“是的。我只是来了。”她的声音慢慢变得忧伤,真实可见的忧伤。这个世界上除了命运,总还会有那么一些人,他们让你不得不真实,因为在他们面前,你没有任何筹码,没有任何方法,甚至没有任何还击的力量。你是被摆布的那个,只能接受的那个。恐惧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推在他们面前。连哭泣都无法疏解。
你甚至没有选择逃避的自由。你要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摆布。
“我来了,”她继续说道,他们的对话好像发生在很多年以前,现在不过是回忆中的片断,断断续续的然而清晰的,在某个人脑海中闪现,“庄弄月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拥有的就是你绑架的那个男孩。现在她什么也没有。现在她把自己也带来了。你看到的是她的所有。”她扑闪着睫毛,看上去好像随时都有可能晕倒。她不是话多的人,她只是绝望。于是她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表达她内心的那种简单的想法。
生活已经逼迫的她难以生存下去。她已经没有力气继续坚持,她知道自己已经完全被绝望击倒。她从来没有强大过。于是她对着一个陌生人诉说。她知道她的挣扎和辩争仅仅让别人感觉莫名其妙。这个世界上也许没有谁真正听懂她在说些什么。她的脑袋非常的混乱。然而她明白自己内心的清冷。
绝望之中,她依旧清冷。
她没有想过自己是否有能力救出晓钟。她甚至根本怀疑自己有这种能力。这一次她无法信任自己。她只是来了,也许根本没打算救他。她只是想见他。好像临终前的非洲象,离开草原离开群体,独自寻找那冥冥中的墓冢。
她站在荒野中,独立面对一群出没在黑色丛林中的男人。风吹着她的身体。她的面色苍白,沉静。愈是绝望,便愈是沉静。沉静的随时都可以停止呼吸。
“我很喜欢你的勇气。但是我没有办法同情你。真是抱歉。”男人扬了扬手,那群黑衣的男人便像云一样向她压过来。
当她手中的密码箱被轻易的夺走时,她听见那个男人微微的叹息,“现在我只能自己去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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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他看到她了。弄月真的来了。她站在仓库的门口,被那群男人推搡着。当她看到他的时候,她的脸上立即浮现出淡淡柔柔的笑。她的脸色苍白的像一张纸,身体颤巍巍的,她好像在拼命控制自己的身体。然而依旧在发抖。
“你为什么要来?”他开口了。声音竟然冷冷的。
“我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