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不要把我的名字放在名单上,我是说给导游的名单。到时候一起去就是了”
“好的,知道了!”秘书答应着出去了。
出了门以后秘书把门带好,在门口略站了一下,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怎么突然想去逛四合院了呢?奇怪!”
秘书当然会奇怪,林恒在北京住了多少年了?突然想逛四合院散心,他当然想不通。更加让他想不通的是一个国外的记者团在北京期间的活动,是根本不需要林恒陪同的。在外交界,接待外国使团的规格等级陪同者或是接见者的级别都是有严格的规定的。他给林恒做了这么久的秘书,他不明白林恒刚才说的越来越不懂得变通是什么意思,因为在以前林恒从来没有为这类的事情要求他变通过。不过尽管心里想三想四地画着糊涂圈,可是领导的吩咐岂有不照办的道理,他想他还是尽快去把这件事情敲定了的好。
下班之前秘书又到林恒的办公室去了,去拿他签好字的文件,并告诉他逛四合院的事已经安排妥当了。
大雅之堂(121)
林恒和羽明谈过话之后他对于儿子突然改变主意要娶徐晓晓为妻这件事终于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他认为这无疑是因为儿子深陷在对闽乔的爱情里无法自拔于万般无奈中选择的自毁之路,他想他是绝望了,所以才会在感情上用这样的方式自暴自弃。想起自己的一儿一女,一个因为恨闽乔恨到了几近疯狂,无法自控。另一个因为爱闽乔爱到了无路可退,宁愿“跳崖”。这一切让他心中不可避免地对闽乔产生了无限的震惊和好奇,闽乔她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女孩子,竟会有如此魔力?
闽乔受伤的那一年,他就已经对闽乔有了好奇心,所以才会跟梁渠说他很想见见闽乔。但是被梁渠拒绝了,他也只能作罢。如今,数年的时间过去了,这份好奇不但没有稍减一分,相反在羽明终于做出要和徐晓晓结婚的决定的时候生发到了极致。林恒想,他总要去见见梁闽乔了,不管怎么样,一个和自己的一双儿女产生过如此多恩怨纠葛的人,他想他起码都要弄明白她到底是个怎样的孩子?
在见到闽乔之前,林恒本能地想象着她的样子。虽然他知道一个能让羽明如此倾心让羽清曾经疯狂嫉妒的女孩子,一定不会只是因为漂亮,但是除了漂亮,林恒无法在想象的空间里为其它的东西找一个样板出来,他只好把一切都延伸成漂亮。古今中外的美女,但凡是林恒能想个模糊的影子出来的,他差不多都把闽乔与之一一对照过了了。环肥燕瘦,樱桃红,芭蕉绿,闽乔在林恒的脑子里不知道换了多少种模样。但是不论怎么换,都是绕着一个美字在转。
当林恒终于见到闽乔的时候,当他和一群外国记者一起在她耐心的导引和专业的讲解中,一路辗转在什刹海的胡同,平常百姓家的四合院,恭亲王府,庵观寺庙,名人故居中间的时候,他却完完全全忽略的她外貌的美丽,因为他的注意力和精神已经完完全全被其它的东西所灌注和吸引了。宋庆龄故居,郭沫若故居;护国寺街9号——戏曲艺术大师、京剧表演艺术家梅兰芳故居;中国现实主义美术教育的奠基人,中国现代绘画之父徐悲鸿纪念馆;大家每至一处,闽乔看似随兴所至信手拈来的解说和介绍,总能引来一阵子相机快门频繁闪动的风暴。故居里的一台一阶,一亭一阁,一院一屋,一桌一椅,一草一木,在她好像都有说不完的故事,仿佛她就在这里和他们一起生活过,如今讲述起来点点滴滴都生动。
一路上她始终带着微笑,温柔和美中流露出淡定沉静,淡定沉静中又满溢着温柔和美,她的那种笑容让林恒觉得非常舒服。仿佛是不经意从心涧溅出的一滴蜜,甜而不腻。又好似不小心从灵谷里泄出的一点阳光,暖而不灼。从见到闽乔的第一眼开始,林恒就没再去想过她长得究竟漂不漂亮,到底是环是燕,是樱桃还是芭蕉,他不知怎的就忘了去想这些了。却被其它东西一路牵动着,感染着,他只是想,美好的女人当如是。而不应该像是自己的妻子李静,女儿林羽清,以及就要成为自己儿媳的徐晓晓那样,当你面对她们的时候,总是能感受到来自她们的强大的压力。她们仿佛生来就是要去发号施令的,就是要去压迫别人入侵别人摆布别人的,她们的身上都背负着太多的欲望,或为声名,或为私利……或为其它种种,她们时时刻刻都想去挑战和征服,她们令他感觉很不舒服,很沉重,很压抑,透不气来。可是自己的妻子,女儿以及未来的儿媳带给他的所有的这些感受此刻在他面对闽乔的时候他却完全没有。在她的眼波流转之间,他感受到的是慢无边际的舒适柔和与自由。即便她在要做讲解的时候,要引领着她的客人去另外一个方向的时候,要吸引和抓取别人的注意力的时候,她的方法也绝不是命令压迫掠夺和入侵,她是很懂得跟着你的感觉和需要走的,她想的,她说的,她做的,无不贴合着你的心境,这让你会不由自主心甘情愿地追随她的身影和脚步。
观光结束以后,林恒让秘书送那些记者回去了,自己却留了下来。他想等闽乔,想跟她说几句话,却发现她正站在恭亲王府的门外打电话,他只好站在一边等着。
闽乔打完电话刚转过身来,一眼看见林恒站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看着她,吓了一跳,“他们都离开了,您怎么还在这儿呢?没赶上车吧?真是对不起,我怎么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的?”闽乔忍不住伸手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儿,“您稍等一下,我这就叫车送您回去。我知道他们住哪里的,放心好了,您不用着急。”闽乔还以为是由于自己工作的疏忽把客人给落下了,本来方子刚秘书给她的记者名单里没有这个人的,今天来的时候方子刚才说要临时加一个人,只说他在外交部工作,却没说是谁。她想既然是临时加进来的,那那些人离开的时候大概也没注意,所以才会发生这样的事的。正在着急,却见他对自己热情地伸过手来,“闽乔,咱们认识一下吧。我是林恒,羽清和羽明的父亲。我们没见过面,所以你不认识我。”
闽乔乍听林恒的名字还没有反应,又听他说是羽清和羽明的父亲,这才呆住了。愣了半晌,看了看林恒仍然伸在半空里的手,这才也伸出手和林恒握了握,“您是林……。林伯伯?”
“我是,闽乔,谢谢你还愿意叫我一声伯伯。我不是没赶上车,我是特意留下来等你的。”
“等我?! 有什么事吗?”
“闽乔,我知道你很忙,想请你吃饭,又怕占用你太多的时间。要不跟伯伯一起喝杯咖啡好不好?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就是想和你聊聊。如果你不愿意跟我聊,我也能理解,不要勉强自己。”
“这没什么可勉强的,我知道附近有家咖啡厅不错。”闽乔说道。
“那好,那咱们就去那里吧。”
“那您跟我来吧,往这边走。”闽乔一边说一边转身走到前面带路了。
“林伯伯,想跟我说什么您就说吧。”闽乔一边轻轻搅动着杯子里刚刚加了奶和糖的咖啡一边说道。
“好几年前,我和你的父亲在一家茶社喝过一次茶,为羽清对你做的事道歉。那个时候我就很想见见你,当面对你说声对不起。可是那个时候你父亲说你的心情很不好,所以……。。虽然好几年过去了,可是这件事却一直都放在我的心里呢。今天总算有这个机会能让我当着你的面说这一声对不起。”
“这些事情过去很久了,我早都不想了。您也不要再放在心上了。”
“能让我看看你的手吗?”
“林伯伯,还是别看了,不影响什么的。”闽乔微微地低着头轻声说道。
“你是个好孩子,你的好,我…。。我和羽明都知道。”
“……。。”闽乔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着。
“不知道羽明他对没对你说起,他可能很快就要结婚了。”闽乔从咖啡里取出勺子,放在一边,端起杯子刚要喝咖啡,骤然间听见林恒说了这么一句话,她的手忍不住一颤,手指一滑,杯子掉到了桌上,咖啡溅了一桌子,雪白整洁的桌布顷刻间便污浊不堪了。闽乔的衣服上也溅到了,她却不理,只是呆坐着。林恒的米黄色领带上也溅上了,黑黑的一团,他也不去理,看着闽乔,亦是呆坐着。
服务员过来手忙脚乱的清理桌子,换上了干净的桌布,又重新端了两杯咖啡来。
“他要和徐晓晓结婚,我知道怎么回事,我想你也是知道的。我不愿意他这样,可是他下了决心,我也没有什么办法了。”林恒终于开口说道。
“………”闽乔重新给咖啡加糖加奶,重新搅动咖啡,却仍然不说话。
“我听羽明说,你在和楚天恋爱呢。而且你们的感情很好,能告诉伯伯,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吗?”林恒见闽乔不说话,继续问道。
“今年恐怕不行了,旅行社的事太忙了。要拖到明后年了。”闽乔答道。
“是吗?不管什么时候结婚,别忘了告诉伯伯一声,伯伯也要去讨杯你的喜酒喝,你不会不给喝吧。”
“不会的,林伯伯如果想去,想喝多少都有。”
“谢谢你这么说,我这心里头可是安慰了很多。真的!”林恒的咖啡什么都没加,他端起来喝了一口,他早已习惯喝这样的苦咖啡了,“闽乔,我知道你和楚天你们在一起一定会很幸福。因为你们有深厚的感情基础又彼此信任了解, 可是羽明的情况就不同了,他恐怕没有那么幸运。我看得到结果,现在就看得到。可是羽明他现在根本听不进我的话。闽乔,能说说你的想法吗?你对羽明结婚这件事是怎么看的?”
“林伯伯,他是成年人了,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如果那是他的选择的话,我愿意祝福他。”闽乔仍旧在不停地搅动咖啡。
“这就好了,我知道了你的态度,这件事看来也只好这样了。”
“林伯伯,我明白您的用心,但是请原谅,我没有立场和资格去做什么去说什么。那是他的婚姻,我…。我能说什么呢?我又凭什么要求他不结婚?”
“闽乔,不用说了,我都明白。是伯伯不好,有这个想法就不应该。不过我的心情相信你是会理解的。”
“林伯伯,您慢慢坐着把咖啡喝完吧,我有事要先走一步了。”闽乔一边说一边起身。
“既然有事就去忙吧。闽乔,今天真的很高兴能见到你。”
“林伯伯再见!”
“再见!”林恒恍惚地答道,心中空荡荡的。
闽乔转身头也不回地出了咖啡厅的大门,门在身后关上的一刹那,闽乔的脸上已然满是泪水。
闽乔离开后林恒一边继续喝咖啡一边反反转转地想,终于得出了他的结论。自己的儿子不是没有向往和追求过真正的美好,只是这份美好却不属于他。就在几个月前,自己不是也曾经告诉过他,闽乔已经名花有主了,让他止步的吗?现如今他止步了,他要娶徐晓晓,就算他想用自毁的方式来断掉对闽乔的念想,又有什么可以去指责他的呢。如今自己见到了闽乔,虽然也只是见这一面,但是从前间接从别人那里得到的印象和感觉因这一面而立体了而生动了。他也因此知道了他也无法替儿子想出个齐全的法子来,一个可以让他彻底放下这样一个女孩子,却没有伤痕没有后遗症没有副作用的法子。羽明始终是那么重情重义的孩子,如今让他可以像从来没和闽乔相识过一样,去用心经营属于他自己的爱情和婚姻,别说年纪轻轻风华正茂的羽明做不到,换作自己,就真的能比他做得好?
大雅之堂(122)
离开咖啡厅,闽乔没有回家,也没有回旅行社,更没有去楚天的酒吧,而是一路漫步着去了后海。又是黄昏时分,闽乔不知不觉到了几年前和羽明相遇的那个地方,原来的理发店早已经不是什么理发店了,店面已不知改了几改换了几换了,今天是干洗店,明天是鲜花礼品店,后天是面包房,门口的招牌仿佛几天就会换张脸。时光在流逝,岁月在变迁,而人的命运更是在中间不断起伏动荡飘摇。谁也不知道,今天的幸福能够代表明天的什么,今天的相遇能否延伸成明天的相守?这里原来的那家理发店,曾经也是生意红火顾客盈门,可这才几年的工夫,就都散了。不知道原来在这里工作的店员如今都在以何谋生,曾经常来这里的老主顾们如今又会去哪里料理他们的头发和胡子?就在此刻,闽乔站在这里,理发店店员和顾客们的欢笑声还犹然在耳,可他们的踪迹却早已无处可寻了。
微风拂过,闽乔忍不住暗暗打了个寒颤,虽然春天已经来了,可是冬的余韵仍然流连在什刹海的湖畔。料峭春寒还真是能沁到人的骨头里去呢。
天渐渐黑了,可闽乔却仍于这料峭春寒中徘徊着犹豫着矛盾着挣扎着,几次拿出电话调出那个号码,却都没有拨打就又放了回去。又怕自己把持不住,干脆把电话关掉了,虽然她明知道再打开也不过是按一个键那么简单,但是除了关掉电话她再找不到其它的方式来向自己表达决心。而这个时候她特别地需要自己对自己表表决心。否则她一直以来深埋在心底里不为人知的感情几乎就要决堤了。
因为得知了羽明就要结婚的消息,她的心里很难受。她难受是因为她知道他正在走向一个怎样的婚姻,她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她知道如果自己能给他一个希望,哪怕在感情上稍有回应,他也许就不会做这样极端的选择。她觉得竟是自己把他逼上绝路了,这让她痛苦极了。她从来不对人说,他在她心里是什么,她只把他放在那里,一个人呵护珍惜着。对楚天有如兄长般细致入微的呵护和爱她心中的感动和感激要胜于男女之情。而对羽明,她心中少有感激,多有柔情。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拨动的都是爱的琴弦,扯得她心痛,却总能聆听到优美的曲乐之声。有关他点点滴滴的记忆,从不曾于岁月中浅淡下去,他的笑容,他的声音,他说过的话,一字一句,都牢牢印在她的心里。从十八岁起,她就知道他孤独又寂寞,他和他自己的妹妹还有妈妈虽血脉相连却意隔千里,她都看在眼里,也都明白,所以才知道他为什么孤独又寂寞。她一直都很心疼他,非常心疼。但是因为被现实的种种原因所缠绕,又因为被理智的丝丝脉络所羁绊,她不得不让自己一直保持着旁观者的身份,看着他一个人在沼泽中痛苦挣扎,她不听他的召唤,不回应他的爱情,更没有向他伸出援手。过去没有,重逢以后更没有。开始她还觉得自己这样没有什么不对,这样是为了所有的人都好。虽然有时她会为此心痛内疚,但是她也觉得为了楚天,为了父母,为了自己这都应当承受。自己和羽明从来就不在一条路上,羽明他始终要有他自己的路要走。可是如今他真的去走他自己的路,那样的一条路,这让她的心痛和内疚不可避免地升华成了罪恶感。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是要仍然像以前一样继续做冷眼旁观的人,还是对他伸出手去,冒着自己也掉进沼泽的危险,拉他一把?发自最本心的意愿,她真的很想伸出手,可是她又怕,怕对他伸出手的同时让另外一个精心爱着自己的人受到伤害。
不知不觉走到了一个十字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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