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渐深了,闽乔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各种各样复杂的情绪都堵在胸口的地方无从发泄。她想怨,可是触摸着项链上铂金镶钻嵌着珍珠的坠子,想着妈妈说的那些话,她不知道她还有什么可怨的。手指又开始一跳跳的疼起来,大概是止痛药过时失效了。这疼痛让她忍不住又开始憎恨羽清了,可是羽明温情脉脉的目光又轻轻地扫过她的心房,让她无法将这份恨扩大和张扬,只能看着它渐渐地风干萎缩成最小。
从羽明她想到了楚天,想到那天他当众吃了自己掉的半颗山楂,想到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楚天哥便向这样时时处处表明着他的心迹。自从和他相识以来,他就像一个大哥哥时刻呵护着小妹妹那样关心并爱护着自己。在她的心里,楚天就像是一把伞,虽然在今天之前,在与他相识之后,一直没有经历过所谓的风雨,但是她就是相信这把伞会在风雨来临的时候及时又精确地在自己的头上张开。她能感受到来自他的强有力的保护,不仅是自己,他一直在保护着很多人,他总是同情弱者,勇于向强硬的势力挑战。她想如果他活在过去,生在乱世,他也许有机会成为一个真正的侠客,扶世济贫,除暴安良。这样的楚天让她感到踏实,感到安全。有楚天在的地方就好像是可以放心栖息的家园可以安然停泊的港湾。她喜欢和楚天在一起时的那种舒适和坦然,楚天真的是一个像哥哥一样好的男孩子,这么好的楚天,自己又怎么忍心辜负他的一片心让他伤心难过?
从楚天她又想到了羽明,想起那天在东来顺吃火锅的时候羽明哥说的自己好像不愿意接近他至少不像愿意接近楚天那么愿意接近他的话,还有今天下午他问自己是不是真的知道他的心,还有要留在她身边照顾她的话。她明白他的心意,她都明白,完全明白。她不知道自己今天是怎么做到的,那么毅然决然地拒绝了羽明哥。因为自己的拒绝他一定会伤心吧,她的心里只觉得难受。从十二岁的那一年她摔倒在冰场上他把她扶起来让她牵住他的手的时候,从她第一次融化在他那太阳般温暖的目光里的时候她就没想过以后要对他说一个不字。今天虽然她没有直接说出这个不字,可是又有什么区别,反正是拒绝他走近自己。这真的是自己想要的盼望的吗,如果是为什么会因为拒绝他而心痛?可是不拒绝又能怎样,一想到羽清想到李静她就感受不到自己和羽明哥之间有任何一线希望,反而只有绝望。明明知道不会有结果的路程,为什么一定要开始这样一段路程?如今,自己的手又受了伤,再不能弹钢琴了,下一步该怎么办还不知道,前途一片渺茫,而羽明哥是政法大学的高材生,又考上了那所大学的研究生,他是外交官的儿子,他是那么的优秀,自己再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和他相提并论,他需要一个真正完美的女孩来配的,不是吗?想到这里闽乔再也躺不住了,她下了床,穿着睡衣出了房门来到院子里。
夜里的风很凉,虽然四面都是高墙,可还是挡不住夜风一阵阵的袭来,她打了个冷战,抬头往琴房的方向看过去,她站在那儿,颤抖着,犹豫着,挣扎着,忍耐着。最后还是抑制不住走向那扇门,她轻轻拉开琴房的门。月光洒进了房间,她踏着月光走进去,用一只手缓缓地掀开钢琴上的蒙布,她本想只掀开一角,可是那块白色的厚厚的蒙布却像被施了魔法一样从钢琴上滑落下去。月光下,钢琴好像是贵妇人一样,静静地站在那里,端庄而又优雅。闽乔轻轻掀开琴盖,她看见琴键在月色里发着柔和的光,她颤抖着手指,轻轻地抚摸着琴键,体会着它们温暖的细腻的质感。她忍不住想起了自己8岁的时候第一次触摸这些琴键的时候的那种激动的心情。十年过去了,第一次弹钢琴的情形仍然历历在目。可是,今天自己却不得不和它们告别了,眼泪成串地滑落下来,溅落在琴键上,在她的心上发出轰然撞击的声响。悲痛被这月光被这琴被这泪水无限地放大着,她再也忍不住迅速地合拢琴盖趴在钢琴上痛哭起来,肩膀在月光的抚摸下抽搐颤动着,她知道她是在和她的钢琴作最后的诀别。这无疑是一个葬礼,只是那无形的棺椁里躺着的不是尸体,而是一个喜爱过钢琴的灵魂。她想,这个晚上以后,她要真正地彻底地忘记钢琴了,因为她必须开始和钢琴无关的崭新的生活,不论这有多么痛心多么难以承受,她想她都必须做到。父亲慈爱温暖的目光,母亲那一番贴心贴肺的话,还有一路陪着自己走到今天渐渐年迈的爷爷那忧伤的神情,无一不在提醒着她要振作起来。
楚天是在第二天早上才得知闽乔受伤的消息的,当时他和赵元正在赶去建材市场,准备去选购装修材料的,刚到建材市场还没下出租车楚天的手机就响了,赵元付车钱,楚天则先下了车接电话。
“喂,是楚天哥吗?我是玲玲!”电话的另一端传来玲玲急切的声音。
“玲玲啊,有事儿?”
“可不是有事吗,昨天晚上给你打了一个晚上的电话都打不通,你们跑到哪去了,怎么到处都找不到人?你们家还有赵元哥家我都打了,说你们没回家住。可你们也没回什刹海这边,到底去了哪里了?”
“昨天晚上我和赵元在一个搞装修的朋友那儿了,一起喝了点儿酒,不知怎么就喝高了,就在那儿睡着了,这不一睁开眼睛就到早上了。这段时间装修把我们折腾的,太累了。得,我和赵元的行踪汇报完毕,该你了,玲玲,说吧,找我什么事儿?”
“闽乔出事了。”玲玲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她的手受伤了,以后……。以后再也不能弹钢琴了。楚天哥,闽乔她不能上音乐学院了,以后都不能了。不过你还是会对她好的,是不是?”
“玲玲,不许跟哥开这种的玩笑,以后再开这种玩笑就罚你给我们打工,不给工钱。”楚天以为玲玲在开玩笑试探自己对闽乔的心,因为自从那次逛了庙会回来,她和赵元便经常一唱一和地开自己和闽乔的玩笑,他已经习惯了。
“楚天哥,我怎么会拿这样的事开玩笑。是真事儿,是林羽清干的,她故意把琴房的门关起来掩着了闽乔的手指。有三根手指骨折了,一个正好在关节的地方,医生说以后那根手指只能弯着,再也不能伸直了。所以,所以再也不能弹钢琴了。”
“你说的是真的?!”楚天听了只觉得自己的头嗡的一声,“闽乔现在在哪里?”
“在家呢,吃过早饭的时候我刚去了一趟。她说她今天要和我一起复习功课。因为梁伯伯和梁伯母和她说了,不管能不能上音乐学院,闽乔都要照样参加今年的高考。她现在的心情一定遭透了,她那么伤心怎么能看得下书去?别说她了,连我都看不下去。提起该死的高考我这心里就犯堵,明知道要被砍头,还是要上刑场,日子本来就不好过,闽乔现在又这样。最近也不知道是犯了那门子邪冲撞了哪路神仙,你说怎么就这么倒霉呢?看来要和闽乔一起去雍和宫烧……”玲玲就是这样,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打开了她的话匣子就很难关上。
“玲玲,你去跟闽乔说我这就过来,让她等着我,哪里都别去,一定要等着我。玲玲,千万帮我守住闽乔,我马上就到。”楚天实在等不及听完玲玲的话便打断了她,挂上了电话,匆忙跑去路边伸手又截了一辆出租车。
“哥,咱们刚下车,建材市场都到了,你这是去哪儿啊?”赵元结完了帐才看着司机把车开走了,这一转身就见楚天又拦了辆出租车忍不住犯了迷糊。
“元子,快上车。闽乔受伤了,得过去看看。”楚天顾不上详细解释一把抓过赵元把他塞进了出租车,自己紧跟着也上了车,急切地冲司机说道,“师傅,什刹海,龙口胡同,越快越好。”
大雅之堂(88)
尽管楚天一再催促,可是出租车开得还是像牛车一样慢,这座城市天天在修路,可交通还是这么拥挤,道路还是不能畅通。也不知道是道路扩充得太慢还是汽车增加得太快,望着车窗外拥挤的人流和车流,楚天只觉得心急如焚。
闽乔的伤实在让他牵挂的很,他不知道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在乎并如此牵挂她的,是从去香山的那个早晨第一眼看见晨光中温柔娴静的她开始的吗?是从那个早晨自己受到羽清的冷遇她却主动伸出她的小手握住自己的手开始的吗?还是自己为了救羽清擦伤了手背时羽清不闻不问而她却给自己细心包扎的时候开始的?再或者根本就是从没见到她的时候听玲玲讲起她的凄楚身世和她身上那种种的好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楚天实在无法确定,他只清楚一件事,就是从来不曾有哪一个女孩子像闽乔一样让他心动。
然而闽乔毕竟还只是一个年仅十八岁的女孩子,一直以来自己对她的这种心动还只是一种本能的自发的情感,还只是在潜意识里埋伏着,他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去直面和正视这份心动。可是就在自己得知闽乔受伤的消息之后,围绕着闽乔而发生的种种复杂的感受顷刻间便一起迸发出来,在他的胸中澎湃激荡,仿佛山崩海啸一般。
“楚天哥,我怎么会拿这样的事开玩笑。是林羽清干的,她故意把琴房的门关起来掩着了闽乔的手指,有三根手指骨折了,一个正好在关节的地方,医生说以后那根手指只能弯着,再也不能伸直了。所以,所以再也不能弹钢琴了。”玲玲的话一直在他的脑海里回旋不去。不知道为什么几年之前被自己一刀捅在屁股上的那个教务处主任的侄子那张嚣张的得意洋洋的胖脸和羽清那张冷傲孤僻的脸交替地在眼前出现。在心底沉寂了很久的不平与怨愤再次涌上心头。他不记得自己曾经花了多少时间去平息这种不平与怨愤,他只记得那个过程是多么的痛苦和艰难。
打从自己记事起家里的生活就一直拮据清苦,只有初中文化工人出身的爸爸妈妈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当初没有机会好好读书,没能上高中上大学,一辈子只能当个工人。他亲眼目睹着爸爸妈妈是怎样节衣缩食,勒紧裤腰带攻自己和姐姐读书的。他们只盼着自己孩子能有出息有作为,不要像他们那样庸庸碌碌窝窝囊囊地过一辈子。
姐姐高中毕业后没能考上大学,父母便把他们人生的全部希望和梦想寄托在了他的身上。他永远都忘不了自己考上大学的那一年,收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爸爸把它捧在手里老泪纵横的情景。自从自己被赶出了大学校门,每每想起这些,他便会痛彻肺腑,心像被刀割一样能滴出血来。此时此刻,他觉得没有人会比自己更了解闽乔的心情,也不会有人比自己更懂得该如何引领她脱离苦海。
出租车随着车流缓缓地向前移动着,在想要立刻见到闽乔的迫切的心情中,历历往事一幕幕地在脑海里在眼前浮现。闽乔的不幸让他不断地联想起自己过去的种种遭遇。
记得自己刚刚被大学开除的时候,正赶上父母双双下岗,姐姐为了给家里减轻负担不得不在没经过选择的情况下便远嫁异乡,而自己则为了全家的生计被迫跻身小商小贩的行列,混迹秀水。他消沉过,自暴自弃过,他不想承受那种身在低处走心在高处游的折磨,便一心想把自己变成真正的流氓,因为那样的话就算命运再怎么不公也不会在心里愤愤不平了。那段时间自己整天过着颓废的日子,经常和一帮小混混在一起喝得酩酊大醉,和一些不三不四的女孩子鬼混。然而令他沮丧的是不管怎么喝酒怎么混女人,最终他还是无法成为一个真正的流氓。用他的那些所谓的“同伴们”的话来说,他实在是不具备成为流氓的素质。坑骗无辜,欺凌弱小,出卖良心诸如此类他一样都做不到,自己做不到也就罢了,他还看不得同伴去做。一心想成为流氓的他悲哀而又无奈地发现自己不幸而又大不幸地生就了一副侠骨柔肠,于是不但高高飞扬的大学梦破灭了,就连甘愿沉沦的流氓梦也成了空。命运何其弄人,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有梦,他不知道自己该为什么活着。他的心变得空荡荡,灵魂也变得空荡荡。
尽管对父母的孝心和对朋友的义气让他不得不尽心尽力地和赵元一起去经营秀水的生意,尽管他的为人处事为他在诸多方面争得了信誉,他和赵元的生意越来越红火,钱也越赚越多,可是他的心里依然空荡荡的,灵魂也依旧空荡荡。
直到他认识了闽乔,他才开始渐渐地感受到了一种全新的情感,一种从没遭遇到过的美好,他的心重新有了冲动,灵魂重新胀满了激情,他对未来重新燃起了希望。他知道这份冲动,这种激情和这份希望都是闽乔给他的。
每次看着闽乔,总是会被她的笑容打动,有时候会不自觉地迷失在那笑容里面,像是走进了她的时光隧道,而那个隧道的起始处是她凄惨无助孤苦的童年时光。在他没有见到她之前,只是听玲玲说起她的身世和遭遇的时候,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在走过那样一段黑暗的隧道之后她还会有那么灿烂的笑容。而在与她相识之后他惊诧于她的那份淡定的甜美,更迷醉于她那份质朴的真诚,也打心眼儿里怜惜她的善解人意。在羽清为难她的时候,攻击她的时候,她做出的忍让让他感到心疼,甚至压不住怒火想为她打抱不平。但是他打心底里明白她为什么不去反击,他懂她的顾虑,他知道她不是怕羽清什么,而是怕让羽清身边的其他人做难,她是不想因为两个人而破坏了一群人的友谊,她怕……她怕是因为每一份亲情每一份友情对她而言都是那么地来之不易,她才会倍感珍惜。就好像是把一件珍贵的瓷器捧在手里,不管那瓷器里盛火盛冰,她都坚持捧在手里,哪怕烫手哪怕冰心,也还是忍痛捧着,舍不得摔碎了。他懂,他懂是因为他也如此这般珍惜着自己的亲情和友情。
车流移动的速度越来越慢,最后干脆停滞不前了。楚天放下车窗,向前放眼望去,只见除了汽车还是汽车,铺天盖地的汽车把马路堵得水泄不通。
“早报,早报,谁看早报,早报啦!”一个卖报纸的年轻男子趁着堵车的功夫一头扎进车队,在汽车之间空隙中往来穿梭,吆喝着卖报。
“大哥,买份儿报纸吧!”卖报的见楚天从车窗里探出头来,三步两步串了过去,拿了一份儿报纸递向楚天。
“不要,哪有心情看报?”正看着一望无际的车队急得发疯的楚天没有好气地说道,“你躲开行不行,你在这儿挡着我看不见路。”
“大哥,我不挡着你也看不见路,都被车压着呢。”卖报纸的仍然没有要走的意思。
“看不见我也要看,赶紧给我躲开,听见没?!”楚天忍不住要发火了。
“大哥,买一份儿报纸吧。闲着也是闲着,且堵着呢!”卖报纸的仍旧锲而不舍。
楚天无奈,只好把手伸进裤袋里胡乱摸出一张钞票来看也没看就递了给卖报的人。
“大哥,十块钱,俺找不开呢!”
“那就别找了,赶紧走吧!”
“那怎么行呢,报纸才五毛钱,你再找找,看有没有零的!”
“我说不用找就不用找了,我花钱买个清静行吧。你要再不走小心我揍你!”楚天终于忍无可忍。
“大哥,我不是——”
“你跟我较劲是吧!”楚天气得要开车门下车,坐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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